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不论何美人今日的话是挑拨离间,还是单纯看笑话,都格外扎心。
    而且,众人隐晦地对视一眼,面色稍有古怪。
    良妃娘娘惯来得宠,往日御前从未缺过蔌和宫的赏赐,这应当还是良妃头一遭只见别人笑吧?
    良妃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当面讽刺过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何美人,何美人被她看得浑身一紧,但不等良妃说话,殿内骤然响起一声杯盏被搁置的声音,很轻也很闷。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得仪美人放下了杯盏,她抬起杏眸,唇色依旧微白,不见黯淡,反而添了些许勾人心怜的脆弱,显得那双眸子越发黑,有股别样的昳丽,她声音很轻,仿佛再大声点就会要了她半条命般,但她说的话却不似她表现得那般温柔:
    “不会说话还不闭嘴,平白惹人厌烦。”
    何美人一愣,没想到这二人中首当其冲的会是一贯低调安静的仪美人,待反应过来邰谙窈说了什么,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嫔妾就事论事,仪美人何必这般苛责。”
    邰谙窈偏头望她,杏眸透彻,仿佛不解:“我只是顺着何美人的话一说,怎能就苛责了。”
    她手指不紧不慢地捻着杯盏轻转,纳闷道:
    “难道何美人说自己不会说话,只是虚词而已?”
    殿内有些闷笑。
    谁都知道何美人是虚词,但被仪美人直接揭穿,就格外丢人了。
    何美人心底暗恨,本以为这仪美人是团棉花,没想到里面居然还藏了刺,她攥紧了手帕,忍不住指着邰谙窈道:“你——!”
    邰谙窈看着那根指着她的手指,眸底神色忽然一点点淡了下来。
    何美人对上她的视线,居然有一刹间的哑声。
    皇后见事态越来越不可控,抬手扶额,仿佛是被吵得头疼:
    “够了。”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们,说个话也能说出火气来,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皇后视线自然而然地略过邰谙窈,不悦地落在何美人身上:
    “良妃和仪美人位高于你,岂是你能妄加议论的?看来上一次的罚抄宫规,还是没让你涨记性,回去给本宫面壁思过,什么时候管得住嘴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何美人惊愕,没想到和仪美人的一番争执,居然落得个禁闭。
    她有意求饶,但皇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何美人立即噤声,她心底忍不住怨恨。
    仪美人当场给她没脸,皇后视而不见,只知道抓着她的错处。
    摆明了是偏心!
    仪美人她何德何能?
    倒是听见何美人被禁闭后,良妃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眼神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邰谙窈和良妃被迫捆绑,难免会一直关注良妃,于是将这一点尽收眼底。
    她轻眯了眯眼眸,心底疑惑,良妃不想何美人被关禁闭?
    为什么?
    请安在一场闹剧散罢,众人潮水般退去,片刻,坤宁宫中就剩下一片安静。
    邰谙窈位低,晚了一步出来,良妃依旧等在门口。
    见状,邰谙窈忍住心底的情绪,她快步走近,似有不解:“娘娘在等嫔妾?”
    良妃听着她口中拉远距离的称呼,一时间本来要说的话皆数堵在了喉间,许久,她说:
    “我好久没见你了,要不要去我宫中坐坐?”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良妃身侧的仪仗,对于像个奴才一样跟在别人仪仗旁边的这种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她没有犹豫地推辞:“嫔妾久病初愈,闻乐苑还有事情要处理,还是改日再去叨扰娘娘。”
    闻言,良妃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她低声说:“你别把何美人的话放在心上,你能得赏赐,我也替你高兴。”
    酸涩是真的,觉得有点难堪也是真的,但替二妹妹高兴也绝非作假。
    邰谙窈袖中的手指微动,她不肯对上良妃的视线,死死地垂着杏眸:
    “嫔妾都知道的。”
    四周尚有妃嫔未散,良妃到底没再多说,今日暖阳很盛,邰谙窈却依旧穿着披风,一阵清风拂过,披风被吹得散了些,良妃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拢了拢。
    邰谙窈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
    良妃松了手,担忧她的身子,温柔嘱咐:“今日风大,你别贪玩,早点回去。”
    邰谙窈不知该回什么,她攥着衣袖的指骨微微发白。
    等良妃的仪仗走远,邰谙窈依旧站在原地,她垂着杏眸,眼睑在鼻梁上垂下一片阴影,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许手指攥得太过用劲,指骨处传来一阵疼意。
    良妃越是这样待她温柔,越是衬得她卑劣不堪。
    她忍不住地想,当年她那对父母准备回京时,想必也会觉得庆幸当年重病的人是她,而非长姐吧?
    今日是秋鸣陪着主子来请安,见良妃走了许久,主子依旧没动,她小心地唤了声:
    “主子,时间不早了,咱们要不要回宫?”
