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拽住姜临的袖子,扑到了他的怀里,险些把他撞个趔趄。
    “姜临!我跟你说,我那考场出漏洞了,哈哈哈,我躺着过了两个时辰,嘿嘿嘿!”
    姜临就这么默默听他说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点反应也没有。
    风澈心想,坏了,姜临这人自小心思深沉,却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幻阵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困难,这次也不知道在里面遇见了什么,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姜临这般沉默的样子了。
    他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姜临的袖子:“你怎么了?”
    姜临骤然听见他关切的声音,恍惚了一瞬。
    孩童的身躯到底不如他成年那般刀枪不入,经历了幻阵中的种种,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心如刀割的空洞感觉还未散去,他听见风澈这一声,恍如隔世。
    他看着风澈揪在他袖口那只白皙柔软的手,顺着风澈的手臂看了过去。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赤红鎏金,眼前那双茶色透亮的眼眸倒映着流光溢彩的晚霞,在晚霞正中,完完整整地印着一个他。
    透亮如琉璃的眸子中,唯有一人之时,总给姜临一种,那就盛着风澈的整个世界的错觉。
    可惜他不是风澈的全世界。
    姜临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他从不奢求风澈眼里只有他一人,就连现在的相处时光,他始终有种虚幻感。
    就像是,他偷来的时光。
    或许,风澈早已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风澈这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他又在做一场循环了两百年的梦。
    一场虚妄易碎的梦,一场关于注定不归的人归来的梦,一场他的爱意无处安放唯有此种方式才能得到缓解的梦,一场早已将他逼疯的梦。
    姜临想到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无数个梦魇里,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抓住了风澈,然而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流逝。
    他不能再承受风澈化作缥缈的烟,从梦里骤然惊醒,发觉自己一无所有的感觉了。
    他不敢伸手,生怕眼前之人立刻随风消散。
    风澈摇了半天,将姜临不断变换的神情看在眼里。
    那张脸微微发白,眸中的情绪从最初的惊喜逐渐到悲伤无助,最后化作惊惧绝望,沉淀成一片死寂。
    风澈深知他这是从刚刚那幻阵里没能缓过来,但他只能强行转移姜临的注意力。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在幻阵里跑了两个时辰,才搞得这么虚吧?”
    姜临摇摇头,沉默不语,全身的肌肉越绷越紧,嘴唇抿得发白。
    风澈轻轻戳着他脸上的软肉,想让他放松一下,不要绷那么紧:“咋了,没考好?”
    姜临点点头。
    风澈皱眉:“你那场景啥样的?”
    姜临不说话。
    他问了半天,姜临都是摇头。
    风澈憋得慌,心里急得不行,他认认真真哄了这么半天,这人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油盐不进,受了委屈也不说,全靠他一张嘴连蒙带猜,结果姜临还不配合。
    他扳正姜临的头,对上姜临哀伤的眼瞳,心底原本已经翻腾起来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像是儿时被弄坏了心爱的玩具,怎么也练不会的阵图,一颗放坏了发酸的饴糖。
    他皱了皱眉,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忽略心口酸酸涩涩的感觉,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底逐渐抽疼起来。
    他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
    他把手拿下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把姜临搂在了怀里。
    姜临身躯僵硬了一瞬,大片大片的温热覆盖上来,击碎了心口空虚无措的感觉,腰间的力道传来,他反复确认了半天,终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是真的,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这不是他虚妄的幻想。
    他梦了两百载的虚无,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风澈只感觉怀中之人软软的身子贴过来,颤抖着将手臂环在他腰间,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拍了拍姜临的后背,发觉姜临冰冷的面颊慢慢附过来,紧贴着他的后颈,风澈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湿润。
    风澈倏地明白过来。
    姜临,哭了。
    风澈心里一疼,不知所措地捧起姜临的脸,手慌忙去给姜临擦眼泪:“姜临,你别哭,我……”
    他竟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他在姜临的生命中缺失了将近三百年的光阴,再也做不到当年那种姜临一个眼神,一滴眼泪,他就可以判断出是谁惹了姜临。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他们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他不知道姜临最怕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悲伤流泪,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哄姜临。
