“真美的梦”
    勾陈呓语着,弯唇勾动艳笑,天际间,再美的月痕,也不及他一半绝色。
    似睡、似醒,最惺忪、慵懒的姿态,加上餍足的笑容,祸国殃民。
    第一个受害者,就是曦月。
    好几次看着他,都会看到痴傻,为他入迷。
    “你梦见什么了?”
    红眸半眯着,仍能瞧见瞳仁赤艳,漾有笑意和yin意。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一脸“秘密,我要独享”的表情。
    “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她都想参与,哪怕只是听见也很满足。
    “真的想?”
    他问,见她认真点头,他勾勾指,诱她靠过来,曦月毫无怀疑,坐在床缘,凑前,送上耳朵。
    “我梦见你主动扑上来,对我又亲、又吻、又咬,还说,今晚不让我睡,准备好好蹂躏我、践踏我——”
    距离他最近的右耳,被他的话语,他的吐纳,染的通红。
    曦月捂住耳,感觉它在发烫,并且迅速蔓延。
    “你、你怎么天天做春梦?”
    她从床缘弹起,逃离他远远的,免得又像昨天前天大前天,又被他一把勾回床上去。
    是、是有欲求这么不满吗?
    不是每天都、都喂他喂得饱饱饱
    “之前没抱到的份,我总要补一下呀。”他理直气壮,真有脸说。
    勾陈边笑道,边轻拍床板,用以魅人的笑,喊她的名,嗓,好甜。
    这动作,近日以来,曦月已经很明白了
    来嘛,来嘛,躺这儿,咱们继续嘛。
    换成平时,她会允,无论多羞,最终都将顺了他
    但今天不行。
    “勾陈,你答应过我,今日要去把它拿回来的,快起来梳洗,我去端早膳来,吃完,我们就走好吗?”她不给勾陈耍赖机会,步出房门。
    “那又不是大事”他使性子嘀咕,仍乖乖下床,把自己打点好。
    勾陈口中的小事,在曦月心中,可是时时记挂,视其如命。
    所以,等他用完膳,她便催促他出门——
    去找狮蛮,取回勾陈的心。
    “狮蛮看来孔武有力,但我觉得它通人语,你别太冲动,一见面便急于出手,两败俱伤就不好了,我不希望你受伤由我和它交涉,你在半空待着,别下来,狮蛮无翼,飞不上天,比较安全——”
    一路上,曦月不断叮咛,念得勾陈快能倒背如流。
    两败俱伤?
    这四字,真是侮辱。
    但看她很认真,又一脸捍护他的模样,心都甜了,也罢,不计较。
    由高空俯瞰的曦月,惊喜轻呼:“找到了!它在那儿!”
    找到了山野阔原间,呼呼大睡的狮蛮。
    “你留在这里。”
    丢下一句交代,曦月降落草原间,与狮蛮仍有段距离。
    勾陈玩味看着,虽然一脸轻松,实则谨慎小心,预防狮蛮突醒,发动攻击。
    “换成我来做,眨眼之间,就能解决狮蛮,根本不用浪费时间,还能早早搂她回家,好生温存。”他自语着,眸光落向她的背上。
    就是这身影,让他没有任何动作,贪恋瞧着。
    “明明那么娇小,却强壮勇敢,双肩纤细,又仿佛能拔山扛鼎,像只要保护孩子的母狐,无惧、无畏。”
    很有趣,很新鲜。
    他从不需要被保护,他美归美,法力可不像外表,纯粹摆着好看——堂堂狐神,非浪得虚名。
    偶尔被当成“小狐”呵怜,倒也不错,但不代表,他可以容许她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尤其,当狮蛮醒来,见她试图动之以情,兀自请求着它,狮蛮睁眼睨她,眼里的恼意逐渐堆积。
    勾陈抢在它巨尾横扫而来,袭击曦月之际,飞快赶至。
    红袖一扬,四两拨千斤,甩开巨尾,曦月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后一阵风起,撩动发丝
    那股沁凉风意,竟把狮蛮巨庞的身躯,整个吹翻——
    “狐神勾陈——”这是狮蛮的惨叫。
    而害它翻滚数圈,撞上巨岩才止住的祸首,正是它口中同一位。
    “不过是害你喉管梗着异物,你成天把我挂嘴边,日日念、夜夜喊,不知情之人还以为你迷恋我哩。”
    勾陈笑啐,任性妄为惯了,脸上全然不见反省。
    “我现在就帮你拿出来。”
    话才说完,又是一掌,打得狮蛮重重一吐!
