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猜不忍率先开口,“母亲,这事有蹊跷,要不等三弟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许氏虽怕婆母,却鼓着胆子点头应和。
    瞿老夫人面目平静地转向陈猜,高耸的颧骨像两个审判的秤砣,“你已不中用,向来不中用,母亲为你筹谋大半辈子,你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什么?你若有你哥哥半分本事,母亲也不至于做这些脏事。”
    陈猜顿时面色煞白,不自觉地向后趔趄半步,退到许氏身侧。
    许氏如鼓足八辈子勇气,轻轻握住丈夫的手,“要不然把大嫂也请来!三叔虽不靠谱,大嫂却是官家出身,家里有喜事,大嫂不出面,也不正常!”
    这两口子,倒叫显金刮目相看。
    都是平庸怯气之辈,如今却肯开口仗义。
    倒很忠厚憨实,虽不适合做生意,却着实是好人一对。
    显金又想起这两夫妻最喜欢倒转天罡,公的唱莺莺,母的唱张生,如今许氏护着丈夫,一看倒真应了这雌雄颠倒的戏码。
    第287章 也听一听
    “你把嘴给我闭上。”瞿老夫人隐忍开口,眼白朝上,很是凶狠,“此处又有你什么用处?既不能为陈家开枝散叶,也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娶你做媳妇,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
    二太太许氏白了一张脸,却仍挡在了二爷陈猜与显金身前,固执地不肯让步。
    三太太孙氏眼眶有些红,探了个脑袋看儿子与继女衣衫整齐,一个床上有枕头被褥,一个躺在地上,便放松地叹了一口长气。
    还好还好!
    还好儿子胆子也小!
    胆小有福!胆小有爱!胆小王八活万年!
    又想起昨夜被打断了双腿的丈夫,酸涩的泪意又涌上了心头:昨日陈敷得了音信,连忙回府,一回来就冲进篦麻堂质问婆婆,婆婆自然向来不把陈敷放在眼里,丝毫不瞒骗,且话说得极为刺耳,两母子本就是一个属炮仗,一个属火折子的,一点就着。
    陈敷要来漪院子救闺女,婆婆说只要陈敷敢去,就把腿打断。
    陈敷一脚迈出院子,身后就被一根巨大的圆木杵到了地上,随即便当场吃了三十个板子,最后一个板子打得极重,这厮被打得朝天嚎叫了一大声,当即没了知觉。
    “……三爷如今生死未卜,都是一家人,母亲,您便再想想吧。”孙氏终于开口,一开口泪流满面。
    “你说什么?”显金目光如炬,立刻看向孙氏。
    孙氏哭道,“你爹被打得现在还没醒,老夫人不准请大夫,说他还不如死了干净!”
    显金顿时戾气暴起,甩头看向瞿老夫人,“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夫人,您何必如此?”
    瞿老夫人看堂中烛台高摆,喜字贴满了窗户纸,红布红帕都已铺就到位,整暇以待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看向显金,“我自是心疼我儿子,就看你心不心疼自己爹了——你什么时候拜堂,我什么时候让陈敷送医。”
    显金不可置信地攥紧拳头:她琢磨了八百种瞿老夫人逼迫她就范的办法,唯独忽略了这一种!
    “三爷被打了三十下,都在腰上、腿上,特别是那两条腿,应是断了,如今在马厩里正发了高热,若是不及时就医,命倒是无碍,但本就不聪明的脑子或许就要彻底坏掉了。”
    瞿老夫人双手交叠于腹前,看着显金笑了笑,“你扪心自问,我虽对你不怎么样,你爹却对你向来贴心贴肠——你当真舍得耽误他的命?”
    瞿老夫人又笑,“也不知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往日与你跟得紧的那个黑胖丫头、周二狗,还有你提上来的那几个管事都不在这儿……那位钟管事到底是读书人家出身,我拿捏不住……想来想去,便只有靠你爹了。”
    显金死死咬住后槽牙,脑子转得飞快:或许,妾室可以和离?有妾室和离的先例吗?先答应,把陈敷救下来,她还有没有慢慢想办法的余地?
