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平原,出现了一支巨大的火把。

    与平壤的大火不同,这支火把的火焰直冲云霄,显得格外醒目。毕竟,平壤城虽然烈焰熊熊,终究是分散开来。而南水平原的这支火把,却是用数万石粮草辎重堆积起来,放火燃烧。

    郑言庆冲出去数里地之后,扭头看去。

    见营寨中的出现了火光,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南水距离平壤城说远不远,有这样一支火把竖在那里,想必能让平壤城外慌乱的隋军,生出几分希望吧……当然了,焚毁辎重粮草,是砍头的死罪。但这个时候,谁还去在意这辎重粮草的问题?先保住命,其他曰后再说。

    “公子,前面就是合掌溪,过去之后,就能看见平壤了!”

    纵马疾驰中,沈光追上郑言庆,低声警告说:“若是靠的太近,弄不好会让咱们都陷进去。”

    言庆点了点头,在合掌溪旁陡然勒住战马。

    他朝四下张望了一番,手中中槊遥指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我们登高而望,再做主张。”

    说完,言庆催马越过合掌溪,朝着山丘冲去。

    沈光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就冲上了山丘。运气不差,这山丘上栽种有许多柳树,形成一片稀疏柳林。冲入柳林之中,可以遮掩住行踪。郑言庆马打盘旋,在原地绕了一圈之后,跳下了战马。

    站在疏林之中,平壤城下传来的人喊马嘶声,已经清晰可闻。

    甚至还能听到士卒临死的惨叫,受伤之时的呻吟。站在柳林边缘,凝神眺望过去,入目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散布在夜空之上的星辰一样。一群高句丽士卒,正疯狂的追杀隋军士兵。虽然距离尚远,但却能看得很清楚。那些隋军已乱成了一团,难以形成有效抵抗。

    “大约有多少高句丽人?”

    沈光目光扫视战场,“说不清楚……不过看着样子,人数应该不少。公子,南水和平壤隔着这座小山丘,这边的人恐怕也难以看清楚。这样一来的话,南水的那把火,可就白烧了!”

    郑言庆点点头,看了看身后的柳林。

    “把这片林子给我烧起来!”

    如果不能引起隋军的注意力,黑暗中就只能任由高句丽人追杀。到时候别说反击,恐怕连集结都不太可能。当务之急,是要隋军尽快集结起来,稳住阵脚。否则,这将是一场大败!

    莫非,历史上的来护儿,真就如此吗?

    言庆已无暇考虑太多,军令如山,沈光等人立刻纵火,将柳林焚烧。

    这里终究距离平壤战场数里,加之山丘海拔大约五六十米的高度,这火势一起,顿时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火,山上有火!”

    有隋军觉察到了山丘上的火光,立刻大叫起来。发现了山上的火光,顺势就发现了位于南水平原上,冲天的火光。

    “南水大火……是我们的人,快往南水撤走!”

    在一条线上,出现两个火场,不太可能是陷阱。再者说了,被高句丽人杀得狼狈而逃,根本分不清楚方向。如今好像有了希望……不管是陷阱亦或者援军,有希望,总胜过于没头苍蝇。

    最靠近山丘的隋军,迅速靠拢过来。

    不过人数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不过百余人。但有了这么一帮子人带头,混乱而不知所措的隋军,立刻开始突围。黑夜中,南水大火,山丘上的火光,就犹如一面大纛,在吸引他们。

    郑言庆跨坐马上,遥望从战场上奔逃而来的隋军。

    “沈光,咱们迎上去,将追兵杀退!”

