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 作者:柳建伟

    第 23 章

    李金堂支春英先去做饭,拉住钱全中说:“玉豹的钱你能不能提出来?”

    “他今晚要走,把支票本都带上了。”

    “存折能不能取?”

    “我想想办法,有他的身份证就中。不过,取多了还要跟银行打招呼。”

    李金堂把存折交给钱全中道:“我扶玉豹多年,今天才发现他在耍我。他几年前交给我一张折子,说孝敬我的,我也没细看,就收起来了。今天一看,原来折子上写的他的名字,又是存的件副本,忍气吞声了二十几天。参与一次倒卖进口汽车,参与一次倒卖汽油,夫妻俩合伙从轧钢厂弄出五十吨钢材转手卖出,三件事挣回四万多块,冉欣这才把复印件交给他,并叮嘱他:“写完这篇报告文学,千万不要再琢磨这种鬼点子了。如今正是挣钱的大好时机,你已经看到了,遍地都是钱。”

    为了让社里派他到龙泉了却这桩大心愿,白剑这回在“两会”期间十分卖力气,写了几十则消息和十来篇千把字的小文章。这十来篇小文章大致谈这些方面的问题:如今的工作中心要多生产面包,有了普通面包还不够,还要生产奶油的、肉馅的,和三明治、热狗、汉堡包这种世界快餐潮流接轨,尽快培育出自己的“麦当劳”;养猪养鸡不能放松,另外要加大养牛的投入,因为牛排的营养价值高;只强调吃精神食粮,公民除了眼睛和耳朵十分发达外,其它零部件都将退化,眼睛和耳朵地位一突出,就会用过剩的精力窥探别人的思想,偷听别人的私房话,然后相互告密,弄得全民都讲存在主义:他人即地狱;人家日本十四岁的姑娘的体重比我们的姑娘重六公斤,身高长三公分,臀围、腰围、胸围各长五、三、四公分,人家不但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浪漫悲剧,还能说出安娜卧轨自杀的原因一二三,我们的姑娘这时只读像是一个作家写出的同一个极美丽极浪漫极温柔极梦幻的爱情故事,稍长几岁一进现实就头也破血也流,十七章,这些女模特选择了这个职业,是冲破了一道枷锁,如今又诉出版社和画家侵犯肖像权,是进入了一个怪圈。可以从社会文化心理方面进行分析。”白剑不以为然地说道:“浪费时间。这次纠纷,分明是分赃不均起内讧,和一般的经济纠纷案没本质的区别。那些作品你也看过,只能算作素描,还没变成龙。把虫不虫龙不龙的东西排成队拿出来展览,本身就很滑稽。我们的美术家画人体,很有点黑色幽默,十几个学生老师对着一两个模特画呀画呀。大画家、大艺术家都不上这种大课。他们总是一对一地面对模特儿,从交流中找感受,人就画得生机勃勃了。记得罗丹有很多模特儿,这些模特大都兼演情人的角色。罗丹不仅能看,还能摸,摸出真正的骨骼和心灵的激情。罗丹手里拿着橡皮泥,等着模特儿出现纯然天性的美的瞬间,然后把这些瞬间留着。老兄,你不是去采访过美院的人体课吗?你想多看一眼,不是怕别人说你想入非非吗?哪个画家要是单独带个模特去画室,学院保卫科肯定要派个视力二点零的盯梢。刘海粟们当年画人体惹出轩然大波,半个世纪过去,情况依然如旧。中国还没到出现真正的人体艺术的时代,做这种文章没什么必要。”罗一卿不服气,说道:“白剑,文章我还是要做的,因为公众正在瞩目这场官司,我事先打个招呼,文章里要用你刚才的高论,你可别找我打官司。”

