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遇见再残酷、再惨烈的事, 他都能牢牢地守住自己。
    卢皎月最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没有反驳顾易的话,因为不太好解释。
    ——她其实叹的是顾常。
    卢皎月见过顾易这位白月光兄长,偶遇了几次、还说上了话。
    和常年在金陵的顾易不同, 顾常的大部分时间是跟着父亲在外镇守,只是偶尔回京。在这种概率下, 她还能和对方巧遇好几次, 只能说是很有缘分了。
    卢皎月对顾常的印象是“确实很白月光式的少年将军”。
    比顾易的性格要张扬一点,但又意外的很体贴,这方面倒是能觉出兄弟俩的相似了。
    人总是奇怪的。认识的、说上话的人,和由剧情中知道的“白月光符号”是不一样的。几面之缘, 远谈不上并不熟悉,但却足够由虚无的记号变成一个鲜活的人物。
    卢皎月其实是想救人的。
    就算新离的那一次, 也是想要救的。
    但是剧情并不是万能的,况且又是时间线往后推了许多年、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剧情。她比起身在小世界里的人,能确定的也就是幕后黑手的身份而已。但这起到的作用有限:幕后黑手是不会亲自动手去做什么的,她只能从对方的关系网出发、做一些可能的推断。
    当知道彭城王和洛口守将侯异结为儿女亲家的消息时,卢皎月就知道自己漏掉是什么了。
    想要救的人再次没有救到,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冷眼旁观着一切发生。她好像又回到了上个小世界的最后,被系统冷冰冰地告知“四年前”的那一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对所谓剧情产生了痛恨。
    思绪不自觉地沉浸到那个时候,情绪的起伏牵动了身体上的症状,卢皎月只觉得原本自然的呼吸好像一下子变得不顺畅起来。在略微急促的几声急喘之后,她朝着侧边低低地呛咳起来。
    只是很轻微的一点症状,顾易却脸色陡变。
    他几乎是厉声喝着命人“去煎药!”,自己则是倒着水,趁着卢皎月缓过气来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喂过去,一边安抚,“月娘,别多想、什么都别想!你冷静点、没事的……”
    卢皎月觉得这话得还给顾易才对,他现在才是不冷静的那个人。
    偏偏这个不冷静的人还在努力引导着她放缓呼吸,卢皎月看他都快憋得闭气了。
    卢皎月:“我……咳、我没事。”
    顾易显然没听进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皎月喝了整碗药,被强令卧床休息,顾易在旁边神情紧绷地盯着。
    卢皎月:“……”
    倒也不至于此。
    五年前的义固的守城战撞上了生产期,卢皎月保持着健康红线状态生下了青奴,果然伤了身子。因为顾老夫人的缘故被请到顾府的诸位大夫再次上岗就业,在一番会诊后,给出了差不多的休养建议:少思少虑、勿喜勿悲,忌劳忌疲、毋伤心神。
    这份“好像下一秒就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的医嘱,居然意外地符合卢皎月那“任务已经完成、就剩等死”的心理状态,以至于这些年下来,她都活得安安稳稳,除了容易累一点,没有表现出其他明显的症状。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也怪不得顾易会慌成这个样子。
    卢皎月看着他的神情不由安抚,“我没什么大碍,只是……”
    她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下。说起来,按照剧情的进度,她也确实到了快离开的时候,这会儿说“没什么大碍”,是不是不太合适?
