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 完结版 作者:肉书屋

    长清宫词 完结版第8部分阅读

    ,简州太守杨枷雀怂桓鱿侣硗k嵯氲角桓鑫娜跏樯尤灰部梢月柿烊Щこ蔷朗刈x思蛑荩壤戳伺犹煸热寺柿斓氖逋蚓仍?br /gt;

    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曲折地从太后口里弄明白了大致经过。同所有人一样,我也为杨嫉木俣跃灰选o胛羧漳歉龌ㄇ霸孪拢魇骰目⌒悴抛樱淳尤灰部梢粤5沓乔街希嗜前傩盏挚贡背缶烙牍玻啦桓夯始叶鳎?br /gt;

    那么单薄的身子,那么和煦的笑容,那勾丹青的修长手指,也擂军鼓,掷军符。月白锦衣翻飞,笑看三千对二十万。这是何等的才情,何等的勇气?

    谁说文人只懂纸上谈笑用兵?也就是他这一死守,给势如破竹的北朝军迎头盖下一块坚石,两军对峙在简州城墙外。简州城本也三面环水,易守难攻,鸡肋一块,明广韶本没计划,也不稀罕,杀上门也是欺一个文弱太守。杨贾烙财床恍校患频骰16肷剑鞴闵叵招┡绷酥屑频母惫佟1钡廴缤煌房癖嫉氖ㄗ幼采狭艘欢潞裰馗咔剑坏们科茸约浩叫乃称傧攵圆摺?br /gt;

    段康恒就在庞天元带领的部队里。皇上并不以出身定官阶,段康恒虽有多次剿匪经验,但规模都不及这次战役。所以此次出征,也不过是庞将军手下副官。

    大军出发那日,我跟在太后身后,一睹大陈士兵的凌云壮志。十五万热血男儿伫立与磅礴大雨之中,天地间只闻雨水涧落盔甲,铮铮之声,第一次听来那么悦耳。茫茫大雨隔断了我的视线,却隔不断我的感觉,我分明体会到有豪气冲天万丈,气势如虹。

    明广韶啊明广韶,你太急功利,未曾考虑后果吗?十五万后还有四十二万,四十二万后还有我大陈数百年的基业。这一仗我们大陈赢定了。一将成名万骨枯,你又怎么对膝下百姓负责?

    皇上赐下了美酒,封口一开,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带着浓浓的醇香。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睿儿站我身后,瞪大的眼睛里闪耀着羡慕钦佩的光芒。这双羡慕的眼睛把视线定在一张又一张坚毅的脸上。

    是年十一月,明广韶以“不破简州终不还”为口号,倾力攻城。庞天元老将军率兵出城迎战。是役,双方大都是骑兵,此战之后,“北人坐马,南人乘船”彻底成为过去。

    就在鏖战激烈时,父亲病倒了。

    起初也不过是天冷偶染的风寒,叫大夫看了,下了药,也有见好的迹象。可没想到一夜吹了点风,隔天就发起了高烧,药石无医。

    我放下一切事,专心守在他的身边,赵王妃抱着她新生的小儿子也夜夜守床边。我拿书,她弄孩子,并不交谈。间或目光相接,也转瞬移开。

    终于走到了这么一步。

    我叫睿儿来看父亲。这个别扭的孩子站在房门口,看看一屋子的人,眉头一皱。扭身就跑来了。他一使起小性子,我也拿他没法,只有任他走。二娘却抓住了把柄,冷冷道:“真是少人教!”

    我怒扫过去,她立刻收了声。赵妃却开口为我说话了。我极少听她说话,一时还觉得声音陌生。她说:“这孩子怪可怜的,怕是不擅表达吧。”说完,抱紧了怀里的新生子,她的儿子。

    我在宜荷院的角落里找到睿儿。他在枫树下舞着剑,我不懂武,也看得出他心浮气躁,步伐凌乱。红红枫叶飘零,他胡乱舞去,像只因迷路而乱奔的小豹子,根本未察觉我已走近。我浅笑,拾起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勤于练武的头脑迅速分辨了出来,反手一挡,石子就反弹了回来,我慌忙举手,没有砸中脸,却把手背弹得生痛。当下就后悔了。

    睿儿一看是我,慌忙跑过来。我叹一口气,问他:“你在气什么?他毕竟做了你十三年的父亲,床头孝子都不愿做吗?”