    他手足无措地只一味给姜临抹着眼泪,心口的刺痛密密麻麻,手足冰冷的感觉几乎让他浑身发抖,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说,只自己难受。
    害怕他推开自己,转身去找别人哭诉。
    害怕……自己不是他心里的唯一。
    他们在一群人里并不显眼,好多小孩出来后都寻求自己的朋友们大哭,报团取暖的现象四处可见。
    没人注意到两人格外复杂的情绪波动。
    许一诺清点了一下人数,拍手的声音传遍全场,孩子们微微回神,收敛了崩溃的情绪。
    他抬起手中的灵笔轻松写意地飞速书写灵诀,俊逸潇洒的字迹长短交错,灵诀很快就成型,飞到了天空上。
    那灵诀散着晶莹的嫩绿,清清亮亮的光柔和地笼罩在众人身上,刚刚还在嚎啕大哭抽泣不止的孩子们逐渐安静了下来。
    风澈感觉自己刚刚勉强在灵府重新凝聚好的神魂逐渐稳固下来,像是浸泡在了一眼冰凉清润的泉水里,身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是夏家灵诀,清心凝神诀。
    他突然产生一种异常熟悉的情绪。
    脑海深处,像是拨开云雾,逐渐浮现出一幕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来。
    面前摆着一盏盛着茶水的瓷器,那瓷器似乎极其讲究,冰纹清凌莹润,透亮洁白的质地极轻极薄,光洁如玉。
    他对品鉴茶水优劣一窍不通,根本没什么兴致拿这般金贵的瓷器喝茶。
    这人根本不是他,他却偏偏在以第一视角“回顾”这段记忆。
    他看见那人伸出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轻轻蘸了蘸茶水,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眼前的精致细腻、甚至经过抛釉的紫檀木桌案上画了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号,清浅的光芒逸散出的时候,他的记忆戛然而止。
    他再努力想的时候,却发觉那缕记忆越来越模糊,像是消失了一样。
    他知四大家族多少都有这种功效的法术,但记忆中那抹符号他根本没见过,那清浅的光芒虽清浅,却带着盛大强横的压迫感,霸道的治愈效果似乎要远超眼前的这清心凝神诀。
    他按住眉心,正想一鼓作气翻一翻混乱的记忆,想看看这玩意从哪儿来的,怎么钻进了他的脑袋。
    一旁的响起了姜临清冽的声音:“走吧,先生说吃晚饭了。”
    风澈立马偏过头,乐颠颠地回答:“哎!这就来!”
    他摇头晃脑地跟过去,把刚刚严肃认真思考的事情立刻扔下,十分狗腿地凑到姜临耳边:“姜临,你好啦?”
    清心凝神决的效果立竿见影,姜临此刻虽然眼眶微红,却将刚刚迸发的情绪尽数收敛了起来,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姜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风澈指尖蹭了蹭袖口,心想:就知道他还没好。
    他将心里所想藏起来,拽着姜临的手腕,拔腿就跑。
    他飞扬的墨色长发在空中舞动,身上水墨色的衣袍翻飞着,与长发交织缠绵。他跑在前面,回眸肆意地大笑:“抢饭啦!赶紧走啊!等会儿好吃的都没了!”
    一如四百年前某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他跑在夕阳下,浑身上下连发顶都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对着他笑,耀眼得好像在发光。
    风澈领着姜临钻进了食堂,一把把姜临按在椅子上,挑着一双秀丽的眉,环着胖胖短短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临:“姜临,今天大哥给你打饭。”
    可惜他想要的大哥威慑力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一张小脸圆圆滚滚,两坨软肉微鼓,甚至大大的蝴蝶结都像是在卖萌,让人看了只觉得认真得有些可爱。
    姜临撩起眼皮,看着眼前努力维持大哥尊严的风澈,轻笑一声:“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打饭么?”
    风澈噎了一下,还真是。
    第48章 做我小弟
    风澈回想起在自己当年领着众小弟呼风唤雨的峥嵘岁月里,最早跟随着自己,具有最老的资历,理所当然成为开国大将兼自己左膀右臂的姜临,除了跟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之外,甚至还主动担起了替自己打饭的任务。
    当初一脑袋江湖大哥义薄云天的风澈,打心里觉得姜临担此大任,实在是他对姜临最大的信任和奖励。
    现在他再想起,只觉得自己好像压榨了人家八年劳动力。
    他一想起当年的场景,就觉得傻得直冒虎气。
    他在这边尴尬得恨不得抠脚,姜临还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悠悠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台:
    “就是在这个地方,大哥一掷千金为小弟,小弟心甘情愿为大哥肝脑涂地,此生无悔,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风澈表情凝固。
    风澈刚来学堂时不想吃食堂的饭菜,然而当时他还没辟谷,和当时的班级掌事先生作了好久的妖,以绝食威胁也没有用,先生压根不肯给他这二世祖供上独一份的饭菜。
    犟得撞了南墙也要把南墙捅个窟窿的风二世祖心想,自己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谁吃谁是狗。
    后来风澈饿得不行,实在挺不住了。
    当人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根本不在乎什么狗不狗的问题了。
    介于他还在和先生闹脾气,就想偷着溜进去吃一口。
    结果他刚一脚踏进去,直接和站在门口管理低年级吃饭秩序的先生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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