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梁攸尚虽然支支吾吾,但是到底把话说明白了,“父皇说、说……刚才有事忘了交代,让、让高平郡主再回去一趟。”
    梁攸业一愣,脸上暴虐之色微褪,他有些疑虑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向梁攸尚的眼神露出点锐利逼视的意味:这人该不会是在给高平解围吧?
    梁攸尚像是被这眼神吓到了,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五哥?”,目光又下意识的往卢皎月的方向暼,像是求助。
    梁攸业看着他这窝囊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梁攸尚那畏惧的态度太过真实,卢皎月一时都没判断出来到底这到底是替她解围,还是成帝真的有事找她。不过不管是哪个,对她现在的情况都只有好处,她也顺势开口,“既是陛下相召,高平就不便陪五哥了。”
    梁攸业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他是绝对不敢说出“陪自己闲逛比皇命相召”还要紧的,但是这个“皇命”是真是假实在两说。
    卢皎月却并不理会他这迟疑,又道了句“高平先行告退”,便径自离开了。
    就像是梁攸业刚才笃定她不敢闹大一样,卢皎月也确定他不敢直白地质疑这皇命。
    从卢皎月的行为读出了这意思,梁攸业脸上露出了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难看。
    梁攸业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离开,但是随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他的神情也一点点冷静下来,不过目光中仍旧带着疑虑。
    但是想想刚才梁攸尚的态度,又觉得不会。
    更要紧的是他确定梁攸尚没听到成帝的那段话。
    是,高平的嫁妆确实诱人,简直是整个成朝的头一份,又有先皇后在成帝那里的情分在,不管那个皇子娶她,对那个位置都大有裨益。
    但也仅此而已。
    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需,更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想靠着迎娶高平重获圣心的只有早被厌弃的老大一个,要不是先皇后防着,早被他得手了。
    梁攸业本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此也是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是那都是在听见成帝说“凤命”以前!
    那是劳什子大师的批命吗?那是成帝的批命!!
    梁攸业眯了眯眼,对旁边的人道:“跟上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庆和殿。”
    小十那张脸,好像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
    梁攸尚确实是来帮忙解围。
    卢皎月从两人一从五皇子身边走开就知道了,才刚一转身,对方那诚惶诚恐的神情就收了起来,转为一种很内敛的冷静。或许是因为相貌实在过于出色,明明是这种叫人不适的突然变脸,但是居然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观感。
    视线对上,对方还轻轻地笑了笑,“郡主见笑了。”
    少年声音亦是清亮动人,有一副不逊于相貌的好嗓子。单看梁攸尚就能知道,昔日的刘美人是如何得两朝帝王盛宠的。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卢皎月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还很喜欢照镜子呢,她这会儿当然也不由自主地软下了神情,“多谢十殿下援手。”
    梁攸尚摇了一下头,“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五哥,给郡主添麻烦了。”
    明明方才那一副惶恐畏惧的样子,这会儿提起人来,却一副“我家不肖子”的语气,这位十殿下也是个妙人。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少年,梁攸尚被这一笑也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接着道:“郡主若是没事,弟弟便不打搅了。”
    待到要告辞离开,却被卢皎月叫住了,“殿下还是再陪我走一会儿吧。”
    梁攸尚一愣,困惑:“郡主?”
    卢皎月借着侧身拂开柳条的动作往后边指了指,梁攸尚的目光随着看过去,旋即脸色微变。
    是五皇子的人。
    梁攸尚没想到梁攸业会派人跟着来。
    事实上,他这次主动帮忙也是有考量的。以他的身份,不管是在成帝面前露脸还是想要揽权办事都很危险,不如多结交成帝亲近的人,比如说那些近臣亲信甚至成帝偏爱的妃嫔。人总是偏向感情亲近的人,帝王也不能免俗,这些人在成帝面前说一两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此前高平郡主虽然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却远不在成帝亲近的行列,故而他对对方的态度也就平平。
    可这情形近日却有了不同,成帝屡屡相召,受宠公主都没有这待遇。
    也因为这个,梁攸尚才有了今日的试探,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正好结个善缘。
    可梁攸业居然还遣人跟了上来。
    重点还不在于对方有没有发现被骗了,而是他这五哥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这对他来说,不是“不大不小”的事了。
    梁攸尚想不明白他那个五哥怎么突然对高平郡主这么上心,但在心底飞快衡量利弊得失后,眼底不由带出点“这事做亏了”的懊恼神色。
    这么想着,却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梁攸尚被提醒回神。
    做都做下了,当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他飞快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替对方担忧”的关切神情,但是抬眼看过去时,却撞入了一双温柔的杏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像是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又如打磨光亮的筒鉴,清晰又透彻地倒映出了所见的一切。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的谋算和心思都无所遁形,那些虚伪的担忧关切都显得滑稽了。
    梁攸尚一时噎住了。
    原本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顿在了原地,不是先前刻意表演的怯懦,也不是刚才故作成熟的感慨,这会儿倒是切切实实露出点这年纪的青涩来。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方才帮我解了围,我该道谢的。”
    不管原因如何,对方确实帮了她。单就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梁攸尚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烧。明明方才还可以游刃有余地作出回应,但是这会儿好像口舌突然变得笨拙了。
    他很不自在地应了句“郡主客气了”,又虚着眼错开了视线。
    心下不由生出点模糊念头:如果方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上去帮忙,那这会儿是不是会心里舒服许多?
