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笑道:“去哪里,你们只管引路。”
    谢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向赵学景:“不要抓他,我还有个人证正被送入京城,还需要他去接应。”
    领头将领刚想问:是什么人证?
    谢忱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了厚厚的纸笺,他双手托住纸笺,表情从刚刚的讥诮和轻蔑变成了郑重而肃穆。
    “大齐御史中丞谢忱,为太祖之女,先皇之妹,昌乐长公主向朝廷递交诉状。昌乐长公主太祖正元十六年嫁入吐蕃,太祖正元十八年乌松齐过世,公主欲返回大齐,冯奉知等人却联手乌松节,强行将公主困在吐蕃。”
    话音一落,周围百姓一片哗然。
    他们一直听到的都是昌乐长公主和英武的乌松节,两情相悦,于是公主放弃了回到母国,乌松节也一直亲近大齐。
    没想到今日却有人说,昌乐长公主是被人陷害,才会在吐蕃二嫁。
    谢忱接着道:
    “先皇景泰三年,乌松节亡故,昌乐长公主再次踏上回归故土之路,却再次被冯奉知泄露行踪,这次连同一儿一女也被人挟持杀害。”
    “洮州知州姜玮知晓昌乐长公主未死,在他看来为了大齐江山社稷,为保内政平稳,他该杀了公主,好在最终没能泯灭良知,帮助公主藏匿在洮州府的一处寨子内。”
    “姜玮将此事透露给我,我竟也苟藏起来,不敢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直到这次再次去往洮州,亲眼所见吐蕃再犯之时,公主再次走上城楼,带着官兵和百姓抵御吐蕃。”
    护着谢忱一起前行的将领,不禁用目光提醒谢忱,今日谢忱在大街上说出这些言语,就等于为自己堵死了后路,如果冯家不认这罪名,朝廷不认昌乐长公主,谢忱就是妖言惑众,必死无疑。
    谢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潇洒,背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今天总算被放了下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公主走过那些苦难和屈辱之路,被母国一而再地抛弃,她却仍守初衷,为大齐看守国门。大齐朝廷、文武百官知晓公主消息之后,除了御史台,竟再无人维护公主,也不曾出兵援救,我大齐立国不过几十年,忠臣良将在何处?难道这条护国路上,无人与公主同行?”
    “当年大齐将十四岁的昌乐长公主送出去,虽没金戈铁马,却也是为国出征,以一人之力换边疆太平。大功毕成之日,理应有迎她归来之路。”
    “我有幸再得机会,为公主开路。”
    谢忱说完这些,将手里的状纸举高,再次重复刚刚的话语:“臣,大齐御史中丞谢忱,为太祖之女,先皇之妹,昌乐长公主向朝廷递交诉状。”
    就这样谢忱带着城内的百姓,一路走到了宫门口。
    谢忱没有再前行,而是撩开袍子跪在地上,这次除非有人接下状纸,他绝不会起身。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影从宫中走出来。
    那是当朝太傅。
    谢忱心中微微一笑,他要等的人来了。
    第486章 下狱
    太师身后是一队禁军,太师未到谢忱跟前,禁军已经上前将谢忱团团围住。
    面对这样的阵仗,谢忱没有害怕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轻松,昌乐长公主的事就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没胆量宣之于口,却又从心底惦念着,总会突然想起来,想想公主和迎接公主的队伍惨死,那些人死后仍被安上罪名不得安生,又想到死去的姜玮,气得牙根直痒痒,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还得受折磨。
    他不敢说话,更不敢死,却又觉得自己着实是贪生怕死。
    多亏去了一趟洮州,他得感谢遇到了赵家女郎,也感谢被这女郎骂了一顿,这才能得了机会跪在这里。
    当然不是为了弥补他的过失,而是向公主,向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忏悔。
    用赵家女郎的话说,往日之罪无从赎,现在能做的只是不再继续错下去。
    太师走到谢忱面前,伸出手取走了谢忱手中的状纸。
    “谢忱,”太师道,“在洮州的真的是昌乐长公主?”