    邰谙窈回神,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间,杏眸恹恹地耷拉下来:“回吧。”
    如今将近八月,御花园的花依旧盛开,不见半点颓废。
    其中有一支胭脂点雪开得极其茂盛勾人,邰谙窈来请安时就瞧见了,如今请安散罢,她路过凉亭时,就见有人伸手折了那支胭脂点雪,意有所指道:
    “瞧瞧,这不论是花还是人,都得生得格外出众不同,否则,怎么能引人注意呢?”
    秋鸣听得皱了皱眉。
    邰谙窈头都没抬,病得久了,她难免有点性情古怪,她此时心情不好,也懒得给其眼神,情绪淡淡地越过那人而去。
    偏这般态度,惹得那人脸色发青,她叫住了邰谙窈:
    “仪美人到底不是正经入宫,连规矩都不懂么?”
    邰谙窈被叫住,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肯转身,她仿佛才看见了那人,一脸惊诧,她屈膝道:
    “原来是周嫔。今日这暖阳着实刺目,晒得嫔妾头晕眼花,一时没注意到周嫔,还请周嫔见谅。”
    周嫔被她一番话堵住,狐疑地看向她,确认她脸色苍白,应该是真的不适后,恼意才褪了点,她又是憋屈又是郁闷:“起来吧,省得待会晕倒,还赖我欺负了你。”
    她恩宠平平,虽然位高一级,但邰谙窈也有封号,位份相差无几,偏昨日赏赐又告诉众人,仪美人颇得圣意。
    周嫔恼归恼,却是不怎么真敢罚她。
    邰谙窈也有点意外,经过颖婕妤和何美人,她险些以为这满宫的人都只会冲动惹事。
    少一桩事也是好的,这般想着,邰谙窈对周嫔的态度倒是好了一点,她被秋鸣扶起来时,余光瞥见灌木丛后的一点明黄色,她陡然一怔,视线徐徐上升,撞入某人饶有兴致的眼底。
    邰谙窈心底一紧,她没有装作没看见,而是等周嫔一行人离开后,她绕过灌木丛,柔荑拎着裙裾,俏生生地站到那人面前。
    时瑾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今日一袭青黛色襦裙,简简单单,腰身被束起,仿若幽谷汵汵溪流处的一支白山茶,楚楚动人,也格外勾人。
    时瑾初垂眼,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就见她仰起白净的脸蛋,杏眸稍许窘迫,她闷声埋怨道:
    “您怎么偷看呀?!”
    埋怨的声音轻细,仿若是在撒娇,藏着些许隐晦的亲昵,她脸上被暖阳晒得一抹绯红,额间也是热得微许有些香汗。
    时瑾初的眸色意味深长,他倏地勾了下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挺会的么。
    女鹅:听不懂。
    第22章
    时瑾初有点想笑。
    笑某人的小伎俩,她心思其实挺容易看得懂,但也透露着些许隐晦。
    她脸被晒得微红,唇色却有点白,时瑾初眸中掠过一抹淡淡情绪,他一字不提女子没行礼的事,抬起手在她脸侧抚了抚,问她:
    “病真的好了?”
    没见她时,怀疑她是装病。
    见到人了,时瑾初又觉得她也许是真的病了。
    她没擦什么粉,双颊依旧寡淡,是很难装出来的病色,指腹触感顺滑细腻,叫人难免容易藏了点旖旎心思,时瑾初眸底神色稍暗了些许。
    邰谙窈轻抬下颌,被他碰得有点痒,不由得躲了躲,脸颊稍偏,没有忘记回答他的话:“真的好了。”
    时瑾初顺势收回了手。
    她仿佛隐晦地松了口气,重新转过脸来,杏眸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迟疑了下,她轻垂眸,藏住些许赧意:
    “昨日皇上让人送来的荔枝,嫔妾很喜欢。”
    她站在他面前,风吹过两人衣袖纠缠,她顺着这阵风轻轻勾住他尾指,痒意顺着指骨一路蔓延,颇有点荒唐,时瑾初几不可察地一顿,他稍垂眸,视线落在她身上,只见她偏头:“皇上要不要去嫔妾宫中尝尝?”
    时瑾初挺冷淡地笑了笑:
    “你倒是会献殷勤。”
    拿他赏给她的东西借花献佛,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抵着某人指骨,将她整只手扣在了掌心。
    掌心有浅浅凉意传来,时瑾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越发意识到她的体弱。
    邰谙窈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她入宫时,只有一抬小箱子罢了,比不得旁人成亲时的十里红妆,也的确没什么好东西,邰家给她装的最多就是银钱,其余的再没有什么,或许是觉得有良妃在,足够照顾她。
    又或许是故意为之,让她难有立足之物,才能更好地将她和良妃捆绑在一起。
    圣驾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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