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 又解释:“陛下说皇后殿下思兄心切,让咱们先把郑郎君送过来, 他收拾一下、随后就过来。这会儿还没到,约莫是被城里的什么事绊住了。”
    卢皎月听了这说法, 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周行训果然是想先跑。
    但大概是被什么事拦住了,这才没跑成。
    卢皎月略略担心了一下城中情况,但很快就放下心来,既然都有人来知会后勤拔营,那就说明, 就算有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还让人把郑淳提前送过来啊……
    他人还怪好的嘞。
    念及这一点, 卢皎月为自己先前的妄自揣测良心痛了一秒。
    但转念又一想, 她也没猜错啊,周行训就是想先跑。
    很好,良心又不痛了。
    ……
    因为路上这一点点波折, 卢皎月被带着在马府暂时安顿下来之后,也默认了周行训在忙, 没再多问。
    周行训也确实挺忙的。
    不过忙的事和卢皎月想的不一样, 他忙着砸东西。
    房门一关,屋里噼里啪啦地响。
    外面的亲卫眼观鼻鼻观心。
    “啪!”
    这声音脆一点,像是瓷器。
    “砰——”
    把桌子掀了?不对,这动静更沉, 好像是床。
    “咔嚓!”
    这下子终于有人露出点担心的表情,那祖宗该不会把梁给拆了吧?
    几人侧耳认真听了会儿动静, 确定断的多半是什么木质家具,不由都松了口气,接着听里头叮里咣啷。
    曹和忠找过来的时候,就撞见这动静。
    他愣了一下,不由问:“这是怎么了?谁惹着这祖宗了?”
    守着的亲卫纷纷摇头。
    谁知道啊?回来就这样了。
    倒是有人问:“曹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着,用眼神往里示意了一下,意思很明白: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最好不要在这时候触人霉头。
    曹和忠又不傻,赶这当口往上撞。
    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他忙不迭地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就问问他这马府的女眷怎么安置。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等他砸完了,找个人跟我说一声就行。”
    在得到亲卫点头应允之后,他就很自然地颔了下首,转身走了。
    这过度流畅的过程只把跟过来的耿存看得一愣一愣的。
    隔了好一会儿,见曹和忠真的就一副“把那事先放在一边”的态度,耿存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那边没事吗?真的不用管管?”
    曹和忠被问得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那不正砸着东西吗?
    他琢磨了一下对方后两个字,面露恍然。
    不由安慰着,“没事,不用管。他用不着人劝,等砸完了就好了。你可别这会儿往上凑,不小心挨上一下子,就他那手劲,得给人砸出个好歹来。”
    耿存简直满肚子疑虑。
    但看曹和忠这不以为意的态度,也只能生生咽下去,闷声应了句“是”。
    曹和忠瞧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信。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等见多了就知道了。
    这才哪到哪啊。
    当年陈邃醉酒误事,被人一夜之间连下三城,过了堰南关,之后再往魏州就是一马平川。魏州那是哪儿啊?那是大家伙儿的老家!是周行训的大本营!!本来的大好局势,一下子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
    周行训都快被气死了。
    但他还能怎么办?
    砸完了不照样得一抹脸,捏着鼻子给陈邃擦屁股去……有脾气就得发出来,憋在心里能憋出病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惹了这祖宗?
    不过周行训从今天一大早起来就不正常,那半发疯的状态干出点什么来似乎都挺正常的。砸点东西而已,又不是从城头上跳下去,没必要深究。
    这么想着,曹和忠忍不住露出点儿肉疼的表情,“早知道他要砸,我就提前把马公纬房里的东西收一收了,换点儿破瓷陶罐上去,随便他怎么祸祸……”
    耿存:“……?”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
    他哽了一下,也只能提议,“属下听闻皇后殿下也过来了。这毕竟是后宅之事,既然陛下无暇拨冗,将军不若去请示一下殿下?”
    曹和忠愣了一下,觉得:这人说得对啊!
    毕竟是女眷的事,他干嘛想不开非去找周行训?直接去找皇后啊!
    他忍不住拍了拍人的肩膀,赞赏:“不愧你小子,果然脑子很活啊。”
    耿存:“……”
    虽然是被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卢皎月被曹和忠询问“安置女眷”这事的时候,还有点儿不明所以,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所谓“女眷”是马公纬的妻妾和女儿。
    现在马公纬输了。
    战败身死。
    所以她们是周行训的了。
    卢皎月没有去问为什么后宅之中只剩“女眷”。
    草原的雄狮占据了另一个族群后会做什么?这本身就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战争的残酷突然从另一个侧面掀开一角,它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刀枪交接的战场更为惨烈。
    卢皎月沉默了半天没给回话,曹和忠不由问了句,“皇后殿下?”