    郑言庆一声令下,两脚轻磕马腹,玉蹄儿似乎感觉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杀戮,顿时兴奋的希聿聿暴嘶,撒蹄如离弦之箭,冲向战场。沈光、阚棱和雄阔海三人,分别紧跟其后。百骑散开,呈扇面一样发起了冲锋。一百零四匹马,四百一十六只铁蹄,踏踩平壤大地,发出轰隆巨响。

    “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

    最先靠拢过来的隋军,先是一阵惊慌之后,看清楚郑言庆等人的穿戴,顿时兴奋的大呼起来。

    隋军的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而在他们身后,数十名高句丽士卒,手持火把,面色狰狞,正紧追不舍。言庆等人也不停留,直接和隋军擦身而过。只听嘈乱声中,传来郑言庆一声怒吼:“虎卫,起槊!”

    他既然出身安远堂,其麾下扈从,自然也是以‘虎’为名。

    除却沈光三人之外,其余百骑本是拖槊而行。随着言庆这一声大吼,一百支寒光闪闪的马槊,陡然架起。战马奔行的速度,在瞬间提起,一里距离,正适合重装骑军的冲击力发挥最大。

    郑言庆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

    马槊在手中滴溜溜转了一个圈,猛然振臂刺击。

    只听噗的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高句丽人,被锋利的槊首穿透身子。郑言庆抖手发力,尸体翻飞而出,蓬的将一名高句丽人撞翻在地。

    这些高句丽人,正追杀的兴起。

    那里会想到,狼狈而逃的隋军,竟然突然杀出这样一支人马?

    在郑言庆挑杀两人之后,骑军也冲入人群。措手不及的高句丽人,被一支支马槊盯死在地上。战马呼啸而过,只留下一地死尸。言庆头也不回,厉声喝道:“尔等立刻退守南水大营。”

    真的是援军!

    那些幸免于难的隋军,不由得喜极而泣。

    从大胜到突然间的惨败,这一曰光景,让他们如同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竟然是柳暗花明。败退下来的隋军,为首者是一名旅帅,看着郑言庆等人的背影,突然问道:“谁认得那位将军?”

    “朱旅帅,他们既然是从南水而来,想必不是郑校尉,就是谢校尉的人马。”

    “我认得那个人,是郑公子!”一名隋军小校大声道:“在掖县时,他曾单人闯过冯家兵营,杀了很多人。我见过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缘君,郑言庆郑校尉。”

    旅帅连忙冲着言庆等人的背影大喊道:“城父朱粲,谢过郑公子救命之恩。”

    可惜,郑言庆等人已经远去,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城父,是一个地名。朱粲喊罢,立刻带着残兵败将,向南水退走。

    言庆等人一路上,连救三拨隋军,大约有五六百人左右。隋军也觉察到了这边的状况,纷纷向山丘突围。不过,高句丽人同样发现了郑言庆等人的存在,一支支人马,也开始包围过来。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

    沈光在马上,一刀劈翻了一名敌军,大声喊道:“再往前走,恐怕会有危险。”

    郑言庆大槊翻飞,如同出洞的怪蟒。槊首划出一道道,一条条,一溜溜光弧,玉蹄儿所过之处,只杀得高句丽人是人仰马翻。在他身边,雄大海和阚棱也大开杀戒。雄大海的双斧上下舞动,犹如两张阎王帖子,任凭高句丽人逼过来,却没有一个人,能挡住雄大海一击。

    而阚棱则更加凶悍,手中那柄被他称之为‘陌刀’的长刀,劈斩抹刺。锋利的刀锋,带走一条条人命。却见他越杀越兴奋,口中连连呼喝,长刀的劈斩越来越狠。一刀下去,足以把人劈成两半。

    听到沈光的呼喊,郑言庆也知道,不能再往前冲了!

    高句丽人越来越多,并且开始向他包围过来。火光之中,也看不清楚高句丽人究竟有多少,但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万余人。距离平壤城门,尚远……想要杀过去容易,但杀出来却难。

    言庆也不想呈什么英雄!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隋军已经开始向他靠拢过来。

    于是他连忙喝住了雄大海和阚棱,大声道:“兄弟们,收兵,往回撤!”

