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发多久了?”
    相蕴和起身往外走,“我去送送他。”
    严三娘跟着相蕴和一同走出营帐,“约有半个时辰。”
    相蕴和蹙了蹙眉。
    半个时辰的急行军,足以让商溯一行人彻底与她拉开距离,她此时去送,只怕连他的马蹄印都看不到。
    但尽管如此,相蕴和还是走出营帐,登上高台,看向商溯行军的方向。
    商溯一行人的速度太快,此时已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有在天与地的交界线有着一堆小黑点,那是山贼们的甲胄的颜色,不同于任何势力,是墨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能让他们悄无声息便潜入敌营与敌城。
    相蕴和冲着黑点挥了挥手。
    姜七悦道,“阿和,他看不到的。”
    这时候说这种扫兴话做什么?
    严三娘拿手肘撞了一下姜七悦。
    姜七悦奇怪看了眼严三娘。
    撞我做什么?
    我又说错话了?
    不能吧?
    这多正常的一句话,哪里出错了?
    姜七悦一头雾水。
    相蕴和收回视线,“我知道他看不到。”
    “他看不到便看不到吧,送送他,我心里好受些。”
    商溯虽隐瞒身世,又阴错阳差劫了她的营地,可对于她,他从来一片热诚。
    与他的真诚相比,她更多的是利用,两相对比下,她多少有些亏心,心既亏,便想做些事情来描补,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但仅仅是描补,而不是改正。
    ——搞政治的心都黑,她黑着黑着就习惯了。
    再说了,她虽利用了商溯,但对商溯也不错。
    他有将帅之才,她有容人之量,他们两个无比契合,若无意外,当是后世颇为推崇的君臣相和。
    战功赫赫又能得以善终,还被后人所传颂,这种结局不比他前世英年早逝强得多?
    思及此处,相蕴和不那么亏心了。
    “走吧,咱们回去。”
    相蕴和道。
    ·
    而被相蕴和遥遥相送的商溯,此时也在扈从的提醒下回了头,“三郎,寿昌公主心里还是挂念您的。”
    “快看,她来送您的。”
    商溯在马背上转身回头。
    隔着极远的距离,他看到一个小人影在几个小人影的簇拥下登上高台,阳光照在她甲衣上,她的甲衣晃着一团耀眼的阳光,似乎在冲他招手。
    商溯心中一喜。
    ——他就知道相蕴和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与他割袍断义。
    小人在高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其他小人的簇拥下走下高台。
    高高的山顶没了小人,只剩下蔚蓝的天与洁白的云,仿佛是颜色倾倒才有的澄明如洗。
    商溯收回视线。
    “传令下去,十日内.....不,五日!”
    商溯声音微顿,立刻改口,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喜意,“五日内拿下商城,请相蕴和前来接手军政!”
    “喏!”
    扈从们齐声应下。
    ·
    商城剑拔弩张,而彼时的京都,更是一片刀光剑影,战事频频。
    胡青与葛越增兵杜满不过月余时间,皇叔盛元洲的三十万大军便向京都进发。
    盛元洲在北地经营多年,极得人心,此时又是打着天子讨逆贼的名义出兵京都,一路上引得无数盛军相投。
    他们知道相豫与姜二娘的厉害,更知道大盛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可这座如今腐朽不堪的大盛是他们父辈们浴血奋战才打下的,怎能不过数十年便拱手相送?
    ——他们当与大盛共存亡。
    有舍生取义之人,自然也有投机取巧之辈。
    相豫与姜二娘是平民出身,对豪强世家没什么好脸色,士族出身的权贵们当然不愿意见相豫夫妇得了天下,若真是这样,哪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所以大盛危如累卵也好,岌岌可危也罢,他们都会支撑着这个腐朽的王朝继续前行,直到山穷水尽,他们再难以支撑,他们才会转投相豫与姜二娘,为新朝出谋划策。
    千军万马心思各异,但彼此都达成共识——不能让相豫夫妇得天下,这九州万里,还是大盛皇帝来坐为好。
    盛元洲的大军开拔,一路连下数座城池,消息传到京都,原本被相豫的雷霆手段所镇压得不敢生事的世家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眼下是个好机会,若能帮助皇叔夺回京都,他们便是大盛的一等功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不比跟着相豫姜二娘做个备受忌惮的世家强?
