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断的女人缘 作者:丁峰

    第 3 章

    发绣厂里乱糟糟的,到处贴满了大幅标语和大字报。工人们早就不上班了,车间里静悄悄的。在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子里,他们见到了当年游击队的副队长。如果不是有人介绍,金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典型的糟老头儿,满头乱蓬蓬的头发,眼皮耷拉着,脸上堆满了惶恐和谄媚的笑。听说当年他还亲手杀死过两名鬼子。镇革委会李主任一看见老头儿,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马上拉下了脸:“郑大树,你给我听好,今天县里的领导亲自下来,你必须把自己所知道的犯罪事实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同时还要检举揭发其他人的罪行,不允许有丝毫隐瞒,以减轻你的罪责,知道吗?”说完,讨好地笑一下,请赵领导作指示。

    金成他们全都怔住了,堂堂的民兵英雄怎么一下子成了罪犯,打鬼子的行动怎么成了犯罪事实?赵一脸上毫无表情,先把郑大树训斥了一番,然后说,镇革委会李主任很忙,就不麻烦了,这才把这位领导送走。

    只剩郑大树一人了,赵一递给他一杯水,让他坐下,然后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郑大树同志,你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你是一个好同志……”赵一话未说完,郑大树已经像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他告诉金成他们,为了让他承认有投敌叛变行为,他们吊他打他,二百支光的电灯整夜对着他,让他连续多少天不能睡觉。这位镇革委会李主任原是他们厂里的造反派,“文革”前偷厂里发绣曾被他处理过,现在斗他最凶最狠了。他实在熬不过,不得不违心承认自己是叛徒。“我实在冤啊,我对不起死去的‘三十里’,对不起牺牲了的同志们啊……”

    屋里的空气有些凝重,谁也没有想到采访会是这样。如果郑大树的问题不能及时得到解决,所有的采访计划就将全部泡汤。赵一连夜赶回县城汇报情况,金成和吴卫就在镇招待所住了下来。

    南北走向的串场河穿过古镇,穿过苏北平原的腹地,当年为了贯通苏北三十六家盐场而开挖的串场河,成为运输淮盐的主要通道,也使古镇成为南北交通的水陆码头。镇上店肆林立,商业十分繁荣。镇中心副食品店卖一种地方特产虾油,味道鲜美,金成母亲可喜欢用这种虾油了。他想去买两瓶,于是随手关上房间门,正要走时,冷不防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来人是吴卫。

    这几天,吴卫的日子并不好过。表面上,人前有说有笑,其实她在心里一直问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啦,是自己太过于尖刻苛求,还是别人挑剔自己?她感到做人太失败了,刚到创作组,就和组长闹翻了,和金成的关系又不冷不热,照这样下去,自己想创造条件留在县城的努力只能告吹。思前想后,决心调整自己的一些做法缓和与大家的关系,重新塑造一个自我。她想去找金成,没想到金成要出门,看到金成愣怔的神色,她揶揄了一句:“瞧你看人的眼神,怪人的。我又不是老虎,用得着你这样来打量。告诉我,一个人偷着出去,该不是和什么人约会?”金成还是第一次看到吴卫和他开玩笑,心想:今儿太阳该打西边出了,没头没脑跑来开玩笑,一定有什么事。然后搭讪道:“和我约会的人,还在娘肚皮里搁着呢。”吴卫问他去哪儿,金成说反正闲得无聊,街头上转转去。吴卫眼睛翻了翻,说赵一不在,一定要金成请她的客。

    金成记得古镇十字街有一家鱼汤面店,那儿的鱼汤是用经年汆兑的黑鱼熬煮而成,汤汁稠浓,状如乳汁,银丝面配上细细的蒜花,那味道实在妙不可言。吴卫见金成请她吃鱼汤面,脸上有了笑意,两人一路说着话走了过去。虽然已过了上午九时,吃面的人仍然很多,两人挑了一张临街的桌子坐下,金成要了两碗汤面,二两汤包。