    但是如果终究是如果,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宫里只能小心谨慎、步步谋算。
    梁攸尚神情微微别扭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片温柔的包容。
    梁攸尚:“……”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温柔的谢意下,方才充满算计的解围都显得难堪了。
    ……
    细柳的垂绦之下,是相貌昳丽的少年和温婉的少女对视。这一幕太过美好,好像连风拂过的力度都变得温柔。
    但同样的画面落在不远处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目。
    梁涣从东宫出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庆和殿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他僵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没法往前挪。
    虚幻的梦境被冰凉的现实撕开,连日来的沉溺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为了避开了梁攸业而跳到湖中。
    明明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湖水简直彻骨冰寒、寒意一直浸透四肢百骸。
    不是他的。
    那些感激、那些温柔,那“救命之恩”……都不是他的。
    第129章 错认13
    梁攸业指派来的那随从一直跟着卢皎月二人到了庆和殿外。
    宫中本不允许随意走动, 但这也分人,能跟着皇子的亲信随从却都多少在禁卫面前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梁攸业在禁中内外恶名远播, 禁卫等闲不愿意招惹他的人, 故而才由着对方走了这么近。
    但再往前就是皇帝议事之所了,禁卫们也不能视而不见, 抬手拦下人盘问。
    这边连卢梁二人却也被阻住了去路。
    “郡主、十殿下,陛下正召户部陈尚书等人议事, 恐怕不方便见人。”
    说话的御前小宦官态度很好,毕竟这两位都是成帝跟前的红人。
    但听了这话,梁攸尚还是脸色微僵。
    梁攸业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要是这么打道回府,他先前找的由头简直被立刻拆了个底掉。
    本来以为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梁攸尚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不死心地问:“陈尚书进去多久了?若是谈得差不多了, 我们可以在外等等。”
    对上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小宦官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放得缓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冻人,“十殿下这可是说笑了, 陛下才刚刚叫人进去呢,这事议一议, 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您要真的有事, 奴可以代为禀报,只是在外头干等,可是白耗着了。”
    梁攸尚:“……”
    他不可能打断成帝议事,但是梁攸业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瞧着梁攸尚脸色微沉, 这小宦官还以为他不信,不由转过脸去寻了卢皎月确认, “郡主您可给小的做个证,您先头才从殿里离开,陛下后就召了陈尚书过来。”
    卢皎月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也大概能猜到里面谈的是什么事。河东战事焦灼,打的是后方军费,不谈甲胄兵刃,前线那么多张嘴,每天光是吃饭都是天文数字。成朝立朝并不久,如今还在王朝初年的休养生息之中。轻徭薄赋、鼓励耕种,成帝不打算为了河东一地的战事毁了自己多年国策,于是这钱只是从富户身上出。
    ……
    庆和殿中。
    成帝和陈尚书谈得却不甚愉快。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如今富户哪个背后没有自己的靠山?甚至有些本身就是靠山,陈尚书觉得,成帝那哪是让他要钱啊?分明是要他的命!
    到时候成帝把他用完了,往旁边一扔,他怎么办?那时候定是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
    成帝会保他吗?还是干脆把他丢出去解恨?
    陈尚书觉得这答案很玄乎。
    他这年岁,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年等着致仕,然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于是开口便是推脱拒绝,“陛下多虑了,如今国库尚能支撑,况且如今国家工事甚多,南边河道还在疏淤,耗费民夫者重,若是战事果真吃紧,不若……”
    他这么说着,却没看见上首成帝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
    上首的人没有反驳,陈尚书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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