    睿儿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我心有不忍。父亲也并未将他当作儿子,视他于无形。他自幼受了那么多冷落委屈,不是几滴眼泪可以两清的。我将他搂进怀里。

    夜幕低垂,寒风萧瑟扫落叶,寂寥的庭院里,偶尔响起一声孤鸟的鸣叫,更显得空落。久侍奉在太后身旁,于是也冷落了个院子。乏人打扫的小径上落着坚果,去年这时,我还带着丫鬟拾花种子呢。

    我牵起睿儿的手,对他说:“你同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那一年,母亲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念儿,娘给你看样东西。”

    小小的我问:“是什么?”

    母亲笑容温柔慈爱,她说:“这是你祖母传给娘的,娘现在要把它传给你。”

    我挑着灯,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睿儿跟在身后。这里是宜荷院的角落,下人都少经过,他或许来过,大概也没想到进厢房。我推开门,久积的灰尘立刻抖落,一股檀木腐烂的气息飘进鼻子里。

    我吞下一口叹息,把灯点上。睿儿伫立于母亲的画像前出神,良久,才转过来,轻轻说:“我都快忘了娘长什么样子了。现在看来,姐姐和娘并不怎么像。”

    我笑:“娘是绝世美人,姐姐我不是。”

    睿儿急忙说:“不!不!姐姐美!姐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我动手摘下画卷,打开了暗箱。睿儿一怔,“这是……”

    那年,母亲就是这样,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随手取过其中一个瓶子,对我说:“从今天起,娘教你怎么用它。”

    我晃动着手中的玉瓶,笑笑,“让你知道罢了,将来会教你怎么用。别碰,小心伤了你。”

    睿儿一震,看我的目光悲伤且认真。我把瓶子放回去,“必要时候,才来开这箱子。这个秘密,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还有,这些东西,见不得光,不然就和灰尘一样没了用处,知道了吗?”

    他不说话。我便去把烛火一一熄了。灭了一半,感觉到睿儿自我身后伸手圈住我的腰,随后身子和脸也贴了上来,紧抱住。我叹口气,拍拍他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薄茧。似乎不像是孩子的手。

    昏暗中,只听他轻轻问:“姐,父亲要死了吗?”

    我转过身去把他抱住,忽然哽咽,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这个孤单可怜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受到过父亲的关爱,母亲又早早去世。他的世界里,父亲这个概念估计还是模糊的。

    睿儿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要也走了,我们就真是孤儿了……”

    我仰起头,眼睛一阵热,又觉得这股热流又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溜进了颈项里。

    父亲的病只见加重,高烧加上喘息咳嗽,见着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我喂他汤药,他扬手就把碗打翻,我欲喊醒他,他却不认得任何人。娘娘们都在哭,唯有赵妃还算冷静。想她十八岁嫁入王府,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也难为她了。

    次日,太子带着御医亲自来探望了。我站在院子里,看他直直向我走来,自然是有话和我说。

    我问他:“怎么样了?”

    他摇头:“御医也没法子。”

    我心一暗,不说话。风一阵凉过一阵,那年,父亲用厚厚的貂皮大翎把我包起来,抱我坐他肩头,我头顶着蓝天。那时的欢笑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父亲的手是那么有力,却也无比温柔,会在我睡下后轻轻抚摩我的头发。

    我强打起精神,问:“简州那里怎么样了?”

    陈弘神色黯淡,眼里闪过一丝柔情,“僵持着,主要是送粮草的军队遇截……怕再下去,以庞老爷子的性子,会先攻出去。朝上有大臣则想放弃简州……”

    “不可!”我叫起来,又立刻觉得造次了,解释道:“无数大陈男儿的热血守下来的城,不可以轻易放弃……”

    陈弘笑笑,对我的话不置评价,只说:“老四……想上战场……”

    我想了想,说:“焕哥哥……也是想为皇上做点什么……”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造作。

    陈弘也不在乎,继续说:“父皇没有拒绝,就算是同意了,我看过几日就有消息了。”他痛苦地拧着眉,自然是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不便对我说,也不肯对我说。

    “弘哥哥也想去?”我笑问。那个出尽风头的人儿啊,连庞元帅在奏章里都写杨肌拔乃济艚荩裼械溃陨碜髟颍呶墓η矣形渎浴!毕肱永弦诱飧隼瞎哦髦瞽〖是因与太子关系过密而给下放,还不计偏见写那一番话,顽石也是开了窍了。杨既烁穸谰喵攘Γ纱丝杉话摺?br /gt;

    陈弘扫我一眼,严肃道:“念儿认为这合适吗?”