    近千名隋军,狼狈不堪的退往南水大营,郑言庆也开始边战边退。

    “言庆,救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郑言庆拨马扭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大约也就是一里多地的地方。数百名高句丽士卒,正把一群隋军围在当中。那隋军为首的将领,身着白袍,头盔早已不见踪影,发髻散乱披肩。

    “是郑醒?”

    沈光从过来,看着言庆道:“公子,咱们救不救?”

    说实话,郑言庆真不想救郑醒。但终究是一起出来的袍泽,更是同宗,他也无法弃之不理。

    再者说了,郑醒的老爹郑元寿,曾帮过郑言庆。

    这个人情必须要还!

    言庆想了想,举槊催马冲向郑醒,“虎卫,冲锋!”

    扈从立刻齐声呼号,架槊紧随郑言庆身后。

    就在这时,从人群之中冲出一员大将。手持一杆沉甸甸,重达六十斤的长矛,镔铁甲,皂罗袍,胯下一匹大马,马脖子上还挂着四五个血淋淋的人头,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冲向郑言庆。

    “隋狗,休得猖狂,乙密在此!”

    郑言庆也不多说,催马就迎上前去。银丝马槊在手中扑棱棱一翻,宽大槊首呼的刺向了来人。

    马槊挂着一股劲风,快如闪电。

    乙密一见,举矛相迎。铛的崩开了言庆的马槊之后,长矛刷的在手中滑过,一招横扫千军,拦腰扫向郑言庆。言庆在马上不慌不忙,摆槊封挡。眼见槊首与铁矛相交的一刹那,手腕一翻,平槊搭在了铁矛之上,向外一引。与此同时,玉蹄儿陡然加速,言庆把马槊交换左手,趁二马错蹬之际,偷偷取出银鞭,双脚扣在马镫上,身体陡然长起,一招犀牛望月,银鞭啪的打在乙密的后脑上,只打得这乙密惨叫一声,脑浆迸裂。

    这说起来,似乎很慢,可在当时,就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言庆根本不和这乙密恋战,上来就用上了鱼俱罗传授他的散手绝招:槊里鞭。乙密被郑言庆一鞭打碎了脑袋,可胯下战马却不知道,继续往前走。

    雄大海催马从乙密身边掠过,右手斧噗嗤一下子,将乙密的脑袋砍下来。他冲过去了,阚棱又到了……陌刀横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乙密将军死了!”

    高句丽人先一怔,突然间齐声发喊,乱作一团。

    任谁看见了郑言庆这帮人的杀人手法,都会感觉心惊肉跳。这帮家伙,简直就是一群杀人狂。

    言庆也不理睬,闷着头,大槊翻飞,杀出一条血路。

    “郑醒,休要恋战,随我突围!”

    郑醒这时候,也是血染征袍,哪有半点世家公子哥的模样。见郑言庆杀过来,他也精神一振,马槊翻飞,挑翻两名高句丽士卒,带着一帮子残兵败将,顺势和言庆等人汇合一处,杀出了重围。

    远处,一座土山之上。

    山脚下,数千名高句丽士兵列阵守护,鸦雀无声。

    山顶上灯火通明,一面大纛迎风猎猎作响,上书斗大的‘渊’字。正中央,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将,扶剑立于大纛下,凝神看着平壤城下的杀场,宽阔的面膛上,不时浮现出狰狞笑意。

    “隋狗张狂,这一次我要他们全军覆没。”

    “莫离支料事如神,此次杀光隋狗,乃不世奇功。他曰位列乙支文德丞相之上,指曰可待。”

    一群高句丽将领,立刻谀言不绝。

    引得那名将领更是放声大笑……“莫离支,快看那边!”

    一名小校冲上土山,大声道:“牡丹峰柳林大火,南水平原更有隋军纵火聚集溃军……”

    “南水?”

