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言庆所猜想的一样,巩县的变故,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就传到了虎牢关。

    身为开隋第一权臣,楚公杨素的儿子,杨积善并没有似杨玄感那样得到杨素的关注,相反在大多数时候,他是作为杨玄感的影子而存在。可这并不代表,杨积善的能力不足。老子英雄儿好汉,杨积善能力不差,只是少了一些霸气,用后世官场上的话讲,就是格局不够。

    他心思细腻,长于谋划。

    虽然收买了张县令,但杨积善对于巩县,始终持有极大的关注。

    原因很简单:那巩县县城中,还盘着一头猛虎,鹅公子,李言庆。杨素生前,对言庆极其赞赏,甚至有心招揽。只可惜言庆很快被郑家所关注,并且由于种种原因,以至于到最后,杨素也未能见上言庆一面。临终前,杨素颇以为是一件憾事,并叮嘱家人,把搜集来的言庆墨宝,随他一起下葬。

    杨玄感对言庆一直不太在意,可杨积善却多了一份心思。

    如果活在后世,杨积善会是一个孝顺,听话的乖宝宝。对于父亲是出奇的崇拜,以至于杨素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牢记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言庆一天天长大。特别是在经历过高句丽之战后,言庆的声名,已达到了一个顶峰。他未曾得到任何奖赏,可郑无敌之名,却人尽皆知。

    乃至于杨玄感招揽失败后,就未曾再关注言庆。

    可杨积善,却始终留意。

    这家伙留在巩县,终究会是一个麻烦。就在杨积善试图想要把言庆解决掉,亦或者招揽过来的时候,言庆遭遇花郎道刺杀,身受重伤。这让杨积善一下子放下心思,减少了关注。

    可减少归减少,却不代表他没有防备。

    当言庆把巩县控制起来后,杨积善的耳目,就把巩县的变故传到虎牢关。

    调走裴弘策,接手虎牢关的人,是杨广的侄子杨恭道。此人已过而立,正是好年纪。得知巩县发生意外,他立刻命人通知杨积善,同时整备兵马,迅速开拔,准备趁言庆立足未稳,复夺巩县。

    杨恭道命来护儿之子来渊,接手虎牢关防务。

    他自带三千铁骑,浩浩荡荡向巩县进发。身为皇室子弟,杨恭道姓情骄横。杨广登基后,对宗室颇有打压之意,也使得杨恭道的父亲,观王杨雄颇为谨慎。可如此一来,又让杨恭道感到压抑。他与汉王杨谅交好,可杨谅却败于杨广之手,最终郁郁而终。

    这也让杨恭道,对杨广更加不满!

    夜幕下的巩县县城,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远远看去,县城不见灯火,黑漆漆一片,格外平静。偶尔,会有刁斗声从巩县城内的校场传出,那竖立在城头上的大纛,有气无力的低垂着,透着一丝丝疲乏之气。

    探马回报:“巩县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卫,非常松懈。”

    杨恭道身高八尺开外,面膛泛红。

    颌下短髯,令他平添几分气概。胯下一匹青鬃马,掌中一杆金顶枣阳槊。

    闻听探马的报告,杨恭道忍不住冷笑连连。

    但凡这个时候,大都会有那识趣儿的人上前问上一句:“将军何故发笑?”

    杨恭道身边,最不缺乏这识趣儿的人。于是两名战将催马过来,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笑时无英雄,竟使那小儿成名。

    什么郑无敌……我呸!不过是一个运气不错的黄口孺子,如何能担得起‘无敌’二字。小胜一阵,就得意忘形。连最基本的防卫都不知道。诸君,此乃天赐战功与我等,待我取了那小儿首级,看还有人敢吹捧他否?

    来人,点火!”

    一名亲随立刻点亮一支火把,冲到巩县城外,上下摇动三次,左右晃动三次。不一会儿的功夫,城头上亦有火把亮起来。不过晃动的过程却恰好相反。先是左右,而后上下,正应了杨恭道事前约定的信号。

    “看到没有,韩仲已经得手了!”

    杨恭道大笑一声,马槊高举,向巩县一指,“三军听令,徐徐推进。待鼓声响起,发起冲锋。”

    三千铁骑,马裹蹄,口衔枚,趁着夜色的掩护,逼向巩县。

    与此同时,那巩县的城门,吱呀呀缓缓开启。一名军校手持火把,冲出城门。在吊桥前上下、左右晃动火把之后,旋即拨转马头,返回城中。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城门已被控制,可以发起冲锋。

    杨恭道大喜,高举马槊,厉声喝道:“三军听命,冲锋!”

    刹那间,鼓声如雷,撕破黑夜宁静。铁骑踏踩地面,轰隆隆,震得地面颤抖不停。杨恭道表情狰狞,兴奋的发出一声长啸。

    而巩县城头,依旧毫无声息。

    倒是从城中传来一阵阵凌乱的梆子声响,并伴随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息。

    很显然,这城门已经被人控制起来。而城内发现了敌袭,所以试图复夺城门,将杨恭道拦在城下。

    既然城门打开了,焉能再让你们关上?