    我别过身去。这陈弘,平时都是和煦如春风,一旦认真起来,凌厉架势也是和其父如出一辙的。我是有点心慌。

    “简州委实危险,太子殿下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要爱惜自己。动其念也就罢了,如今内忧外患,尤其要谨言慎行。立功并非站在最前头。”

    “你这口气倒像王太傅,也教训起我来了。”陈弘哼一声,“国家有难,我作为太子,躲在人后。老四却在前线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我不羞耻吗?”

    我摇头:“报效国家,未必就一定要上阵杀敌啊!天生我才,各有其用。将士杀敌,文臣则可安顿后方,让前方无后顾之忧。太子非要那样想,天下那么多没上阵的男子,不都要惭愧死了?”

    陈弘深深看我几眼,忽然笑了,摇摇头,道:“众多姐妹里,也就你最贴心了。”

    “也不是。其他女儿嫁人的嫁人,年幼的年幼,念儿生得巧合罢了。”我笑,“哥哥,若心有灵犀,杨大人会为你保重自己的。”

    一旁草从里突然飞出一只惊鸟,扑腾着翅膀冲上了天。

    好半天,陈弘才说:“这仗拖不久了。寒冬腊月的,北军离巢远征,补给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不过,他在城外按兵不动,不像是攻不进来,而像是另有计划。只是……”

    我在心里附和。只怕这次之后,战势是再也收不住了。

    虽是无用女子,可也是大陈宗室儿女,兴衰荣辱,于己息息相关。

    正各有所思着,见如意匆匆跑了过来,喊:“殿下,郡主,王爷又昏死过去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失了方向。陈弘一把扶住我,我立刻抓住他的衣服。赶去父亲房间时,娘娘和兄弟姐妹们都已经聚了来了,赵妃抱着小弟弟,牵着陈惠,看我一眼,说:“王爷醒过来了。”

    我扫一眼家眷,突然一抽,再看过去,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人,怎么会在这里呢?

    屋子里烛火虽亮,却带着重重的光晕,加上弥漫的药草气息,让人更加心神不宁。

    我坐在床边,抓住父亲滚烫的手。那曾经厚实有力的手掌现在已经起了皱纹,握在我手里,还不住颤抖。我俯下身去,轻声问:“爹,您有话就说。”

    父亲努力睁开眼睛,定在我脸上。我只希望他别再认错人,又对着我喊母亲的名字。

    可父亲的情况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反抓住我的手,喘息不停,话似给堵了一样,始终出不了喉咙,额头也已经急出汗来。

    我已经等不及了,俯在他耳边道:“爹,念儿同你父女一场,托您庇佑才有今天。如今您要走了,念儿只有一事想弄明白。”我定了定,看着父亲平静了些的脸,问:“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父亲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爹,我叫了您十六年的爹,也自认并无不孝之处。这最后关头,就请您老人家给我指点指点吧!”

    父亲的眼睛也湿了。他张开嘴,我急忙凑了过去。

    他虚弱地声音响在耳边:“那孩子……生下来时,没足月……不到百日……就病死了。你……你娘……抱来……没提,我从没问……只当还是……还是……还是……”

    门给砰地撞开,二娘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在她身后,娘娘们都带着自己的儿子跟进来,架势不像送终,反像逼债。

    我冷笑一声站起来,“各位娘娘急什么,念儿的话还没说完呢。”

    二娘终于摆出真面目,刁着嘴道:“怕等你说完了,我们姐妹也没了容身之处了。”说完,一把拨开我,冲到床前,叫道:“王爷,您就定下来吧,这么多儿子,您选一个啊!”

    睿儿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不言不语。赵妃依旧抱着孩子,没有表情。

    我觉得很疲惫。父亲将死,她们还在争,争了一辈子了,还没有争够?这样的地方,我简直呆不下去。这样的王府,和地主家的院子有什么区别!什么王公贵族,一个二个还不是争市利的小妇人?

