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眼儿媚 作者:江蝈蝈

    第 43 章

    我蹲身给他把那叠单子一一捡起,公子缓缓坐下来,等我全放好了,他伸一只瘦骨的手握住我。

    我哆嗦了一下,他的手这样凉。

    “麝奴,局面诡谲,我只怕要再走险棋。你必要支持我,助我。”他声音艰涩响起。“照顾好少夫人,在那边除了你,我竟无可嘱托之人。”

    “我理会得。”我终于发出声。这是寂静的午后,过于寂静,窗外日影闪过,又似是人影,比落叶还轻的声息,更衬得四周肃杀。

    品尽在!

    第三十四章、深府迷障

    更新时间2010129 23:07:06  字数:3678

    霁月楼顶不知何时飞来一群黑鸦,这群沉甸甸的鸟,乌压压涨满了枝头,一声不吭的像合拢的伞,随时准备撑开,给霁月楼蒙上不祥的黑幕。我带了小果儿拿长竹竿去赶,第二天又卷土重来,在院子里绕着树飞。我火了,去屋里找出一副弓箭。

    “不能射呢,小果儿在边上叫,它们是通巫的,你不喜欢,赶赶就好了,不能射杀,它们会复仇。”

    怎么复仇?

    我见过它们吃死人肉,小果儿深黑的大眼睛里盛满往事中的恐惧,半个村子的人都死了,饿的,瘟疫,乌鸦来了,尸首都被掏空了,有人去杀乌鸦吃,第二天就死了。

    乌鸦只吃死肉,你一活人怕什么,我搭上箭就要射,楼上的窗子砰的被推开,晴初白着一张脸,眼睛如两颗蓝星,

    “麝奴,果儿,别杀生!给我孩子积点德吧!”

    我立刻乖乖把弓箭放下,再也不提一句要杀要赶的话,不但不杀,我们还去找了些剩的馒头和肉菜抛在院子外供它们啄食。晴初最近脾气大得吓人,从那次中毒险些流产后她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噤若寒蝉,我们也加倍小心,什么事都小心翼翼顺着她。

    于是这群乌鸦天天来了,有时候也不聒噪,只是静静栖息在树枝间。我渐渐发现这些不讨喜的鸟儿自有一种美感,叶片掉的光秃秃的枝头,没有了繁琐的喧扰,树冠铁枝银划般格外清爽整洁,在这各有方向和姿态的枝干间,一动不动的立着一只黑色的鸦,便有了铁艺般的肃穆格调。

    这些悄无声的鸟儿高高低低列在枝头,像一句句箴言,冬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天后,降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晴初的早饭刚刚送上去,我们现在不让她下床,不让她下楼,不让她走到院子外,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医生嘱咐她有滑胎之虞,轻易不能动,偶一动弹,伍妈妈就要大呼小叫一番。公子早有交代若少夫人有个闪失,大家都不要再过日子。因此所有丫鬟组成一个防御队,严防死守的只有少夫人一人。我不再去楼下的小屋,每天只是不离她左右。问诊时,进食时,入睡时,我都得在旁边,所有膳食与调补我都亲自监督,但我已不觉得这是负担。

    我和晴初越来越默契,她静水流深的眼波一转,我便知她心意。每日里的往来人物基本都是家中人,这阵子公子的两个婶婶,三夫人和管事的五夫人来的更是密切,几乎隔个两日就要登门来嘘寒问暖一次。晴初很怕与她们说话,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时候我便捧碗药催她快喝,或者立在她身后,绷着一张脸。

    两位夫人见我这样严肃,也有点坐不住,就笑,你看麝奴这小丫头,这髻儿配着这衣服,乍看倒真像个俊小子!这么护着你家少夫人是怕我们吃了她?

    我说可不是么。我说的时候笑也不笑,反正我从来也不怕她们。晴初也笑,她是笑着打圆场,

    “婶婶见笑,麝奴是上次被吓着了,她一个小人儿懂什么,无非是不敢有差池。”

    对着我这一丝不苟的脸色,两位夫人终于坐不下去了,她们刚起身,我便抢上一步打起帘子,看着她们出去。晴初笑吟吟的看着我。

    “麝奴,你这好惹事的!又得罪了她们,看将来不给你指个癞头酒鬼让你去嫁!”

    “我明天就去嫁,还得让你给我备嫁妆送我出门。”我说着帮她换家常衣服,她又问,“你说公子为什么要你来照顾我?”

