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萂瞥了他满脸络腮大胡子一眼,道:“放心吧,那胡商明早才到,今晚还是安全的。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等一会就去拜访当地县令,探探他的口风,最好能连夜就加紧防范,这下行了吧?”
    郭无忌想了想,若是他来安排的话,也就这样了,便再次正色保证道:“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在夏川萂无语中跳窗离开,去调集兵马去了。
    掌柜娘子端着醒酒汤进来,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没说什么,只是道:“趁热喝才有效,快喝吧。”
    夏川萂端起汤碗试了试温度,一口气饮尽,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皱巴着脸问掌柜娘子道:“婶子,明早有大客商来榆县,你知道吗?”
    掌柜娘子道:“猜到了,那个乔氏公子包下咱们客店的时候我跟当家的就猜到了。”
    夏川萂:“那这位乔氏公子可宴请过哈县令?”
    哈县令姓哈吉尔,祖上具有胡人血统,大家便都叫他哈县令。
    掌柜娘子道:“宴请过,但只宴请过一次,还是当家的作陪,就是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乔氏此次带来的货物品类,其他就没有了,这也是寻常,凡是来榆县做生意的都要先跟县令打招呼,这还是你定下的规矩呢。”
    “怎么了吗?”
    夏川萂叹道:“恐有变故,我真是希望我是多心了,我现在要先见见咱们的哈县令,婶子,烦你与我安排。”
    掌柜娘子听夏川萂说恐有变故,心下先慌了一瞬,但又听她说“希望”是她多心了,她也忙双手合十向四方拜了拜,嘴里喃喃道:“神佛保佑,定是多心了,多心了......”
    她生在榆县,长在榆县,嫁在榆县,以前榆县什么样她都经历过,也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又要有变故了,这变故是什么她大体也能猜得到,左不过是胡人掠边那档子事......掌柜娘子不是不慌的。
    等她拜过四方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才对夏川萂道:“你好好待在房里,我一会来叫你。”
    说罢就去安排去了。
    夏川萂心道,若不是乔彦玉就在外头,她定会亲自去找哈县令,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唉,乔彦玉,乔氏,三皇子......
    希望这位三皇子不是个铤而走险的主儿,也希望乔氏多些底线,不要做有关民族大义的事吧。
    在掌柜娘子的安排下,夏川萂悄无声息的和哈县令见上了面。
    见面第一句,夏川萂就正色跟这位矮矮胖胖的哈县令道:“今晚全民警戒,百姓都紧锁门户不要外出,乡兵武勇都穿好锁甲拿好兵器准备战斗。”
    哈县令听了这话,先是诧异,然后就是一脸疑惑问夏川萂:“女君可是有得到什么消息吗?若是乔氏,他们带来的人手我都摸清了,连带车夫走卒,拢共二百八十三人,货物虽然多,但也无需如此枕戈待旦吧?”
    夏川萂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故意问道:“你不知道?”
    哈县令皱紧了眉头,道:“知道什么?”
    夏川萂慢慢幽幽道:“有大量胡人即将来到榆县的事啊。”
    哈县令更加疑惑了,道:“不是胡商吗?是来和乔氏交易的胡商。”
    夏川萂:“......你知道。”
    哈县令被她盯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连连辩解道:“我知道什么啊,就是来跟乔氏做生意的胡商而已,每年都有胡商来榆县做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川萂见他神色并不似作伪,就多做了一句解释,道:“是从戈壁滩那边来的胡商”
    哈县令果然被惊到了,他结结巴巴道:“从、从戈壁滩而来?你、你这、这消息准吗?”
    夏川萂没好气道:“乔彦玉亲口说的,你说准不准?”
    哈县令只觉头晕目眩,掌柜娘子扶了他一下,被他挥开手去,继而愤怒的脸庞紫涨,怒喝道:“乔氏害我!乔氏害我榆县!!”
    从戈壁滩而来,说知道来的是羊还是恶狼?
    羊是穿越不了沙匪聚集的大戈壁的,能顺利来到榆县的,只能是恶狼!
    哈县令抓住夏川萂的胳膊,就差跟夏川萂跪下了,他恳求道:“夏川,夏女君,你一定要救我榆县八百五十七口老少啊,老哈给你跪下了......”