    而我此刻必须站在这里,看父亲的生命最后消失——且不论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父亲似笑非笑得抽搐了一下,颤抖着举起了手。

    那一刻,众人如排练过一般动起来,家里的儿子都站在了床前。我推着老大不情愿的睿儿也在角落里拣了一个位子。

    大家都很严肃很紧张,我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场面比这个更滑稽可笑。那又酸又苦的滋味一直在胃里翻涌,这事再不快点解决,我怕当场就要吐了出来。

    父亲的视线自我的脸滑到睿儿的脸,又从睿儿的脸转过我的脸。我可以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悲凉。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只在乎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的脸上,用尽了全身力气,其中复杂的感情我想我是永远都读不懂的。然后,他的手指向抱着孩子的赵妃。

    我看到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手垂了下来。他并没有瞑目。

    我在一片哭声中回过头去,那个美丽的女子正依在门口,笑得浅淡。她还穿着她走时穿的那件红裙子,薄纱在晚风中飞扬。

    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后,她接了父亲,走了。

    正文 第十五章

    父亲下葬后不久,简州战事有变。

    北帝明广韶那时已经离开了前线,回了帝都,让大将军多荣留守。仗打到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大雪来临,开春前是不可能再有战事。想当初若不是杨几嗣鞴闵啬芽矗膊换峒惫xe偶蛑莶环拧1暇挂痪俟ハ路街荩椭荩乐萑牵侄峄亓顺滤獯位鼗饕丫愎幻鞴闵匾溲锿愎还趟簧趵喂痰谋ψ恕?br /gt;

    可多荣是个急性子,又好大喜功。明广韶素来实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多荣的胆子也就更大了,在简州这里吃的亏一定要讨回来。

    大年一过,多荣看部下休息够了,支援粮草也送来了,陈军也懈怠了,一声令下,浮水筑垒,直取简州城。庞天元正犯风湿,起床都困难。段康恒同杨忌塘亢螅约呵鬃月柿焖那锉偷腥司稣健?br /gt;

    若不从段康恒年轻气盛来想,似乎还解释不了他为何如此大胆。杨家匀Ф远颍腔褂谐乔绞鼗ぃ慰岛愦迦氲姓螅翟谔跋铡?br /gt;

    然而继杨贾螅飧瞿腥艘踩梦页粤艘痪6慰岛憔鸵运那擞采背呙鸾话耄仆说匠滤希〉背鲁系绞保嗳僦沼诤蠡冢谡笃蚪担肯挛蟠笠迳绷怂崃司睿绦攵慰岛憧拐?br /gt;

    陈水江畔,撕杀声震天,两军尸首淤塞了陈水支流,血染半条江面。想陈水这人杰秀灵之地,如今也成为修罗场,不知多少文人马蚤客要扼腕叹息。

    昔我往已,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年末,北朝又失去了和州一地。从此后,简州成为对南一军事要塞。

    而我却始终记得那天。

    雪还未融,我身上的孝衣也未脱。窗外一树红梅正开得娇艳,金色阳光洒落庭院。我同如意收拾书房,从百家诗到治国图说,一一清点。如意还絮叨着说:“太后赐的那套《云梦集》真是精巧,那么小的本子,居然可以写上那么多字。”

    我说:“你该去看看上次将士们带回来的北朝的各种新兵器,那才是巧。有一种梭,带着火石的药力,可射千米远。难怪这次退兵这么困难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北朝在兵器上头,赶到我们大陈前面了。”

    如意怔了怔,轻轻说:“郡主说的梭我小时见过,不过这火石,大抵是近来新的了。”

    “我看以后日子也太平不了了。”我坐下来,“皇上咽不下这口气,四皇子又是一个劲上奏要杀敌,太子却说去年大灾,应先抚民而后战。现在朝上两派天天吵,进宫去,都听太后在叹息。”

    如意端了茶来,“段将军这次立了大功,今天回来了,恐怕……”话不说完,先笑得精怪。

    我瞪她一眼,想上前揪她,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说是皇宫里有个公公来见我。我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人,以为是太后来叫我进宫的。可那个公公见到了我,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抹抹脸,道:

    “郡主节哀,段将军……段将军他……”

    我呼地站起来,喝:“快说!”

    “段将军殉国了!”

    征客无归日,空悲蕙草摧。

    他们告诉我,陈水一战,段康恒生死不明,杨寂扇怂拇稳宓阏匠。褪橇滓裁挥姓业健1背侨帐锹傲瞬簧偃耍惩成绷耍阎闷鹄捶偕铡s腥思慰岛憔驮谄淞校蚺卤背运煌滦彰犊鸵濉5咛逶跹裁挥幸桓鋈酥馈?br /gt;

    公公说:“消息早就传回京了,太后见郡主初丧父,怕郡主太过伤心,一直要下人瞒着不说。今天是军师回京之日,料也瞒不住了,这才……才……”

    我知道他这话是说不完整的,挥挥手,打发他走了。

    然后我就在想,段康恒死了?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他才刚刚成就功名,初啼方响彻云霄,为何如此薄命?我坐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种疼痛和遗憾将自己围住,心也就滑到了最底处。

    这不就是天妒英才?