    路上堵车,两人赶到美术馆,一场骚乱已近尾声。一位画家当众掏出手枪,朝空白的画框连开三枪。公安部门已出动大批干警对美术馆实行戒严,那个画家已被带走,起码要交待一下开枪的动机和这支手枪的来历。罗一卿后悔连声,现场采访了几个目击者、几个围观群众和两个警察,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着。白剑扭头瞥了一眼,只见罗一卿写道:“俄尔,展厅大乱,有一装束入时少妇……”白剑笑道:“像是你真见了一般。哎,中国真是一个等不及的国家,经济上当年搞了个赶美超英,文学艺术这几年也等不及了。我现在倒真想去看看王府井就要动工的麦当劳快餐店了。这种速度让人恐惧。”罗一卿收了笔和本道:“王府井请老兄一人代劳了,我要赶回社里发稿。”不等白剑表态,身子一斜,像一枚炮弹从人群的夹缝里射向大街,手一扬大叫一声:“出租——”

    到了王府井南口,白剑内急,走进东边的公共厕所。里面挤满了人,人群里传出两个人的争吵。“你争够三句,该交两块了。”“我要到市政府告你乱收费!”“两块五。最好找市委书记、市长。认得路吗?我带你去,免费。”“哪有这种道理!可以屙屎尿尿的地方不能吐痰。”“三块。你告到中南海,也免不了这笔罚款。”白剑挤进人群,看见珠宝商林苟生正在一个便池旁站着,红着脸准备再次反击,忙过去拉住林苟生:“老林,交钱吧,这是规矩,再吵几句就涨到六块了。”林苟生面露惊喜,“小兄弟,真难找你呀。厕所里不能吐痰,真是今古奇观。”摸出一张十元钞票,扭头问白剑:“挖苦人罚不罚款?”白剑笑道:“暂时没听说有这条法律。”林苟生把钱塞给值勤的老头:“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小费,买几瓶润喉片润润嗓子,你每天吵十架,说的话顶个话剧名角了。”众人哄笑起来。值勤老头拿出一张五元一张一元的钞票和两张收据递给林苟生,“本来挖苦人不罚款,我今天在班上,你挖苦我就算顶撞、妨碍我执行公务,再罚一元。这收据不作报销凭证。”一看戏收场了,众人都挤出厕所,四下散去。

    林苟生捉了白剑的右手仔细看看捏捏,“谢天谢地,家伙没坏,还可以战斗。”白剑怅然叹道:“皮肉之苦倒是小事。他们拿走了我的记者证,用屎尿泡过,又用挂号信寄给我,那天一打开,臭了一间办公室。罗一卿说这才叫名副其实的臭名昭著。这种歹毒,也只有龙泉人才能发明出来。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林苟生听了很受用,把准备好的激将法藏在一边,“君子报仇,十年不迟,咱们到北海那边快活林边吃边谈。早上我已经在那里订了酒菜,赶到通讯社找你,你们办公室的小女子说你们上午可能去王府井。没想到真把你等到了。”白剑也很想了解一下龙泉的动态,也不推辞。林苟生拦了一辆出租,绕道全聚德烤鸭店买了一只半大烤鸭和一斤饼带着去北海后街。

    两人上了快活林三楼雅座包间,凉菜已经上齐了。白剑扫了一眼,见都是上等货,说道:“这一趟发大财了吧。”林苟生淡淡地说:“小财小财,不过够咱兄弟用了。”说着,拿起桌上的五粮液把瓶子倒转了细看。白剑打开一扇窗户,开出一个完完整整的北海公园,杨柳吐翠、碧波含春、轻舟摇荡、白塔点睛,好一派北国京城风光。正在浏览这不期而遇的景致,忽听林苟生狠巴巴地讲:“是经理教你们呀,还是你们自作主张?我就怕你们疏忽,早上就交了三百元订金。我们虽是生客,你们就不巴望回头再吃你们几顿?今天我们兄弟二人是专来品你们这五粮液的。菜量少一点不要紧,我俩都不是猪章我已经写了大部分,剩个开头和结尾,中间再把这些数据一加,这就齐了。《时代报告》已经看了部分章节,答应发第九期头条,如今廉政肃贪正在风头上,不能错过这个良机。如果刘清松能帮个忙,,很伟大很伟大。我想,嵇康就是活在今天,恐也无性命之忧。我更喜欢读《天问》,那上面尽问些根本,问得无遮无拦、无拘无束、百无禁忌。我只是想做点实在的工作,提出一些问题,或者说把早已锈蚀了的问题磨擦亮些,供那些罕世奇才研究解决。记者,吃的就是这碗饭。”

