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该是四家的人一起出现的,但萧家身为谢家案的挑起者,似乎碍于颜面,所以在反对他深入查探的事情上态度并不算激烈,兴许也是觉得就算萧家不出手,他也扛不住其余三家的压力。
    而窦家在这件事上的平和态度却在殷稷预料之中,他们和安王府毕竟是姻亲,因为殷稷和老安王的交易,窦家在这件事上自然会有些束手束脚。
    所以最难办的,始终都是王荀两家。
    此时见两人凑过来,殷稷下意识将谢蕴往身后拽了一下,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众卿也来赏花?”
    “正是,冬日里还能看见这样的景致实在是难得,若非皇上开恩允准我等伴驾同行,我等是绝没有这样的机会的,臣还要多谢皇上。”
    因着彼此之间的恩怨,殷稷总觉得这话透着几分阴阳怪气,可他心情好便也懒得理会,虽然迟早会撕破脸的,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往前走走吧,百花争艳,拘泥于一处岂不是可惜?”
    “正是,”王沿点头附和,却随即就摇头叹了口气,“这样的景致,若是只能看一次未免更可惜了。”
    旁人只当他这话的意思是在感慨千里迢迢,不曾南巡的话,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景致了,可殷稷最近与他们的关系日益紧绷恶劣,一耳朵就听出了威胁。
    他下意识不想让谢蕴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低头看过去:“我们过去喝几杯,你去寻你闺中好友赏花吧。”
    谢蕴刚好在人群里瞧见有个宫人腰间挂着一枚玉叶子,便跟着多看了两眼,这一走神的功夫就没能注意到几人间的暗潮汹涌,听到殷稷的话也没多想,答应着就走了。
    她先去寻徐氏说了几句话,一路上寒暄着往那宫人的方向去了,可对方似乎并无意和她交集,她寻了许久都没找到,眼看着献礼的时辰要到了,她不得不折返了回去。
    可刚一进宴厅,就瞧见荀宜禄和王沿铁青着脸走了出来,看这样子,竟像是连晚宴都不打算参加了,莫非又和殷稷发生了争执?
    她连忙抬脚进去,就瞧见殷稷坐在椅子上,嘴唇发青,显然是气得不轻,她连忙给他顺了顺胸口:“气极伤身,莫气。”
    殷稷长出一口气,的确不值得生气,这场和先皇和世家的博弈,他很快就要赢了,而他心心念念的人也终于有了留下来的理由,有这个前提在,什么都不值一提。
    第269章 酒里有东西
    晚宴的时辰很快到了,众人陆续入席,谢蕴还在人群里搜寻那个腰佩玉叶子的宫人,一时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殷稷带着走到了上首。
    人群察觉到了他们的异动,目光或探究或惊讶或鄙夷地看过来,谢蕴这才回神,连忙想要后退,却被殷稷一把拉住了手。
    “你今天就坐在这里。”
    他手上用力,生生把谢蕴拽得坐了下来,他仿佛忘了在场还有很多人,语气十分自然:“你的位置本来就该在这里。”
    谢蕴有些惊讶,虽然殷稷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讲身份尊卑了,甚至还说出了她是乾元宫另一个主子那种话来,可私下里和人前却完全是两码事。
    她不自觉摇头:“这不合规矩,我现在只是一个宫人。”
    “很快就不是了。”殷稷笑了笑,看似说得漫不经心,眼底却满是郑重,“我不是说了吗?会送你一份礼物。”
    谢蕴被说得一愣,礼物?让她不是宫人的礼物?
    殷稷不会想要在这种地方纳她为妃吧?
    “你别胡闹,”察觉到所有人都在暗中打量他们,她声音压得很低,“我从未想过做后妃,你是知道的。”
    殷稷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闷头笑起来,可前不久他才被王荀两家气到,眼下这么一笑,心口顿时又疼起来。
    他抬手揉了两下,却仍旧笑得愉悦,谢蕴有些恼:“你听见了没有?”