    算起来,他死的时候,我正戴孝家中,日日读书刺绣,与睿儿为伴,没有心惊肉跳,没有摔破茶杯,可以说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见我同他心中并无灵犀。

    还记得他对我说:“待段某凭借实力取得功名,必定上门求亲。”那双坚定自信的眼睛,一直追随我的身影。我觉得心中温暖,他是我这些年来第一个让我放下心防而信任亲近异性。

    我欣赏他,喜欢他。我想也许我同他的故事会很长很长。

    可如今他也走了。

    如意担心我,不住唤我。

    我长舒一口起,幽幽说:“段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

    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已经湿了。

    我进宫去。太后身边的宫女说:“今天段贵妃来哭了一场,太后也累了,一个人下棋。”

    段康恒因其姐姐的缘故,也时常进宫,太后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我轻轻进去,太后斜靠在垫子上睡着,棋子散着,夜风吹进来,有点凉。

    就是这里的宁静,我深刻体会到了一种疼痛。寂寞、失落、空虚,还有,彷徨。

    仿佛还可以感受到当初那道炽热爱慕的目光。坦诚,执著,充满怜爱。从没有人这样注视过我,只当我是个需要呵护的女子。

    我,是错过了他吗?

    我轻手拿起毯子,给太后盖上,转身出去叫人来把她扶去床上。刚刚掀起帘子,就听见太后在我身后仿佛无意识地喃喃:

    “念儿,嫁人吧……”

    正文 第十六章

    我还未走到皇帝寝宫门处,就有公公喜滋滋地迎了上来,一挥拂,道:“郡主,皇上等您多时了,您快请进吧。”

    我也不惊异。皇上知道我要来,大概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想到了。总得有一次对话,来说明白这么多年的状况。

    屋子里并未见皇上影子,宫人也没有,好像早就支开了。我正纳闷着,听闻外面传来琴声,那么熟悉的调子,正是《长清》!

    我独自寻了过去,转过檐廊,看到皇上独自一人坐暖阁里,断断续续抚着琴。早知道当今圣上擅长音律,可现在看他弹琴的生涩架势,估计是忙于国事而疏遗了琴艺。

    萧瑟风中,惟独琴好,声乐妙曼。

    我轻吟着:“乾坤无厚薄,草木自荣衰。”然后拜下。

    皇上放下琴,静默了片刻,问:“你还记得些什么?”

    “念儿不敏,那时也委实年幼,记得不多了。”我有条不紊地回答,“只是这曲子是家母日日弹的,怎么也不会忘。”有些话也不必说明白,比如那句“乾坤无厚薄”,是他听了母亲弹长清调后喃喃出来的,让我给记住了。

    皇上叹口气,“天还冷,坐着说话吧。”一边有宫女扶我起来坐下。

    我抬头看他,更加觉得他是老了。头发花白不说,眼角皱纹也比往日深了许多。上次中秋陪他下棋时还是个精神奕奕的中年,此时则是疲倦落寞的老者。时间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痕迹。

    脚旁炭火烧得旺,不觉得寒冷。

    皇上淡淡说:“朕记得,你正是荷开的季节出生的。”

    我也淡淡地接上:“皇上好记性,正是那时候。”

    “一晃十七年。”皇上点点头,“睿儿有十三岁了?”

    “是。”

    他沉吟片刻,说:“朕有一事和你商量。”

    我大致明白他要说什么,俯身道:“不敢。皇上有什么事,吩咐念儿便是。”

    似乎因为尴尬,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太子同我提过数次,说到而睿儿无母又失牯,赵妃自己有子已立世子,他的前景堪忧。恰巧容王妃上了折子,道容王无嗣,为留传一方血脉,请领养子。”停了停,才说,“你父亲在世时我不方便提及,现在他去世,朕也可以做个主。弟弟是你嫡亲的,你自己看看,是让他继续留在定安王府,还是去给容王妃做儿子?”