    巨大兽口间,和着唾、胆汁之类,一块儿呕飞出来,是鲜红色的东西。
    它,吸引曦月的目光。
    一种直觉教她本能追上,双眼难以离开那道划开的弧线。
    勾陈的心
    那是勾陈的心!
    她开始奔驰,不敢眨眼,不敢迟疑,生怕它从眼前消失。
    顾得了头顶上方,顾不到双脚下方。
    曦月只知它飞抵至高处,正转而落下,殊不知她已经断崖,再几步便会踩空——
    “曦月——”
    勾陈心惊胆颤,看她朝“心”飞扑过去,手臂尽其所能延伸到最长,捧住它,然后,她与它,一同坠下——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眼前。
    那片断崖的尽头,山岚白蒙蒙地流动。
    只有山岚
    只剩山岚——
    寒意整个窜上勾陈背脊,脑子里全是崩坏的声音。
    曦月,曦月,曦月
    他想也不想,直接冲向深崖,就要跃下——
    “差、差点忘了,我会凌空术”
    迷茫山岚间,穿了吁喘,听得出惊魂未定。
    曦月的身形朦朦胧胧,由烟岚之中出现。
    她略受惊吓,脸色有些白,坠崖一时慌神,幸好及时反应,腾飞了起来。
    没想到,脸色发白的,何止是她?
    勾陈一脚已跨出崖缘,崖下袭来的风,飒飒吹拂,吹乱发与衫,仿似熊熊燃烧。
    一身皆红,独独那张脸,雪白骇人。
    “勾陈,我接住它了,你别担心!它完好无缺,我有护妥它——”
    那颗心跃动着,没有鲜血淋漓,只有红翡雕琢般的精致。
    捧在掌心,宛若珍宝一件。
    它完好无缺,反观她,坠下之时,却被崖壁边的小枝丛、小凸岩,划出数道血口,在脸上、在手掌上。
    她以为,他的惊慌是为这颗心,于是,急急安抚他。
    “它真的没事,你先等等,它沾上狮蛮口水和沙土,你别碰,会弄脏手,我找处山泉,把它洗干净”
    踩上崖缘的脚步尚未站稳,她便忙不迭要找山泉,为他洗心。
    “你才先等等!”勾陈扣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勾陈?”
    他实在挤不出笑脸,被震吓的威力仍久久未散。
    “你就直接扑过去,不管前方有断崖、有石壁、有刀山油锅?!”
    曦月察觉他的怒气,但不解从何而来?
    她接住他的心,护它完好,没让它滚下山崖,没有半处损伤呀
    “这里不可能有刀山油锅,那是冥府的特产。”
    红眉先是一挑,转为一拢:“还有空闲挑我语病?!”
    “只是修正”她噤了声,此时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摔下断崖怎么办?!撞破了头怎么办?!”
    “我会凌空术,摔下断崖飞起来就好;撞破头,用治愈术”她务实回答他。
    “你——”勾陈为之气结。
    “无论如何,把你的‘心’保护好,这一点,我绝对摆在所有事物之前,我可以立誓。”
    这一次,勾陈捏住她的双颊,先把她脸上刮伤治好,再泄愤性地拧出两团红通通。
    这丫头!不该傻的时候,真是傻到教人火大!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那颗‘心’吗?!它就算掉到深崖底下,摔成一摊肉泥,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害他此时此刻,双眉扭得像麻花的人,是她!
    “那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曦月反应激烈,不准他胡言,连假想都不行。
    他不会皱眉,她却会揪心!
    “好不容易从狮蛮口中取回,珍惜都来不及了,你还说那种话——”
    “好不容易你才重回我身边,珍惜都来不及了,你还做那种蠢事!”
    他声音比她大,口吻比她硬,责难比她强烈。
    就连脸上的惊恐表情,也远胜过她。
    曦月看着那双红眸,那里头,太多东西几乎要满溢出来——
    愤怒,因关怀而生;气恼,因她迟钝而生;怜爱,因她的憨行而生。
    她顿时领悟了。
    领悟了这只狐狸,是如何看待她。
    他,将她看得比“心”更重要。
    “没有你,我挖了它,丢掉都不嫌可惜!你竟为了捞它,差点摔个头破血流!”
    再听他的低吼,证实她有多驽钝。
    “下一次,它再掉下去,你敢胡来,我就不!绝对不准有下一次!”
    每一句威恫,听起来全是甜的,字字沾满蜜糖。
    “不会了。”曦月轻吐保证。
    被吼着,还能微笑,他不得不怀疑,他的斥责,她有没有听进去?
