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青不解,仍点了点头。
    裴云暎飞快转身,翻身上马,朝着西街方向扬鞭而去。
    ……
    朱门大户前,灯笼摇摇晃晃。
    陆曈在太师府门前停下脚步。
    秋寒料峭,太师府门前不似从前热闹,霜色冷清清铺一地。有隐隐哭泣声从府邸深处传来,若有若无,在冷寂黑夜里铺出一层凄凉的悚然。
    陆曈抬眸,望向紧闭的朱色大门,唇角微微扬起。
    戚玉台死了。
    傩仪大礼,众目睽睽,漫天烟火,天子脚下,他死得轰轰烈烈,似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飞鸟,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最后在父亲剑下化为一摊肉泥。
    真好。
    他早该死了。
    也不枉她这些日子一片苦心。
    千方百计进入医官院,接近金显荣、诱崔岷上钩,她一步一步,总算走到戚玉台身边。
    “池塘春草梦”诱戚玉台激发药瘾,从此太师府中燃烧的“灵犀香”彻底对他失效。从丰乐楼大火伊始,戚玉台的药瘾就似被开了闸洪水,覆水难收。
    再然后,她赠给崔岷的方子使戚玉台反复,待她走到戚玉台身边,每日给他代替寒食散的药散……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代替的药散,那根本就是寒食散。
    她只是在其中用毒克制寒食散药性,使得戚玉台感觉这药散于他身体并无当初那般明显效用。
    丰乐楼大火后,盛京已经寻不到寒食散了。
    但陆曈可以做。
    有些毒物,也并非全都需要蝎子蜈蚣毒蜘蛛。
    戚玉台在连续服食一段寒食散后,药瘾越发难以自抑,她以祭典当前太师府搜身之名断他几日药散,戚玉台便几近崩溃。
    陆曈便在这时候,在傩仪之礼上,将那包没有加入克制药性之毒的寒食散交到戚玉台手中。
    戚玉台无法控制自己。
    他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平日的药散只须一炷香便可恢复清醒,她交给戚玉台的那包寒食散,却要整一个时辰药性才会渐渐散去。
    何况,昨夜傩礼提前一个时辰举行。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戚玉台发疯。
    一个疯子,如何接受审判?他会失去一切记忆,只要周围人顺着他、由着他,或许连惊悸都会渐渐散去。
    戚玉台必须死。
    而且要清醒着死。
    养不教,父之过,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戚清为袒护儿子,将戚玉台所犯下滔天大罪一一掩埋,她就要让这感天动地的父子情中画上一抹血腥。要让戚清亲手杀了他庇护的儿子,让戚玉台死在庇护他的父亲手中。
    父子相残。
    陆曈面上笑容淡了下来。
    戚玉台死得不明不白,戚清一定会彻底调查,或许抓不住把柄,但他一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他不必寻出证据,也不必验证是真是假,只要怀疑,就可以致她于死地。
    陆曈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发间两只簪上的乌金纸蝴蝶,她已许久不曾戴过这样俏丽装饰,一时有些不适应。
    接着,她收回手,继续提灯走到那扇朱色大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上兽面门钹。
    门外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大门缓缓被拉开,门房瞧见陆曈愣了一下。
    “下官医官院医官陆曈,”陆曈道:“有要事请见戚大人。”
    门房狐疑打量她一眼,见她孑然一人,将朱门拉大了些,叫她进来。
    陆曈随门房往里走,才要跨门,忽觉腕间一痛,一只手从旁伸过来,牢牢握住她手腕,将她拽得往后一跌。
    陆曈回头:“裴云暎?”