    短暂的冷场,只闻寒风吹过树梢。然后我起身跪了下来,道:“容王妃孑然一人,孤苦零丁,若睿儿能与之相伴,婶婶心有所托,睿儿也有慈母照料,更显吾皇慈恩。这天高地厚的恩泽,真不知如何报答?”

    皇上深深看我。他说:“那就这样了。陈睿袭嗣王,归在定容那房。容王妃慧德贤淑,饱读诗书,交给她朕也放心。”

    我谢了恩,起身来。皇上皱着眉头抿着嘴,神情严肃,只点点头。那边,有宫女捧出来了刚才皇上用于弹奏的琴,放在一个方长的檀木盒子呈到了我面前。这也是把极品古琴,方才听皇上弹奏就可以知道。

    皇上苦笑一下,“这把‘正吟’,正是当年你母亲为我献艺时用的。后来她嫁了你父亲,把什么都带走了,惟独把这琴留了下来。十六年来,睹物思人,如今人已不再了,东西,就由你收着吧。”

    我伸出手时才发现手在发抖,檀木的芳香扑进鼻子,居然有点呛,眼睛便湿了。

    皇上看我,摇着头,“十八年啊!十八年!朕却还未把江山平定下来!”

    “皇上……”他抬手断了我的话。

    “我以前总想着从你身上找你母亲的影子。那时候总想,这孩子长得不像紫珏。那股子阴沉含蓄,倒像是继承了我。”

    我听到这里,再是镇定,也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继续说:“可是日子久了,觉得你到底还是你母亲的女儿。你母亲将你教育得很好,念儿……”

    “陛下过奖了。”

    皇上哼了一声,“教得好啊。让我都不知道怎么拿捏你的好!”

    我所能做的,就是跪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

    皇上站了起来,轻踱着步。

    “朕告诉你,你的筹码,你娘留给你的最后的保障。并不是那块不知是真是假的牌子,而是陈睿!”

    我一颤,握紧了拳头。

    皇上的声音从我上方传来:“你这样护他,是因为他是你母亲的交代,还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

    一滴汗顺着脸颊滴落在青砖上。

    我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说:“陛下,我为睿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良久的沉默。

    我紧紧拽住了衣角。

    似乎过了一世,才听到皇上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却像是宣判惩罚。

    那带着一点愤恨的声音说:“朕要看看,你能为你这个唯一的弟弟,做到什么程度?”

    我背脊有一阵寒意顺着经脉窜到四肢,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个冷酷的声音又响起:“起来吧。李全,带郡主去休息。”

    李公公过来扶我:“郡主,随老奴来吧。”

    我这才发觉膝盖酸麻,双腿僵硬,险些站不起来。

    皇上转过背去,我也看不到他表情。院子里一株腊梅开得正怒,幽香溢满每个角落,有只红嘴小鸟在枝间跳跃,甚是活泼。暖暖日光照耀白雪,我这才发现,风已停,太阳出来了。

    李公公将我扶到隔壁暖间,小太监放下珠帘。

    我才坐下,就听外面有人来报:“万岁,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

    我隔着帘子,外面情形可看清七分。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身着孝衣的年轻男子从容走了进来。第一印象是他的腰身笔直,即使跪在皇上面前,也觉得那身板没有弯下来。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不卑不亢:“罪民韩朗文叩见皇上。吾皇圣体金安!”

    韩朗文?

    我震惊。

    江北五贤之一的韩朗文?那个诗文绮丽,尤擅工技,少小时就美名远扬大江南北的韩朗文?

    我记得,他是延州韩氏望族之后,因遵循家规并未出仕,是同朝廷八秆子打不着的人。年中的时候,听说韩家窝藏前废太子印信和旧属,被人告发,查经属实。皇上大怒,下令查抄了本族,十二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赐死了。后来江南和江北的文人仕子都纷纷上书请求从轻发落,事情闹得很大。

    那时候父亲身体已不大好,我正同段康恒来往,心思并未放在这事上。只是一日在太后那里见到太子陈弘,他同我说起此事。他也一心想保韩朗文,可是苦于无法。

    我便说,皇上也不想同天下读书人作对,只是下不来台。找对了法子,救韩朗文不是问题。

    太子问:“什么法子?”

    我说:“皇上顾及的是什么?还不是面子。要给不杀韩朗文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七步成诗的借口,早已经不中听了。你说,皇上现在最愁什么事?”

    太子说:“该是北方战事。”

    “北方战事,什么又最关系要害?”