    夏川萂稳稳托住他这得有二百斤的重量,将他扶起,道:“你放心,若是你没有知情不报,和胡人里外勾结,保住榆县还是可以的。”
    刚站直身体的哈县令差点又跪下去,指天发誓道:“我老哈要是和胡人勾结,死后让我下罗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属于是很重的誓言了,夏川萂暂且信他,让他按照他说的去做好全县警戒,掌柜娘子则是尽量将乔氏的人都约束在客店里,尽量拖延他们发觉榆县已经进入警戒战备中的时间。
    至于去清县调人的事,夏川萂并不打算让哈县令知道,如果哈县令给她做鬼,那清县的兵马就是一支奇兵,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作为最后的杀手锏。
    夏川萂只希望,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多余的,她宁愿一力承担此次判断失误的后果,也不愿意跟胡人真刀真枪的对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夏川萂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午夜,夏川萂压根睡不着,她在按照记忆画附近的山川地形图,吴晞坐在他对面支着脑袋打瞌睡。
    夏川萂劝道:“你还是去床上睡吧。”
    吴晞惊醒,忙将头摇成拨浪鼓,道:“不行,我还得保护你呢。”
    夏川萂没说就你这弱鸡还想保护我这样打击他的话,这是温声道:“不一定有事,你......”
    话未说完,就听外头骚动起来。
    夏川萂神色一凛,打开窗户朝下头去看,只见外头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手里拿着反射着森森寒光的弯刀,客店掌柜身着皮甲斜背长弓腰悬斧头,手里亦是攥着一把大刀。
    他就跟一株扎根在大戈壁上的一株白杨一般直直树在那里,双目囧囧有神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汉子聚集在他周围。
    他似是发现了二楼夏川萂正立在窗前看他,他抬头仰望,然后对着夏川萂抱拳一礼,对她、也是对所有人吼道:“胡人犯边,儿郎们随我护卫家园,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健儿们士气高涨的嘶吼声响彻夜空,激起了男人们厮杀的血性,吴晞握着手里的宝剑眼神晶亮脸颊红涨着对夏川萂道:“我去助他们杀胡人。”
    夏川萂拉住他要下去加入的胳膊,正色道:“你哪里也别去,就待在我身边。”
    吴晞鼓胀的激情消退了一下,他身形一顿,道:“好吧,我留在这里保护你。”
    夏川萂摇头道:“不是保护我,是帮这里的人稳住乔彦玉。”
    吴晞眉目一挑,不屑道:“乔彦玉?那个天真的公子哥儿......”
    夏川萂提醒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只是吃亏在涉世不深,不代表他傻。”
    相反,若是没有把握,乔氏家主不会放独子出来的,而且,乔彦玉身边一定有老谋深算的谋士跟随。
    如果夏川萂不是年轻女孩儿,如果夏川萂不是和乔彦玉单独一桌喝酒叙旧,她不会轻易的就从乔彦玉那里“套”出话来的。
    说到底,乔彦玉和他身边跟着的人都看轻了她,但经过这一次之后,他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正说着呢,乔彦玉已经带着人出现在掌柜面前了,他冷声质问道:“大掌柜拿下我的人是何用意?”
    夏川萂和吴晞快速来到一楼客店庭院中,唤道:“彦玉哥哥。”
    乔彦玉转头,看着披着大毛衣裳的夏川萂,眉眼松了一瞬,柔声道:“外头乱的很,你怎么出来了?”
    夏川萂:......
    “我听说,有胡人犯边?”
    乔彦玉将夏川萂护在身后,再次质问大掌柜道:“有胡人犯边,我乔氏亦可帮忙抵御胡人,不知大掌柜让人拿住我的人是何用意?”
    大掌柜冷峻着眉眼,厉声道:“乔氏客商乃是外人,不知道我榆县的规矩,还是不要轻易四处走动了吧,而且,乔氏公子言重了,我只是让乔氏的人不要乱走,并没有拿下他们,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乔氏公子海涵!”
    乔彦玉还要再说,夏川萂忙拉住乔彦玉,道:“大掌柜说的有道理,乔氏头一次来榆县,现在又是夜里,他们出了这处客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还是就在客店里,不要四处走动才好。”
    大掌柜高声喝道:“还是夏氏女君明事理。乔氏公子,若是贵商行的人乱了规矩,事急从权,就莫要怪我客店不客气了......”