    显金定在原地,面色青黑白红四色交替。
    她相信瞿老夫人可以做到她所说的。
    瞿老夫人对陈敷向来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她现在该怎么办?
    是假意顺从为陈敷谋一条生路?还是破釜沉舟试一试瞿老夫人的虚实?
    显金头一次左右摇摆,举棋不定,她想起昨夜突兀的那一声惨叫,如今想来,似乎真的是陈敷的声音。
    显金看向缩在地上的陈三丫,再看看一脸错愕却泪流满面的孙氏,一咬牙便欲开口。
    “祖母——”
    一个声音,疲倦中带有三分亢奋与激烈。
    所有人转身,显金抬起下颌,向前望去。
    陈笺方身着天灰色长衫,风尘仆仆而来,如形销骨立般站在院落之中,眸光疲惫,唇角紧抿,撩起长摆跨步朝前而来,眼神率先落在显金身上,再缓慢地移向瞿老夫人。
    “你怎么回来了!”瞿老夫人声音有压抑不住的尖刻,“还有不到五个月!不到五个月!你就要考试了!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想考功名了!”
    陈笺方目带悲伤,静静地看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隔了半晌才缓过来,“你别这样看着祖母!”
    瞿老夫人指向屋内,“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怜惜显金自幼在陈家长大,不欲计较,只想如何粉饰太平了事!本是她德行有亏,耐不住寂寞,陈家已给她吃喝遮……”
    “祖母!”陈笺方再抬眸,目光隐忍中带有滔天的压抑的怒火,“我已知来龙去脉!您处事,为何如此……”
    陈笺方到底将后面的话尽数吞下,背身而立,气势大盛,“所有无关的人,都滚出去!”
    陈家的家丁还不想看这个鬼热闹呢!一听到这话,全都乌泱泱地跑了。
    媒婆不想跑,还想要钱。
    陈笺方言简意赅,“滚!”
    媒婆:得嘞!
    立刻转身扭动肥硕的臀部,跟着乌泱泱的人潮往外跑。
    整个漪院,如今只剩下二房夫妻、三房孙氏,没来得及成亲的显金与陈三丫,还有针锋相对的祖孙二人。
    孙氏连忙将儿子扶起来,哭着慞惶地左看右看,最后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陈猜松了口大气。
    瞿老夫人还想开口说话。
    陈笺方丝毫不给她机会,“立刻差人请大夫来家中给三叔问诊!刚刚在此处的家丁随从,全部摸排一遍,若是死契的便可不管,若是活契,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必须把这件事扼杀在摇篮里,绝不可四处乱说!”
    陈笺方看向陈猜,语气恭顺了许多,“二叔,劳您去办此事。”
    陈猜连连点头,“好好好!外院我去,内院的你婶婶去,一定办妥当!”
    二房夫妻也走了。
    陈笺方看向孙氏与陈三郎,语气不那么好,“三婶,您要不带着弟弟去看看三爷的病情?”
    孙氏立刻翻身从地上起身,拽住儿子飞也似的往外逃:开玩笑!陈家食物链顶层回来了,吃香喝辣的平静好日子还会远吗!
    现场只剩下显金、瞿老夫人与陈笺方。
    陈笺方的眼神,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落在显金身上了。
    “金姐儿,你若是想,也可以走。”
    陈笺方张嘴,却紧跟着栓了一句,“可以去西厢吃吃茶,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若是不想走,也可以留在此处,很多话,你听一听,也好。”
    话虽如此,但后面那一句说得又慢又缱绻。
    明显是不想显金走。
    显金这厢点点头,那厢转身就走。
    睡觉不香吗?
