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女二十八 作者:林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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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写序言这时,我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过去三十六小时内,我只睡了三个小时,被种无形的罩着。

    结果联想到被问过的问题——写作时,会不会把个人生活经验带进故事里?

    不知道其他作者是怎样的情况,但我想,这是难免的。

    好比失眠。

    我想我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晚上睡不好觉的人。这好像是宇宙共通的问题。

    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就开始想东想西,愈想愈清醒,就开始数羊。那些羊通常都很不合作,所以数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数了多少只羊。

    数单数没多久,很快就觉得行不通,更睡不着,所以我就不数了。我怕再数下去,搞不好会数到羊身上的跳蚤。

    故事里的范江夏很巧有失眠的毛病,失眠可能会有怎样的感觉情绪,因为亲身体会过,真实的经验便转换出现在故事里头。

    虽然借用了个人经验,但经过了转换,不是照本宣科,那其实并不是我个人的经验感受了。事实上,范江夏对待失眠的方式,与我自己是不一样的。

    所以,纵使把个人生活经验带入故事中,那并不表示作者是在写自己的事。小说跟真实的事,毕竟是不一样的。

    小说x的东西,说明了就只是虚构的故事,也许掺杂了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但本质上就只是个虚构的故事。所谓的奇幻人生。

    希望我多少回答了一些问题。

    小说就是小说而已。

    楔子

    房东旺伯的话——

    什么?你说那个二十八啊——啊,你问我什么是二十八?就是她嘛,你刚刚说的,三楼那个二十八,我们都是这么叫她的。

    她老是说她二十八,去年二十八、今年二十八,明年跟后年都还是二十八,天天二十八、永远二十八,所以公寓里的人就都这么叫她。

    我这个公寓租给了四个人,从二楼到五楼,每个都是怪眙,比起来,二十八还算正常的了。见了面会打个招呼;该缴房租时,一次催不听,第二次就听得懂人话了,而且举一反三,懂得敬老尊贤的亲身上门,恭敬的把房租双手呈交上,我一高兴,就留她吃一顿好料的。

    不过,我看她成天晃来晃去的,好像是电视里演的日本时代剧中那些没主的浪人,正经工作没看她做过一桩——我是说,早上九点去上班,晚上五、六点下班那样。好心劝她,她跟你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总之,二十八就跟个浪人一样,所以每次看那个时代剧,我就会想到她,替她c心一下。

    也是房东,旺婶的话——

    那个二十八啊,她来的时候,老旺不在,所以是我带她看房子的。别看我们这公寓老老旧旧,风水挺好的,多的是人抢着要。我看她文文静静、乖乖巧巧,就租给她了。

    她跟老旺说她二十八;跟我说她属马,算算已经二十九;跟对面楼的阿巧说她刚满二十七;可那天我听到她跟巷子口卖水果的阿娇抱怨说她快二十五了,皮肤不再像以前那么细嫩,粉都上不去,一下子又少了好几岁。

    其实还好啦,这些女孩怪归怪,但不吵也不闹,也不会烦人。

    有个男的,挺有气势的,看起来就很了不得的样子,有时来找二十八,偶尔碰到了,也不怎么笑,跟他说话,他看你一眼,目光会电人,教人打冷颤,我们也不好问太多,看久了也就习惯,也就不去管他们了。

    二楼的话——

    三楼的?不知道,不认识。大概缺乏维生素群吧,多吃一点综合维他命比较好,尤其要多补充维他命e,防止细胞氧化;另外,维他命c也不可少。

    四楼桃花——

    二十八啊……

    我看她准是失恋了,或者被男人抛弃被男人甩了,看她一脸土色就知道了。

    那个男的,哪,就那个身高腿长,一双眼跟寒潭一样,有点冷漠那个,搞不好就是让她失恋那个。可注意到他戴的戒指没有?

    啊?你说怎么就只有我特别注意到?那当然!看男人,第一眼就要先搞清楚这个嘛!