    耿存也跟在曹和忠身后,这会儿看见皇后的神情,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给出了一个错误的建议。
    但是还没来得及深想,卢皎月已经收拾好情绪回神,“她们在哪?带我去见见吧。”
    曹和忠忍不住“啊?”了一声。
    其实不用专门跑一趟的,划出个地方安置就行了。这事其实比较麻烦就在名头上而已,只要周行训不发话,马府的财物和女人全都是他的。钱财之类的东西还好说,库房里一堆就行了,但是人总需要地方安置,这就需要有人来点个头。
    卢皎月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劳烦曹将军带个路,我过去看看。”
    曹和忠这才回过神来,“哦哦……是。”
    他琢磨着,皇后想去看看就看看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另一边,周行训也终于把能砸的东西砸完了。
    原本华美堪比宫室的屋子这会儿宛若被狂风席卷过似的一片狼藉,不过周行训砸完了之后,人冷静多了。
    废墟的顶端也不知道是什么家具遗留下的半块木板残骸,周行训轻踹了两脚意思意思掸了灰的,就撑着腿在上面坐了。
    他单臂支着脸想:这没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重要的是阿嫦现在嫁给他了。
    阿嫦是他的皇后!他们之间有比“过去”长得多的“以后”。
    他也可以和阿嫦一起看游记,他可以带阿嫦去她想去的地方,他也可以送阿嫦她喜欢的东西,不管是墨条是砚台还是别的什么……他可以送、十、个!!
    周行训气哼哼地捶了一下身下,把最后这半块稍显完整的木板捶了个稀碎。
    他人已经跳起来,推门出去,对着行礼的亲卫摆了摆手,“把里面收拾一下罢。”
    亲卫们习以为常地领命往里走,倒是周行训回了一下头,看着这一堆废墟陷入沉思——
    马公纬房里是不是有挺多好东西的?好像有个镶金的砚台?
    刚才砸的时候太生气了,完全没留意。
    啧,下次叫人提前收一收吧。
    另一边,卢皎月也随着人的引路到了女眷的院子外。
    曹和忠临时被人叫了走,这会儿带路的是个叫耿存的面生小将。大概是看出卢皎月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
    这么沉默着到了地方,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面的哭声,还有一道略沉的女声严厉地呵斥着什么。
    等卢皎月走得近了,守门的士卒行礼的动静惊动了院内,里面的哭泣声呵斥声都戛然而止,周遭像是死一样的寂静。
    卢皎月顿了一下,示意跟来的人留在外面,只自己推门进去。
    这会儿就不要让护卫刺激这些人情绪了。
    几乎是卢皎月刚一进去,里面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跪在最前的年长妇人率众行礼道:“妾身罗氏见过……夫人。”
    她显然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女人,愣了一下,才飞快改口。
    卢皎月在后宫呆了这么久,对这种场面已经能够很从容的应对了。
    她这会儿点点头,正要叫人起来,却见对方却更快地俯身叩首,行了个拜伏大礼,极恳切朗声,“夫人明鉴,先夫叛上作乱,自是罪无可恕,可我等闺阁女儿,又有何力阻拦?!其人既胜,便是又纳美姬、再寻新欢,将糟糠旧人冷落于后宅之中,可如今兵败,却累得我等为奴为婢、我等何辜?!”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下去,可以吐字却一直异常清晰。在些微的停顿之后,她又飞快接上,“身逢乱世,我等又命薄托生为女儿身,个种苦楚夫人亦当深知。我与那老贼乃是结发夫妻,自是罪责难逃,可后院诸多美姬们不过身不由己、依附于人。求夫人宽赦,为之在军中寻一良人,以托付后半生。夫人仁心厚德,我等必铭记于心。”
    她是在为所有人搏出路。
    身为战败者家眷,特别好看的会被将领甚至于主将看上、收为妾室,而其余的、或是被拿来取乐、或是沦为奴籍,至好不过的结果是被指给军中将士……这年头打仗,是真的发老婆的。
    卢皎月觉得有点堵,但还是深吸口气,“好,我答应你。你们先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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