    殷稷忙不迭敛了笑:“听见了听见了……可是谢姑娘,你想什么呢?后妃之位怎么配得上你?”
    他只说了个话头便停了,可就算只有这短短半句却仍旧让谢蕴懵了一下。
    能坐在殷稷身边,却又不是后妃……
    她眼底都是不可思议,殷稷在想什么?他应该不会天真地以为立后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吧?
    “这个想法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后不要再提了。”
    殷稷侧头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被泼了冷水而气恼,反而含笑凑了过来:“总得试试才知道,谢姑娘说这话是怕自己做不到还是怕我做不到?”
    谢蕴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且不说她和齐王有过婚约的事还能不能让宗亲接受她成为殷稷的正妻,单单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就足以在两人中间划出鸿沟。
    历朝历代没有哪位皇后的出身是罪人。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为谢家翻案,可实在是难上加难,且不说当日推着谢家走向败亡的幕后黑手有多强大,单单就是谢家自己也算不得太过清白。
    她父亲的确不曾主动结党,可树一旦大了,根系便只会盘根错节,越缠越乱,砍不断理不清。
    “我们这样就很好了,你听我的,不要做无谓的事。”
    殷稷没再继续争辩,只深深看了谢蕴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却看得谢蕴心脏突突直跳,她一把抓住殷稷的手,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动手谋划了什么,可话刚到嘴边蔡添喜就在门口高喊了一声“百官进献”,她不得不暂时闭了嘴。
    滇南官吏陆续上前献礼,有的是茶叶,有的是点心,还有人进了一道佳肴,却是炸虫子。
    场面一时有些嘈杂,谢蕴却无心理会,满脑子都是殷稷刚才的样子,他希望对方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牵扯其中,谢家身上压着的山太大了,不留神会带累殷稷坠入深渊。
    对殷稷而言,并不值得。
    那盘炸虫子被送了出去,宴厅暂时安静下来,谢蕴抓住空档看向殷稷:“你听我一句劝,不管待会有什么谋划都取消,对有些人而言,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们的反应会很激烈,说不定会……”
    她突兀地想起这段日子殷稷遭遇的一切,逼迫,流言,刺杀,心口狠狠一扯:“你前阵子不会就是在……”
    “嘘。”
    殷稷轻声道,他垂眼看过来,眼底明明布满血丝,目光却清明透彻,“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
    谢蕴心慌的厉害,在这个世家横行的时代,殷稷根本不知道帝王这个位置有多脆弱。
    “殷稷……”
    “臣临沧知府方德旺拜见皇上,臣进献之物乃是滇南名酒醉明月,请您品尝。”
    谢蕴的话被迫中止于滇南官吏的进献,献礼还没有结束,对方按制进门拜见,谁都不会阻拦。
    谢蕴心急如焚,却只能暂且按捺,心里带着几分侥幸地期盼着殷稷还没做到更深一层的地步,还有余地退回去自保。
    醉明月被送了上来,有内侍接过送到御前,谢蕴正看着殷稷,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却刚好看见那枚十分眼熟的玉叶子。
    这就是方才她在人群里看见的那个人!
    然而对方仍旧没看她,仿佛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注意力反而都在殷稷身上,甚至在看见蔡添喜银针试毒的时候指尖还颤了一下。
    谢蕴心口莫名一跳。
    她是知道今天谢淮安安插的人手要在船上闹事的,只是先前她追问了几次会如何闹事,谢淮安给出的答案都是因地制宜,适时而变,也就是说,从酒水里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谢淮安答应过她,不会动殷稷的性命,所以就算酒水里有东西,应该也不会致命……
    “等等,”她还是拦住了殷稷的手,虽然她仍旧觉得谢淮安不会糊涂到弑君,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安,出于这份不好的感觉,她拦下了那杯酒,“奴婢闻着这酒香,馋得很,皇上赏给奴婢吧。”
    酒杯都递到了嘴边,殷稷又硬生生挪开了,眼底带了几分无奈:“我记得你以往并不贪杯。”
    谢蕴不敢多言,只抬手将酒杯抢了过来,随口扯了个借口:“太医说过用药期间不得饮酒,请皇上自知。”
    殷稷叹了口气:“知道了。”
    众目睽睽之下,谢蕴拿了酒不好不喝,却只是刚入口便借着擦拭嘴唇的动作将酒吐到了帕子里。
    那宫人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十分诡异,看得谢蕴越发不安,这酒难道真的有问题?
