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拿包挡太阳。
    孔颖和方医生一齐看到她今天的打扮,都被狙击到了。
    孔颖来的时候坐在副驾上,这时候也没高兴换了,掉过头来,看着栗清圆上车,连忙笑话她,“今天为了谁,规格这么高!”
    “向女士的人情债。”
    孔颖撇撇嘴,一副贼兮兮的笑意,“不见得吧,你小心掉进泳池里!”
    方医生不明白孔颖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掉到泳池里?”
    啊。孔颖长叹一声,虽然知道方医生喜欢清圆,然而,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人人平等。昨天商量去之前,栗清圆说她不去的。孔颖就激将她,为什么不去,你在躲谁?
    栗清圆不明白,她要躲谁。她什么时候这么鬼祟的。于是,便说去。
    今天出发之前,向女士这么一通,她又好像解释不清了。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了,她没必要事事自省自证。
    况且,里仁路那里是处商业公馆。消费消遣的地方,她又为什么不能去!
    *
    里仁路·公馆。
    流浪动物救助站在物业大楼的南楼一楼处一个六面见光的玻璃幕墙阔厅里。
    后头还有个小院子。听说这里是户户租赁业主一齐出钱捐助出来的。
    站长也是这里的租赁业主之一,他本职工作是做建筑工程的,时常跟着项目出去,这才招募了几个志愿者帮他。
    救助站这里的日常脏乱且辛苦,最重要的是义工性质,没有酬劳的。
    然而,来这里的几个志愿者都很友爱团结,本着爱护、救助、宣教的原则,他们的站长面试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总要强调:不是真的慈悲,请别来。
    栗清圆怀里抱着七七,这快一个月,它已经被孔颖养得结实了好多。
    而孔颖今天也顺带着把她的聚宝也带了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明亮的孩子,跟笼子里的那些和院子里溜养的比起来,栗清圆下意识具象地明白了什么是流浪。
    向女士还老说她是菩萨。瘦骨嶙峋,皮毛尽失之前,栗清圆真心觉得她没有多少慈悲心。让她反反复复在这里待着,她不是不能好好照顾动物,而是她的心灵会致郁。
    她像个没有经济能力,无奈要把自己孩子送人的不负责任的父母。
    终究,她没有肯。
    “小颖,七七的所有费用我都包了,你再帮我养段时间好不好?”
    栗清圆临阵又反悔了。
    方医生的志愿者朋友也鼓励,能领养总归比在这里助养,条件会更好些。
    孔颖家就那么大,她已经有三只猫了,不能再多了。孔妈还得顾她的生意。
    就在孔颖一时犹豫之际,方医生站出来,“不行,搁我那里吧。”
    方医生自己有猫有狗,医院那头也有许多客人寄养在那里。栗清圆也知道,他或许是个合适的选择。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倘若起初真的合适的话,他们也不会来这一趟。
    最终,栗清圆捐助了一笔流浪动物救助费,抱着七七出来了,她跟志愿者说她再想想办法。
    或许,她可以说服爸爸领养了。
    才从楼洞里出来,孔颖便唱衰起来,“拉倒吧。栗老师平时一个生人都不愿意见的人,你让他养只猫,整个屋子都不能要了。”
    是的。栗朝安从前就说过,其他什么都可以迁就圆圆,但是皮毛动物不行。
    栗清圆有时候也搞不懂,爸爸到底是真的洁癖到这个地步,还是真的因为妈妈过敏,他也跟着精神抵御起来了。
    一路徒步向南,公馆南广场这里,他们在林荫一处歇息。
    广场中心今天晚上有音乐喷泉,下午不到五点,已经早早地坐了好些人。
    许多游客在喂鸽子,落日余晖里,小红楼的房子,晒得一天的草坪地,那青色像被煮熟了似的,穿圆白领短衫、一脑门子汗的孩子们助跑,振飞一大摞栖息的白鸽。