    她都好多天没睡枕头了。
    昨天抢劫的陈三丫的荞麦枕,又高又硬,除了养生健康,简直一无是处。
    昨天剧情发展的一些解释(1.28)
    (关于前文的一些作者思考:第一,有读者说明明说了显金不靠男人,为啥要依靠陈笺方逃离陈家?作者回应:陈笺方的出现在显金掌控之外,是小乔同学的自发行为,同时陈笺方并不会帮助显金逃离,关于这个问题大家请看下去;
    第二,有暗卫不用,为啥显金要思考要不要做妾,这和人设不符合!作者回应:我恰好认为这是最符合人设的一个情节,显金来自现代,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古代封建思想裹挟,在她心里这就是一场假结婚,陈三丫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现在全文七十万字,没有一个地方出现过诸如名节、清白的字眼,便可知显金不在乎,她也有足够的底气不在乎,用一场自己不在乎的假结婚为后爹赢得一个就治的机会,并且是一定可以保证之后自己是会逃出去的,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大女主,而不是借助暗卫以施压;
    第三,有暗卫为啥不用!显金一直以来都把暗卫用来收情报,她不可能让暗卫暴露,因为这是乔徽的底牌,在前文有提过,除非显金的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影响,不可能主动暴露暗卫;
    第四,为啥不用暗卫去打听那一声惨叫?作者的错,作者没想到,但现在修改会影响大纲,就姑且当做显金百密一疏,是个小傻逼;
    第五,阿渊是个十年老作者了,这本书也七十万字,希望大家对阿渊大情节上的把控多一点信心,对大人设和小剧情的走向多一点信心,同时阿渊也都深刻反省了一下,为啥大家会反应大:我写得慢……因为写得慢,所以每天的情节看起来不连贯,所以对一些情节大家不想等待——为了弥补这个过失,阿渊决定尽量多写点……但请大家一定给阿渊一些等待和信任,鞠躬感谢!)
    第288章 终于开口(补更)
    【写在前文,字数会补,我今天又思考了一下,那个bug其实补起来也简单,但是也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补回来,我先用另外一种补,实在不行再修这两章(这就是连载的坏处!)再次鞠躬感谢大家的建议】
    显金转身就走,睡觉当然只是个幌子。
    她率先去看了陈敷,陈敷从马厩移到了东院内院,王医正还没回泾县,又被扯来上钟。
    陈敷一张脸红彤彤,满额头都在冒大汗,嘴唇发紫,一身浓重的血腥味,裤子被撩起来,膝盖处青紫一大片。
    显金坐在陈敷床边,鼻腔涌上酸涩辛辣,别过眼,擦了把眼角,随即立刻回过头来,怕陈敷睁眼看到她在哭。
    王医正一进来便“哎哟哎哟”好几声,药箱都来不及放,立刻冲过来诊脉,手上动作极快,带着风似的迅速扎下银针。
    孙氏叫显金去偏厢坐下吃茶,“去坐着罢!你也是受了苦的!”
    显金没动。
    孙氏“啧”一声,再看自家三郎坐在堂下捧着热茶喝,一看就是吓坏了,再看显金沉着一张脸,眼圈红红地坐在陈敷身侧。
    孙氏叹口气,“得了,你多强势的个犟种、多傲气个小白姑娘、多眼高于顶个大老板啊!就冲你顾忌你爹迟疑那半刻钟,你爹也算没白疼你……和你娘。”
    孙氏低下声一阵嘟囔,“我再坏,也是教你给账房先生做正头娘子,老太太真是鬼打了头……”
    孙氏嘟囔着抬头看了看大大打开的窗外,自顾自道,“此事因二郎君起,二郎君回来了,无论什么结果,总要出个章程吧?”
    说着把显金推开,“先去喝口水吧,扎你爹针,你个姑娘家在这儿不方便。”
    显金听到这话才起身,木着一张脸往里走。
    孙氏的花间,如她人一般,浮夸堂皇,连边桌都是烫金的纹理。
    边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砚台上蒙着一层灰,一看就是孙氏拿来冲台面,并不常用的。
    显金拿了张素宣铺开,拿起墨块磨了许久,笔尖舔墨,垂头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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