    太子想了想说:“现在两军实力相当,该是担心敌方有外援。”

    我笑道:“弘哥哥好聪明。皇上担心的,就是西厥游牧民族同北朝结盟。那韩朗文不是少年就游历西土吗,似乎还跟他们什么族长有些交情。就让他带罪立功好了,劝说西厥同我大陈结盟。这样皇上自然也不会杀他。”

    太子那日高兴离去。后来我听说韩朗文果真动身去了西厥。再后来战事荼野,我便忘了这个人和事。

    今日见他从容归来,想必是完成了任务,救了自己一命。

    皇上又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才道:“一路还顺利吧?”也未叫他起来。

    “回皇上,杭渠中孜州到关州一段已经修成,草民乘船,一日千里,比平时是快了几倍。”韩朗文不卑不亢的声音听在耳里很是舒服。

    “哦?你是在提醒朕,这杭渠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朕不杀你是对的?”

    韩朗文的头埋下三分,道:“草民不敢。修杭渠是圣上的旨意,杭渠修成,泽被万世,这都是皇上的功德,草民不敢夺功。草民今日在这里,还得感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上哼了一声,“谢朕就不必了。朕的本意可是要杀你的。要谢,就谢这帘子后的和熙郡主吧。你的命,有一半是她救的。”

    我一愣。皇上知道?

    韩朗文向帘子这里一拜:“谢郡主救命之恩!”

    我很快反应过来,回道,“韩公子多礼。公子才华盖世,上天有好生之德,命不该绝。妾身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上救你性命。还是快快请起吧。”

    韩朗文站了起来。我定神一看,微微吃惊。本以为游行天下者必然潇洒不羁,没想到居然是个书卷气浓厚的俊朗青年,嘴角的笑有着淡淡的无奈和疲倦。

    只听皇上说:“韩朗文,朕三次授你官职你都不拜,宁愿游戏山水,可见圣人书上的忠君之道,并不在你眼里。”

    皇上话中有话,我听着都觉得难受,更不知道韩朗文听了如何。

    “草民知罪。”韩朗文声音平静,真是荣辱不惊,“皇上厚爱,草民愧不敢受。且经此一事,草民也想明白了,学得一身才学,并不只是为了自赏,而该为天下黎民苍生尽一份力。这才不愧百姓养育,仕子相救之恩。”

    “好!”皇上道,“既然不杀你,那自然是要用你。有你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朕授你做工部侍郎,给朕把红渠和杭渠连起来!”

    最后一句霸力十足,大有指点江山的魄力,不知情的人定会听得热血沸腾,以为又是一出明君良臣的戏码。可是韩朗文却很平静地拜下受命。如此荣辱不惊,气度大方让我赞叹。

    可是这样的惊世才子,如今却也得投身庙堂,身陷朝廷这个大酱缸中。

    白衣翩翩佳公子,不知道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就在我惋惜的当口,听到皇上问:“韩卿娶亲了没有?”

    韩朗文一惊,说:“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就好!”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孤身一人,朕就为你做主好了。和熙郡主是定安王爷的嫡亲爱女,姿色倾城,端庄贤淑,自幼饱读诗书,聪颖脱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配你做妻,如何?”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来,我浑身一颤。

    “皇上……”我低吟一声,声音都不似自己的。听在自己耳朵里,是震惊和不解,也许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是娇羞。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皇上接着就说:“朕一时口快,差点都忘了郡主在这里。别羞才是,你不是一直仰慕韩公子才情?”

    隔着帘子,我看见韩朗文亦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骇,睁大眼睛,半天才说:“皇上,草民只略会雕虫小技,又素来放浪形骸,且还是罪人之后,实在是……配不上郡主的金枝玉叶啊!”

    我在这边已经由震撼转至恼怒。很明显皇帝用了他却又没法全信他,于是把我插在他身边,为的是牵制。做媒是幌子,安插眼线是实质。而睿现在又是容王妃的养子,在他的掌控下,又牵制了我。

    这就是考验吗?看我能为了睿儿做到哪一步?

    呵,韩朗文虽然身份比我低,可是相貌才情,配我绰绰有余了。皇上到底想看我什么?

    那边韩朗文也面如死灰,像是意识到这个决定是无法更改的。我看他身子微微晃了晃,复杂的眼神瞟了我这里一眼。

    太监催促他:“韩大人,还不快谢恩啊!”

