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贼先擒王,他显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他想的没错,在他筋疲力尽后,豫王放过了他,这不是什么恩赐,而是要让他将一切看清楚。
    他疲惫地一路寻找他父亲,沿途看到的都是父亲败逃溜走的痕迹,父亲走了,却没有留下任何兵马前来与他相会,也不曾让斥候来查看他的情形。
    他完完全全被抛弃了。
    或者说,他本就是抛出去的饵。
    到了这里,他若是还不明白,就真的白读了兵书。
    所以,他从来都不是父亲要扶持的那个人,反过来他只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一个儿子的性命而已,如何比得上皇位?
    登上皇位之后,想要儿子再生就是了。
    萧正眼睛通红:“如果你不说让我登基的那些话,我还过着欢欢喜喜的日子……可从那以后,全都变了。我不敢在府中用吃食,恐怕大哥、二哥命人下毒,我不敢走出府门,怕太师知晓消息,暗中向我下手。”
    “我还不如那笼中雀。那种日子我过够了,现在我想回到从前。”
    萧正说着深吸一口气:“你打开的那扇门,现在你来关上。”
    除了这些,萧正还知道,父亲选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因为他的模样与父亲十分相像,若他穿上父亲的甲胄,脏污的脸颊,能给父亲争取来脱逃的机会。
    想通了这一点,豫王的人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不要皇位,他只想活下来。
    “正哥儿,”相王再次开口,“小时候爹亲手教你写字,你的
    第一张弓也是爹给你做的,正哥儿你是最像爹的孩子,爹没骗你……”
    萧正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的点滴,可是相王的话却戛然而止,紧接着相王向后大退一步,手肘弯起重重地撞在脸上,趁着萧正疼痛,他趁机从利刃下逃离。
    “杀了他……”相王吩咐护卫。
    早就等待时机的护卫果断出手,长剑直奔萧正而去。
    萧正提起长刀阻挡。
    相王满脸杀气,也顾不得别的,亲自抽出了腰间利刃,他要亲手解决了这竖子,杀了竖子之后,再与竖子换衣装,兴许他还能趁乱逃脱。
    相王没有任何犹豫,向萧正砍去。
    萧正双拳难敌四手,眼见利刃就要当头落下,却在这时,一道银芒闪过,一柄利器直奔护卫而去,紧接着一个人进了大帐。
    相王抬头看去,那人的面容格外熟悉,那是萧煜身边的怀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疾步向后退去,躲在护卫身后。
    怀光来了,萧煜也一定会在附近。
    相王虽然没有走出去查看,但是听到马蹄声响,他眼前浮现出的就是武卫军的骑兵。武卫军冲进来了,还杀到了中军大帐内……
    恐惧的情绪将相王全部笼罩。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与豫王会以这种方式相见。连他的儿子也被豫王收买。
    怀光与那护卫斗到一处。
    相王缓慢向外挪动脚步,他要趁乱离开,他还有许多兵马,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折损在武卫军刀下,只要他带着剩余的人离开,就还有机……
    相王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萧正大喊一声,紧接着相王感觉到身上一热,胸口的热气忽然散开。
    他低头看过去,只见一柄染血的刀尖从他胸口处穿出,鲜血淅淅沥沥落在地上,他挪动步子转过身,看到了浑身颤抖,眼睛血红的萧正。
    萧正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此时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相王伸出手,想要扑向萧正,脚下却一阵踉跄,让他连退数步,最终靠着帐子瘫倒在地。
    第657章 思念
    周围的一切,好似都已经离萧正远去,他能看到的只是靠在那里奄奄一息的父亲。
    他的手开始颤抖,沾在手上的鲜血开始变得格外的烫,仿佛能烧穿他的皮肉。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从谋划开始,他就等着这一刻。
    他们所有人被绑在这条即将沉没的船上,唯一能自救的机会,就是杀了那个始终不肯靠岸的人。
    现在他做到了,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反而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甚至没注意到军帐里又进来几个人。
    其中两个走上前查看相王的情形。
    那两张脸孔萧正格外熟悉,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怔怔地望着他们,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其中一个人喊他:“四弟。”
    萧正脑海中的迷雾才散开,眼前的所有也跟着渐渐清明起来。
    跟着武卫军来的人是宁福县主和三哥萧勋。
    看到自己三个儿女,相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伸出手指向宁福县主,想要说话,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相王又死死地盯住萧正。