    韩曾慢慢摇摇头,“你把我说服了。路条我给你开,不过,你还得在北京滞留一两个星期。你的思路与别人不同,社里有几个大块文章,我想让你参与。既然你说服了我,我到时就管给你擦屁股。不过,你要记住:孩子只能由父母打骂责罚。点到为止,搞点中庸之道。你在龙泉挨打的真相,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仅此一件事,我就知道那里是一种什么现实了。我的人能是一个小县随便动的吗?不过,要记住不要把盖子揭得太大了,别弄得今后社里的人去H省尽收些白眼。眼下你干这事逢时,我才不便阻拦。其实,重要的是解决点实际问题。”

    走出办公楼,白剑忽然记起来申玉豹今天要在长城饭店和外商签合同这件事。雪梅他们该不会去闹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去长城饭店那边看看?白剑犹豫着。

    ·21·柳建伟 著

    第二十二章

    申玉豹一觉醒来,伸手摸住床头上面镶在墙壁里的触摸式开关,顿时,柔和的乳白把整个房间弥漫了。“香格里拉”,他在心里默念一遍这家饭店的名字,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在省城的飞机场候机厅里,申玉豹选中了香格里拉饭店作为自己的临时别墅。他觉得这个名字别致,像是外国人开的一家饭店,又和马克西姆住的长城饭店分居京西京东,这样就有了距离。三年前,还是在北京,还是和这个马克西姆做生意,为了省钱,申玉豹和随从人员住在一个省办事处的招待所里,每次只能去北京饭店见住在那里的马克西姆,感到压抑别扭。事后,他把那次对马克西姆作出三次让步,归罪于自己住的地方太寒酸。生意做成后,申玉豹去逛了一次天安门广场和故宫。张翻译告诉他,官员上朝,到了前门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徒步抱着笏板或者如意,通过正阳门,穿过广场,越过金水桥,进天安门和端门,然后到午门前等候皇上早朝。圣旨一下,文武官员必须低头穿过两排手持兵器的御林军兵阵,然后踩着有佩刀侍卫站立两旁的汉白玉石阶,进入太和殿或者乾清宫朝见皇上。申玉豹学着古代官员走一趟,悟出了做大生意的一个窍门:要把架子拿起来,对方才不敢欺你。一见香格里拉,他满意极了。想象着是个怪头日脑的洋楼,一看盖得像个城堡,两边墙上插满了各色各样的小旗,咋看都像个暴富的土匪窝子。我住进去不就是山大王吗?住了进去,他让张翻译打电话给马克西姆,要求把谈判地点改在香格里拉。马克西姆坚持要在长城饭店谈,经过切磋确定先在香格里拉谈好条件,最后在长城饭店签合同。前三轮会谈,马克西姆每次都要抱怨北京的堵车,这让申玉豹大为满意。申玉豹坚持按美元预付百分之四十五,坚持二十天把货送到上海港,马克西姆争了三次,终于作了让步,同意二十天后在上海港接货,同意预付百分之四十五的订金。申玉豹在前几轮的较量中大获全胜。显然,他把初战胜利的功劳归为当初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香格里拉。

    他坐起来,披了上衣,回想着自己和北京的八年交往史。第一次来北京,出了车站分不出东南西北,看见车站墙上挂的“小心骗子”的小塑料牌还莫名地感到两腿发软,一见到满口京腔的北京人就自觉矮了三分。直到几个北京人出高价买走了他的假翡翠戒指,他才敢直起腰身在北京的大街上行走。如今,他住在每晚三百八十元的套间里,和浑身散发着狐臭气的外国人做价值百万元的大宗生意,心里多次生出过到钓鱼台国宾馆睡一晚的冲动。这种飞跃让他感到了比性高潮还要强烈十倍二十倍的快感、悸动。再有几个小时,他就能从马克西姆手里拿到六十七点五万美元的订金了。这一仗已经接近尾声了,不能出现差错。尽管时间尚早,他还是决定起床做好准备工作。

