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千辛万苦为你寻得的坐胎药,你为何不喝?!”独孤六郎举步逼近,满面怒火。
    正在为长乐涂抹蔻丹的侍女被吓到了,手一抖就抹到指甲盖外头去了。
    “安心涂你的。”长乐安抚了一句,扭头就冷冷看着独孤六郎,“你还敢打我不成,退下!”
    独孤六郎满心憋屈,不得不后退两步,“公主,咱们两个是被硬凑到一起的,为的是什么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老老实实的一日三顿把坐胎药喝了,早早生下个男孩,你我二人都能交差。”
    “我的身子健健康康没有任何问题,为何要我喝那些来历不明的药,要喝也是你喝。”长乐公主举起手,吹了吹没干的蔻丹,“你没和你母亲说实话吧,床笫之事上,你似个鼻涕虫一般,次次弄的我满心厌烦,我没张扬出去,已是很给你面子了,是你、狠该喝药!”
    顷刻间,独孤六郎一张还算俊美的脸就变得紫涨,“为了不喝药,你怎能如此赤\裸裸的污蔑于我!”
    “我懒得和你争论,滚出去!”
    此时,女官上前一步,恭敬道:“驸马,请出去吧。”
    独孤六郎气的浑身发抖,无处发泄,上前一步抓起长乐手边的茶杯就狠摔在地,随即快步逃出。
    长乐望着他慌张逃窜的背影,“啧”然讥笑,“可真有出息啊。”
    这时,外头侍女进来传话,“回禀公主,镇国公夫人带了一筐子樱桃前来拜访。”
    长乐顿时笑了,“快把美人请进来。”
    女官忙命人把一地碎瓷片收拾了。
    荔水遥带着兰苕九畹进来时,地面就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了。
    “拜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长乐连忙走来,将屈膝行礼的荔水遥扶起,拉着她的手一块坐到榻床上。
    荔水遥就笑道:“上回得了公主一筐子荔枝,我就想着回礼,一时又不知回个什么礼合适,正好阿翁栽种的樱桃近来都熟透了,每一颗都甜甜的,我心念一动,兴之所至,便让侍女摘了一筐子给您送来,公主可别嫌我冒昧。”
    “我若嫌你你连我公主府的门都进不来。”长乐抓着荔水遥的手捏了捏,揉了揉,开心的道:“我喜欢你这句‘心念一动,兴之所至’,我有时也是如此,明日的塞龙舟便是我心念一动想出来的,也是因着近来我母后心情郁郁,我就想着弄个什么接母后出来散散心,反正端午节民间也常有自发举办的,我就搞个大的,大家一块庆祝节日,热热闹闹的多好玩。”
    荔水遥忙道:“我也喜欢凑热闹。”
    说完又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轻轻叹气,“奈何大将军怕明日人太多碰着我不让我去,我自己也怕被挤着,就想着既是公主办起来的,想找公主走个后门,找一个稳稳当当的,人又不多的好位置。”
    长乐“咦”了一声,“你竟不知道?”
    荔水遥脸上露出疑惑来,“不知道什么?”
    “想必是大将军近日军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长乐笑道:“母后答应明日出宫看赛龙舟,大将军请命亲自负责母后的安危,调了左龙武卫出来,提前好几日就把曲江池各处的桥梁,栏杆,廊道都检修加固了一遍,还在池边扎了好多彩棚供给各府,以及百姓,镇国公府也有一个,和我的彩棚紧挨着,是最好的观赛位置。”
    荔水遥蓦的按住“噗通”“噗通”急促跳动的心口,暗中惊呼,幸好我一念生出慈悲心来想多救几个,就想着来长乐公主这里借着闲话之机,牵出石桥年久朽坏之事,幸好我来了,不然明日就是我露出破绽之时。
    也是我情急之下百密一疏,蒙炎嘴上虽对待弟妹严厉,但心里是十分爱护他们的,事关蒙玉珠的性命,他怎么可能只是提一嘴便罢了,原来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已经从源头上杜绝了悲剧的发生。
    了却一桩心事,荔水遥和长乐闲话家常时越发轻松愉快,至于长乐将来会遭遇的那一桩惨事,她打算临到发生时再提醒,不然无凭无据的说出来,定会惹得长乐不喜,还会被认为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如此,又与长乐公主一块下了两盘双陆,时候不早了,荔水遥婉拒了留饭,告辞出来,回到家时,黄昏已至,卸妆更衣后不久,净街鼓就响了起来。
    华灯初上,用过晚食,荔水遥在庭院中散了散步,喂了一会儿水池里的小锦鲤便回了屋,在书房随手选了一本游记来看,依着往常,这个时辰蒙炎若是不归那就是宫中有事绊住了,也会派锟铻或是百辟回来告诉一声,可是今夜直到亥时的梆子声响起,仍旧无人来,荔水遥不免又心慌起来。
    回想此前自己种种的行事举动,不说与前世有相似之处了,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若她是蒙炎,早就警觉了。
    荔水遥将床帐子全都放下,把自己缩在床脚,咬着手指,一张小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知道我重生了,前世的事情我又没做过,他可以把我当个干干净净的人,可若他知道我重生了,我前世与棠长陵有染,还亲手喂他毒酒将他害死了,我与他之间不仅隔着背叛,还隔着他自己的一条命啊,他会怎么处置我?
