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围屏内雪浓唤他,“二哥哥,你帮我捡一下鞋,我不小心踢远了。”
    她知道他进屋了。
    沈宴秋起身转过围屏,就见她侧趴在梨花小榻上,翘着两只白生生的小脚,扭头看他。
    沈宴秋往地上瞧,她的绣鞋一只踢到衣架边,一只在床底下。
    沈宴秋先捡了衣架边的,再走到床前蹲下,帮她把床底的鞋捡出来,他问道,“怎么不叫金雀帮你?”
    雪浓道,“……我会不自在。”
    金雀是她的丫鬟,做这些是分内之事,但她就是很忸怩不安,穿衣穿鞋的,她都要自己来。
    面对沈宴秋倒坦然的多,她也说不清缘由,这大概就是他们兄妹间的亲熟吧。
    沈宴秋在榻边坐下,她就慢慢靠到沈宴秋身上,沈宴秋伸胳膊揽住她,任她趴怀里小声叫他二哥哥,他抿着笑,任劳任怨握起小脚,伺候她穿袜穿鞋,绣鞋穿好了,他轻轻摸那头长长的乌发。
    “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如今是大姑娘,不能总缠着哥哥抱。”
    这道理雪浓懂,要换成二房的三哥哥,和自己亲哥哥,她根本不想要他们抱,可沈宴秋不一样,她喜欢被沈宴秋抱着,沈宴秋的怀抱让她很安心,她有时候就想着,也许是她太小就失去父亲,沈宴秋比她大很多,都说长兄如父,她心底,沈宴秋大概就和她早逝的父亲差不多。
    雪浓闷闷的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到一边不看他。
    就是生气了。
    沈宴秋便下地,又好像腿疾发作了,僵直的走不了路。
    雪浓见过他腿疾发作的样子,就是动弹不得,疼的额角青筋都暴起,她听太医说,这疼法也只有沈宴秋能咬牙忍着,换个怕疼的得要满地打滚哎呦叫。
    雪浓慌忙拉住他,眼红了,“我不气你了,你别疼。”
    沈宴秋立刻坐回去,直笑,“只是脚麻了。”
    是逗她玩的。
    雪浓怄着眼瞪他,蓦地就流眼泪出来,说他是坏人。
    沈宴秋终究心疼,又抱着她道,“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
    雪浓揪紧他衣服,靠着他的肩膀哭道,“我又没要三哥哥和玉卿哥哥抱,我就要你抱。”
    沈宴秋有点无奈,又有点欣慰,先前听三婶说,还当在她心里,三个哥哥都一样,原来也是有亲疏远近的,好歹他比她“亲”哥哥更受她喜欢,专黏着他。
    沈宴秋哄了她一会儿,才让她勉为其难的收住泪,下晚又让厨下做了几道合她口味的斋菜,陪着她用过晚饭,金雀带她到院子里遛食。
    沈宴秋便请了云氏来观里,为的是雪浓的及笄,雪浓现已十六,早过了及笄,再有几天就到了雪浓的生辰,沈宴秋想趁此机会给她补上及笄礼。
    云氏叹他有心,这是真把雪浓放心上了,从前雪浓没有的,都想着要补上,这万年的铁树开花果然不一般。
    云氏便与他商议了一番,请哪些贵夫人来参礼,又请谁给雪浓加笄,这些都是紧要的,商议妥当了,就要回去给各家递帖子,什么都要置办好,以免再出什么纰漏。
    云氏从沈宴秋那里出来时,正碰上雪浓散步回来,天这么晚,雪浓不舍得她回去,云氏便答应歇一晚,明日再回。
    母女俩睡一起,总有话要说,雪浓便说起自己和沈宴秋闹别扭,说着又有气。
    云氏有心试探她,笑道,“你哥哥说的也没错,现在你们兄妹亲点是没什么,这以后你哥哥若要娶嫂子了,你还能要哥哥抱吗?”