    这个时候,三妞睁开惺忪的眼,看见一片乳白从申玉豹头顶倾泻下来,把一张极有棱角的脸扮得英俊无比,心里不由得溢出一片搅拌着幸福汁液的焦渴,柔软灵活的手禁不住朝申玉豹身上滑去。开始的几个瞬间,申玉豹身心都没作出任何回应。他能迷恋上三妞,很大程度依赖三妞这种经过千锤百炼得来的技艺。这种技艺如同鸦片烟一样,曾经给他带来过许多近乎梦幻般美妙的瞬间。三妞显然把申玉豹的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许,手脸并用起来。申玉豹看着蠕动着的被子,身体里却苏醒着另外一种欲念:做完这笔生意,应该进入另一群人了,要努力挤入政界,然后……他猛地从床上跃起,跳下床,用无比气愤、厌恶的口气指着三妞骂道:“日你妈,除了干这种事你还能干点啥!你是成心把老子的这笔生意搅黄了吧?”骂罢,也不管三妞作何反应,迅速穿好衣服,冲出房间,去敲几个随从的房门。回到套房洗漱的时候,三妞已穿得整整齐齐,一脸愧疚地望着申玉豹,似乎想认下这弥天大错。申玉豹没给三妞这个机会,摸着电动剃须刀,以毋庸争辩的口气命令道:“你在这里睡觉吧,今天带上你肯定倒大霉!”

    申玉豹带着一个会计、一个翻译、两个保镖分乘两辆皇冠出租车,十点二十分准时赶到长城饭店。下了车,申玉豹黑丧着脸说道:“这老外能听懂中国话,把封你们的官名记清了,我喊一声脸上要有反应。数钱的时候不要太过细,显得小家子气。没问你们,都给我装哑巴。”

    整个签字仪式,申玉豹脸上一直挂着高贵的静穆,一眼也没瞟那箱美钞。马克西姆从中找到了一种安全感,握住申玉豹的手说:“申总经理,上海再见。”申玉豹脸上微露诧异,说道:“马克西姆先生,我已经订了午餐。”马克西姆笑道:“大使夫人中午要请我吃饭,下午两点钟,我还要出席另一个签字仪式,失陪了。”

    申玉豹一行五人独自消受了一千美金的午饭。申玉豹取下餐巾,仰天大笑起来:“按美国规矩,留一百美元小费。”出门的时候,他走在前头,这才发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玻璃门,像一个妓女一样,有钱有身份的人朝它面前一站,用不着作任何暗示,它就忘情地敞开了怀抱。看着玻璃门静悄悄地,像电影里两位日本女人那样,温柔地朝两边走开,他的感觉好极了。很想再体会一下,一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迎宾小姐,申玉豹昂首挺胸迈着沉稳的步子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到了停车场,申玉豹临时改变了主意,对张少青说:“张翻译官,你不是说北京有很高档的商场吗?说一个咱们去逛逛。”张少青朝旁边一指,“那边就是燕莎商城,据说是北京最高档的商场,东西贵得吓人。”申玉约伸手松了松领带,“那就更要去了。”说罢,人却不动。张少青等了一会儿,不见申玉豹有别的吩咐,问道:“总经理,走吧,就几步路。”申玉豹冷笑道:“放在国外,就你们这种眼色,就你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早叫老板炒了。几步路?不该走的,一步也不能走。包车,什么叫包车,你们不懂?”几个随从忙去找自己包的两辆车。

    一看见燕莎商城一个模特身上穿的黑色貂皮大衣,申玉豹马上想起了欧阳洪梅。这笔生意顺利成交,又给申玉豹平添了几分自信。县矿业公司说垮就垮掉了,只要有强有力的经济实力,超过当年的欧阳恭良已指日可待。一个大实业家的妻子,一定要有配得上丈夫事业的背景。一个当年风云一时、富甲一方的大资本家的嫡孙女,和一个当代中国新晋大实业家走在一起,不是很门当户对吗?申玉豹被这种想象中的结局牢牢攫住了。我还要去城隍庙街88号!戒指她扔掉了,再给她买件衣服,衣服她再扔掉了,再给她买别的,我就是不信这个邪!申玉豹伸手指了一下,“小姐,请把那件黑衣服拿来看看。”营业员像是没听见。申玉豹又说:“麻烦小姐把那件衣服拿来看看。”营业员淡淡笑道:“先生,你可以看看别的。”申玉豹问:“这件衣服是不是不卖?”营业员笑了,“卖!因为中国人一般只是看看。这样贵的东西看多摸多了,可就真的不能卖了。你要买边上的几件,我可以给你拿。”申玉豹明白了,把会计手里的皮箱夺过来放在柜台上,“你是怕我买不起吧。我也不用看货了,开票吧。”这回营业员不自在了,喃喃自语一声:“七千八百美元。”申玉豹打开了保险箱,“要是七十八万美元,我还真买不起,钱是小姐收呀,还是交到那边收银台上?”