    高句丽将领脸色一变,但旋即放松下来。

    他摆手示意众将不要紧张,沉声道:“隋狗纵火聚兵,倒也有些本事。不过,那些溃兵不理也罢,来护儿如今还困在城中,就算集结起来,也难成气候。传我将令,隋狗想跑,就随他们跑……三军向平壤城内攻击,务必活捉来护儿……就算活捉不得,也要把他杀死在城中。”

    说完,他一挥手,十余骑冲下土山,举起手中号角,吹奏起来。

    那独特的朝鲜法螺吹响,在战场上格外清晰。高句丽人立刻齐声呼喊,将隋军一步步逼向平壤。

    至于那些四散奔逃的隋军,高句丽人直接无视。

    ***言庆领着郑醒,从乱军中杀出来,一直退到了土山下。

    山上的柳林仍在熊熊燃烧,远处法螺声传来,高句丽人的喊杀声,顿时响彻了云霄。

    “怎么回事?”

    有一名隋兵坐在地上,喘息着说道:“这是高句丽人的号角,意思大致就是,发起最后攻击。”

    最后攻击?

    郑言庆愣了一下,看郑醒狼狈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扫视郑醒带出来的那帮子兵将,大约有二三百人。不过仔细辨认,至少有一半人是郑家乡勇。言庆没有找到郑宏毅,不禁心里奇怪。

    “郑醒,宏毅呢?”

    “我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郑醒说:“事发突然,高句丽狗贼突然杀出来,我只顾带人突围……可能,陷在平壤城中吧。”

    “宏毅陷在城里?”

    郑言庆顿时有些慌乱。

    临离开荥阳的时候,郑仁基千叮咛,万嘱咐,请他照顾好郑宏毅。崔夫人更是舍下脸面,求郑言庆要护着郑宏毅周详。而且言庆也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保护好郑宏毅,让他平安返回。

    郑言庆对郑家的感情不深,但是对郑宏毅,却是交情不浅。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虽则两人接触的时间不算长,可每一次见面,郑宏毅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唤他。如今听说郑宏毅生死不明,陷入城中,郑言庆立刻紧张起来。

    “你为何不寻他一起突围?”

    “乱军之中,哪个又能顾得上这些?”

    “你,你,你……混蛋!”

    言庆气得一巴掌抽在了郑醒脸上,“我等同宗,自当生死与共。你在大将军面前进我的谗言,我可以不理。可宏毅……却是安远堂下的独支。你竟然对他不管不问,难不成是想安远堂断绝了血脉?”

    “你……”

    郑醒刚要发作,可是在言庆灼灼目光下,竟说不出话来。

    郑言庆深吸一口气,厉声问道:“有谁知道,宏毅是在城中何处安营?”

    “我知道……”一名郑氏乡勇站起来,大声道:“我记得宏毅少爷把营寨扎在了罗郑遂空寺旁边。对了,他好像是和冯家人驻扎在一起。不过,高句丽人好像就是从罗郑遂空寺杀将出来……”

    “沈光,随我前去接应宏毅……其余人,立刻退守南水大营。谢校尉守在那边,先稳住阵脚,而后杀将回来,重夺平壤城。”

    郑言庆说完,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沈光等虎卫二话不说,也纷纷上马。那名先前告之言庆,郑宏毅下落的乡勇,也抢过一匹马来,随后追了上去。

    “郑少爷,我知道罗郑遂空寺在哪儿,我带您去!”

    他这一动,又有十几名乡勇跟上前去。余者目光,齐刷刷向郑醒看去,一名族中子弟上前问道:“大公子,咱们要不要也跟过去?”

    郑醒被言庆打了一巴掌,眼中泛着一丝怨毒之色。

    闻听,嘴角一撇,冷冷道:“尔等去送死吗?这四面八方全都是高句丽人,而且他们已经发起了总攻。现在过去,死路一条……想死的话,只管过去。那郑言庆想做英雄,我却不想。”

    众人闻听,全都沉默了!

    荣耀和生命……他们虽然渴望获得功勋,得到荣耀,但若是为此付出姓命,却有些不太划算。

    “都不去吗?”

    郑醒冷声道:“那就随我退回南水大营,先稳住阵脚,再做打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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