    雪浓陡时怔住,沈宴秋早已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说不准哪天就有嫂子进门,她若再没体统赖在沈宴秋怀里,被嫂子看见,总会有闲言碎语。
    雪浓闷声不吭。
    云氏调侃道,“除非你哥哥为着你一辈子不娶妻了,那倒也没什么,不然你求求他,说不准应允了呢。”
    雪浓心口跳了跳,怎么能说是为她呢,家里人都说,沈宴秋的腿脚不好,才一直未娶妻。
    她要是去求了,他若真答应一辈子不娶妻,是不是就可以赖他怀里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大房只有沈宴秋一个人,他一定很孤单,若早娶妻,就不会一个人住那么空的院子。
    她在黑暗里擦了擦快要淌出来的眼泪,心想还是要趁早离沈宴秋远一些,别太依赖他了。
    云氏离开时,她也要跟着走。
    云氏自然不可能带她回去,让沈宴秋带她到这里,就是让他们多加独处,培养好感情,好能尽早完婚,这下她要回府,云氏就有些后悔昨晚试她,她才多大,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若以后不跟沈宴秋亲了,岂不是自己好心办坏事。
    云氏半真半假的骗她,来府里提亲的人才少了些,她若回去了,又得有媒婆上门。
    雪浓纠结了一番,也不想听那些媒婆说哪家公子好,还是决定留下来,只是告诫自己,不能再缠着沈宴秋了,要学着守规矩。
    雪浓要走,沈宴秋便知昨日没把人哄好,心里还有气急着跑了,没走成也不理他,整日躲静室里,连饭都不和他一起吃了。
    她有小脾气,沈宴秋原想过几日就会气消,可谁知她倒有骨气,真不来找他了。
    直挨到临近雪浓生辰,回府前一天晚上,沈宴秋敲响了雪浓的静室。
    屋里本来还有雪浓和金雀的嘀咕声,他一出现在门前就没人说话了,过一会子门打开,金雀从里面出来,笑道,“二爷可算来了,殊玉姑娘在屋里哭呢。”
    他虽不来,金雀却会去跟他禀报雪浓的事,也知道有几日他们互不搭理,雪浓哭了几次。
    沈宴秋踏进门里,就见雪浓连忙擦擦眼泪,眼圈都是红的,从杌子上起来,规规矩矩给他行礼.
    沈宴秋托着她的胳膊起来,她忙撇开他的手,耷拉着头道,“这么晚了,二哥哥怎么来了,明日还要回府,二哥哥快回去歇息吧。”
    她这就要跟沈宴秋生分了,还要赶人走。
    沈宴秋微低头看她,“这是打算要跟我闹一辈子么?”
    雪浓眼里一酸,就又止不住泪。
    沈宴秋张开胳膊拥她进怀,一手给她拭泪,她埋头到他颈窝边,抽抽嗒嗒着,直到沈宴秋抱她坐到腿上,她才颤了颤,想下去,沈宴秋没让,她就依着他不动,听他低声道,“别再哭了,叫我怎么狠心。”
    怎么狠心不让她抱。
    雪浓听的懂,便也哭不下去了,面颊通红,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衣襟里。
    --
    翌日一早,沈宴秋带着雪浓回府,随之而来的便是雪浓生辰到来。
    雪浓的生辰在九月中,沈家早发了帖子出去,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了,因是补办雪浓的及笄礼,特请了裕王妃来替雪浓加笄,再不提在场数位显贵夫人,谁都看得出,沈家对这场及笄礼的重视,更清楚,雪浓不仅是三房云氏的爱女,更是沈宴秋最疼爱的妹妹。
    能请来这些人,看的也都是沈宴秋的面子。
    不乏有惊叹于雪浓样貌的,这样的美人,又是沈家掌上明珠,也不知将来会被谁求娶了去。
    裕王妃加笄用的簪子是沈宴秋定选的,是一支鎏金孔雀如意簪,寓意极好,是希望雪浓以后都能吉祥如意,再不受苦难折磨。
    笄礼完毕后,都入席吃酒,各家来了不少姑娘,云氏担心她跟人不熟,叫沈妙琴陪在她身边应对,哪知她倒不怯生,跟姑娘们也能说笑。
    雪浓以前在宣平侯府,周氏若有串门往来的,也偶有带她出门,但她是养女,与周氏结交的夫人们都会看眼色,多会叫自家的姑娘与温云珠搭话,雪浓只晾在一边,以至于如今有些曾见过雪浓的姑娘,也只觉得雪浓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她曾经的是谁,都只把她当沈家三小姐捧着。
    雪浓与她们交谈几句后,就发觉这里面有些姑娘并不是诚心与她交友,会不经意的套问到沈宴秋头上,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笨蛋,哪里看不出来,她们或可能对沈宴秋有意,想嫁进沈家来。
    一想到此,雪浓就失了乐趣,寻借口更衣,才从席上出来,她跑到屋廊上,觉得无趣极了,想要去找沈宴秋,可沈宴秋此刻一定在待客,她也不能去,她只站在垂花门边,悄悄往男客那边瞅,看见沈宴秋坐在席上,都是别人陪着笑敬他酒,他爱喝不喝的。
    雪浓想到私底下,他都拿她没辙,可在人前,他矜贵的很。
    她踮起脚再看了两眼,就想回坐到席上去。
    恰时见那边席位上,王昀下来,直朝她过来,她原想回避,但王昀快步追过来。
    雪浓避闪不及,不悦道,“王二公子,你不在席上吃酒,跑这儿来做什么?”
