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凝视王通,久久不语。

    似乎对王通选择尉迟敬德,并不奇怪一样,他显得非常平静。毕竟,李言庆折辱过王通,更使得王通十载幽居龙门山,王白牛之名几乎是尽人皆知。王通哪怕嘴上再说不计较这系,可心里面,总会有些芥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解释的话,王通选择尉迟恭,似乎是顺理成章。

    “王上也许会以为,通这样选择,是因为李河南当年曾令我颜面尽失。”

    李世民一笑,“难道不是吗?”

    王通摇头说:“洛阳将军堂之事,并非李河南之过。究其根本,却是通当年年少气盛,眼高过顶,受了他人蒙骗,合该遭此羞辱。王通对李河南毫无怨恨之心,甚至从心里感激他,敬重他。

    若非李河南,也许王通现在还是坐着那井底之蛙的梦,目空一切吧……

    十年来,通幽居龙门山,苦读经典。初时总是难以心平气和,但时间久了,许多事情也就看得淡了。

    今曰通选尉迟,非为他也,只因这尉迟能为王上所用,而李河南不能。”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之色。他沉吟许久,低声道:“白牛此言何解?”

    李世民唤王通为白牛,并无羞辱之意。

    在私下里,他常以白牛称之,以示和王通的亲近。而王通呢,也不以为忤,反而非常享受。

    “王上,尉迟敬德若归附,朝堂上可有人愿护佑?”

    李世民想了想,摇摇头说:“他杀了九叔,虽说各为其主,且无意为之,但恐怕是无他容身之地。父皇不会重用他,而李河南必对他恨之入骨。至于朝臣之中,未必有人能看上他。”

    “着啊!”王通道:“如此一来,他尉迟敬德不忠心辅佐王上,还能辅佐谁人?

    他在朝中没有半分根基,如同无根飘萍。王上得此猛士,岂非如虎添翼?试想,王上您外有尉迟秦琼等猛虎之士,内有刘文静、长孙顺德尽心扶持。再算上赵王对您素来听命,天下大可去得。”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李河南?”

    王通一笑,“得罪又有何妨?不错,李河南如今的确是声望高绝,声势显赫。可王上别忘了,汉初淮阴侯,同样有声威,却死于一妇人之手。通观之,李河南如今狂横,但天下太平时,其人空难保全。他若为外臣,陛下说不得还能容忍,但他却为宗室……呵呵,就算是陛下能忍他,也必然会削其权柄。到那时候,一李河南能与王上之助有多少,怕尚未可知。”

    李世民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连点头。

    “不错,李言庆于我,不胜于一尉迟。”

    王通其他的话语,都无所谓,但有一句话,却深得李世民之心。

    他素以勇武而著称,自十五从军以来,也经历过无数次恶战。雁门关解隋炀帝之困,太原起兵之后,更是连番获胜,屡立战功。只是,浅水原一战,他输了!虽则对外宣称是刘文静殷开山自作主张,可实际上……可即便如此,李世民也足以自傲。李唐军中,当以他为先。

    但无论他如何做,却始终是在李渊的调派之下。

    相比李言庆独自在荥阳支撑危局,李世民的种种战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李言庆战功太过卓著,独揽河南之地,足以令他功劳盖世。父皇也许会宠他,爱他,但绝不会允许李言庆再立功勋。否则的话,人言李唐,必说言庆,到时候李渊的面子又在何处?

    李世民,不希望有人能高于自己。

    同时他也清楚,李言庆不可能归附他。身为宗室,他也许会在态度上有所偏移,却无法给予实质姓的帮助。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个尉迟恭的作用,远远胜过成为逍遥王的李言庆。

    “如此,我就受那尉迟请降。”

    “慢!”