    谢忱挺直脊背,面露坦然:“是。”
    太师面沉如水,露出几分威严:“你既然早知晓公主身份,为何不向朝廷禀告?”
    谢忱不卑不亢地道:“奸佞把持朝政,微臣便是说,又能有什么好结果?江瑜御史死谏,不也没能换来朝廷查问此事?”
    谢忱说到这里,中书省的官员不由地开口道:“谢大人莫要这样说,洮州传出公主的消息之后,太师就命人前去六州问情形,谁知……西北战事告急,又有豫王太妃状告冯家……这里里外外哪个不需要太师拿主意?太师……”
    太师伸出手,那官员不敢继续说下去。
    但重要的意思已经都提到了,周围的百姓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忱是真不愿意在这时候给太师党这样的机会洗白自己,但赵家女郎说的没错,饭得一口口吃,事得一步步做,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冯家。
    太师看着谢忱
    道:“昌乐长公主为了大齐安定,远嫁吐蕃,怎能再让公主身负冤屈?这状纸上所说若属实,当年加害公主之人一个也不得逃脱。”
    说完这些,太师向宫中行礼:“圣上得知长公主可能还活着,也想立即迎回长公主。”
    谢忱拜倒在地:“圣上英明。”
    太师接着道:“在没有查明一切之前,先要将你下狱,你将所做之事,一一禀告清楚,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谢忱应声:“微臣有罪,但六州百姓无罪,洮州起战事之后,都是百姓们拿出了自家的粮食做军备,村中的汉子,都登上城门御敌,他们付出良多,还请太师庇护他们。”
    太师点头:“都是大齐的百姓,又做了这么多善举,朝廷查证后自会嘉奖。”
    谢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然后他站起身,随禁军一同前往府衙。
    等到谢忱等人走后,太师才拿着状纸走入宫门,一路来到值房。
    值房内候着几个中书省的官员,见到太师立即起身行礼,等到太师坐上主位,才有人开口道:“太师,咱们就认同了洮州那位是昌乐长公主?”
    之前他们压着长公主的事不发一言,就是没能下定决心,是否要迎公主还朝,现在接了谢忱的状纸,就等于是承认了公主的身份。
    坊间是流言蜚语散布的快,就算太师说等到查明一切再迎公主,在百姓嘴里,谢忱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的了。
    昌乐长公主被人陷害,藏在洮州寨子里避祸种种,天亮之前城内大半人都能知晓。
    太师端起一杯茶来喝:“我也没想到冯奉知会败的这么快。”
    冯奉知败了,让吐蕃踏破了洮州,一举向东入侵,各州府是有兵马在,但短时间恐怕很难聚集太多人手,更何况冯家为了兵权压制大齐将领,眼下一算计,竟然找不到一个能稳住整个大局之人。
    番人入侵,大齐数万大军被葬送,军中士气可想而知,想要重新让将士振奋精
    神,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皇上年纪尚小,太师必须稳住内政不能出征,唯有大齐宗室能前往,与其让老迈的相王前去,或是在“萧”氏中再寻个“冯成海”出来,不如借这股风立起昌乐长公主。
    大家知晓了太师的意思,还是有人担忧地道:“昌乐长公主肯不肯出面对抗吐蕃?万一她看吐蕃兵强马壮,屡屡打胜仗,干脆带着人逃了该怎么办?”