    她一笑,纵使他有再多想教训的话,也只能咽下,气焰消散。
    “我去把它洗干净。”她又道,他松开她,仍跟在她身后。
    行经被打晕的狮蛮,曦月停下脚步,眉宇温柔,抚过它粗硬的鬃毛。
    “让你受苦了,一觉醒来,发现长年喉间的梗塞,突然消失不见,希望你会开心些。谢谢你,谢谢你保护它。”
    她动手治愈了勾陈打在它身上的掌印,带走一切疼痛。
    做完这些,她才再起身,顺着飞瀑声,寻找山泉。
    粼粼银光,在空中划出一弯虹,七彩美丽。
    她站在水中,银河闪闪,耀着水,也耀着她。
    她洗涤他的心,仔细,小心,拿捏力道,轻柔挼搓。
    即便是旁观的他,都能感觉到她呵怜的温柔。
    被洗得心,好痒。
    曦月并未走到泉水最深处,水约及腿肚,水面上裙摆,如清荷绽放。
    她洗了许久,不顾双袖湿透,水痕被布料吸饱,衣裙濡开半透的渍迹。
    水清见底,赤luo的脚掌,在水波冰清下,显得加倍莹白、纤巧。
    勾陈的瞳色,染得更红。
    曦月再三检视,确定洗涤干净后,牢捧着他的心,挪步向他走来。
    水光、瀑雾、温热的日丝,在她身上交织,璀璨,米炫人的银晕。
    “勾陈。”
    她在他面前站定,掬捧掌间的心,递予他。
    他定定凝视她,看她脸上淡且恬静的笑。
    那种心满意足,那种失而复得,那种开心到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没有单单取走“心”而是连带她的双手,一并握进大掌里,就看她的轻掬,将心,贴近胸臆。
    融入,消失,她掌间的心,没入他体内,只剩手心平贴在他胸前,感受着,吸与吐,平稳的起伏。
    她仔细盯紧他,生怕在他脸上看见一丝痛苦。
    曦月屏息,轻声问道:“当初,你挖掉它,就是因为痛如今,疼痛还在吗?”
    勾陈没有松开手,依然紧紧按着熨在胸口的柔荑,不许她收回。
    曦月能清楚感觉,掌心之下有力的心跳,怦咚、怦咚、怦咚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不痛了。”
    因为疼痛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曦月眉宇一松,笑颜渐深,眼角泪光晶耀。
    “但”
    他还有后话,这一个“但”字,把曦月的心又提了半天高。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紧张起来。
    是与身体脱离太久?
    抑或因狮蛮吃下,造成后遗?
    还是她方才洗涤,弄伤了它?!
    “但,好痒。”
    她傻傻地重复他的话:“好痒?”
    不是痛,不是闷,而是痒?
    “看着你,心,好痒。”勾陈笑出来,目光仍是红浓。
    她听明白的同时,神情由挂忧转为辣红——
    “这、这种时候了,你还”她骂他也不是,噗嗤一笑也不是。
    “从你站在水里,揉洗得那么诱惑,它,已经麻麻地痒了起来。”
    心痒,最难耐。
    “你这个人——不,你这只狐,实在是满脑子”
    她直想抽回手,偏他捉得太牢,手掌又热、又烫,她真怕他想在这野外
    “勾陈,你别胡闹我不要,绝对不在这儿跟你”话,一定要抢白了说,哪怕支支吾吾,也要表达坚定立场。
    勾陈被她逗笑,她表情太认真、太严肃,却也太红,完全没有气势。
    “我让你欠着先,回去再补给我。”
    他还能加收利息,没有损失,很好商量的,呵呵。
    她松口气:“好”说完,才有一惊,自己应允了什么呀
    勾陈把她从水中拉起,弯身拧吧她的湿裙。
    能以法术烘干的事,非得亲自动手才有乐趣。
    拧拧裙、摸摸小腿,欢乐无穷。
    “真好,看你取回了心,我很替你开心,多年来,梗在心上的担忧,好似也全数散去了”
    曦月微微低头,看他细心之举,心好暖。
    她继续道:“我一直很害怕,你舍心不要,万一真拿不回来,或是被狮蛮消化殆尽,该如何是好现在,它回归你体内,无损无伤,你总算又再度完整了。”
    勾陈哞一抬,两人目光交会,她微笑,他却是敛起笑,面容肃穆。
    不疾不徐的嗓,字字好轻,不曾加重,说着:“不,让我完整的,是你,你才是我遗失的那颗心,重回我身边,我才圆满。”
    这样的话,惹来曦月微颤,激动,感动,悸动,种种满溢心头。
    她曾想,也许,他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爱她,若真如此,亦是她自己造成的,可他此刻的言语,令她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谢谢你”谢他仍愿爱她。
    谢他仍愿让她爱他。
    勾陈板起脸,依然俊、依然红艳好看,明摆着不甚满意:
    “什么‘谢谢你’?!我只接受‘我也爱你’,或是‘我让你今早的美梦,成真’这两种回应。”
    除此之外,一律谢绝!