    回到香格里拉饭店,申玉豹心情极好。明天返省城的机票已经订到,剩下的事只是送货收钱了。吃过晚饭,申玉豹进了两个保镖住的房间,海阔天空吹了一番,很想和三妞痛痛快快玩一回。然后呢?回到龙泉,再给三妞一笔钱,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这么安排三妞,申玉豹没感到过丝毫的歉疚。三妞当年在龙泉也算是个名妓,在黑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申玉豹作为龙泉一方名流,在无家室的前提下,包她一段,那叫风流,无伤大雅。若是真娶这样一个历史上有严重缺陷、污点斑斑的女人当妻子,那叫有病!欧阳洪梅虽和李金堂不清不白,扯不上冰清玉洁,但她是全柳城的名人,娶个美貌的艺术家作妻子,那叫风光。李金堂是什么人?是龙泉八十几万人心中的土皇上,从他手里夺来欧阳洪梅,那又叫什么?申玉豹找不出现成的词来形容这种一想起来就热血沸腾的感受。

    拧开房门,申玉豹看傻眼了。三妞穿着那件黑貂皮大衣正在一面衣帽镜前做出各种姿势享受呢!一个旱天雷炸响了:“你个臭婊子!谁让你碰这衣服!给我脱下来!!脱下来!!!”三妞心怀畏惧,抖着手剥掉了貂皮大衣,不敢正视申玉豹那张扭曲变形的凹兜脸,擦拭着额头上捂出的汗珠子,低头小声道:“这不是给我买的吗?”申玉豹一把夺过貂皮大衣,咬着牙扔下三个字:“你不配!”

    欧阳洪梅看见了夹在黑漆院门门缝里显得越发瘦长的凹兜脸。意识里,欧阳洪梅捕捉到了像是一直在小院的上空飘摇的几个字:“我会再来的。”刹那间,像是一本书被打开了,那一晚两人说的话语挤着拥着跳将出来。万万不能放他进来,一个声音提醒着她。于是,她的左手就被一股力量灌得充实而饱满,本意是要猛地把左边的一扇门关上,哪怕截断那四根扒在门边上的手指也不皱眉头地关,用这样一种很干脆的拒之门外的形式,表明自己的心迹。谁知左手在半途中完全背叛了她的意识或叫意志,门像是被千钧之力撞着了,撕裂一般怪叫一声,把平日里从没人走近的院墙撞落一片烟尘。欧阳洪梅为自己一贯很听使唤的手的突然背叛惊得一愣。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期待着这个魔头的到来?对了,那件事没有了结,客观地说它还只是个开头。这个头开得很不好。正因为很不好,才有把它扯掉扔掉的必要,并没有任何重新写过的必要。申玉豹,申玉豹有什么资格说出那种话!这种口痰一般的鬼话,难道不该让他趴下去一句一句一字一字舔起来吗?原来左手做得很对!可是,下边该怎么办呢?天哪!他竟然大摇大摆朝屋里走,随便得像是进了自己的家。

    门本来就开着,申玉豹把装有貂皮大衣的盒子朝方茶几上一扔,很熟练地脱掉鞋子,看见鞋架上仅有的一双男式拖鞋,稍稍犹豫一下,取了穿在脚上,走过去盘脚坐在一只蒲团上。欧阳洪梅追进屋子的瞬间,心里在说:“你为什么不在刚才把他骂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 23 章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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