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璎的心情,蓦然就好上了不少。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十足硬朗模样的男人,还这么容易害羞呢?
    周淮林的床事上是温柔的,今日他似乎更卖力了一些,让本就已经化成一汪春水的梁璎愈发招架不住了。
    “梁璎。”
    意乱情迷之时,梁璎听到了周淮林叫她。性格使然,他唤自己不会用什么彰显亲昵的称呼,但梁璎很喜欢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有几分粗的低沉声音。这么唤她的时候,会让她觉着灵魂也在颤抖。
    梁璎看过去,微微睁大的眼睛,在无声询问怎么了。
    她好像从夫君的眼里,看到了有心事的模样。还不等细想,就被他握住了手,是十指相扣的姿态。
    “没什么。”他回答了这么一句,声音藏着不已察觉的沉闷。
    ***
    梁璎后来都会觉着,答应周淮林的提亲,是她做过最冒险、却也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当年她出宫后,是待在了京城里的。
    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的她,也无地可去。
    她看似潇洒地向魏琰提出了出宫,留住了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可事实上,无依无靠的她,即使是出宫了,宅子是魏琰的,伺候她的人,也是魏琰找来的。
    有时候她会想,这样的出宫有什么意义呢?却又不得不接受那个男人的施舍。
    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坦然,其实那时候的梁璎会整晚整晚地愤恨着睡不着觉,会看见食物就想呕吐,会一遍遍诅咒那对狗男女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憎恨、自艾自怜,她的灵魂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地狱的最深层游荡。
    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无论夜里如何被煎熬得辗转反侧,她还是会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薛凝的封后大典。
    那可真是风光啊,风光到不仅仅是那个时候,即使是过去了很多年,再有人提起时,仍会感叹那时隆重的场面。
    自此,大魏这位皇帝有多喜欢新皇后,人尽皆知。
    至于曾经那位被百官弹劾的妖妃?善忘的人哪里会记得呢?
    梁璎那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会疯掉,一边觉着没意思,一边又那么不甘心,她几乎要伪装不下去平静,无数次地想着,干脆同归于尽好了。
    好在周淮林出现了,他是带着聘礼上门提亲的。
    梁璎没有精力去想,这个自己素未相识的男人为什么想要娶她,也没有精力去在意,他看起来是那么可怕得难以接近并非良人。
    她问的第一句是:“你是京城人吗?”这话是写在纸上,拿给周淮林看的。
    “不是。”
    “那是哪里的?”
    “峻州。”
    男人有一句就答一句,绝不多说,虽然后来他告诉梁璎,自己当时是太紧张了,但其实梁璎根本不会去在意男人的寡言,甚至都不记得当日的细节了。
    “还要回去吗?”她当时只是继续问。
    “是的,现在只是在京城有事处理,很快就要回去了。”这大概是周淮林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梁璎的心里,刹那间像是明亮起来。她手上提着毛笔,死气沉沉的眼里带着难得的隐隐的光,如此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想到:“峻州在哪里?”
    其实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周淮林形容了一番后,梁璎也只是抓住了一点。
    那里离京城很远。
    她逃了,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成为周淮林的未婚妻,逃一般地,离开了京城。
    一晃,就这么多年了,梁璎抚摸着上方男人的脸,五年前,不过是真正地离开了魏琰,可今日看到魏琰的时候,梁璎就明白了,现在,她是彻底摆脱了与魏琰有关的一切。
    第3章 太子
    翌日,梁璎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约好了与文杞见面的日子。
    魏文杞是她与魏琰的孩子,也是魏琰唯一的孩子,梁璎出宫后,他作为魏琰的独子,被记在了中宫之下,今年刚刚被册封为太子。
    与魏琰在一起的时候,她以为是因为他心里只有自己,所以后宫才只有自己有这么一个孩子。
    现在想想这想法真是自以为是得可笑。皇帝不能无所出,可彼时的局势,谁家出一位龙子都会打破平衡。
    也只有自己这么个挡箭牌,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才是最稳妥的。
    很多事情,身在局中时看不清楚,一旦跳了出来,也都明朗了。
    梁璎端起杯盏,没让自己想下去。
    他们现在住的是周家在京城的宅子,宅子平日里就有留守的下人打扫,一直保持着干净整洁。所以这会儿就只见下人打扫着庭前的雪。
    半晌午的时候,有下人过来禀告太子殿下的轿子已经过了东武门,那就是距离他到达宅子不远了,梁璎便提前带着下人们去门外迎接。