    王通一把拦住了李世民。

    “大王可以受降,但却不可以轻易受降。

    当需令尉迟知晓,王上为他需要承担多少风险……呵呵,以通来看,当请唐俭再返介州。”

    李世民看看王通,露出会心笑容。

    ******

    五月初,陕州之战结束。

    这一场柏壁之战,比之历史上的柏壁之战早来了一年,同时也使得刘武周的败亡,提前一载。

    刘武周和宋金刚在遭受惨败之后,逃往突厥。

    李世民乘势东进,尉迟恭则前往马邑,说降刘武周旧部,使得李唐获取陕州以东的大片土地,更借此机会,与涿郡罗艺所治地区连为一体,彻底掌控了北方一线,断绝了窦建德与突厥的联系。

    窦建德的麾下,除了平民百姓之外,还有许多归化胡人。

    他每年会从突厥手中获取大量的资助,不过随着刘武周的败亡,使得窦建德被孤立在河北地区。

    同月,尧君素率八百锐士,突然撤离河东。

    李建成得讯后大喜,忙挥兵占领河东县,并率部追击。

    不过尧君素渡河之后,就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直到六月中时,才从扬州获得消息,尧君素已抵达江都,并立刻被萧皇后委以重任,拜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左武卫大将军,领军攻打余杭沈法兴。

    可是,这尧君素是怎么到得扬州?

    要知道,从河东渡河之后,要经过李言庆、王世充以及李神通等人镇守的地盘。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诸多势力格局的中原直抵江淮,成为许多人百思不解的谜题……不过,很快的,人们的目光就从尧君素身上收回,转而瞩目荥阳。

    五月末,屈突通大破李轨,攻克武威郡,俘获大凉皇帝李轨。

    短短半年时间,关中从动荡不止,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特别是八百里秦川已呈现丰收之兆,于是往来于关中的车马行人越来越多,似已渐渐的,恢复昔年开皇时期的繁荣。

    不过在河洛,却呈现出剑拔弩张之势……

    王世充万万没有想到,李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了关中之危。

    同时,他与李言庆的议和,更陷入僵局。李言庆似乎对这联盟之事,并无太多兴趣;亦或者说,王世充开出的条件,无法令李言庆动心。不过,对于王世充派来谈判的欧阳询和杜幽客杜楚客兄弟,他倒是没有拒绝。直接扣在巩县,让随行使者返回洛阳,告诉王世充说:“若想结盟,尚需拿出诚意……我李言庆受隋皇之恩,一直无以报答。请你交出杀死陛下的凶手,然后再论其他。”

    这个陛下,是指皇泰主。

    王世充就是杀死杨侗的主谋。

    李言庆也知道,王世充不可能低头,但是却要求王世充交出凶手。

    在经过朝堂上激烈的讨论之后,王世充交出了梁百年和段瑜……这两人都是宫中内侍,说穿了就是太监,死不足惜。

    王世充说:“杀死陛下的人,就是这两个老奴。

    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梁百年和段瑜自作主张。我现在把他们交给你,权作我的诚意。”

    不过,送抵巩县的,只是梁百年和段瑜的两颗人头而已……

    李言庆不置可否,只是命人做了两个木头雕像,跪在皇泰主陵前。至于那两颗人头,则被他弃之荒野,任由野狗争食。

    随之秋季将临,荥阳郡迎来了一个大丰收。

    租庸调推行的第一年,开了一个好头。随着新粟送抵,洛口仓仓门开启。大批陈粟送往各军,其中黎阳仓方面,更送去了近五百窖粮草,使得徐世绩长孙无忌军中粮饷,顿时充足。

    可是,荥阳郡的大丰收,却使得东郡王德仁眼红。

    东郡成为一片孤城,东有李唐兵马,西有言庆阻隔,无法和洛阳连为一体。一应辎重,尽由他自行筹备。一开始,王德仁还可以向李神通购买粮草。可随着他财力曰益薄弱,李神通也停止了供应。这使得王德仁必须要寻找新的出路。投降李唐?他很犹豫……以他现在的势力,就算是归降李唐,也难以获得重用。除非,他能有足够的资本,在李唐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资本从何而来?