    “率先入城者,赏万贯,官升三级。”

    杨恭道扯着脖子,厉声吼叫。麾下铁骑,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快马加鞭,蜂拥而上。眨眼间,就冲进城门。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杨恭道大吃一惊。铁骑入城,并没有传来想像中的厮杀声。

    不过人喊马嘶倒是真的,扑通扑通声息不断。

    原来,在城门内,有一个面积巨大的坑洞。深有两三丈,宽约有八丈左右。整个坑体呈倒锥形,顶大底小,上面搭着架子,铺着席子,盖着浮土。铁骑冲进城门后,噗通数十骑就跌入巨坑。

    掉在最下面的人和马,当场就被摔死。

    后面的骑军根本做不出反应,顺着惯姓呼啦啦全都跌入坑里。有几匹战马在坑边停下,却被随后跟进的马匹,撞下坑去。紧跟着,从城门楼上出现百余人,手持一桶桶桐油,倾斜而下,注入坑中。

    一支火把扔下来,整个巨坑,顿时被大火覆盖。

    熊熊烈焰,滚滚黑烟……伴随着被人马被烧焦的恶臭气息,还有跌落坑中,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军卒惨叫,马匹的长嘶声混在一起。整个巩县,随着熊熊大火燃烧,一下子沸腾起来。

    城门口,千斤闸轰然落下。

    几名骑军连人带马,被当场砸成肉泥。

    血肉混合在一起,顺着城门缝隙向外流淌。城头上绞盘声吱纽吱纽传来,吊桥腾空,把数百名骑军,困在城下。

    城楼上,传来铜锣声响。

    滚木,礌石,轰鸣着从城头砸落下来。

    那些骑军根本无处躲闪,或是被当场砸死,或是跌入护城河,却被护城河内的铁钎子扎死……中计了!

    杨恭道这时候也反应过来。

    他也顾不得去考虑,对方是如何知道他约定的信号,在城下纵马寰转,厉声喝道:“稳住,稳住!”

    城楼上,灯火通明。

    一支人马出现在城垛口后。

    李言庆顶盔贯甲,面覆银色假面,目光森冷的看着城下乱成一团的骑军,嘴角勾勒出一抹酷烈冷笑。

    “命令,雄阔海阚棱出击。”

    城楼上,百余面战鼓齐声轰响。咕隆,咕隆,咕隆隆……鼓声震天,瞬间掩住了人喊马嘶声。

    只见从城门两侧,出现无数火把。

    两名雄狮般的壮汉,各率五百军卒,从左右杀出。

    “杨恭道,你家黑爷爷在此,还把拿命来!”

    火光下,雄阔海只穿着一件皮甲,不过胸口,腹部等要害全都有铁片覆盖,以作保护之用。

    两柄车轮巨斧,宛若两张阎王帖子。

    他没有骑马,两条长腿迈开,风一般闯入乱军之中。大斧翻飞,只杀得杨恭道骑军人仰马翻。

    那犹若天神般的巨力,几乎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而另一边,阚棱同样一件皮甲,外罩银色铁片。奇长陌刀,随着他步伐身形转动,出现一幕幕血肉横飞的景象。这黑白双煞一出现,所产生的震撼,绝非用言语可以说明。叛军人数虽多,而且还是骑军。可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之后,整个叛军都已经乱成一团麻。即便是杨恭道拼命收拢,想要把人马稳住。无奈何那雄阔海阚棱,根本就是两个BUG似地存在。

    两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一千巩县军在城门下汇合,顺势错开,继续厮杀。

    骑军根本无法施展出他们野战的冲击力,被这两个家伙往返两次凿穿之后,已溃不成军。

    “李言庆,安敢用此诡计?”

    杨恭道在马上愤怒咆哮,殊不知他若不先用计,言庆又如何将计就计?

    看着叛军已经溃败,而城门内的巨坑,仍烈焰蒸腾。那坑里可是填有一二百骑军,人马混在一起,偌大的坑洞,被填得是满满当当。

    估计这把大火,能烧到天亮!

    言庆覆着假面,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不过从他沉稳立在城头,怀抱银鞭,一动不动的样子来看,这一二百骑军的死活,根本和他无关。

    谢安民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从高句丽杀出来的李无敌,只这份心姓,非常人可比。

    “韩仲!”

    言庆突然开口。

    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军官走出来,佝偻着身子,神色紧张的应声行礼。

    此人,正是杨恭道派来的内应,韩仲。

    言庆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赞道:“做的好!”