    孔颖把聚宝交给清圆,她要去一下厕所。
    “算了,还是我帮你养吧。”她知道清圆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想因为任何事亏欠方医生。
    孔家自从孔爸去世,经济远不如从前。
    孔妈一面靠原先家里的几个房间收租,一面借着靠近医院的便利,把一间临街的铺子劈出一间来,支了几个小灶、炉子,借给外乡来这里看病的家属烧饭炖汤,挣个火费。就这样,有些邻居街坊还眼红,时不时会举报,用火过度不安全。
    栗清圆知道孔颖这个人好面子,有时候哪怕棘手,也不愿意朋友为难。她本来养自己的几只猫,孔妈就多有微言。就好比长贫难顾一样,有些情意,帮一时千万不能习以为常地指望别人帮一世。
    猫是她捡回来的,栗清圆无论如何要管到底,管到位。
    如是想着,她把两只猫都从航空箱里放出来。趁着太阳下山,让它们在这阴凉处玩一会儿。
    隔壁樟树花坛边上,有个老人家也在喂鸽子。
    聚宝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猪突猛进小豹子般地扑冲过去,鸽子被这光电般的动静惊到一个翅飞,聚宝腾空一跃,伸爪一拦,忽地前爪合围,落地一个抱摔,
    最后死死摁住了那只鸽子。
    栗清圆身上的裙子比平时通勤的一步裙跑起来还费劲,她今天又穿的平底半拖凉鞋,一个着急,当真跑丢一只鞋。
    一面惊呼聚宝的捕猎战绩;一面趔趄洋相地回头找自己的鞋子。
    方医生见状,笑着跑过来帮她捡鞋,再看热闹、欣慰促狭地笑她,“清圆,你慢些!”
    喂鸽子的老伯也跟着笑起来,笑他们的猫,“好了不起的小东西,鸽子都扑得到。”
    方医生俯身甚至蹲下,把捡回的鞋子给栗清圆穿上。
    那头,老伯也拍拍手,略微费力地要站起来,不时,有人伸手来扶他。
    冯钊明酒后震怒,免得里头一席宴会被他冷场到,才出来透气的。这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点,始作俑者的老二跟出来,还惺惺作态地要来扶他。
    冯钊明并不买账,哪怕外头,也断喝教子的模样,“汪春申那些鬼混账事,想都不要想,不然就给我滚出冯家去。你给他养这十五岁的儿子,传出去,谁家好人家的女儿敢嫁给你!昏了头了你!”
    被骂的冯镜衡一身正装西服,外面太热,他干脆脱了外套,再从口袋里翻火机。
    岂料,找到了火机,才发现刚才别在耳际上的烟,来的路上,走丢了。
    这烟和火拆了家,再被老头吵吵,外面这个点了,还没完没了的知了声,
    以及,不远处一男一女歪一块那不识趣地看。
    终究,二世祖发他不痛快的癫了,
    “有完没完,别人的家事这么好看是吧,啊!”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栗清圆被冯镜衡陡然转脸的一顿邪火,噎吓得哑口无言。
    第18章
    ◎“我替你养。”◎
    冯纪衡住院手术这阵,多方来探望。出院后,也几处答谢还席。
    今日里仁路这里,约的是集团法律公关这摊合作的人马。
    纯社交应酬,冯母便没高兴请到家里去置办。打发他们爷仨到这里酬请了。席上,之前侵权的那起官司算是告一段落,冯钊明亲自连敬三杯,答谢顾问团队的辛苦。
    头巡祝酒过后,是冯家大儿媳安排的冷餐会。朱青料理这些,向来得心应手。
    今天老大是主角,老二几杯酒喝过后,就找不到人影了。
    冯钊明从酬酢里脱身出来,便问大儿媳,老二去哪了。
    朱青向来借孩子的口称呼两个老的,叫伊家倒点橙汁给爷爷甜甜酒。
    老爷子看得出老大家的有意遮掩的样子,便执意查点。
    朱青其实也不知道小叔子搞什么名堂,只是听说这几天他连轴转地谈事、见人,还三下五除二地买了套房子。她私下问丈夫,冯纪衡病后回营,更是忙得头脚倒悬。听到老二有事,冯纪衡也不往心里去,说老二向来狗党众多,今天他去咬人家,明天人家咬回来。“他能有什么事,你指望他一个老油条单身汉老守在家里不成。”