    王昀喝了酒,踌躇须臾,恳切道,“雪浓,从前是我不好,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待你。”
    第二十六章
    雪浓上回在云集园见到他, 虽不认识,但他一身书生气,加之又是沈宴秋的学生, 对他颇有个好印象, 没料他孟浪成这样, 登时没好气。
    “且不说这是内院, 我竟不知我在你口中成了另一人,我是二哥哥的妹妹, 你对我唐突, 你们家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她也是努力摆了架子, 论辈分,王昀也得敬着她,可王昀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他说出的话, 就是言语轻薄,若被不知情的人听到,当真会误会她和他有私情,可她根本不认识这人。
    王昀眼见她柳眉蹙起,脸上因愠怒而覆上一层胭脂色,眸光点点,分外娇靡。
    王昀酒意上头三分, 看着她霎时竟转不了眼。
    雪浓又羞又气,转身就走。
    王昀连忙道,“你已回了沈家,与温家再无瓜葛, 你自然不是雪浓,你是沈家的三姑娘, 我当初有错,伤害了你,若……”
    “昀儿。”
    身后忽听沈宴秋淡漠的嗓音。
    王昀立时停住话,转回头即见沈宴秋慢慢踱过来。
    雪浓见着他就有人撑腰了,小步子到他身侧,斜一眼王昀,就把脸别过去,手也揪上了他的衣袖。
    沈宴秋把她手握住,秋意重,她手是凉的,被他握着,才觉出温热来。
    王昀滞愣的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这样毫不避讳,倒反衬的他好像是多余的,可沈宴秋只是雪浓的哥哥,兄妹间比别人亲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他便是有芥蒂,也说不出斥责的话。
    “昀儿,这内院不是你来的地方,出去吧,”沈宴秋凉声道。
    王昀五指成拳,倏然向他拱了拱手退到院子外等候。
    沈宴秋脱掉外穿的鸦青色鹤氅披到雪浓身上,搀着她的手上抄手游廊。
    王昀只觉得刺眼,可人家是兄妹,兄长怜惜小妹妹没什么错,他大抵是羡慕沈宴秋能这般亲近雪浓,若那时他没有跟雪浓退婚,站在雪浓身旁的就是他了,他也能执着那只素手,与她一起并肩行走。
    是他自己把她推远了。
    两人沿着长廊走了截路,直到王昀的视线再也看不见了,沈宴秋轻问雪浓,“是来找我的?”
    雪浓拖着嗓音嗯了嗯,又不能跟他说,她觉得有女客拐弯抹角的探听他的事,说不定就想做她嫂子,她要是说了,就显得她好像很在意这些。
    她仰头对沈宴秋道,“二哥哥,王二公子这样冒失,我有点气。”
    沈宴秋目光在她头发里簪的那根鎏金孔雀如意簪停顿,笑道,“看在我的薄面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雪浓才不情不愿的说好,把脸侧到一边,其实还是有气的,毕竟王昀太过分了,“王二公子那般无礼,二哥哥还要袒护他,二哥哥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沈宴秋微有缄默,说,“我欠他父亲一条命,不对他好点,我良心有愧。”
    雪浓想,那定是他少年时在应天府救护圣上那次,她听云氏私下说过,一起的书生大多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还说他福大命大,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涉到了王昀的父亲。
    既是他父亲救了沈宴秋,雪浓再有气也生不起来了,抬眸担忧的看着他,怕他陷在过去惨烈的回忆里。
    沈宴秋探手轻抚她的脸,她就害羞的垂下来眼,沈宴秋眼底幽沉,旋即那只手绕到她腰上,她腰肢软软的靠到他胸前,被他半搂着带进到附近的耳室内。
    像这样的耳室多是供人暂歇的,里面备齐全了桌椅板凳,甚至还有床铺,房门一关上,外面就知道里面有人,不会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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