    越想越慌,荔水遥怕的瑟瑟发抖,就在这时她忽的感觉隆起的小腹抽动了一下,连忙两手抱住,心生欢喜,这可是我的保命符了,每夜他都对着这里又亲又吻的,想必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反正没生下来之前他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如此想着,她也不慌了,心一定,困意就上头了,她缓缓躺下,拉高绣被,闭上眼睛,且睡!
    她却不知,蒙炎就在前院书房中,将她今日的动向掌握的一清二楚。
    蒙炎一夜未归。
    翌日,也只是环首进来告诉了一声,曲江池畔有镇国公府的彩棚,令她带着玉珠琇莹以及荣二花七几个小娘子去看赛龙舟罢了。
    荔水遥抱着破罐子破摔,临刑前也得吃一顿饱饭的心态,豁出去了要去好好玩一场,便派人去把荔红枝也接了过来。
    毕竟,倘若她在镇国公府失势,荔红枝满心欢喜开起来的取名“酒西施”的小酒馆怕也会被蒙炎收走吧。
    彼时,曲江池上,于起点处拉直了一条挂着红绸花的彩绳,每一朵红绸花下对应着一条龙舟的龙头,共十条,中央两条,一个是金黄色的龙头,一个是玄黑的龙头,二舟齐头并进。
    池畔柳堤上彩棚无数,已是人头攒动,当中视野最佳的位置有一座最大最高的彩棚,正是长乐公主府的,左边紧挨着的矮一些的彩棚就是镇国公府的。
    彼时,荔水遥坐在铺了夹棉锦褥的圈椅上,望着地上两大板箱的酒水有些无语凝噎,“三姐,你确定要在这里卖酒?”
    荔红枝穿一身火红的宝相花纹窄袖襦裙,打扮的十分干练利索,叉腰笑道:“你要是怕我给你丢人,只当不认识我,端午节喝雄黄酒,喏,这一大箱就是雄黄酒,旁边这箱就是你酿的醉颜酡,这样大好的赚银子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
    蒙玉珠一听,啊,醉颜酡,用好几种果子酿的,酿成时嫂子给她喝了一杯,香香甜甜的好喝!馋虫上来舔了舔嘴,趁着她们姐妹俩说话的功夫,她就蹲到大板箱边上,捂着自己的脸伸手去“偷”。
    荔水遥望着自家小姑这“掩耳盗铃”的举动,哭笑不得,“想喝就拿出两瓶来和她们一块分着喝,只有一点,这酒虽不怎么醉人,但倘若你一口气喝三四瓶,脸就醉醺醺的红了。”
    蒙玉珠嘿嘿一笑,一手拿了一瓶出来。
    荔水遥心想,也好,趁此让她赚上一笔。
    “卖吧。”
    “你……”
    见荔水遥这样干脆,倒让荔红枝有些无措了。
    “自打知道长乐公主要在曲江池办龙舟竞赛,好些卖吃食的店铺都想着挑了自家的东西来卖,我也想着这是个赚银子的大好机会,也早早准备上了,原本想的是随大流,也用扁担挑到外围去叫卖的。”
    荔水遥轻哼,“你用这等梅子青的小玉瓷瓶分装着,每一瓶成本价就不菲,挑到外围平民百姓堆里去卖,卖得动才怪了。”
    “是了,是了。”荔红枝顿时觉察过来,笑嘻嘻道:“亏得我的好妹妹不嫌我丢人,想着我,不但把我带到彩棚里来观看赛龙舟,还允许我卖酒,不然真就大亏特亏了。”
    就在此时,一支禁卫军如流水一般涌了进来,在隔壁大彩棚周围列阵,连带着自家的彩棚外也驻扎过来两个穿甲跨刀的卫士。
    荔水遥心想,这怕是皇后殿下到了,连忙带着蒙玉珠荔红枝等娘子们躬身站着相迎。
    便见,长乐公主、郡主县主等一众皇家贵女簇拥着一个老妇人缓缓走了过来,老妇人穿戴的仿佛一个寻常贵妇,身形消瘦,发髻上银发清晰可见,神态和蔼可亲,想必就是皇后殿下了。
    荔水遥只是悄悄看了两眼罢了,就见那老妇人竟然径直朝她走了过来,登时身子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了。
    长乐笑道:“遥儿,这是我母后。”
    “拜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万福。”
    蒙玉珠荔红枝等小娘子也跟着喊,跟着要行跪拜礼。
    皇后却一把托住荔水遥的手,拉着她不让她往地上跪,又对蒙玉珠她们道:“你们也快起来吧。”
    “此时,我只是个感应女儿一片孝心,出来散心的老母亲罢了,何况,炎儿是我义子,你便也是我儿媳妇,这会儿你大着肚子,还跪什么。我有两个不省心的儿子,一个亲生的鲁王,一个就是炎儿,都是二十大几了不开窍,我还当这两个货要打一辈子光棍去,不曾想炎儿先开窍了,他得了你,就跟得了绝世宝刀似的,现如今你连娃娃都为他怀上了,我高兴的什么似的,了却一桩心事了。”
    一通话把荔水遥说的又羞又愧,小脸红的什么似的。
    长乐也笑,“母后,可别说了,再说下去她这小脸就红的烫手了,咱们进棚子坐着去,龙舟赛这就开始了。”
    这时皇后动了动鼻子,寻香辨物,就看见地上摆着两大箱梅子青玉瓷瓶,茶桌上正放着两瓶打开的,便笑着提醒道:“你是有身子的,可不能喝酒,果酒也不可。”
    荔水遥心念一动,鼓起勇气,拿了一瓶出来,两手捧着递向皇后,软声道:“皇后殿下,我一点也没喝,这是我用好几种果子酿成的果酒,还加了薄荷汁,取名醉颜酡,味道清凉甘甜,还带着清淡的果香,是夏日饮用的佳品,您可要品尝?”