    再说,那种好条件的男人,不可能没人抢。看他的气质举止,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事情很有把握,老让我想起读书的时候,那些冷淡傲慢的优等生。

    那种人,除了自己看上眼的,都不屑一顾,二十八居然会认识那种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正常来说,二十八那样的人,那种优等生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二十八跟个浪人一样,对什么好像都无所谓,有点没趣,撩她也不起火花,不像那个霉女,一撩就哇哇大叫。

    不过,事情看起来有点复杂,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我就喜欢这样,惟恐天下不乱,愈乱愈好,我越高兴。这世界要都是太太平平的,有什么意思呢……(媚眼一勾)

    赵俊杰——

    我不知道什么二十八不二十八的,反正这些人都是怪胎(霉女在一旁瞪了他一眼)。楼上楼下住,但谁都不认识谁,像老子说的,阡陌相交,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就是那样!

    (霉女皱眉,空踢他一脚。他作态的对她挑眉,捉住她踢空的腿。)

    看,我说的没错吧。全是些怪胎!(将霉女拦腰抱起来。)

    第1章

    丘比特的那支金箭是很有名的,被s中的人就那么坠入爱中;但很少有人知道,他那支催情的铅箭。

    那一天,隔着一条马路,人群来来往往,车如流水,他站在对面,四周忽然变得无声,他拉满了弓,朝她s来,箭身是纯金的,正中她心脏,没入她的身体里。她骇一跳,叫了一声,惊望着自己,金箭s中她x口,没入她心口里,但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惊骇地望着他。突然,她看见他拔出另一支金箭,凝望了她一会,然后往自己x口戳进去。

    她骇一跳,几乎又叫出来。他x口那支金箭迅速的消失。

    然后,他拔起铅箭,s向站在她身旁的他。她惊呼起来。铅箭笔直s进他x膛,然候没入他心窝。

    他浑然末觉。她惊愕地抬头看着对街的他。他只是凝望着他,车流不断闪过,那面貌忽然变成站在她身旁的他。她错楞一下,连忙转头,身旁的他还是浑然未觉,她又抬头望去,对街的他已然消失下见。

    她张大嘴,喊不出声音。然后,一阵轰隆车响、人声鼎沸,所有的嘈杂全都回来。

    身旁的他看她发楞着,正奇怪的叫着她,江夏?江夏?

    十岁那一年……

    “深葛格,将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哦,好不好?”矮矮小小、丑不拉几的小女孩,迎着光,几乎眯住了眼,仰着脑袋无限崇敬的看着坐在大楼水泥梯扶手上的男生。

    “不好。”坐在扶手上那个理着平头、十七八岁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毫不留情的一口否决。

    天气热,他穿着运动短衫、短裤,看起来像阳光型的,但散发着优等生的优越冷漠,没有书呆子文弱气,长手长脚的,看得出因为经常运动而显得相当挺拔高大的身材。

    “为什么不好?”女孩笨笨的问。

    “就是不好。”优等生居高临下的睨她一眼。“小毛头一个!你昨天晚上睡觉前刷牙了没有?又尿床了吗?”

    “人家才没有尿床!”小女孩握紧拳头,小脸蛋都胀红。

    “没有尿床那最好。”

    他跳下楼梯扶手,拍拍屁股,再用那拍过屁股灰尘的手,在小女孩头上随便乱揉一团。

    “好了,我要走了,我跟裘莉约好了。”

    “我也要去!”

    “你又矮、腿又短,我带个跟屁虫干什么。好了,你赶快回去吧,省得你妈到处找人。”

    潇洒的跳下楼梯,长腿一迈,毫不在意的把她丢在脑后。

    十六岁那一年……

    “你哟……不是说了吗?这里要代入x,然后求出x的值。按照步骤来,很简单的。哪,懂了没有?”

    坐在书桌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外文杂志,散发冷静儒雅的书卷气,笑起来柔柔温温的,亲和暖洋;不笑时则隐隐流露优等生的冷漠。

    “知道了。”被数落的女孩扁扁嘴,重新演算试题。但不到十秒钟,便抬起头说:“喂,林大哥,你真的要出国吗?”

    “你也知道了?”

    “只要是地球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最后才知道!”女孩红润的嘴又一扁,说不出的委屈。“你要出国了,都不告诉我!”

    “因为你是火星人哪。”男人不以为意。“哪,你这不就知道了。”

    那下一样!她觉得很委屈。

    “你要去多久?”

    “两三年吧。”男人随口回答,并不怎么认真。这一去念书,往后的发展,谁晓得会多久。

    “那么久?”女孩抽口气。在她这年岁,一日别离就可朝朝暮暮,两三年,那岂不要天荒地老了?