    面条很快送过来了。“真好吃。”吴卫赞许地点点头。她又看一眼金成,有些不高兴地说:“给我讲老实话,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金成笑了:“你干吗和自己过不去,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多少人想献殷勤只恨没有机会,你怎么还贬低自己。“你别和我耍贫嘴。”吴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金成,待人要真诚,你真的没有必要和别人一起来气我。”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金成有些急了,说道:“吴卫,我真的不骗你,不管是我还是赵一,大家对你都很好。你想想,你一个姑娘家,我们有什么理由对你不好?如果要我讲真话,就是觉得你太敏感了,有时甚至十分多疑,弄得别人都不敢对你多讲话。你有上进心,只是太要强了。你也知道,这次创作完全是集体行为,谁也不会署上自己的名字,干吗那么顶真。”

    听金成一番话,吴卫气得差一点又要跳起来。金成赶忙说道:“我们不谈这个,还是说一点其他的吧。”吴卫这才不响了。稍停,吴卫说:“郑大树的问题不解决,部里会同意继续报道‘三十里’吗?”金成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会的,我们宣传‘三十里’,不是宣传郑大树。再说,郑大树问题再多,也只是副队长,影响不了大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卫抬眼四处看了看,突然一本正经地对金成说:“金成,问你一个问题,可不许撒谎。听说农村都时兴订娃娃亲,对不对?”

    “无稽之谈。”金成肯定地摇了摇头。但不知她怎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别骗人了,你屋里一定有一个小媳妇?别不好意思,回答我,是不是你父母包办的婚姻,你若不乐意,可以演一出新时期的逃婚记。”金成真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不知所指何事时,吴卫凑过脸来,悄悄地说:“别回头,从我们进门开始,就有一个人一直盯着你,你不信,自己看去。”金成回过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03章

    来人竟是小文。

    小文骑上金成的自行车回到农场,当天就听下海的农民讲,金成被关进了学习班。这下可把她急坏了,事情是由她引起的,现在账全算在金成头上,似乎太不公道了,当下就想重返小镇,被陈麻子喝住了。再后来,又听说金成去了县城,她一下子有如坠入云雾中的感觉。她再也等不及了,留一张条给他爸,说有事去了县城,三两天才能回来。骑上金成的自行车,直往县城赶去。好不容易找到县人武部,警卫告诉她,创作组现在在古镇。这下她可傻眼了,古镇离县城一百多里路,乘公共汽车,她才不想花这个冤枉钱;走着去,她又不愿干这种傻事。正犯愁时,忽见不远处一辆满载山芋的手扶拖拉机正“嘟嘟嘟”地开过来,她心中暗喜,冲着驾驶员拼命挥手。驾驶员以为出什么事了,“咔”一下把车停住了。小文走上前去,乘驾驶员不注意,先把装山芋的网兜弄破了,山芋“哗哗”的掉了满地。

    “师傅,你太大意了,网兜破了,你看地上全是山芋。”说着,俯身帮忙捡拾地上的山芋。驾驶员十分感动,忙问小文去什么地方,小文说去古镇,驾驶员手一挥,十分爽快地说:“姑娘,就冲你今天这股热心劲,我就是多走几十里地,也要把你送到那儿。”直到夜半时分,小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镇招待所,传达室的门卫一定向她要介绍信,小文撒了个谎,说介绍信乘车时丢了。不管小文怎样解释,人家就是不信,玲珑剔透的小文这下没辙了,只好在招待所门前的廊檐下蹲着。正犯迷糊时,忽然感到有人在推她,急忙睁开惺忪的睡眼,不好,眼前怎么站着几个戴红袖套的人,正凶神恶煞般地喝问她是什么人,向她讨要介绍信。小文一看这架势,知道麻烦来了,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遭受到的这番辛酸和艰难,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由于痛彻肺腑,哭得又是那样情真意切,那几个人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其中一个人指着灰头土脑、衣服上粘满草屑和泥巴的小文,不耐烦地对另一人说:“你还有完没完,没看见这是一个小盲流,弄到指挥部去,还要管吃管住,值得吗?”另外两人不响了,闷着头又到别的地方巡查去了。小文这下大胆了,索性找来两张报纸,摊在地上蒙头就睡。正睡得香时,迷迷糊糊听到有进进出出的说话声,慌忙抬起头,看到太阳老高了,正疑惑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金成和吴卫从招待所大门里走出来,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也不讲话,慢慢地跟在他们后边。眼看他们交谈时的那股亲热劲,小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味道,恨恨地想:为了你,别人吃了多少辛苦,你倒好,和别的女人又亲又热的,一点良心也没有。可转眼一想,又觉得十分好笑,金成算是你的什么人,他和别的女人交往关你什么事,真是自寻烦恼。她只感到心烦意乱,脑袋里像塞进了乱麻,白茫茫的一片。面前的一碗面条,吃了两口就停住了,对着金成他们坐的方向呆呆地直发愣。不想却被吴卫看见了,一个劲地打趣金成。