    萧勋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此时此刻的萧正看起来面容扭曲,神情癫狂,一双眼睛血红血红,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做的没错,”宁福县主向萧正道,“他为了谋反,将整个相王府拖入其中,他死了……我们才能安生,也才有机会活下来。”
    “更何况还免了百姓承受战乱之苦。”
    萧正点头,整个人也渐渐归于冷静,宁福县主说的没错,本就该这样,但他心底更清楚,他是被豫王吓破了胆,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局面。
    既然没本事去做枭雄,只能跪下来求活,杀了父亲,等于向朝廷和豫王有了交代,接下来如何,就听凭处置。
    相王的头垂下来,到了最后他也未能再说出一句话,一双眼睛依旧睁着,灰色的眼珠看着他的儿女。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
    军营大门被打开之后,相王麾下的兵马就在经历一场噩梦,一支骑兵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就杀进来。
    慌乱中拿起武器的兵卒,在骑兵面前如同秋天枝头的枯
    叶,还没站稳脚就被冲开,根本不堪一击。
    相王府的家将,想要集结兵马结阵,但长驱直入的武卫军不会给他们半点机会。
    家将一个个被杀,军营中到处都是尸身。
    不到两刻的功夫,相王军中就开始有人投降,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面前这些武卫军是他们永远无法战胜的存在。
    惨叫声不绝于耳。
    军营转眼就成了人间炼狱。
    更多人开始逃窜,他们丧失了一战之力。
    相王府的家将总算聚集了百名精兵,他们下定决心与武卫军生死一战,只要拦住武卫军,哪怕只是片刻,就能稍稍扭转局面。
    就当他们拿起武器,胯上战马,准备与武卫军对冲时,武卫军忽然向两边散开,一人一骑缓缓驰出,枣红色的战马,闪着寒光的甲胄,映衬着他那高大、威武的身姿。
    他站在了武卫军最前方。
    相王府的家将们,明显感觉到武卫军士气一振,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仿佛也更加威武起来。
    家将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这样冲撞过去,输的只会是他们,因为豫王在这里,豫王是武卫军的脊梁,从武卫军那热烈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他们会所向披靡,并且不会让人伤到他们的豫王半分。
    相王府的家将真想让京中的皇帝看看这一幕,如果皇帝看了,也会害怕,会对豫王猜忌,会担忧有一日被豫王杀死在龙椅之上。
    可惜皇帝看不到。
    “冲。”家将发出一声呐喊,只不过没有他想要的威势,反而带着几分悲戚的味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搏,也是相王麾下兵马的最后一次出击。
    骑兵撞在一起。
    几乎是瞬间,家将感觉到他们的军阵被冲开,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人被长枪穿透了身体。
    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太快了。
    武卫军所到之处,可以碾碎一切。
    家将要提起长枪厮杀,就是这一刻,他发现了豫王,然后……他眼前一黑,人已经被豫王手中的长刀斩落在地,紧接着就是马蹄狠狠地落在他身上。
    相王府的家将几乎都是这样的经历,他们的失败,让更多将士果断放弃挣扎。
    以至于萧正、萧勋带着死去的相王出来时,武卫军几乎稳住了局面。
    萧正怔愣片刻想起自己该做什么,他与萧勋、宁福县主一同跪下:“罪臣萧正叩见豫王。”
    端端正正叩拜三次之后,萧正接着道:“逆贼相王已经伏诛,我等听从豫王发落。”
    萧正话一说,那些尚存抵抗之心的将士,登时感觉到最后一线希望彻底崩碎。
    武卫军手中火把照在死去的相王脸上,只是这一瞬间,就让所有人都确定了相王的身份。
    “王爷。”有人悲呼一声。
    似是料到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在这一刻,相王府的家将纷纷选择挥剑殉主。
    看着那些倒下的将士,萧正更觉得浑身冰冷,他也该选择那样的结果,但他没有那样的决心和胆色。
    相王身死,萧正等人降了豫王,不想投降的家将自戕,剩下的人纷纷丢弃兵器,跟着萧正一同跪在地上。
    萧煜看向怀光:“绑缚起来送入京城,祈降将士等编入军中。”
    怀光应声。
    萧煜看着跪在地上的降兵,本不欲多说什么,手掠过腰间的流苏,那是出征前洛泱给他编的平安结。
    想起了洛泱,他的神情似是也柔和了些,心中难免多几分欢喜,他也不吝福泽旁人。
    萧煜道:“你们跟随相王起兵,乃谋逆之罪,若是能战场杀敌,立下战功,本王会上书朝廷为你们求情。”
    豫王指了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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