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 作者:江蝈蝈

    第 8 章

    我的本子上每天增加记录,公子随口说出的人名,他提到的琐事,桂杨或者喜姐儿提到的形成安排,我全一笔不拉的记下来。我这小秘书做的!我除了记这个,我还得记豆蔻的花期和长势,我另找了个本子来做这项工作。但渐渐的,这两套东西就有点内容混淆,我记录的零碎琐事越来越多,其中不断出现的,是公子的一言一行,被我忠实的记录,晚间整理翻看,他的一颦一笑便重温了。

    边城轻轻的进了我的梦中,又悄悄的退了出去……我在与几名丫鬟合住的房里辗转反侧,身边的兰姐儿发出拉风箱似的鼾声,我起身去窗前,这是内府的仆役丫鬟居住的院子,离那片花田距离甚远,但我总是嗅到花田里那一股混杂泥土的植物清香。

    失眠重的时候,我会走到院子里,望着头顶那一片薄纸般的白月亮,被密簇的枝桠切割成碎片,毛刺刺的一时露出,一时藏起,光亮也含含糊糊。我搞不懂我自己,在这千年之前,我居然就此住了下来,每天乖乖的种着花,沏着茶,我还真是丫鬟命!

    我心烦的回到房中,干脆打开柜子收拾衣服,早早的打包,什么时候不想干了,立刻拿家伙走人。

    我打开柜子,愣住了,柜子里我的衣物本不多,现在却是放得颠三倒四,一片杂乱,明显被人翻过。

    第中的主角,令我不顾死活穿越来研究的谜题,传说中的拗相公,历史上声名地动天摇的变法宰相,北宋著名的思想政治文学大家,王安石。

    原来不过是个矮小的老人,面色很黑,如果把那顶漆纱帽换成顶竹笠,还真像个憨厚老农。但他的脸,使人过目难忘。怎么说呢,就像是画画,纸质太厚,所以不得不下笔用力。他的眉梢清癯,眼窝深廓,鼻子也壮硕,额上,嘴角,都有深刻的纹路。他应该不算很老,但这每一处都痕迹很重的眼睛鼻子嘴巴,使他看上去咄咄逼人。他轻描淡写看人一眼,也像是全神贯注的瞪视。

    他“轻描淡写”的瞪了我一眼,我立刻觉得背心出汗。被他看着就像被200瓦的灯泡烤着。他问我,你是新来的花奴?我说是。这不过是一句简单问话,也被他说的过分专心,嘴角很用力,使得纹路更深了。他上下看我一眼,我紧张起来,一定是我这奇怪的衣着不入他的眼了吧!

    公子走过来,轻描淡写的对他父亲说,麝奴负责豆蔻圃,这一片开起来,倒是好看,想必母亲喜欢。相国唔了一声。公子又对我说,这里没事了,你去花棚帮忙吧。他朝我眨了眨掠过去。

    我吁了口气,立刻转身撤了。一直到了花棚里,我才重新看出去,相国正与公子说着什么,郑重其事的样子。相国与公子的风轻云淡多么不一样,其实如果他不是这一副使人惶恐的表情,几乎就可以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公子似乎蹙起眉头,但他不说话,只是一躬身,相国对后头招招手,一名穿紫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对着相国和公子,深深一揖。

    我瞪大了眼,料不到在这里竟会见到他,瓦当里的英俊大叔,和我有一面之缘的气派绅士,吕惠卿。

    在不怒自威的相国和翩然若鸿的公子面前,吕惠卿依然保存了不凡的气度,他不卑不亢的行礼,隐隐听得他说,盛世逢春,天和人祥……其余听不清楚,也知道他定然措辞文雅,妙语成珠,在称赞天气或者环境的美丽。他看看花田又看看天色,对着一众女眷行礼却绝不抬头正视,怎么看都是一位谦谦君子。

    相国脸色舒展,显然对这一套很受用。公子自见到吕惠卿,便一直蹙着眉,也不多话,显得甚是冷淡。他不喜欢这吕惠卿。为什么?