    “小文,怎么会是你?”金成猛一下看见小文,又惊又喜,他见小文似乎有些不高兴,关心地问道,“是遇上事了还是哪儿不舒服?”小文只感到鼻头酸胀,心里全是悲伤的感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拼命地摇头,满眼眶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她很漂亮,是吗?”回到招待所房间,小文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谁?”金成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还能有谁,吴小姐嘛。”她好像极不情愿说这几个字,两眼并不看金成。金成这才恍然明白,笑道:“瞧你,真是人小鬼大,想到哪儿去了,人家多高的条件,能看上我这样的人?再说,赵一已告诉我,有一个当兵的在追她,据说那人的来头很大。”“那也不一定,凡事还有个例外,日久能生情,我看吴小姐对你挺有那个意思的。”金成心里不是滋味,要小文别瞎想了。

    古镇镇西有一天妃山,山上筑有一“讲”,那还是范仲淹在山上讲学时修筑的。金成陪着小文正要攀爬,忽见旁边的生产队里,几个农民正在瓶子里鼓捣一堆烂泥,他心里疑惑,停住了问他们在干什么,一位年长的告诉他:“这叫‘920’发酵菌肥,可以大幅度提高庄稼的产量。”“真有这么神?”他将信将疑地追了一句。那人有些不高兴了:“骗你干吗?是骗钱用还是骗你饭吃。”说完不再理睬他了。金成见他一脸认真的神色,眼中不由得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小文不解地问道:“怎么啦,看你神经兮兮的,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金成抿着嘴说:“回去告诉你。”小文一甩手:“什么大不了的破事,我还不想听呢。”其实这么多天来,金成一直担着个心思,学习班的事,是彻底把大队主任常春官得罪了,如果不取得大队书记徐明的支持,他在小镇就无法立足。他知道徐明重视科学种田,于是想通过赵一走通古镇李主任这层关系,为小镇找回一种新的有效菌肥,那时徐明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倒不是想做官,哲人自保,现在连最起码的做人条件都无法保证,还奢谈什么大丈夫乘长风破万里浪的空话。有了大队书记的信任,常春官再刁难,也得再考虑考虑了。但他不想把这事告诉小文。

    对面的干场河边,是汉代卖身葬父的董永墓。金成要带小文过去看,被她一口回绝了:“一个坟堆有啥看头?写书人后来造出《天仙配》的故事,那是借事说人的。管你恩恩爱爱,卿卿我我,该分开还得分开,弄了个夫妻永分离、天上人间不聚首的结局,有什么好?人家董永是个大孝子,也不该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编书人是不是毒了一点?”

    金成想不到小文会如此激愤,诧异地打量着两颊飞红的小文。小文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凡事都讲个缘分,有了缘分,茫茫人海中就能找到感觉;没有缘分,见面碰头不相识。老天爷让我认识了你,你说,是不是缘分?”

