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吾同在 作者:王晋康

    第 19 章

    在他的逼视下,四个人都被迫点了头——谁都不想做叛徒。

    走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河面。那儿仍没有任何动静,夺去了小冬生命的河水仍然不紧不慢地流着,无悲无喜。五个人沉默着离开河岸,走过漫水桥,爬上寨门,良心上免不了惴惴不安,行动上免不了鬼鬼祟祟,只有牛牛强作镇静。拐过街角,偏偏迎头碰上小冬妈,一个喜欢所有孩子的胖大婶。

    她笑嘻嘻地说:“到哪儿疯跑啦?恁晚才回来。牛牛,一看就知道你又下河了,小心你爹还用笤帚疙瘩揍你的黑屁股。俺家小冬呢?”

    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四双惊慌的目光都转向牛牛。牛牛抢先回答:“不知道,小冬和我吵嘴,今天没和俺们一起玩,不信你问她们。”

    大家忙不迭地点头。小冬妈奇怪地嘟哝一句:“这娃儿能跑哪儿去?”便撇下他们走了。大伙儿没想到第一关这么容易就闯过去,都松了一口气。临分手时,牛牛又用他带有魔力的目光挨个儿巡视一番,低沉有力地说:“谁也不许当叛徒!”

    整个晚上,晨晨一直心神不宁。外婆以为晨晨生病了,摸摸额头不发烧,但仍安顿她早早睡下。晨晨闭上眼睛,脑海中翻腾着一个场景:小冬的衣服躺在沙坑中,四双小手匆匆忙忙向上堆沙子。比这更可怕的是另牛牛哥带着小冬往回游时,“不小心”一松手,河水便把小冬冲走了。不,不是这样的。牛牛是有意松的手,因为晨晨分明看见,他在松手时甚至还顺手推了一把。他肯定是在发现小冬救不活时已经决定瞒下这件事,所以他是有意把小冬拉回深水区“毁尸灭迹”。二十年中,这两个场景常常从严小晨的记忆中浮现,像钝锯一样在她心中锯割,把死亡、恐惧、负罪感等乱七明的浩瀚博大,外来民族到头来又总会被其淹没包容。所以,这片土地上一直有着这样的轮回:游牧民族的武力在几十年内征服了农耕民族,而农耕文明反过来在一两百年内同化了游牧民族。同化的结果是形成一个更大的、混血的汉民族,然后是又一轮征服和同化。

    “戎狄之国”秦国灭亡六国就是较早的一轮征服与同化;再往前追溯,游牧的黄帝族吞并农耕的炎帝族并接受了后者的先进文化(九天玄女的兵信神符应是其符号化象征),应该是更早的一个轮回吧。当炎帝族大都已经臣服于黄帝时,蚩尤率族人抵抗到了最后。悲壮惨烈的涿鹿之战应是这轮征服的压轴戏。它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纵然时光已经让它漫漶不清,但它仍深深铭刻在华夏民族的种族记忆中……

    姜元善在隐形飞球中俯瞰着这场战争。战争双方不是黑猩猩,而是与它们血缘最近的人类。战场不是在东非大裂谷的密林,而是在华夏之地的腹心;梦境隔着神话的雾霭,变形了,扭曲了,但故事的主干是真实的。

    战争一方是炎黄联军,由黄帝指挥,大将风后和力牧为辅,乘着战车,手执弓矢和石制梭镖;应龙在天空翱翔,作为联军的前驱。战争另一方是九黎族的首领蚩尤,有九九八十一个弟兄,个个铜头铁额,人身牛蹄,四目六手,手中拿着炎黄联军所没有的“五兵之器”(当时最先进的金属兵器)。风伯雨师为他们兴风施雨,喷烟吐雾。黄帝战不过强大的九黎族军队,九战九败,只好撤退到泰山暂作喘息。幸运的是他在这儿遇到了九天玄女。玄女是人首鸟身的神仙,深知天地之机,授给黄帝兵信神符。黄帝重整旗鼓,先杀死了流波山的夔兽,用它的皮做成震天鼓;再杀死雷泽的雷兽,用它的骨头做成鼓槌儿。又召黄帝的女儿旱女魃助战,旱女魃具有神力,能够收云息雨,制伏风伯雨师。于是,黄帝重新与蚩尤开战。

    决战是在涿鹿之野进行。那是一场怎样的血战啊。雷兽骨槌敲击着夔皮鼓,震得山摇地动。应龙从天上俯冲下来杀死一个个九黎族的兵士。女魃与风伯雨师斗法,搅得天昏地暗。黄帝指挥着虎豹熊罴等各图腾部落把敌人重重包围,顽强的蚩尤族拼死搏杀,一波进攻者杀光了,又是一波进攻者。鲜血浸透了涿鹿的土地……

    最后,炎黄联军终于擒杀了蚩尤。黄帝怕他的精魂作怪,把他的尸体和脑袋分别扔到不同的山上。一具带血的枷铐被遗弃到荒山,化为漫山的枫林,殷红的枫叶上浸透了蚩尤的鲜血……

    黄帝尊敬这位英勇的敌人,同时也为了收服其余部,便尊蚩尤为战神。后来蚩尤部落陆续归附,蚩尤族的大部分血脉融合到华夏民族的血脉之河中。

    炎黄蚩的血脉也延续到姜元善的血脉中。

    姜姓,应该是中国最古老的姓氏吧。史书云,炎帝姜姓,以姜水成(最初崛起于姜水之滨);黄帝姬姓,以姬水成。又说,蚩尤姜姓,为炎帝后裔。其实姜姓还可上溯到更早的先羌,古时“姜”、“羌”通用,均从“羊”字,可见先羌是一个牧羊的或以羊为图腾的部族。十分古老的汉字顽强地保留着先民时代的信息。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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