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生强迫自己稳住,刚想说话,眼风却瞥见自己两个同窗狗狗祟祟地快要摸到户部尚书胡秉直身边去,也来不及自卑了,立刻张口:“……我,我,我那两位同窗……好像,好像要打扰胡大人了!”
    显金抬了抬眼睛,眸光准确地定在了不远处,弯唇轻笑:“这两位郎君与您亲近吗?”
    方书生忙摇头:“便是寻常同窗!”
    显金右手一抬,食指与中指弧度极小地勾了勾。
    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两个健硕的身影,一左一右地似架似簇拥在方书生那两个同窗身侧,不知低头说了什么,便见那两位同窗“一二三”集体原地转身,狗狗祟祟地迈着小碎步向后退。
    坦然中透着几分猥琐,猥琐里又透着几分心虚。
    方书生:……可不可以假装不认识这两个货?
    他平时很容易窘迫,但为别人这般窘迫,这还是第一次。
    方书生红着脸:“我们塾学素日很难见到这样的人物……”
    显金舒朗笑了笑:“您若是想见胡大人,我可以为您引荐,背过这方屏风便是香里雪茶亭,您可以在那里和胡大人喝杯茶。”
    方书生第一反应是拒绝,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他哪来这么大脸啊!他又不是林大郎!
    接着,方书生踟蹰片刻后,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我不过一介童生,便是有您引荐,也提不起和大人物喝茶的底气——倒是您,胡大人这样的大官无论亲临哪家店都是桩大好事,若是被人打搅了雅兴,或许下次便不来了……您做生意莫要太过心软心善……”
    方书生向来不善言辞,这么几句提醒快要耗光他所有的勇气,和语言组织能力。
    显金笑意愈深,不急于回复,单手邀方书生继续向前走,声音平和:“咱们先往前面走着?”
    方书生怂了脖子跟着走。
    显金语声刚好是方书生能听见的大小:“粉硬笺卡,只有一百张,开业当天总计发放了二十五张。之后,有客人一次花费上千两银子想要拿到这张卡,我都未点头放卡。”
    方书生瞪大双眼:“千……千两!”
    显金展眉笑:“京师城中达官显贵云集,拥有豪掷千两实力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转了眸,显金始终含笑:“您认为,这些人为何花这样大的价钱,只为了这小小一张卡?”
    看纸?
    上二楼看纸?
    看……贡品纸?
    方书生虽然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一定不正确。
    不正确就闭嘴吧……
    方书生瘪嘴如鹌鹑。
    显金笑:“因为这张卡的珍贵,在于持卡之人拥有了踏上这层楼的资格。”
    胡秉直的背影就在不远处。
    显金的话不高不低地响在耳侧:“拥有这张卡,便默认了,你拥有与同样持卡之人对话的资格——这个权利,才是那些人真正想要的。”
    任何远高于本身价值的商品,本质上,做的都是圈层生意。
    这与后世的俱乐部、会所、集会有异曲同工之妙——车友会、校友会、高尔夫球会……入会的标准本质上就是在筛人,将同一集群、同一层级的人聚集起来,互通有无、扩大影响,这才是最大的附加价值。
    显金想让宣纸站上巅峰,就必须赋予这层薄薄的纸,更诱人的价值。
    马家的包为何敢顶上天价?是因为它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啊?还是因为它绝无仅有、惊世骇俗啊?
    都不是。
    是因为在大众认知里,你背马,你就有权有势,你有权有势,众人无形中就高看你几分——这个认知,才是大家对马趋之若鹜的根本因素。
    任何成功的、站上顶峰的商品,都有一个“451的公式,即为百分之四十的品质、百分之五十的运营、百分之十的机遇。
    此时此刻的宣纸已达成百分之百。
    宣纸品质卓越,有她潜心运营,还有乔放之站到台前背书……
    没有道理不成功的。
    显金的笑,胸有成竹,且志得意满。
    方书生手心都是汗:“我只花了四十五两银子买纸……”
    显金道:“我说过,花费银两的多少,并非持卡的标准。”
    “那标准是什么?”
    “是我。”
    显金眸光平和,言语低沉却有力:“我的判断,即为是否持卡的唯一标准。”
    所有的圈层,都需要一个中心。
    这个中心,为什么不能是她?
    曾几何时,她为规则所束缚。
    如今的她,早已拥有制定规则的能力。
    “持卡人,既有如胡大人、乔山长这样的实权派;也有如胡华亮大人、鸿胪寺主簿这样的后起之秀;还有漕运、布政使司这样的地方强势……当然,也有零星几位您这样尚在行路的小辈。”
    显金态度温和,语声恬淡。
    方书生不由自主地跟随显金的脚步:“我……哦不,我们……为何要给我们发卡呀?”