    相国似乎对公子瞪了一眼,看起来是不满意。但吕惠卿并不在意似的,仍是面带微笑,说了一会话,躬身告辞。

    我不知道是哪个念头窜进了脑子,回身就溜出花棚。绕过这一片,我的小麦正栓在圈里,现在骑驴赶上去,吕惠卿定然没走远,赶得上。

    街上今天也比往常热闹,到处都有买彩缎和丝绣的摊子,很多人挑挑拣拣,准备带到花神庙去。我好不容易的赶着小麦分出条路。过了一个街口,果然看到他,慢悠悠骑着匹马,两个随从跟在后面。我想了想,又拨转驴头进了旁边一个胡同,从这里岔过去,可以赶在头里,和他来个正面相遇,绝不像是从相国府那条路过来的。

    我加了一鞭,小麦疯跑起来,我对着迎面的吕惠卿冲过去,一边叫,都闪开啊,这驴疯了啊!

    我演的一定不错,主要也是小麦肯配合,一头驴玩激情,也能吓得两旁人纷纷抱着担子后撤,倒了一个摊子,一大盒彩珠子滴滴答答撒了一地。我一转眼已来到了他的马前,却有两名卫士一起上来揪我,揪小麦。

    “没长眼?看不到大人在这里?!”

    两个卫士都是好手,小麦被勒得仰起了头,一掀,我还没反应,已经一个倒葱向后倒去,慌乱中揪住一样东西,小麦又是一声长嘶,我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下,才看清手里揪的是小麦的尾巴。

    尾骨剧痛,腿好像也错了筋,我咬着牙,慢慢的想挪起来。地下还滑着被小麦撞翻的坠珠,滚的到处都是,一时站不起来。两位卫士已到了我面前,其中一人举着鞭子,就要迎头击下来。

    “住手!”

    鞭子在我头上顿住。我坐在地上看看那骑在马上的吕惠卿大人,他果然认出了我。

    “桂兄弟,果真是你?”

    一只手从马上伸下来,伸到我面前,我搭住,他微微一笑,将我提了起来。

    “多日不见,你倒还是那个莽脾气。”

    我们坐在街边的小馆子里,点上糖醋熘鱼,木桶烧鸡,香油水煎,清汤笋菇肉,还有店家自酿的甜米酒,我吃的头也不抬。

    吕惠卿好笑的看我开荤,把他面前的一碟琥珀肴肉也移到我面前来。“多久没吃肉了?馋成这样?”

    我顾不上理他,我好久没有吃的这么爽过了。我埋头大嚼,心里却在细细算计,怎么开头?跟他说什么好?我的记录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每天鸡婆一样絮絮叨叨记的都是花事。这么下去就是白穿越了一回,就算回去,也没脸把那本子掏出来显摆。但这姓吕的不是凡角儿,他是王安石手下第二大变法要员。若能跟他挂上钩,必能打通其中若干窍门。前提是,他不怀疑我。

    吕惠卿轻松的谈天说地,他也是一线大员,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又有一副好口才,什么平淡的小事被他一讲,都像加了作料一样有趣过瘾。亲和力是没话说。他问我最近在哪里谋事,我随口编个地方。他问我不在相国府干么?我忍不住问他那天怎么看出来我在相国府。

    他一笑,“你的驴身上有标志。相国府的人,衣服上都有黑色丝绣,连驴的鞍辔上也有。”

    我一惊,回头看小麦。还好,小麦自从正式跟了我,我就给它换了副鞍辔,眼下却是没有什么标志。这人眼光好毒,连驴也不放过。但话里隐隐有讽刺,他是在暗讽相国府中人与驴一样么?

    我不动声色的找话题,话题与话题都没关系,说到最近的米价,家里赋税难交,找活干不容易。不如回老家。这都是平时听那些花匠闲谈知道的,我照搬来打开局面。果然吕惠卿听得认真,然后说,青苗钱确是难还,不过相国大人已经奏请圣上,可以青苗钱视各家状况而定,绝不强贷。而且相国最近的免役法,非常的得人心啊!

    他讲话滴水不漏。要从他口中套话,想必比才进府那时见公子还难。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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