    她指的是这几天,公子忽然态度又转为冷淡,他自己不再来霁月楼,只是让喜姐儿或者琳铛送东西,有时东西也不送,每日的信也少了。

    我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公子要保护她,惟有冷淡她。越是爱她,越要让旁人以为不重视她,咳,何苦。

    这样蹊跷的情况,晴初自己自然也想得到,但是要做母亲的女人,心思自然转移了重心,她现在异常的絮叨,从前的不在乎的劲儿收了不少,时时只忧虑孩子生下会更受其扰,又指望凭着这孩子,两家能摈弃前嫌,从此安生过日。

    “听说公公推得新法条又受了阻,听说皇上这次连看也不想看了,这几天想必大家日子不好过。”

    我想说何止日子不好过,简直是如履薄冰。公子先除吕惠卿,再铲邓琯的计划很顺利,吕惠卿倒台后邓琯那个小人立刻又上了一表,对皇帝说如今朝堂最为可用之人就是相国的儿子和女婿,王雱与蔡卞,他建议皇帝将这二人予以重用。但公子向来厌他,相国也对邓绾的反复变节背信颇为不齿,于是邓琯被罢官斥退。

    但相国大人自己也很不顺,神宗皇帝对他日益失去信心,他每日自中书省回来便是全府严格戒备之时,相国大人浓眉黑面,一点伺候不周到便惹他发一顿火,下人们人人自危,连夫人也不敢轻易与他讲话。他一般回来便关书房,与公子及一班门客谋士密议。还有件事我更要瞒住晴初,她的父亲庞大人上书参了相国大人,列出数十条罪状,相国大人回来大发雷霆,又发悲叹,兔死狐悲,忽又冷笑,“虎毒不食子,他倒是一点不顾及。”

    说到“虎毒不食子”这几个字,身周人人惊动,俱不敢言。相国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暗示。因为最近悄悄有一种可怕的流言,据说相国手下的人,查处了一件使人恐惧的事,重阳夜那晚的刺客郑源,其实正是晴初的父亲庞大人密使的。庞大人以女儿身在相府做儿媳,却一点不顾及骨肉的行此一着,使人惊惧之余,又一阵阵的胆寒。

    那天公子脸色惨白,出来便找人严加保护霁月楼。因此一事,相国与他之间也生了点嫌隙,公子忽然内忧外困。我去了几次,都见他每回出了书房都疲惫得马上就要倒下去一般,除了问晴初,再顾不上也没力气多讲一句话。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内府到霁月楼,大家见我便夸,身手了得,应变及时,硬是从歹人手中救了少夫人。相国府几百卫士,梓博和桂杨那样绝世的身手,也没见他们立下这样大功,你小丫头轻轻松松,就能手刃歹人。这份胆气,须眉也要服输。真是真人不露相,公子和少夫人果然没有白器重你。云云。

    但我一转身议论便换成另一种。

    “这样的身手,谁能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历?”

    “她不是家生的,是公子道上救的。”

    “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穿衣行事又不伦不类,保不准是个异党。”

    流言越来越荒谬,我不在乎。只要霁月楼周全,只要公子安心,我一堂堂现代人,难道会介意1000年前的眼光与口舌?

    我又被叫去问话,不再是五夫人,专门问话的是相国幕府里那位著名的谋士,庄思楷。

    庄先生比重阳那晚见到时瘦槁不少,坐在椅中,不停咳嗽,说是着了风寒,一名丫鬟拿木縋轻轻给他捶着,他据说是早年习武的,摔坏了脚踝,常年坐在椅上,见到相国能不起身的,只有他一人。

    他咳了一阵,才看我,“丫头,几岁?”

    我说19。他又点头,“哪里人啊?”

    还是那几个老问题,我也还是那一套老说法。他忽然说,你们那里谁是县令?

    这就把我问住了,除了摇头。我不敢杜撰。他一双眼虽老,却绝不昏花,忽然射出精光来。

    “公子与少夫人都器重你,连相国大人也说你是人才。做丫头委屈了,要不要动一动?”

    什么叫动一动?我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外头有人报,公子来了。

    我已听到公子特有的,柔软的脚步声,自我身后靠近,他瘦瘦的身子贴在我身边,给了我暖流与力量,他没有瞧我,只对着庄先生作了一揖。

    两人有礼有节的寒暄,公子尊敬而客气,话倒是一句不错,说庄先生近日小恙,早该来看,无奈公务缠身,这时候才来真是失礼。庄先生以抱病之身,还体察入微,连个小小花奴的身世也亲自过问,实在让大伙儿汗颜。庄先生说半世都跟着相国,实在是责任在肩,不敢不为。两人都似乎在打机锋。庄先生终于又咳一阵,终于说,乏了。便要丫头推自己下去。公子带我一路走出那间深长的阴森的屋子。才长吁一口气。

    “麝奴,以后别来这里。”

    我说我可不想来,我躲还躲不及呢!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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