    韩朗文咬着唇,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皇上的脸色变得难看。我见事不宜迟,抢在韩朗文前先在室内跪了下来,高声道:“谢皇上御赐良缘。”

    李公公松了一口气。而韩朗文也绝望地闭上眼睛,麻木地跪了下来。

    我觉得寒冷,不住发抖。可细想下也没有其他方法。我总得嫁人,与其嫁给纨绔的世家子弟,不如嫁这才貌双全的韩朗文。他如今官拜侍郎,身份上虽有差异,可其人是一表人才,我并不吃亏。其次,睿儿有了保障,我倒欠皇帝人情似的。虽然睿儿本是他骨血,他照顾孩子是理所当然,可是,谁会同天子算这笔帐?

    他再爱母亲,也把她嫁了父亲。凡做得大事之人,必然能心狠手辣,不顾亲情。我这父不详的孩子,拿什么和他理论?

    皇上见终于把两个让他头疼的人凑成了一对,格外高兴,“那就这么定了。”

    小公公凑上来道:“恭喜韩大人,恭喜郡主。皇上仁爱!”

    韩朗文冷冷扫他一眼。

    那时我只是不住感叹,同样隔着帘子,我也可以感受到韩朗文那道逼人的目光。不是炽热的,而是寒冷胜过窗外雪。我苦笑,他可以摆脸色,我的脸色又能摆给谁看呢?

    都是给命运推着走的人,谁又能埋怨谁呢?

    正文 第十七章

    那日回到王府,已入了夜。皇上赐婚的圣旨早先我而到,这时的王府张灯结彩,父亲去世后头一次这么热闹。

    王妃带人出来迎我,道:“恭喜郡主得此佳婿。”

    二娘也在旁附和。即使光线昏暗,我也看得清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本朝郡主,大都婚配王侯勋臣之家。这个韩家满门被抄不说,韩朗文也只是一个小小正四品侍郎。无须语言,就已经够满京城的人笑话的了。

    我却觉得这样很好。高门权贵,我十七年的人生里见的少了吗?韩朗文这样的清流,却能让我感觉轻松一些。

    总之是要嫁人的啊。我对自己说。

    回了院子,没有见到睿儿。我也不意外。

    支开如意她们,我独自往小院深处走去。

    那间昏暗的屋子里,点着香火。烛光里,画上母亲宛如生前,巧笑嫣然。

    我久久注视着,满腔感慨终化成一声叹息,在画像前跪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来人跪在我的身旁,过了片刻,他伸出手搂住了我。

    那是一双已经开始蕴涵着力量的手臂,那是一个温暖得发烫的胸膛。

    我眼睛发热,紧紧闭上。

    “容王妃性情温柔,一腔慈爱,又一直很喜爱你,她是一定会对你好的。她一生无子,如今得了你,肯定会尽一切来护着你。你在她那里,我很放心。”

    睿儿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我转过身去,望着他。几年前瘦弱的男孩在这些日子里猛地长大了,棱角开始分明的面孔是那么英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男人,成为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我虽然尽量不给他压力,可是外界的凶险,也会逼迫着他迅速成熟长大。就像,对我一样。

    我伸手轻抚着他的面容,那酷似今上的一张脸。

    母亲生前对着他,总是既怜爱,又不忍。也是因为这张面孔吧。

    睿儿眼睛一片湿润。我不禁捂住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他哭。

    手心里一点热,濡湿。

    我心里尖锐地疼,将他搂进怀里。

    “韩朗文是读书人,为人正直,品淡如菊。放眼京城里能有点才华和担当的男子有几个?他家遭变故,我亦丧了父母,我们两个,其实同病相怜。我想我同他,会相处得来的。”

    睿儿埋在我怀里,闷声说:“我不要和你分开。”

    “没有谁可以陪伴谁一辈子……”

    “可是姐姐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我发誓,我会回来的。这样可好?”我轻拍他的背,“你要记住,不论姐姐离你有多远,姐姐最牵挂的人,永远是你。”

    他没出声,只更紧紧抱住我。

    如意端来夜宵,一看我们姐弟正依偎在一起,立刻识趣地退下,把门合上。

    韩家在京城有房产,抄家时被收走,现在又重新赐回到韩朗文的手里。我嫁进韩家,进的就是这座韩府。

    是年桃花净尽菜花开的时节,我做了这韩府的女主人。

    婚礼不算盛大,场面亦不热闹。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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