    她虽是太子的生母,但是现在无论是处境亦或是身份,都无法以他生母的身份自居,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不多时,魏文杞的轿子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梁璎示意下人松开搀扶自己的手,见着那轿子慢慢靠近。
    太子并没有带太多的随从,轿子对比着太子的身份,也显得普通得多。
    梁璎隔着距离,看着轿子停下后,从里走下的少年。
    十岁的少年原本就是不打扮也朝气蓬勃、光鲜艳丽的年纪,而文杞明显是打扮过的,一身贵气逼人地下来时,与那不起眼的轿子倒是格格不入了。
    皇帝对太子十分宠爱,这是民间亦有传闻的事情。魏文杞才刚刚被册封为太子,魏琰就命人仿制自己的龙袍定制了相近样式的太子朝服。
    从颜色、形制到材质、工艺俱是按着几乎一样的标准来做的。
    而今魏文杞就正穿着这身衣裳,小小年纪的他原本就气度不凡,在这身明黄色衣裳的衬托之下,显得愈发贵气。
    梁璎眼睛都未眨地打量着他。
    文杞看起来长高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原本就长得快的,自己一年没见,就觉着少年的样貌已经变了不少。
    孩子面色红润、目光有神,举手投足之间俱是贵气与自信从容。
    他看起来生活得很好,梁璎也微微放心了,但这样的想法升起时,她又忍不住苦笑,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那已经不是自己再能插手的事情。
    在太子的目光看过来之前,她低头率着众人行礼迎驾了,也就没有看到华服少年在看到她时往这边稍显急切的步伐。
    “恭迎太子殿下。”
    下人们齐声开口,梁璎不能言语,就只是福身行礼,腰才刚弯下去,就听到魏文杞近在咫尺的声音。
    “免礼。”
    沉稳中又带着几分尚未脱去的稚气。
    梁璎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就已经到了跟前,她起身之时,正看到少年收回的手。
    “我的功课耽误了些时间,让夫人久等了吧?”
    梁璎摇头。
    太子的身份,哪里是她等不得的。
    “你身体不便,天气又冷,不必这么多礼地还来外面迎接的。”
    魏文杞还在继续说着,是关心的话,但他似乎刻意地说得很客气。
    梁璎摇头,表示无需介意,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神色,比起客气甚至都冷漠了几分。太子袖里的手紧了紧,但终是没说什么,向里走去。
    他们如今,非母子,就只是太子殿下与平民百姓,她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很清。
    所以客客气气的二人,并看不出太多母子之间的其乐融融。
    其实梁璎在离京的前三年,都是没有回京的想法的。对于这个流淌着魏琰一半血液的孩子,她并非是没有恨的,甚至是未离京之时,她便拒绝见这个孩子了。
    如今想想,她现在想法的转变,也多是周淮林的功劳。是他带来了自己曾以为不会再有的幸福感,那幸福感慢慢磨平了心中的愤恨、锐刺,让她重新审视这个自己曾经疼之爱之的孩子。
    梁璎终究是收回了迁怒在他身上的恨意。
    他们于是从那以后,维持着这样一年一见、不远不近的关系。
    一行人一同进府的时候,梁璎能感受到太子微微倾斜的头,和看向自己的腿的目光。
    到底还是个孩子,比起高深莫测的魏琰和薛凝,要好懂得许多。许是从哪里已经听到了自己腿上旧疾犯了的事情,所以看上去担心而在意。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太子还小,梁璎不确定他能记住多少,出于私心,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太过异常。
    小太子很快就转走了目光。
    “夫人这次在京城要待上多久?”他用着一本正经的口吻问道。
    梁璎没想到太子会这个时候问,她不能说话,也不能用纸笔来写,正思索着要怎么回答,太子的声音忽得又传来。
    “我能看得懂手语。”
    梁璎眼里闪过惊讶,但还是在迟疑中慢慢举起手,顺理成章地,太子放慢脚步,与她齐平,侧头去看她的手势。
    “大概半月。”梁璎也只能回个大概的时间,具体地要待多久,要看淮林的公务处理,怕太子看不懂,她比划得比较缓慢,“可能会在除夕之前回去。”
    太子应该是听懂了的,梁璎见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是轻声嘟囔了一句:“之前吗?”
    但那失意也只是一瞬间,到他们落座,梁璎都未再看到他的异常。
    下人端来了茶和点心,放到太子身边时,梁璎瞥到了他脸上的笑意:“夫人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梁璎这才发现那盘子上摆着的是如意阁的点心,还正是太子喜欢吃的。要说记得她确实记得,但其实没有特意准备,这会儿心下也明白了,该是淮林备的。
    她因为解释想要抬起的手,在看到太子眼里的喜悦时,到底是没动。
    梁璎其实没有要与太子建立深厚母子情的想法,即使她心底仍是在挂念这个孩子的。但这对太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局势,她可以一走了之,但太子不行。梁璎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
    “太子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多尝尝,”她比划着,“等会儿再让下人给您也装上一份吧。皇后娘娘也是喜欢甜点的。”
    她本意是想说让太子带回去给皇后尽尽孝心,但说到皇后的时候,太子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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