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夫人这里做丫头的时候,周姑姑教过她学习梵文,等去了郭继业那里,她也没懈怠了,每天都有温习,若是有忘记的或者不确定的,她会问郭继业,郭继业也学过梵文,若是郭继业也不会的,她会来老夫人这里找周姑姑请教。
    总之,学过的东西,她是不愿意轻易就忘记的,是以,她唱起一些梵文佛经来也非常纯熟。
    只有一些,不是全部。
    因为周姑姑教梵文不像是教abc一样从最基础的字母、单词、结构、语法等开始教,而是直接上口读大段的经文,读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所以,夏川萂只会唱她学过的梵文,周姑姑没教过她没来得及学的,就不会了。
    梵文唱起来,会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好似带动五脏六腑以及身体既能都震颤起来一样,有别样的魅力。
    夏川萂还挺喜欢唱经的。
    周姑姑站在佛堂门口看了好一会,听夏川萂一句梵文都没唱错,心下欢喜,有哪一位老师不喜欢聪明又勤奋刻苦的学生呢?
    她虽然是第一次收徒弟,但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徒弟都是夏川这样的,这应该就是佛祖说的慧根了,周姑姑不禁在心里想。
    等夏川萂唱完一回经,周姑姑才抬脚迈进佛堂。
    夏川萂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周姑姑,便趁势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跟她行了一个佛礼。
    周姑姑回以佛礼。
    在这佛堂里,周姑姑就似那已经出世许久的修行者,在这里,红尘俗世都是扰人修行的存在,所以她没说其他的,而是掀开夏川萂面前的一页佛经,对夏川萂道:“接着往下学吧。”
    做了这么一回晚课,夏川萂内心也很平静,闻言应道:“是。”
    夏川萂就这样早晚跟着周姑姑学梵文唱佛经做功课,做完佛法上的功课,才是她自己拉弓、习字、作画、做针线的功课。
    日子过的很平静很单调,但一点都不枯燥无聊,夏川萂很享受这样忙碌学习的日子。
    除了三日一回的探望,夏川萂这里除了周姑姑每日来教她佛法,只有楚霜华被允许来看她。
    楚霜华会跟她说一些外头发生的事,尤其是夏川萂叮嘱的棉花种子出苗怎么样了之类的,老夫人院子里就种了几颗,她每次来的时候都先跟夏川萂说一说这苗的长势。
    相比于以前在郭继业那里的时候卯着劲的争表现求上进,在老夫人这里,楚霜华明显平静从容许多,说话也不疾不徐的带着骨子宁静平和的味儿。
    离了郭继业,那个初见让夏川萂眼前一亮只一眼就让人倾慕的小姑娘似乎又回来了。
    夏川萂跟周姑姑学佛法的时候,偶尔楚霜华也会来听一听,但她只听,并不提问,不像夏川萂一样,周姑姑教她一句,她有一万个问题等着提问。
    不过,在周姑姑不在的时候,楚霜华也会问夏川萂一些问题。
    比如,楚霜华就很不理解:“川川,佛说彼岸是一个无欲无求无悲无苦的极乐世界,但若是人无欲无求,岂不成了行尸走肉,怎么还能感到快乐呢?”
    瞧瞧,从辩证角度上来说,这个问题就提的很有水平。
    但夏川萂也很会偷换概念,她回答道:“我觉着,佛祖说的这个无欲无求,应该是不贪欲,不强求,顺其自然,就能满足快乐,就能得大自在。”
    楚霜华幽幽道:“你是说我贪心又强求吗?”
    夏川萂牙疼,但也正色回答道:“姐姐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要上赶着强求别人不喜欢的呢?”就比如郭继业,那是你能强扭的瓜?
    楚霜华沉默良久,才闷闷道:“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一辈子只做一个小丫鬟,然后年纪大了嫁一个同等身份的奴仆,生几个家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怎么甘心。
    夏川萂了然,这就是个圣斗士,就是搁后世,那也是个生命不停止工作无止境的工作狂。
    夏川萂觉着,她的这位姐姐就是选错了郭继业这个人生目标,若是换一个奋斗目标,说不定会有不同的境遇。
    至于换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才是对楚霜华好她不知道,但夏川萂明白一个道理,她道:“姐姐,不管你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但有一点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你自己得配得上那个高度,比如说一个男子跟姐姐感叹道:‘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姐姐该如何应对呢?”