    金成被她问住了。他把小文当妹妹看,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现在小文发问,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你还小,人世间的事太复杂太微妙,有时很难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去你的吧,一开口就说人家小,你才多大,也就比我大了三岁,就敢摆老资格?”小文脸涨得通红,她最讨厌金成说她年纪小了。

    回去的路上,走到海春轩塔前,小文问金成今天什么日子,金成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知道你不关心我!”小文有些生气,眼眶里似乎还有泪花,“往年过生日,都是我妈给我过的,我妈没了外婆给我过。我爸除了逼我看书学习,才不管你过什么生日。你说我找谁去?”金成听说今天是小文的生日,当下提议去吃面条。

    “吃饭太俗气了,还是去拍照片吧。”小文翻了翻眼睛,提议道。金成不太喜欢拍照片,感到有些为难。小文真的生气了,秀目含威,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金成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文,我真服你了,走吧,对面有人来了,让人瞧见,还真以为我欺负你了。”“你当然欺负人,要是吴卫喊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小文叫了起来,眼泪也下来了。

    “小成,你一定在心里骂我,再也不想理睬我了?”回到招待所,小文先主动示好。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漂亮的洁白的牙齿,非常好看。

    她突然变得十分柔弱娇怜,楚楚动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喜欢你,害怕失去你。”还没等金成明白是怎样回事时,小文就跑上前去,双手搂住金成的脖子,踮起脚尖,对着他宽厚温湿的嘴唇忘情地热烈地吻着。

    一切都是那样的突如其来,金成仿佛置身于云雾山中,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没有了,只剩下他和一条骚动着的、无所顾忌的躯体,剩下一张疯狂而不顾一切的香唇……好一会儿,他才从遥远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中来,看清自己搂着的是小文洋溢着青春朝气、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我是怎么啦,竟做出这种事来?”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着,内心痛苦地谴责自己。

    “你怎么啦?好像犯了罪似的?我完全是自愿的,我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我的。”小文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和癫狂中,粉脸灿若桃花,原本白皙的圆脸上红云朵朵,金成似乎第一次发现小文原来也十分漂亮。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直静静地坐着,互相对视着,什么话也不说。

    吴卫为了给小文腾房间,请假回自己插队的大队去了。第二天下午回来后,看到小文还在,打趣道:“情意缱绻,难舍难分,小九妹乐不思蜀了。”金成讪笑道:“小文要当面和你告别呢,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净想着挖苦人。”“得了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这时,小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隔老远就叫起来:“吴姐,你可别冤枉人了,我整整等你一天,上有天下有地,都能证明我没说诓语。”吴卫天生伶牙利齿,可这时竟也无话可说。

    和吴卫同房间的一位县工作队的女同志要回县里办事,小文用不着和吴卫同被窝了。吴卫似乎明白小文留下不走的意思,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后,她不经意地问:“小文,我看你和金成感情不一般。”小文一下来了精神:“吴姐,金成家庭情况不好,但他人好。我们相识虽然不长,彼此觉得合得来,有共同语言,和他在一起,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安全感。女人吗,居家过日子,就图个家和万事兴。不知怎样,就想和他在一起,人背后老想着他。你说怪不怪?”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是爱上他了。”吴卫看她一眼,轻轻说道。

    “我也不知道。”小文低下了头,仿佛在沉思。“你问过金成吗?”“没有,不过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人嘛,都是感情动物,我为他做了这一切,他还看不出来?”“傻丫头,”吴卫笑了起来,“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一厢情愿呢。我们都是女人,都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作为大姐,我讲几句心里话,世上的事,缘分到了,自然成功,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男女感情。我希望你幸福,更希望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用情专一是对的,不过最要紧的是随缘,婚姻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能草率,更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要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吴卫讲得诚恳,小文也受了感染,好一会儿,她动情地说:“吴姐,你真好,我爸常对我说,人生要有目标,要有不被别人左右的信念,认准的事一定要锲而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想,还是你说得对,随缘最好。不过,认准的事我会坚持的。”