    一时间,心怀鬼胎的众人闻风而动。
    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暗送情报的暗送情报,只盼着皇叔入主京都,让他们过上以前在平民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好日子。
    这种异动自然瞒不过姜贞一行人。
    皇城内,雷鸣急得抓耳挠腮,“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盛元洲的大军少说也有三十万,若再有京都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咱们怕不是守不住京都。”
    “守不住便守不住,大盛皇帝能弃城,咱们难道不能弃?”
    韩行一轻摇羽扇,面上不见半点慌乱。
    雷鸣瞪大了眼,“军师,你这是什么话?”
    “大盛皇帝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拿他跟咱们比,这不是侮辱咱吗?”
    一个丢下臣民自己望风而逃的昏君也配与他们白手起家越挫越勇的人比?
    ——呸!提端平帝一嘴,他都觉得自己沾上了晦气!
    姜贞却觉得韩行一的法子可行,“端平帝做得,咱们也做得。”
    赵修文抿了抿唇,对姜贞的话不置一词。
    婶娘虽狠辣果决,但从不是薄凉之人,此时赞同军师的提议,必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二娘!”
    雷鸣惊得一蹦三尺高,“军师疯了,你难道也疯了?!”
    “咱们把士族豪强收拾得这么惨,把他们的土地与钱财分给京都的贫苦人家,咱们在时,他们不敢怎么样,咱们若是走了,他们不把拿了他们土地与钱财的百姓生吃活剥?!”
    想想豪强士族们报复百姓的血腥画面,雷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我打仗是为了让跟我一样的贫苦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为了劳什子的功名利禄!”
    姜贞笑了一下。
    “雷叔,我们还是先听听婶娘的想法。”
    赵修文安抚道,“婶娘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雷鸣冷声道,“什么道理都不行!”
    “在我这儿,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抛弃百姓!”
    “谁说要抛弃百姓了?”
    韩行一眸中精光微闪,“弃城归弃城,百姓是不能抛弃的。”
    雷鸣冷笑,“弃城不抛弃百姓?”
    “军师难道想学刘皇叔携民渡江——”
    雷鸣声音微微一顿。
    他虽心直口快,是典型的虎将而非智将,但也是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的将军威名,哪怕家中贫穷没有读过兵法,但也在战争中历练多年,知晓兵者诡道的道理——城可以弃,但百姓的确也可以不弃。
    “二娘的意思,是假意弃城?”
    想了又想,雷鸣斟酌开口。
    姜贞微颔首,“不错。”
    “雷将军果然善战之人。”
    韩行一悠悠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皇叔盛元洲与端平帝不同,是位勤政爱民的好藩王,又能征善战,护一方平安,他此时对京都用兵,必然会引无数人前去相投。”
    “盛元洲兵锋极盛,我们不妨避其锋芒,待士气大泄之后,我们再一鼓作气,将其擒拿。”
    韩行一声音不紧不慢,“如此一来,我们不但能赢,还能保存实力,不至于在与楚王的决战中在兵力与粮草上落于下风。”
    虎踞江东的那一位是位极其棘手的雄主,又擅长水战,他们若连兵力粮草都不能占上风,这九州天下的格局怕不是会再度改写。
    “好主意!”
    听完韩行一的计划,雷鸣眼前一亮,“盛元洲虽来势汹汹,又得豪强士族襄助,但底层兵士依旧是平民百姓出身,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心理,咱们就不难赢盛元洲。”
    “当然,赢了盛元洲还不算,还有楚王跟梁王,咱们要留点兵力跟他们打!”
    雷鸣信心满满。
    赵修文看向姜贞,眼底满满是崇拜之意。
    果然是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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