    楚霜华没有读过《诗经》,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女曰鸡鸣》,更不知道这是一首描述夫妻恩爱生活祥和的诗歌,所以她无言以对。
    夏川萂又道:“那我换一个家常的,如果一个贵族男子问姐姐如今粮价几何,鸡子作价几何,菜蔬作价几何,姐姐要如何应对?”
    楚霜华笑了:“既是贵族男子,如何会问这等庸碌俗物?”
    夏川萂:“......那姐姐觉着公子会问吗?”
    楚霜华面上笑容消失了,要搁郭继业这里,他当然会问啊,他不仅会问,他还要控制粮价呢。
    夏川萂:“那我再问一个作乐方面的问题,如果一个文人雅士要抚琴唱歌,要姐姐与他舞蹈作伴,姐姐要如何应对?”
    楚霜华明显有些慌张了,道:“我..我不会跳舞,母亲说那是不尊重,都不教我的。”
    夏川萂:“......”
    楚霜华忙问道:“要是别人要求你跳舞助兴呢?川川你会怎么做?”
    夏川萂回答道:“那得是看什么场合什么人了。如果是两人作伴那自然是要跳的,跳舞只是助兴,会不会的无所谓,只要让弹琴唱歌之人尽兴让自己高兴就行了。要是人多的话,我会言明我不会跳舞,但我有自己的绝活,舞剑、射箭、投壶......哪怕就是敲敲碗碟做配,只要有自己的特色也是好的。要是故意刁难的话,呵呵......”
    这个呵呵就很有味道,楚霜华几乎能想象夏川萂不顾场合反击回去的场面了,但谁知,夏川萂补充道:“......若是有人故意刁难,也是要看场合的,总之,不管是软还是硬的应对,就是不能丢了自己的风骨,这样,即便别人说起来,也会除了笑话之余再提一句佩服或叹息的话吧?”
    楚霜华:“......川川,我做不到你这样的。”
    夏川萂想了想,道:“那就因势利导好了,总归不能丢失了自己的。”
    楚霜华若有所思,沉默点头,一面和夏川萂做针线,一面时不时的就拧一下眉头,然后再舒展开,没一会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手里的针线怔怔出神,还背过身去偷偷抹泪,抹完了泪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继续手里的活。
    这是一个内心世界十分丰富且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姐姐。
    也有的时候,夏川萂会向楚霜华请教刺绣针法,原本说好的金书带她去拜见喜嬷嬷的事这会自然不了了之,但给郭继业的鞋子还要按照进度做,是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夏川萂就就近请教楚霜华。
    楚霜华的针线固然比不上金书,但绝对秒杀夏川萂。
    楚霜华看了看已经裁好的靛青色缎子鞋面,问夏川萂:“你打算绣些什么样式在这上头?”
    夏川萂道:“是端午节礼,所以我想绣五毒虫在上面。”
    楚霜华看了看夏川萂,道:“这可不容易,绣虫子除了有形还要有神,你才初学,恐怕绣不好。”就差没说她野心不小了。
    夏川萂:“我打算绣的简单些,姐姐教我针法和配色就行了。”
    她也知道绣的形神具备很难,所以她打算走卡通版,线条简单些,只要有个模样就行了,关键是针法,她一种都不会。
    楚霜华见她坚持,也不再多劝,按照夏川萂的要求教她针法,然后让她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绣。
    夏川萂在苦苦和蜈蚣、蝎子、蟾蜍、毒蛇、壁虎这五毒虫做战斗的时候,夏川萂想吃的烤鸡蛋糕烤面包终于做出来了。
    这日正是被允许探望的日子,砗磲和金书带着一大篮子的糕点过来,掀开一看,全是烤的金黄酥脆的大馒头和鸡蛋糕,虽然有几个明显的烤糊了,但焦香焦香的,一闻到这个味道夏川萂就舌根急速分泌唾液。
    夏川萂抓起一个“大馒头”就贴脸咬了一大口,唔,好香、好甜、好好吃!
    夏川萂一面跟个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感受嘴里的味道,一面观看手里的吃食,密密麻麻硕大的蜂窝孔,酥脆的皮,松软的内里,这就是面包啊。
    又捡起一个鸡蛋糕,就像她要求的那样,表面有凝固的油脂,这种油脂夏川萂太熟悉了,这是经过烘烤分泌出来的油,而不是直接刷上去的。
    金书一个劲的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夏川萂狂点头:“好吃,好好吃。”
    砗磲和金书都笑了起来,砗磲道:“你再猜不出这是谁烤出来的。”
    夏川萂好奇问道:“是谁?”