    她眼底闪过几分怒气,谢淮安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随手放下酒杯,眼见献礼已经结束,正要再提一句让殷稷打消到位谢家翻案的念头,外头就忽然骚乱起来,隐约有人在喊走水了。
    谢蕴一愣,又出乱子了?难道今天还有人要生事?还是说这才是谢淮安准备的声东击西?
    那刚才那个人呢?对方明明戴着谢家的信物……
    她朝人群看过去,对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影子。
    第270章 调虎离山之计
    外头的火势蔓延极快,火舌很快就蔓延到了宴厅附近。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除却秦玉等少数朝臣簇拥到了殷稷身边外,其余人等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五批。
    不多时萧敕和老安王各自带着萧家和宗亲朝殷稷走过来,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可人本能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蕴看了眼殷稷的反应,却见他眼底毫无波澜,仿佛对眼前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他是知道朝臣各有其主的。
    “莫慌,”他甚至还分出了心神来安抚谢蕴,“钟白就在外头,很快就会平息乱子。”
    谢蕴垂下眼睛,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殷稷,对不起了,我不能让这乱子平息,还要火上浇油。
    “好。”
    她口不对心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扫向了桌案旁的灯台,为了彰显龙威,龙船到处都点满了灯烛,自远处一看,可算是璀璨夺目。
    此时,却正方便了她,她轻轻吐了口气,仿佛被吓坏了似的往后面躲,后背狠狠撞在了灯台上,九株灯台瞬间歪倒,火舌蹭得就咬上了垂幔。
    龙船上为了防止风浪,家具不多,装饰大都是采用垂幔,布料易燃,火舌宛如神助,沿着垂幔一路攀爬,转瞬间就蔓延半个宴厅。
    有人尖叫了一声,殷稷被惊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往身边捞了一把,却没能捞到该在的人,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连忙抬眼四处去看,这才发现宴厅内也着了火,而谢蕴仿佛被吓傻了一样,就站在那起火的垂幔下,周遭有燃烧着的布料掉下来,她却不躲也不喊,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谢蕴!”
    他吼了一声,抬脚就要追过去,秦玉等人连忙阻拦,这火里应外合,声势浩大,皇帝绝对不能乱跑,太危险了。
    然而殷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谢蕴,他不敢想象如果有火舌落到谢蕴身上,烧了她的衣服,烫了她的皮肤,她会有多疼。
    他一把推开拼命阻拦的朝臣,大步朝谢蕴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把人抓住,斜刺里一把匕首却忽然刺了过来。
    殷稷注意力都在谢蕴身上,一时没能防备,小臂被狠狠划了一刀。
    皇帝遇刺,让原本就混乱的场面越发糟糕,有人扯着嗓子喊护驾,有朝臣朝他冲过来,殷稷却充耳不闻,甚至都没看自己受伤的小臂,径直冲到了谢蕴身边。
    他一把将人拽远了一些,眼见她身上并没有被火舌灼烧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一股火气就窜了上来。
    “着火了你看不见吗?长着腿你不知道躲吗?!”
    他控制不住的吼了一声,见谢蕴仿佛被自己吼懵了,这才抬手抹了把脸,强自冷静下来:“抱歉,我没想凶你……这里太乱了,我们得先出去。”
    然而刺客又追了过来,殷稷身上没有带兵器,只能拉着谢蕴躲闪,眼看着对方不依不饶,殷稷一咬牙,把谢蕴往柱子后面一推:“躲在这里别出来,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深深看了谢蕴一眼,自己引着刺客往旁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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