    赵一终于回来了,他带来了县革委会领导的最新指示,在郑大树的问题弄清之前,文章中只涉及“三十里”,其他的人全用化名。

    几千字的文章写起来很快,只用两天时间,两人的初稿都好了。金成文笔流畅,口语化的语言朗朗上口,故事味浓;吴卫的文章优美的词汇多,又大多用的欧式句,读起来拗口,不像一篇故事,倒像一篇能获高分的学生作文。

    赵一的不满终于可以发泄了。他先让吴卫评判两篇文章的优劣,吴卫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不开口。金成认为两人有些小题大做了,他首先考虑的是,创作完成后,自己怎么办?他说:“两篇文章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不如集思广益,扬长避短,保证能出一篇好文章。”吴卫立即附和,赵一倒不好坚持了,他是组长,又是男人,太和女同志计较会让人瞧不起的。最后,还是金成执笔,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平息了。金成的第二稿写得很苦,他缺少抗战的生活,领导规定的条条框框又多,为了跳出原来的构思,金成反复取舍,又几次去找郑大树,在闲聊中无意发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如获至宝,设计了不少悬念,节骨眼儿上卖卖关子,更增加了文章的故事性。吴卫谦虚多了,主动帮助料理生活上的事,有两次还帮金成洗了衣服,直把个金成弄得很不好意思。

    省军区催得急,部里也几次催问进度,等到金成写好最后一个字时,早没了原稿的影子,金成也累得直不起腰了。

    赵一乘早班车回了县城。金成一觉睡到九点钟,此时吴卫“咚咚”敲门了,要金成用自行车驮她去她插队的大队。毕竟是冬天了,又是顶头风,不一会儿,金成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来。“男子汉同志,这讨女人欢心的事可不容易做,还得再学学。”吴卫打趣道。“去你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坐享其成还说风凉话,累不累?”金成故意反唇相讥。

    吴卫说:“金成,小文对你用情可专啦,别看她人不大心眼可不少,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她可能已经当一回事了。“你别瞎猜疑,小文还是个孩子。”金成肯定地摇了摇头,他告诉吴卫:小文的身世也很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须曾相识。命运对他们是太过分了!

    “同情怜悯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怜悯不是爱情。小文很可爱,不过我感觉她不适合你。”金成没有吭声,吴卫接着说道:“你有才气,文化底蕴深厚,又受过一定的教育,具有文人学者的气质,只要有机遇,你总归不会永远寄人篱下的。而小文,她对人对事完全凭感觉,凭自己的一时冲动,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也许她今天做的,明天就会后悔,她属于那种冲动型、感情型的人,她无须对自己做的事负责的。”

    金成被她讲得心里很乱,他承认吴卫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更相信小文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这倒不是他真的爱上了小文,只是觉得这样评价小文似乎并不公平,从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来看,小文是那样的清纯如一,如同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串场河水一样。

    两人都沉默着。路上的车辆很少,这时一辆空载的卡车疾驶而过,扬起的漫天灰尘挟裹着他们,自行车被砖块绊了一下,金成急忙把车头往外边打,吴卫吓得整个人紧紧抱住金成。金成跳下车,吴卫感到了自己的失态,粉脸上全是红晕,撩一下微乱的黑发,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金成笑道:“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况且,这样的艳遇并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去你的,”吴卫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原以为你挺老实,想不到也这么坏!”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金成推着车,吴卫跟在后边慢慢走着。“金成,”稍停,吴卫抬起头,看一眼他轻声地问道:“你考虑过以后吗?”

    “说不考虑那是假话,可叫人怎样考虑呢。现实就是这样,还能蹦哒出什么?只能走走看看了。”

    吴卫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她抬头注视着金成,两只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热望和期待:“光有理想和愿望还不够,要紧的是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社会对我们这一代不公平,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条条大路通罗马,就看你怎么走了。你有才气,可凭着你的身世社会又不容你写作,不行找找人,谋个教师也不错呀,至少有一个稳定工作,学到的知识也能派用场了。”

    看着吴卫说话的轻松劲,金成的心却像浸透了黄连汁那样苦涩,谋一个教师位子谈何容易,得找多少关系,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岗位,结果只能是谁的关系硬谁上,何谓公平可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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