    太师神情不变,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想要还朝不是容易的事,否则昌乐长公主就不会躲在寨子里那么多年。”
    “她想要拿回长公主的身份,这一仗就是必经之路,否则不但没法为自己伸冤,还要丢了从前立起来的名声。若非想通了这一点,谢忱就不会在战报入京时,拿出那状纸。”
    聪明人不用将话说的太明白。
    昌乐长公主与他做了交换,她拦下吐蕃人,朝廷就拿下冯家那些人,这是条件。憋屈了那么多年,最后的机会摆在那里,昌乐长公主宁肯战死,也不会逃走,所以在太师心中,公主是最好的领兵人选。
    公主是否能赢,太师不知晓,他需要的只是喘口气的时间,大齐的兵马尚在,就是需要时间整合。
    按死冯家之后,拿下为冯家效命的那些将领,便稳固了大齐的兵权,到那时太师就什么也不用怕,更不用去想日后会如何,他没想要昌乐长公主活着来到京城。
    太师抬起眼睛,万事俱备,他可以向冯家动手了。
    “冯奉知谋杀豫王,残害忠良,屠戮勉县大小官员,面对吐蕃却又不战而逃,种种罪责,罄竹难书,命禁军拿下冯氏一族,以及与冯氏来往密切的官员,送往大理寺听审。”
    几位臣子应声。
    又有人抬头道:“太后那边要如何处置?”
    “圣上传旨,接太后回慈宁宫养病,冯氏若是阻拦,一律以谋反论处。”
    太后不肯回来,那就杀光她身边的人。
    第487章 护不住
    豫王太妃状告冯家之后,冯太后带着禁军匆匆忙忙去了行宫,虽说当时脱逃出来,为冯家留下一线生机,但也让人看清楚了手中的棋子,所以这次没能提前得了消息,等想要离开的时候,整个行宫都被禁军团团围住。
    “好,甚好,”冯太后颤抖着指着外面的人,“先帝才去了几年,你们竟敢如此待哀家。你们可知贸然闯入行宫,当着哀家的面抓人,是何罪?”
    门口的将士不发一言,脸上没有半点迟疑的神情,显然是铁了心要拿下藏匿在行宫的冯家人。
    枢密副使郑威上前道:“入秋之后天寒,圣上也是牵挂太后,这才命我等接太后回慈宁宫。”
    冯太后自然知晓这不过就是说辞,她回到宫中就别想再从里面出来,至于她身后的冯家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冯家在枢密院安插了族人,冯奉知最为信任便是族弟冯子琪,冯太后刚想要问冯子琪的下落,只看两个兵卒拖拽着一个人走过来,不是冯子琪又是谁?
    显然郑威是故意让冯太后看到这些,也是告诉冯太后,冯家完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冯太后瞪圆了眼睛。
    郑威道:“御史谢忱归京,带来了昌乐长公主的状纸,昌乐长公主状告冯家暗中加害,圣上下令捉拿相关之人下狱审问。”
    站在冯太后身后的冯二小姐,看到血葫芦似的冯子琪,只觉得后颈汗毛竖起,本来就十分慌乱,如今更是喘不过气来。
    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行宫,小心翼翼侍奉着太后,装作乖顺无比,她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就只有忍耐,太后都不得不出了宫,她若是再有别的心思,那与找死有何区别?
    本来只要等父亲回京一切就会好转,没想到听到的却是父亲战败的消息。
    冯二小姐眼睛通红,脑海里的念头就是,如果逃不走,她也会沦落得与冯子琪一样。
    “好,”冯太后见郑威不肯让步,她换了口气,“哀家在行宫还有不少东西,明日一早你们来接。”
    这是冯太后做的最后挣扎,她只期望这些人不敢将事做绝,留给她半日的功夫,她还能想想别的法子。
    郑威躬身道,神情恭敬,嘴上却强硬:“一个时辰内,必须启程。”
    冯太后面
    色登时一肃:“你真就有把握,冯家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哀家再怎么样也是大齐的太后。”
    冯家若是得机会喘息,那这里的人……
    “越是这样,微臣越要仔细办差,不敢有半点的差池,”郑威说着看向冯太后身后的冯家众人,“圣旨只让太后娘娘带两位女官,两位内侍回宫,其余人需留在行宫中。”
    听到这话,冯二小姐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
    太后走了之后,行宫里的人是何下场,可想而知。
    冯太后脸上露出狠厉的神情,她看向身边的宫人:“走,抬哀家回去。”
    郑威盯着冯太后的背影,吩咐身边将士:“一个时辰内迎不到太后,就随我一同入行宫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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