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再有人疏忽,只得厉叱两声。
    偏这边的好处也被其他人看到,不时有旁人躲来,留给狄霄等人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所幸一刻钟后,箭雨彻底停止,连着坡底的叫嚷声也弱了不少。
    一阵鼓声响起,叛军擂鼓收兵。
    听见收兵鼓的那一刻,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哭出声来。
    狄霄等人不敢收起短匕,只戒备地围在一起,背靠背,好将里面的人彻底维护住。
    狄霄抽空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那被流矢伤到的人尚有行动能力,被青杏和念桃搀扶着,不至于倒下。
    明窈手里也拿了匕首,然她实在不是那会打杀的,也做不到用匕侧击打飞箭,拿着利刃,也不过是用来安心。
    放眼四顾,只见山坡上已多了许多尸体。
    叛军的箭矢全是用木头削成的,威力比不得铁箭,但胜在数量多,密密麻麻地箭矢飞来,能躲过一支,又被另外三五支伤到了。
    忽然一片尸堆动了起来,正在人们疑心诈尸时,却见死人堆下钻出几个人来,他们身上染了大片血渍,然用人身挡了箭雨,并未伤到。
    “……”一时沉默。
    箭雨停了许久,多罗已经在召集存活的护卫了,他身上带了不少武器,又有护卫和族人拚死护着,幸得没有受伤。
    而其余人慢慢平复了心情,看坡下叛奴不再发起进攻,忙在周围寻起亲人或伙伴。
    一时间,四周全是哭泣,或是喜极而泣,或是对亡故亲人的悼念。
    狄霄命人收了短匕,先看顾了明窈的情绪,又给受伤的族人做了基本检查。
    他本想将流矢直接拔下的,然靠近了才发现,那木箭的箭头上全是倒刺,一旦入了血肉,要么不管不顾的□□,要么就要找来良医一点点挑出倒刺,方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除了他这里,也有其余中箭的人发现倒刺。
    哭泣声中,又多了不少对叛乱奴隶的咒骂。
    带有倒刺的箭矢实在不好处理,狄霄只能先将箭身截断,独留下一截箭头,叫受伤那人减少活动,防止伤口失血。
    处理好这些,狄霄回到明窈身边。
    他不小心碰到了明窈的手,指尖的冰凉让他不觉侧目。
    明窈原是低着头的,察觉到耳侧的目光,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她先是向周围看了看,见左右皆是族人,方放心出声。
    “我们还要逃吗?”明窈嘴唇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眼下的情况实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知道奴隶将在今日起兵,却没想到他们会将整个秋祭的山坡都围起来。
    如今叛奴攻不上来不假,但狄霄也找不到能悄无声息离开的路。
    他紧了紧掌心里的短匕,沉声道:“再等等。”
    至于等到什么时候,饶是他也给不出准确答案。
    好在之后半日,底下叛军再未发起进攻,坡顶上有大量牛羊,还全是熟食,只需把它们上面的木箭拔去,就能当做食物。
    还有几缸保存完好的烈酒,被人征去处理伤口了。
    多罗带着他的一众护卫在商量着什么,不时能听见他的咆哮,旁人虽是好奇,但也不会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坡顶上几千人,各个部族的人分开聚在一起,狄霄则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看明窈冷得发抖,将身上的短袄脱下,给她披在肩上。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太阳西斜,月亮冒了尖尖。
    坡顶资源有限,仅有的几支火把全在多罗那里,旁人便是有意见,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有狄霄等人满足现状,尤其是现在这种将黑不黑的时间,能最大限度的帮他们挡住旁人打探的目光,又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做些什么。
    直到这时,明窈才从胸口的衣襟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来。
    她还未从白日的叛乱里回过神来,眼睛一会儿放空一会儿凝聚的。
    “我带了金疮药,一瓶是医官制备的,另一瓶是从大越带来的,就是这个……”她挑出较小的那瓶,“这是最好的伤药了。”
    她想了想,又说:“那箭伤……能叫我看看吗?”