    朱青怪丈夫说话不中听,也心眼小地吹枕边风,“你这话说的,我指望他什么,我指望谁你还不知道啊。不是我说,这老话说得一点没错,爱哭的孩子有奶喝。”说到这,朱青不免有些怨气。
    冯纪衡嗯一声,等着妻子的下文。
    朱青怪丈夫太忠厚,公婆到底有没有私心,他作为大儿子一点不去细想推敲。同样是做事,冯纪衡无论做多好多滴水不漏,都是他做老大应该的。也就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检查身体到住院,公公做主把一应拍板的权利交给老二,都没等到兄弟俩交接完毕,公公手一挥,便给了老二一千万的奖赏。
    那车子怎样的购税流程谁都知道。实则,公公根本不是一时兴起奖赏老二的,分明是老早就想好的。
    小叔子上学那会儿就不是个低调的主。今天和你好成一个头,明天又跟人家打成一锅粥。仗着家世好,恨不得豪踞街头那种的得意散漫。那会儿班里的女同学就都说他不好惹,阴晴不定,对人对物都难长情。老爹诚心诚意哄他开心的八位数手笔,他作作样子开给老头看了那么一回,又塞回车库里头落灰去了。
    冯纪衡笑,笑妻子小意,“那是老二今年三十了,老爷子找个名头买给他的生日礼物罢了。”
    “那你三十的时候有这些吗?”朱青紧跟着反问。
    “说这些小孩分玩具的意气话就没意思了。”他三十那会儿,已然结婚生子,冯钊明已经含饴弄孙起来,与其奖给儿子,不如直接留给孙子的心情。
    伊家伊宁两个各得爷爷奶奶的继承赠与,这些老二也从没说些什么。
    朱青怪丈夫看不清,“你以为老二将来结婚生子,他的孩子没这些?两个老的是变着法地逼老二看着投降呢!”
    一面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面是有共孕育血脉的妻子。冯纪衡其实很烦这些鸡毛蒜皮的龃龉,他有点不明白,妻子到底在不忿什么,“两个孩子,真正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是少数。总归有些私心偏爱,我爸觉得老二像他,多些偏袒又怎么样。好比我偏袒家家的鬼机灵,就真的能亏待了宁宁,嗯?”
    朱青不悦着沉默。
    冯纪衡再道:“你要相信,我和老二在我爸眼里,都是做事干活的。老爷子在家袒护两个孙子是不错,真关系到他的钱财上头,他比谁都心里有数。谁立不住,老大老幺,就是老一百都没用。”
    夫妻关起门来的话,对弈无果。朱青最后委委屈屈的埋怨,我争不过你妈就算了,连你弟弟我都争不过。总归你们冯家人都矜贵不能说的,细想起来,女人嫁人最没意思。
    冯纪衡知道这段时间妻子辛苦了,事一多,人难免会招架不住发些牢骚。他哄妻子,我们冯家人自然矜贵,包括你。再有,说什么怨什么都可以,别上升到阶级对立。嫁人怎么没意思了,你没意思显得我多蠢多自作多情啊。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冯纪衡说,这是任何社会关系里都没有的亲密便利。
    不依不饶里,他非要她改口才罢休,有没有意思,嗯?
    ……
    他才病愈,这些日子又没停当地忙,朱青担心他的身体,可是也贪恋丈夫这独一无二的温存。有时候回娘家诉苦,朱母也总是拿纪衡心向着你这比什么都重要安慰女儿。你那个婆婆,就得找个眉眼高的儿媳妇,她就遇到对手了。
    朱青私心却不希望她有个眉眼高的妯娌。准确地说,她其实觉得老二就这么吊儿郎当地不成家挺好的。
    人都是比较出来的。到时候,或高或低,她总要成为参照物。连同她的孩子。
    老二那个调性。公婆现在恨不得哄着他结婚哄着他去入洞房,到时候,有个老婆、孩子,难保公婆不爱屋及乌地偏袒。
    冯钊明第三发查点冯镜衡人时,朱青只如实客观告诉公公,大概在楼上是和律师谈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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