    乔彦玉脸色更加难看,他还从未受到如此暗中威胁的待遇,不待他反应,就听外头喊打喊杀声更甚,火把如一道长龙一般向西面聚集而去,映亮了西北半边夜空。
    夏川萂看着西北方向,声音和火把都在向西北聚集,说明胡人还没有进入榆县,但已经到达榆县警戒范围之内了,而且,看这聚集的紧迫程度,西北方向定是已经开始厮杀开了。
    幸好,幸好她早有准备!
    才徇骑着快马进来,朱狸早就已经带着商队的人手去和这里的乡勇们一起杀敌去了,才徇是书生,便接了来回传讯的任务。
    他对院中紧张的气氛视而不见,下马来到夏川萂身边,在她耳边道:“哈县令已经带着乡勇们在榆县三十里处的下牙坡杀起来了,初步观测来犯边胡人有千人之数。”
    夏川萂心下发沉,千人之数,一定是全副武装战力在顶峰的胡人,在这榆县小城,已经很多了。
    乡勇们也就千人之数,虽然早有准备,但一对一的拼上,哈县令那边不一定能顶的住。
    而且,还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胡人跟来,如果这些胡人再窜通好了隐蔽在戈壁中的沙匪......
    夏川萂正色问乔彦玉:“你说的那个跟乔氏交易的大客商,可有跟你们说到底来多少人?”
    乔彦玉面色一变,问夏川萂:“你是怀疑我乔氏串通胡人?”
    这客店里除了乔氏之人,还有夏川萂带来的人,大掌柜为什么单单只限制了乔氏人的行动范围,而任由夏川萂带来的人四处走动?
    结合今晚有胡人犯边,而明日,就是他跟胡商接头的时间,不难猜测,这家客店的老板是怀疑这些胡人就是乔氏带来的,所以对他们百般防范。
    但乔彦玉作为当事人,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只是来做生意的,跟胡人犯边之事没有半点关系。
    别人怀疑也就罢了,时机太巧合,别人有理由怀疑,但夏川萂对他的怀疑,是真的伤到他了。
    夏川萂对乔彦玉正色道:“乔公子,你我虽然相交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是一定不会做出勾结外族的事情来的,但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你带来的客商当中,你真正认识且能保证其人品的人有多少呢?乔公子,现在不是论谁是谁非的时候,你我必须联手共同退敌,等你回到洛京才能代表乔氏对上有所交代,不是吗?”
    乔公子......
    想到就在刚才夏川萂还在叫他“彦玉哥哥”,乔彦玉突然失笑一声,顿时明白了从在此处见到他开始,估计夏川萂就已经在给他下套了
    他重新打量夏川萂,见她挺直的脊背、清明的眼睛和坦然的表情,道:“川川,是我小看你了......不错,我带来的这些人,的确有可疑之处......”
    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事态紧急,不容狡辩,乔彦玉就干脆承认了,此次虽然是他带队,但他带来的这些客商自成体系,他也的确是不能为他们作保,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没有问题的。
    此时,配合当地人的防卫,先将乔氏摘出去才是第一要紧事,乔氏百年名誉,不容有失。
    他对全副武装的大掌柜道:“我带来的这些人当中,或许有可疑之人,但定也有无辜之人,还望大掌柜高抬贵手,莫要一概而论。”
    大掌柜慨然抱拳对乔彦玉道:“乔公子高义!您放心,我们只保家小安全,只要他们不乱蹿乱跑,安分的待在客店中,等战事结束之后,乔公子自可以带着人全须全尾的离开。”
    不让乔氏的人出客店,是怕这些人当中真有跟胡人勾结,通风报信者。
    大掌柜他们这些当地人只要安全,至于乔彦玉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要做些什么事,只要出了他们榆县的地界儿,就不归他们管了,他们也管不着。
    乔彦玉颔首,下令给所有乔氏的人,道:“若有违我令,出此客店者,杀无赦!”
    大掌柜对乔彦玉这句“杀无赦”很满意,也投桃报李的吩咐要对乔氏的人客气些。
    双方达成协议,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乔彦玉问夏川萂,道:“那么,对今晚之事,你定是早就有所安排了吧?”
    夏川萂也不瞒他,道:“是。但我也只是提前通知了这里的县令,要他早做防范,但这里的战力你也看到了,都是乡勇百姓,他们愿意为护卫家园拼死,但和有备而来的胡人骑兵相比,还是差上许多的......
    若是能知道到底能有多少胡人来侵略,或许我们的胜算能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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