    砗磲喟叹道:“这是思墨烤出来的。”
    夏川萂:“思墨姐姐不是回了东堡吗?”
    范思墨自然也是来看过她的,前些日子来看她的时候跟她说了她会随范大娘回一趟东堡,是以夏川萂知道。
    砗磲略略抱怨道:“是啊,思墨回了东堡家中,正好听说夏大娘在找会烧窑的窑工,她便去问了,可不就将你那个烧烤窑给打听出来了吗?”
    夏川萂嘿嘿直笑:“我就是让大娘安心,没想到她真四处找人做窑呢?”
    砗磲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理夏川萂了。
    金书推了砗磲一下,对夏川萂笑道:“你是不知道,砗磲将图纸交给长富小哥,长富小哥不敢耽搁,先是在府里府外的问了一圈,都道是看不懂这窑是怎么烧的,长富小哥没法子,就趁休沐的时候回了西堡,结果找好窑工才开始试着垒窑呢,思墨这边就已经将第一个窑垒出来试着烧了,只是听说,火候没把控好,一窑的点心都成了焦炭,哈哈。”
    夏川萂才是惊叹了:“思墨姐姐居然自己垒了窑?她可真厉害啊!”
    金书叹道:“谁说不是呢?难得范大娘十分支持她,给她找了好几个帮工,要不然光搬砖就废老大劲了。”
    夏川萂忙点头认同,范思墨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她实在是想不出她自己搬砖和泥的样子。
    砗磲也佩服道:“论灶头上的手艺和灵性,咱们是再比不过思墨的,她试着垒了三次窑,前两次都失败了,等第三次上才烤出来一盘鸡蛋糕,她觉着不好吃,又去调整了鸡蛋糕的配方,这才烤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出来。”
    夏川萂又咬了一口鸡蛋糕,激动道:“就是这个味儿,是不是很香很香?思墨姐姐可回府了?我要见她,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金书笑道:“思墨带着好几篮子烤好的糕点回府,给咱们送来一篮子,其他的就都拿去老夫人那里了,现如今正在跟老夫人回话呢。”
    夏川萂扭扭屁股,盼望道:“那等拜见完老夫人,她会来看我吧?”
    砗磲:“当然会啦,她跟咱们说她还要和你讨几个能烤的糕点方子呢,你这会吃完了就可以先想想了,等会她来了就给她,这样咱们就有新的点心吃了哈哈哈。”
    说到后来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明显是觉着自己贪嘴了。
    金书陪着一同笑,吃甜品能让人快乐,谁能拒绝快乐呢?
    夏川萂起身从自己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沓子纸,抽出几张来给砗磲,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的烧烤窑做出来了......”
    “你准备好什么了?”
    夏川萂循声望去,见果然是范思墨过来了,身后跟着楚霜华。
    夏川萂蹬蹬蹬的迎了上去抱住她的腰甜甜道:“好姐姐,川川可想死你了!”
    范思墨哈哈大笑,拧着她的小耳朵打趣道:“我看你是想着我的糕点窑了吧?”
    夏川萂嘻嘻笑:“都一样,都一样。”
    范思墨弯腰扶了扶她的发箍,又捋了捋她额前一圈细毛,亲热道:“可真是个大宝贝,快快快,先让姐姐亲香亲香。”
    说罢就抱住她不放,拿自己的脸去和她贴贴,这还是跟夏川萂学的,小脸贴贴表示亲昵。
    夏川萂也笑嘻嘻的跟她贴,两人一大一小在门口贴个不停,让跟过来看夏川萂的郭继业十分无语,以袖掩面转身离开,嘴里还道:“本公子什么都没瞧见。”
    话落人都走出老远了。
    夏川萂:......
    范思墨:......
    两人面面相觑,楚霜华很不文雅的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进去夏川萂的临时卧房内吃烤出来的糕点去了。
    高强拿手指头点点夏川萂,给她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去追郭继业了。
    赵立倒是留下来多说了一句:“川川啊,你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影响不好。”
    说罢,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夏川萂瘪嘴:“......什么嘛,来也不说一声,悄不生息的不是吓人吗?”
    砗磲和金书出来,恰巧看到郭继业三人离开的背影,砗磲奇怪道:“公子这么多天都对川川不闻不问的,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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