    门房也惊讶一瞬。
    裴云暎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冰冷扫过门房,蓦地,吐出一句:“走。”
    陆曈正欲挣扎,他力气却大得出奇,她几乎是被拽着走,脚步踉跄险些跟不上他步伐。
    “放开我。”她低喝。
    裴云暎面无表情将她推进马车,陆曈竟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切齿意味。
    “安静。”
    ……
    夜更深了。
    浓重墨色杳无尽头。
    殿帅府中只余青枫几人守在门口,“砰——”的一声,凌乱脚步里,门被踢开,有人拽着人走了进来。
    陆曈被甩进屋里,二话没说冷着脸往门口走,被裴云暎一把挡住门。
    他眸底有一瞬戾气闪过,倏然却变得平静,像是压抑怒火。
    “去哪?”
    “与你何干?”
    陆曈说完,伸手试图将他推过去,对方却似尊顽石矗立在门口,无论她怎么用力,前头都岿然不动。
    “殿帅这是什么意思?”末了,她冷冷开口。
    裴云暎低头,盯着她眼睛。
    “你去太师府打算做什么?”
    陆曈沉默。
    他道:“说话!”
    “戚玉台死了,我去拿医案。”陆曈仰头,“这又怎么了?”
    “拿医案?”
    裴云暎点头,蓦地抓住她手腕。
    那只手腕纤细、白皙,修长柔软的手指嫩如葱尖,其间点着淡粉色蔻丹,似微微绽开的小花。
    他握住陆曈手,咄咄质问:“这是什么?”
    陆曈不语。
    他冷笑,抓着她的手往自己手背间抓去。
    陆曈一惊,猛地后退,慌乱之下推开他厉声道:“别碰我!”
    裴云暎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幽深黑眸似是洞悉一切,静静看着她。
    陆曈攥紧拳。
    她从不涂蔻丹,要捣药,要分拣药草,要施针,需要一双干干净净、方便干活的手。
    但她却在这双手上仔细涂满淡淡丹蔻,用来藏匿指甲中见血封喉之毒,没想到被裴云暎一眼看了出来。
    其实,也不止是指甲,她的发簪,她的衣袖,她的包囊,全都藏满了各种各样的毒。
    “你想和戚清同归于尽。”裴云暎开口。
    他看着眼前人。
    陆曈换了崭新衣裙,鲜嫩的玉色,似株新鲜绽开的动人春花。发间颤动的两只黄蝴蝶平白给这花朵增添几分娇憨。没有了平日的孤清冷漠,像盛装打扮的归乡少女,衣裙翩跹,眉眼娇俏。
    可那种平静的灰败却很荒凉。
    像一步步走近泥潭的人,眼中再不瞧其他风景。
    屋中寂静良久。
    烛光在夜色里无声流淌,转过人身上时,灯色也渡上一层冷寒。
    陆曈就站在烛色的阴影里,良久,抬起头来。
    “殿帅不是三皇子的人吧。”她说。
    裴云暎眸色一动。
    “黄茅岗猎场,太子与三皇子同时遇刺,陛下打压惩治太子,以至三皇子得了先机。”
    “枢密院与殿前司是死对头,你却对枢密院一众事务熟悉无比,你和严胥根本不是对手,是暗地里的盟友。兵权分离,只是为了让皇上放心。”
    裴云暎没说话。
    “没否认,我猜对了?”
    她笑起来,反而步步上前:“枢密院明明是太子的拥簇者,却与殿前司私下往来,你二人既不效忠三皇子,也不效忠太子,更不效忠于陛下。”
    “你们效忠的是谁?”
    她逼近他跟前,仰头望着眼前人,轻声开口。
    “宁王,就是你们要推举上位的人吗?”
    裴云暎低眸,淡漠看着她。
    “想要推举宁王上位,似乎还缺一个理由。”陆曈声音越发轻柔:“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她发间两只黄色蝴蝶在灯火下似乎闪烁细小微光,轻盈脆弱,仿佛一碰就碎。明明温柔清浅的话语,眸色却有一闪而逝的疯狂。
    “殿帅不如与我做一个交易。”她微笑道:“今夜若我能成功杀了戚清,我会告诉天下人,我是元尧的人。是三皇子让我这么做的。”
    “或者,我杀了戚清,你再来抓我,我可以成为你的功绩。你亲手杀了我,向元尧邀功,更能取得他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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