    “若非公子陈明利害,韩仲险些犯下大罪,此乃韩仲的本份。”

    别看言庆夸赞他,可韩仲却是遍体生寒。站在城楼上,可以清楚的闻到烈焰中刺鼻的恶臭。

    银色假面被火光映照的通红,更显几分狰狞之色。

    他可不会因为言庆的夸赞,而感觉半点轻松。这个相貌清秀,如同女子一样动人的少年,却是个阴险狠辣,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从前听闻言庆在高句丽如何凶残,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

    而今天,韩仲奉命卧底,却不想被言庆用蒙汗药,一股脑麻翻了所有叛军。

    等韩仲清醒过来时,就看见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摆放在他眼前。仔细看,全都是随他前来卧底的叛军首级。

    当时,李言庆一袭白衣,踏着血淋淋的地面来到他跟前。

    “韩仲,我给你两条路。

    和这些人一样,身首异处,死了也是乱臣贼子,当株连九族;亦或者与我合作,我保你鹏程万里,将来有个远大前程。我给你十息时间,希望能听到我想要的答案。何去何从,你自选择。”

    身后,沈光慢慢的擦拭血淋淋钢刀。

    雄阔海阚棱在他两边,犹如两尊凶神恶煞,冲着他狞笑。

    身下是流淌的鲜血,面前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似乎在冲他哭喊。就算是心智再坚强的人,此等状况下,也难以保持住清醒头脑。韩仲几乎没有考虑,脱口就把所有一切,说个一清二楚。

    心里面,已埋下了对言庆,深深恐惧。

    言庆背对着他,看着城下几乎是一面倒的厮杀,全然没有理睬,韩仲刚才的那些言语。

    “差不多了吧!”

    言庆抬起头,看看天色。

    “沈光,开始吧。”

    沈光答应一声,从怀里取出一支烟火点燃。

    随着蓬的巨响,一团绿色焰火,在空中炸开……地平线上,火光闪烁。数百铁骑,风驰电掣般从黑夜中杀出。

    一色黑盔黑甲,面覆黑铁假面。为首大将,正是苏烈。只见他手持长矛,一马当先。

    身后骑军纵马疾驰的同时,更箭如雨下,向叛军发动攻击。被雄阔海阚棱已杀得丧胆的叛军,被这铁骑吓住了。有聪明的人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往地上一坐,兵器一扔,抱头一动不动。

    这是投降的标准姿势!

    苏定方全然无视那些降卒,风一般从他们身边掠过。

    杨恭道此时也知道大势已去,带着亲兵就往外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巨雷般的咆哮:“羊羔子,我哥哥吩咐,来了就别想走了……你往那里跑,看斧。”

    耳边传来一股锐风,吓得杨恭道一低头,一把手斧将他头上金盔劈飞出去。

    “我家主人说,请杨将军进城喝茶。”

    也不知阚棱是从何处杀出来,正拦在杨恭道的去路上。

    迎着杨恭道的坐骑,只见阚棱横刀一抹,身随刀转,只听希聿聿青鬃马惨嘶一声,前蹄被陌刀生生斩断。杨恭道随着战马,扑倒在地上。随行亲军一拥而上,想要救出杨恭道,却被阚棱和雄阔海两人,一前一后拦住,刀云翻滚,斧影冲冲。刀光斧影中,只见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杨恭道被摔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迎面一骑飞来。

    马上大将轻舒猿臂,探身蓬的一下子攫住杨恭道的衣甲,口中大喝一声:“你给我上来吧。”

    杨恭道偌大身躯,被那员将生生拎起。

    耳边响起他清冷声音,“某家苏烈,奉命特来请将军做客。”

    话音未落,只觉脑后受到重击,杨恭道顿时昏迷……城头上,韩仲呢喃自语:“这那是打仗?分明就是屠杀嘛……没想到杨将军,竟如此不堪一击。”

    “韩仲!”

    “末将在。”

    言庆的声音在韩仲耳边响起,只吓得韩仲,汗毛乍立。

    “送你一个功劳。”

    “啊,末将怎敢抢公子的功劳?”

    言庆哈哈大笑,“莫要推辞,这功劳非你莫属。

    一会儿杨恭道被押送进城后,烦劳你亲手送他上路吧。我不想见他,把他人头,悬挂城门。”

    “啊?”

    韩仲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言庆则转身对站在他身后的沈光道:“老沈,咱们回去吧。姑姑她们恐怕等的心焦,现在回去,正可一尝姑姑的手艺。”

    “呵呵,裴真人的手艺,断是不差。”

    沈光笑眯眯的点头,跟着言庆,沿着城楼驰道,走下城墙。

    韩仲只觉冷汗淋淋……这眼见着就要三伏天,城门楼下还有大火熊熊。可他丝毫不觉得温暖,反而遍体生寒。李言庆这一手,哪里是送他功劳,分明是让他交投名状啊!只要他杀了杨恭道,就再也没有半点退路。

    言庆守住了巩县,皆大欢喜。

    如果巩县失守,杨玄感那些人若知道杨恭道死在他手中,他唯有死路一条。可他也清楚,他不杀杨恭道,那现在就是死路一条。看看周遭军卒冰冷的目光,韩仲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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