    显金笑:“原因有二:一则,您是第一个问我,能否买半刀纸的人——您真心爱纸,且敢于主动试探规则,您为人温和踏实,但也有破局的勇气……这样的人虽如今尚在行路,但之后的成就,谁又说得清呢?”
    方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哪,哪有您说得这么好,嘿嘿嘿嘿嘿嘿……”
    显金再道:“二来嘛,总要树几个典型给大家看看,倒也不是非要有权有势才能拿到卡,也有几个幸运儿莫名其妙被馅饼砸中——这才让大家有奔头啊!”
    就像买彩票,大家都知道中奖概率小,但一旦有人中过奖,便会激励更多人前赴后继当分母嘛。
    方书生:?
    噢,他主打的是一个捕蝇草的作用是吧?
    显金一个转身,二人已行至胡秉直跟前。
    方书生来不及反应,便听显金笑盈盈地介绍:“……胡大人,您老夏祺!这位是户部尚书胡大人……这位是刑部郎中之子方童生……”
    给大家非常对不起地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上的更新可能要移到明天,大家可以看看我的ip,基本上是要醉倒下去的……真的很对不起!!!
    第375章 那个是谁
    方书生一直到出“宣”大门都晕晕乎乎的。
    贺老板带着他给户部尚书胡秉直大人问了安,胡大人问了他的姓名、住址、读到哪本书了、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胡大人态度亲和、言辞亲切,又问了他最喜欢哪种宣纸……
    他一开始结结巴巴地答,后来倒是越答越顺,最后还得了胡大人一个“平和谦恭”的评语……
    跟做梦似的。
    方书生看显金的目光崇拜又热烈,临到门口,方书生涨红着一张脸,连声道谢:“……学生必不辜负您的良苦用心!必定好好读书,不叫旁人说有水货拿着粉笺硬卡!”
    显金笑着:“愿早日见您金榜题名!”便颔首告辞后向楼上去。
    方书生一边狠狠点头,一边背对着往后退,出大门时,一不仔细便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身后传来张狂的嗤笑:“跟条狗似的!那个贺氏给你点甜头就点头哈腰——人家压根没看你了!”
    刚出“宣”大门,林大郎跟哑药失效似的,瞬间恢复音效,咧着个大嘴叭叭:“你别说,贺氏样貌还不错,我还以为是个腰肥膀圆的老板娘!”
    方书生埋头向前走。
    “宣”在小巷中,两侧青砖鱼鳞列至,来往行人并不算很多。
    方书生便忍了一口气。
    林大郎见方书生一如既往地避让,便嘲得更大声:“也是!一个无盐女又怎么可能把这份生意做得壮大呢?——你们看到没?她那庭院里站着好多男子!”
    方书生脚步陡然停下,憋住一口气,埋下头:“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林大郎大声笑了三下:“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说那个贺氏就是个婊子!她一个女的,又不是出身什么世家大族!她凭什么把生意搞这么大!还不是凭那张还不错的脸和身子!”
    有同窗探个头出来,瑟缩着小声道:“这样说不好吧?我看贺老板人挺好的……”
    林大郎歪嘴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好什么好!你也是狗啊!赏你两盏茶喝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了!她怎么不引荐你去给胡大人认识啊!?”
    林大郎憋着一股劲没敢在“宣”里发,如今出来了,他沐浴在无法无天的新鲜气息中,将刚刚积攒下的一大口浊气宣泄而出!
    妈的!
    刚刚那女的,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甚至一个伙计也敢对他阴阳怪气!
    呸!
    什么玩意儿!
    他家里还有爵呢!就是在塾学里,谁敢不敬着他!
    今天他可是大受委屈了!
    这口气,必须发出来!
    林大郎叉着腰,意有所指地眉飞色舞,对着一群同窗,暧昧地挑挑眉:“搞不好就是乔师呢!乔师地位超群,怎么就愿意给一个小丫头题……”
    “啪嗒——”方书生握紧右手,一拳头打在林大郎眼眶!
    林大郎痛呼一声,双手捂住眼眶,隔了一会才感受到不算强烈的疼痛。
    林大郎放下手,嗤笑得很夸张:“手上没劲儿啊!”
    林大郎狞笑一声,一边扭动手腕,一边朝方书生走去:“小子!你还得练咧!你这个力道,恐怕是伺候不好那位年纪轻轻的贺老——”
    林大郎话音尾巴还没打结,只闻划破苍穹的一声,电光火石之间,林大郎的身躯如同被铁绳生拉猛拽向身后的白墙砸去!
    “砰”的一声,在巷道中惊起夕阳光辉下的微尘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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