    在后面战战兢兢,垂首站着的荔红枝顿时吓的屏住了呼吸。
    “怪不得我闻着这味儿沁人心脾,原来是你自己酿的,那我得尝一口。”
    长乐连忙道:“母后,我嘴馋,先让我喝一口。”
    荔水遥顿觉自己鲁莽了,小脸微微泛白。
    皇后躲开长乐伸过来的手,打开盖子,就喝了一小口,清凉入喉,令她灵台一清,便笑道:“这酒真不错,以后宫中御酒当有此酒一席之地。”
    荔水遥惊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长乐轻笑道:“还不快谢恩。”
    “谢、谢皇后殿下。”荔水遥慌的又要行跪拜礼,皇后笑道:“不必跪,坐着去吧,龙舟赛这就开始了。”
    话落转身,拿着没喝完的酒往长乐的彩棚里去了。
    簇拥着皇后的一堆人走后,镇国公府的彩棚为之一空,荔红枝一屁股坐地上了。
    蒙玉珠王琇莹等小娘子,也都软手软脚往椅子上爬。
    兰苕九畹同样身子发虚,把荔水遥搀到圈椅上安顿好了,才双双坐地上去了。
    “吓死了、吓死了。”蒙玉珠瘫在圈椅上,小声咕哝。
    荔红枝爬过来,拿起一瓶醉颜酡,打开盖子就咕噜噜一气喝干,大喘两口气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激动的满面通红,凑到荔水遥跟前小声问道:“皇后殿下的意思是,从此后咱们这醉颜酡就是贡酒了,是吗?”
    荔水遥不敢答,“待我回去问问大将军。”
    她自己酿的酒自己知道,绝没有到了让皇后殿下一喝便如喝了琼浆玉液的惊艳感,这里头定是有别的缘故。
    “对对对,谨慎些好。”荔红枝仍旧激动不已,浑身上下微微的发颤。
    这时咚咚咚的战鼓响了起来,龙舟起点处,穿着各色紧身薄衫的小郎君们各自登舟,手握木桨,准备就绪。
    接着登舟的是每条龙舟上的舵手,舵手不握浆,而是坐在一面小战鼓之后,手持鼓槌。
    十位舵手,其中最扎眼的有两位,一位身穿金黄锦袍,一位身穿玄色锦袍,分别是皇太子之嫡长子仁安郡王秦怀仁,秦王之嫡长子嗣王秦绍承。
    蒙玉珠大呼,“我看见蒙炙他们了,在最左边那条绿色龙舟上!”
    这时身穿轻甲的蒙炎出现在石桥上,一手提大铜锣一手握鼓槌,登时,秦怀仁与秦绍承同时仰起头目不转睛的死死盯住。
    荔水遥一眼看到了他,一颗心高高悬起,便见他手起槌落,连敲三下,当第三下铜锣声响起,舵手敲响战鼓,十条龙舟从彩绳下冲出,小郎君们恨不得把手中木桨划出火星子来,奋勇争先!
    战鼓咚咚震耳欲聋,金黄龙头,玄黑龙头,齐头并进,一时竟分不出先后。
    曲江池畔,围满了人,有的挤在桥上,有的爬到了树上,随着激动人心的战鼓声调动起了气氛,纷纷起哄喝彩。
    在彩棚中的娘子夫人们,看着水沾湿薄衫,清晰透出鼓胀胸肌的郎君们,也都激动起来。
    就在此时,长乐的彩棚中冲出两位贵女,拍着湖畔栏杆大声助威,喊的竟是一样的口号,“长兄威武!”
    一个是皇太子嫡长女清河郡主,一个是秦王嫡长女东都县主。
    二女惊愕,相视一眼,各自露出嫌弃的表情,清河郡主龇牙一笑,立即改口喊出,“仁安郡王威武!”
    东都县主不甘示弱,昂声嘶喊,“长兄威武!”
    皇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举起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长乐望着自己母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咬住了满口银牙。
    “母后,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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