    “”好吧,她仍处于感动之中,把前一句当真,至于后一句,暂且无视。
    她真想问:你到底饿了多久?
    “我并非一时兴起,才说出那一番话——喂,不是上一句,是上上句!”光看她一脸淡鄙,就知道她误会了!
    你才是我遗失的那颗心,重回我身边,我才圆满,这句才对!
    “哦。”若勾陈没补充,你当真认为他是在说yin春梦那回事。
    “我数百年不见你,拒绝你的消息,心想有你无你,也不过尔尔,没有多大差别,确实”
    勾陈不让她开口打断,继续说下去。
    “确实看来是如此,不提你这个人,当你不存在,许久不闻‘曦月’两字,就像已从记忆中彻底剔除”
    勾陈向她枕去,腻在她肩上,似撒娇,似寻找一处依靠,能安然偎枕。
    “一切,不过自欺欺人。若不存在、若已剔除,我勤跑冥府,去讨啥茶水喝?忘川水既不香,更不回甘,饮了,以为能忘,却半样都忘不掉。”他自嘲。
    曦月轻抚他的发,以指为梳,顺溜于红丝之间。
    她静静聆听,听他倾诉。
    “然后,你追来了,让我又气、又焦躁,气自己,几百年的假淡定,轻易被你戳穿;焦躁于你光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就能爱我心神不宁——”
    他像只能被抚得好舒坦的宠物,眸轻眯,颊轻蹭着她的颈,嗓音绵软。
    “所以,我推开你,叫你滚远点,好回到‘假平静’的生活,不想受你影响,不想看见你一颦一笑,拉扯我的喜怒”
    略顿,半晌不语,再开口,则是一声浅叹,勾陈有道:
    “想着,反正你一定会在,无论赶走你几回,你都会追上来,我只要等着,等你再度到来,求我、拜托我——可是,听见文判说,你仅存十六日,并且永无下一世轮回——那时,我几乎疯了”
    “勾陈”他喃着他的名。
    “早没了心的我,却仍觉得好疼。”
    勾陈一手按向胸臆,当时,里头空空荡荡,现在,则是充实满盈。
    “文判打破瓷瓶,里头飘出你的声音,听着,好痛;一路寻找你,走你走过的径,访问访过的人,拼凑那些点滴,好痛;你那句‘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最痛。”
    “那不是真的,我只是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死亡,想让你转身走”她急忙澄清。
    “看到你不顾安危,去扑接那颗心,掉下山崖时,我怕得要死而你没心没肝,以为我要紧的是那颗玩意儿。”
    “对不起。”她真的知错了。
    红眸掀抬,睨视她,二度重申:“我只接受‘我爱你’,或‘我让你今早的美梦,成真’这两种回应。”
    这一回,曦月忍不住朗笑,为他的莫名坚持。
    她拥抱他,将自己送进他怀里。
    “我爱你,还要一直爱下去。”
    是回答,是允诺,是她的真心。
    勾陈满意了,打赏她一抹艳笑。
    勾下她的螓首,唇主动寻觅她的,追逐,缠戏。
    等他吻够了,她粉嫩的唇抿起了笑弧,双腮鲜红,仿似沸熟的虾,慢慢挪到他耳边,悄声私语,不给第三个人偷听去。
    勾陈双眸“登”地火亮,瞪大了。
    她给了他第一种响应,然后,加允了他第二种——
    让你今早的美梦,成真吧
    是雄性,没有眼睛不亮的!
    “心已经拿到了,我们回去!”他不是“猴”但同样很“急”
    “做”春梦去!
    “勾陈等我还要去向铃貅说明、道歉——”
    以为自己只剩十六日,她找过铃貅,一则,为雷击一事道歉;二则为勾陈她央托铃貅陪伴勾陈。
    如今,她与勾陈她有责任亲自登门,求得铃貅谅解。
    “那可以等,但我没办法等。”勾陈用以好撒娇的表情。
    在狐的面前,摆上美食,妄想喝令它不吃——
    他又不是狗!
    三个字——做、不、到!
    勾陈与曦月找上铃貅,把两人的往事当成故事,逐件说予她听,换得铃貅抹泪嚷嚷:
    “你们两个给我在一起啦!不要再分开了!”
    那,也是两日后的事儿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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