    她带的伤药本是以防不时之需,谁知真的用到了。
    还好将最后半瓶金疮药也带来,不论伤口严重与否,稍微撒上一层,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止血结痂。
    至于箭伤,也是她之前闲来无事,跟医官学了几天处理伤口的本事,然那只是面对最基础的伤口的,这等有了倒刺的箭,明窈也无法保证。
    待狄霄点头,被流矢伤到的人强忍着痛,一点点挪到明窈跟前来。
    狄霄起身帮忙挡着视线,又有注意将有光亮的地方让开,明窈眼前虽暗,但也能勉强看清木刺。
    她深吸一口气:“可能会有一点疼。”
    话音落下,她已将腰间的匕首重新取出,沿着箭头的方向,用力刺穿皮肤。
    受伤者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然明窈只额角冒了冷汗,手上功夫仍旧稳当,她用匕首的尖沿着箭头划了一圈,将周围的皮肤全部割开,然后反手将匕首换了个方向,用刀尖碰向箭头。
    看她到了关键时候,旁边人赶紧帮忙把人按住,明窈这才空出两只手来,她找准箭头的位置,下手又快又准,啪嗒一声轻响,箭头掉落在地,只余肉里的小刺,还时隐时现。
    “我要挑倒刺了。”明窈轻声说道。
    随后,她的眼睛几乎快要贴到那人的肩膀上,一点点将皮肉里的倒刺挑出来,因担心被人发现她心里慌张,也不觉加快了手上动作。
    直到她能看见的最后一根倒刺也被挑出,匕首被丢到地上,明窈随手将金疮药的瓶盖挑出,手腕微抖,一层药粉被覆在伤口上。's
    族人已经快疼得昏厥过去,忽然觉到肩头一阵清凉。
    正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窈说:“已经好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挑干净,但我实在看不清了,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若再有问题,恐怕只能等回了拔都儿部,叫医官帮你处理。”
    这种时候,伤口能得到妥善处理已经很难得了。
    受伤的族人在昏迷前最后说了一句:“多谢公主……”
    看他们这边的伤口处理好了,狄霄也坐了回来,他没有多问,只把明窈揽过去,又刻意分开点距离。
    在外人眼中,狄霄和明窈是分开坐着的,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然众人还没歇多久,远处有人找了过来。
    “狄霄首领可在?可汗有请。”来人匆匆说了一句,很快又去了其他地方,隐约还能听见他在找其余部落的可汗。
    狄霄同明窈对视一眼,道:“你们在此莫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保护好公主。”
    他找到有火光的地方,起身快步寻去。
    待狄霄看见多罗,才发现他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齐齐比齐的护卫和族人,还有不少其余部族的首领。
    见到狄霄出现,多罗也只是向他点了点头。
    等所有人都来齐,才听多罗开口:“事已至此,本汗也不再绕弯子。”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全都保持沉默,听他言明。
    “此番邀请各族首领可汗,除了大比之外,本汗另有一要事,要与诸位商量。”
    多罗面容严肃,多半日打杀后,形容已不复之前意气,他发间的银箍已经断开了,卷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他耳侧的两只狼牙也丢了一枚,腕上的护腕亦生了破损。
    “坡底虽叛奴众多,但我族中勇士亦不在少数,眼下我等虽被困于此,但最多几日,定能等来援军。”
    “今日你我等人同甘共苦,尤若当年大越起兵。”^j^sg
    “我等虽陷困境,然总有天光破晓那日,与其过分忧虑,倒不如约定下未来。”
    “本汗早有想法,我草原百部联盟,无数英勇儿郎能将大越打得节节退败,凭何要接受他们求和的意见,重新回归草原呢?”
    “相信诸位都知道,大越地域辽阔,水文地理优渥,更有数不尽的优良耕田,用不完的盐铁木炭,还有那无数的貌美女子。”
    “倘若我等再次联合起兵,如何就不能攻进大越都城,杀了那皇帝老儿,从此入主中原!”
    话到最尾,多罗重现豪情,他的声音扬起,大手一挥,仿佛已经能见到打破望京城门的画面。
    就像大越曾觊觎草原领土一样,草原上的这些首领也曾见过大越城池盛景,那是无需游牧动荡的安稳生活。
    只分散开的部族实在太过弱小,他们才不得不熄了起兵的心思。
    眼下众人所望被多罗提出,在场大半人都起了心思,随着多罗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沉静。
    狄霄也终于明白,此次秋祭大比,多罗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和平不过一年,多罗竟又想再起战火。
    大比是假,与百部商议联盟才是真。
    而多罗想将女儿嫁给他,也无非是看重他带兵遣将的能力,等着他去做那先锋官,好将大越的城门攻破。
    至于明窈,一个即将国破的亡国公主,自不得他们看重。
    “如何?”多罗问。
    过了好久,才听有那务实的:“眼下还是先破叛奴围困之局吧。”
    狄霄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东南部的一个小部族,当初大越起兵,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族中百姓也在战争中役了大半。
    能将部族发展到这种程度的人,定不是什么傻的。
    白日里叛军接连进攻,多罗实在腾不出旁的心思,到了夜里,他却第一时间发现人心浮动。
    多罗毫不怀疑,若是再无法突破叛军包围,山坡上的这些外族人,难保不会出现那等背叛的小人,将他俘了,交与叛奴投诚。
    也唯有给出足够的利益诱惑,才能叫这些人与他联合在一起,至少多撑几日,等援军到来。
    先把人吊住,免了后顾之忧。
    多罗点头道:“自是先顾眼下,本汗只是想先告知大家,待破了叛奴围困局势,下一步,当是起兵攻上大越。”
    时至今日,多罗仍未把那些奴隶放在眼里。
    其余人不知是何想法,只当下是没人发表意见的。
    狄霄躲在最后,沉默不语,待会谈结束,又是第一个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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