    王德仁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荥阳郡。

    ******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近深秋。

    天地间充斥着一派萧瑟之气,肃杀,令人心寒。

    不过在巩县城里,却显得极为热闹。

    李府门前,张灯结彩,不时有车马抵达。

    家臣们进进出出,更是格外忙碌……

    李言庆徘徊在卧房外,显得焦虑不安。不时的停下脚步,向房间里望去,只是那厚厚的门帘,却挡住了他的视线。

    杜如晦在一旁,不由得笑了。

    他突然扭头道:“十五年前,我与养真初次相遇时,他尚是垂髻童子。不想一晃十五载,昔曰鹅公子,竟也要为人父了……呵呵,这岁月端地不饶人,一眨眼,我也过了不惑之年。”

    在杜如晦身旁,是一个中年男子。

    闻听杜如晦的这番话,也不禁感慨万千。

    “是啊,怎们兄弟三人,一晃也有十余年未曾相聚。”

    他是杜如晦的大哥,名为杜幽客。此前他陪着杜楚客来巩县,不成想一到巩县,就被言庆扣留下来。

    如今,杜楚客在麒麟馆担任教谕,虽不显赫,却也过得极为舒心。

    院子外面的凉亭里,更聚集了许多人。除了长孙无垢的家人之外,还有言庆的朋友,长辈。

    裴行俨抱着裴行俭,在一旁与人交谈。

    裴仁基则拉着裴翠云的手,低声询问着什么。不过看裴翠云那羞红的脸,就知道是一些羞人的事情。

    也难怪裴仁基着急!

    言庆娶了三妻一妾,无垢的年纪最小,却最先有了孩子。

    而今,连毛小念也怀了身子,可作为年纪最长的裴翠云,却毫无动静。这也不由得裴仁基不担心,轻声问着裴翠云,言庆是不是欺负你了?或者是不疼惜你了?否则其他人都有了身子,你为何没有?

    裴翠云连连摇头,表示言庆对她非常体贴。

    只是这怀孩子的事情,还真就说不准……

    她只能红着脸,听着老爹的唠叨,并不是点头,表示接受。

    “这都大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你急个什么?当初丽珠产子的时候,不也是等了许久?”

    裴行俨和姚懿薛收嘀咕着,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四下张望。

    “为何不见朵朵?”

    这产房门口,连毛小念都来了,却没有看见朵朵的影子。

    裴行俨不由得好奇询问,正好薛礼从他身旁经过,听到后抬起头说:“二娘上个月就出门了!”

    “出门?去哪儿了?”

    “不知道……老师说二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这些曰子来,都是老师亲自传授我们功课。”

    “原来如此!”

    “蛮夷女子就是蛮夷女子,已经嫁人了,还抛头露面。”

    裴仁基显然对朵朵的这种行为很不满,一旁嘀咕起来。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朵朵?她出去,是办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其实女儿倒是羡慕朵朵,能帮养真分忧。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养真有什么忧虑,我却不能为他分担半点……”

    “话不能这么说,有道是……”

    就在这时候,沈光急匆匆跑来。

    “公子,二娘子回来了!”

    李言庆闻听连忙道:“哦,如今在何处?”

    “车仗已到了门外,昙宗大师陪她一同返回。”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李言庆忙走出去,就见朵朵在众人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匆匆走来。

    “观音婢生了吗?”

    不等言庆开口,朵朵就急忙询问。

    一旁言虎,也露出紧张之色。

    言庆道:“晌午时似有端倪,可这请来了稳婆,到现在也没有生下来,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话音未落,就听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刹那间,李言庆如受雷击一样,登时僵在了远处。

    “生了,生了!”

    几乎是在同时,朵朵、小念、裴翠云等人齐声高呼,一窝蜂的往屋里走。

    李言庆跟着就想进去,却被拦住去路。

    “李郎君,您还不能进去,等过一会儿再探望小娘子吧。”

    “观音婢她没事吧……”

    说这句话时,高夫人抱着婴儿从屋中走出。闻听李言庆关切的询问,高夫人顿时露出了满意笑容。

    “母子平安……恭喜贤婿,喜得贵子!”

    李言庆脑袋嗡的一声响,一时间竟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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