    顾易还陷在后怕的情绪中,一时没察觉到卢皎月这微妙的停顿。
    他像确认存在一样地抓紧了卢皎月的手,似乎是想以此将自己从差点又陷入的梦魇中抽离出来。
    卢皎月只是一时情绪波动,很快就缓过来。
    倒是顾易闹得那一下动静太大,沈衡就在顾府,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不由问是怎么回事。
    顾易被卢皎月三言两语地安抚下来,这才有了精力来待客。
    等到出来之后,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对着沈衡也能够很冷静地解释,“月娘有了青奴之后一直身体不好,得好好休养。是我不好,让这些烦心事打扰她静养。”
    沈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次见面,卢皎月都是脸色苍白、似有不足的样子。
    但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深,对方在他记忆里一直都是那种又脆弱又易碎的样子,反倒没觉出这样子有什么不对。
    沈衡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情况,顾易倒是很详细地把情况说了,又道:“月娘还年轻,只要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他神色稍稍凝沉,语气也咬得很重,也不知道是借着这转述带内容来说服自己、还是开解对方。
    沈衡听得眉头微凝。
    但也只能道:“我府上也有些药材,等这次回去、我让人送来。”
    顾易也没有跟他客气,“多谢季平哥了。”
    沈衡道了句“无妨”,顾易却接着问:“季平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衡是过来正院,才发现这边动静的,确实像是有事找来的样子。
    只是被顾易这么一问,他神情却不自然起来。
    顾易有点奇怪地看过去。
    好半天,沈衡才吞吞吐吐,“上次那个香包……”
    顾易一愣之后,倒是很释然,“是青奴闹得你吧?季平哥不必挂怀,小孩子不懂事。”
    沈衡沉默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不,不是,确实是我想送的。”
    顾易面露诧异。
    沈衡被这么一看,反倒表情镇定下去。
    他顿了一下,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不大,但是上面雕着精致的雕纹、花纹的边沿用银丝勾勒,光是盒子都很精致了。沈衡把它放到案上打开。盒子内锦缎铺底、里面是一对流光溢彩的琉璃耳珰。
    “那香包确实是小孩子的玩闹,我想送的是这个。”在顾易那疑虑重重的注视下,沈衡努力试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我见过卢娘子的,许多年前在金陵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和顾有恒一起。”
    所以心慕对方的,并不止顾有恒一个人。
    顾易怔住,“兄长?”
    沈衡紧绷着神情点头,又略显僵硬地把耳珰往前推了推。
    他知道自己干这事似乎不太地道,但是他确定自己不争取一把一定会后悔的。
    顾有恒要是在的话,他肯定谨守着礼节、把对方当做朋友的妻子,绝对不生半点逾越之心、非分之想。可顾有恒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总不能要求人家一直为他守着啊?
    沈衡舌头发僵,但还是艰难地出声,“有恒人不在了。我想、代你兄长……”好好照顾她。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完全吞下。
    沈衡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心虚的,特别是在顾易这坦坦荡荡的注视下,他觉得这事情越发令人煎熬。
    顾易却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很快地就点了头:“我知道了。”
    若是兄长还在,月娘过门的时候,必定会送见面礼的。季平哥这是代兄长补上的罢。
    沈衡就看着顾易那么神色自然地道了谢,说了句“会转交的”,就把那盒子接了过去。
    答应得实在太轻易,惹得沈衡看过去好几眼。
    顾易:“怎么了?”
    沈衡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口,“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毕竟他这也算是撬顾易他哥的墙角了。
    顾易先是不解,又看沈衡神色不自在地往装着耳珰的木盒上落,仿佛才明白过来点什么。却是失笑,“我知道季平哥的为人。”
    送女子首饰的含义有时确实会微妙,但他怎么会将沈衡往那样龌龊的地方想?
    那才是对不起对方当年在顾家最危困的时候坚定不移站过来的情义。
    沈衡一愣。
    他不确定地想,顾易这是放心把人交托他的意思吧?
    卢皎月接过那对耳珰的时候颇为意外,知道是沈衡送的之后就更不可思议了。
    她不理解。
    这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就算放在后世,送异性这么贵重且私人的物品也很少见吧。
    而且她还是有夫之妇。
    而且顾易和沈衡的关系还那么好……
    在看看顾易那视若平常的态度,卢皎月脑子一时有点儿转不过弯来:难不成这种事在这会儿是很常见的吗?莫非是她都在这个小世界呆得还不够久、仍旧没能深入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
    卢皎月沉默得实在太久了,顾易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卢皎月还是抵不住那股纠结的情绪,小声询问:“这是不是不太好?太贵重了。”
    她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说法。
    顾易闻言,却眉眼舒展开。
    他轻笑着温声:“没什么的。月娘将季平哥当成自家兄长就是了。”
    哥哥送妹妹首饰,是不是听起来正常多了?
    但如果这个是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呢?
    卢皎月:“……”
    顾易接着问:“要戴上看看吗?”
    卢皎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缓缓点头。
    一定是她被网络时代丰富信息荼毒过的脑子太过龌龊,配不上这个时候人纯洁又朴素的思想。
    顾易单手扶住了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捏起了一只耳珰。略带薄茧的手指触到耳垂上的软肉,卢皎月略有些不适地侧避了一下,“我自己来罢。”
    顾易:“不舒服吗?我轻些。”
    卢皎月:“不……”
    就是太轻了。
    妆镜之前,青年半俯身、神色温柔地注视过来,女子向着他方向略微仰首,苍白的面颊上晕开了浅浅的绯色痕迹。闺房的窗框将这岁月静好的一幕框入其中,琉璃的耳珰被日头照着耀出了一点刺目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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