    她轻轻甩头,像下了一个大决心,一脸认真地说:“好吧,林大哥,你先去,你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你喔,”男人高高在上的俯看她一眼,手拿着铅笔敲敲她的头。“我看你还是先把这些习题做好,先考上大学再说。”

    “人家是说真的!”女孩抗议。

    “赶快做题吧。”男人看看时间,g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林大哥,这个……给你……”女孩一脸决心,拿出一个绒盒子。

    “这什么?”男人拿在手里,不感兴趣的看一眼。

    “你打开来看看……”

    “我等会再看。”男人又看看时间,催促说:“快点写,我等会还有事要办。”完全没体会女孩那微妙的心思、复杂的情感,只是一迳的催促。

    连看都不看看是什么。女孩更觉委屈,头一低,不说话。

    男人也下费心去懂、去了解,再次看看时间,站起来说:

    “我得走了。你就照我刚才教你的,自己解答那些习题看看,不懂的先搁着,有时间我再帮你看看。”

    长腿一跨,便跨出门去,没有说再见,将她丢在身后,留下她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一大堆数学习题,慢慢地熬煎。

    二十六岁那一年……

    “小毛头长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来。”坐在大楼水泥梯阶上,闯进她私人秘境的男人迎面对她笑,笑得温温的。

    这里只有她会上来,心情好或不好时,一个人可以静静待着的秘地。他不打声招呼,突然就闯进来,她表情一僵,生硬地站在那里。

    “喂,火星人。”他还在笑,剑眉往一边挑。

    她还是僵在那里。

    “怎么了?真的不记得我了?”另一边的浓眉往上一挑。

    她这才抽口气,可以反应了。

    “来,坐。”他拍拍他身边的水泥地。

    楼顶有点暗,浓密剑眉下的双眸黑白分明耀着光,温文儒雅里隐约仍流露优等生的冷漠气息。

    她僵硬地走过去,僵硬地坐下去。

    “怎么不说话?不记得我了?才几年,都对我陌生了。”他对她笑笑的。

    才几年?亏他说得出口。说是两三年,一去八九十年。给他写信,十封他只给她回两封,还在信里头改她的错字。然后他回来了,带着女朋友,大概很快就会变成他的未婚妻——跟从前一样,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这个火星人最后才知道——他回来了。

    要她说什么?

    “心情不好?”他又问。

    “好得很。”她终於开口。说是好,口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跟男朋友吵架了?”他笑起来,自以为是的说着。

    她闷哼一声。

    “你呢?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跟你不一样,又不是小孩。”他又笑起来。

    到现在还在说她小?!

    她又闷哼一声。“不然你上来这里干什么?”

    “很久没回来了,上来看看。这里好像都没怎么变。”定眼望着她。“你也没变,小毛头——不,是长大了。”

    “是你变老了。”她挖苦他一句。“头秃了没有?啤酒肚凸出来没有?”

    他轻声笑出来,摇摇头。“毛头,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叫老样子?”她可不乐意,皱着鼻。她是不会再像向日葵那样,仰头崇敬的向着太阳。

    “你喔……”他边笑边摇头,随手揉乱她的头发。

    还当她是当年那个小毛头。

    她叫范江夏,今年二十八——去年也是二十八,所以,他们都叫她二十八。

    真的,她才二十八,没有以虚报实,也没有以多报少,更没有以少报多。像她告诉他们的,二十八,虚二十八。

    虽然她对他们的说辞,每次都不一样。对这个说属马,对那个就变了卯年出生,对另一个又跳到七十多年次,忽大又忽小,但说到底,她二十七或二十八,三十或五十,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不是她真的喜欢瞒年龄,或怕人家知道她“贵庚”,而是她几岁、是不是老大不小了、有没有男朋友、怎么还不结婚,都是她自己的事,关他家屁事。可是这个社会全患了先天x歇斯底里偷窥症候群,兼带后天x文化白丁症,没听过私密这概念,不懂得隐私两个字怎么写,所以,她就变成永远只有二十八了。

    房东旺伯夫妇俩算是好的了,虽然有时罗嗦得很带劲,还算令人可以忍受。至於这公寓其他的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谁也不理谁——正好,她受不了那种假惺惺的温情。

    会住进这破公寓,说起来,还真被旺婶给坑了。

    来看房子那一天,她有点心不在焉,旺婶边爬楼梯边介绍,她g本没在听。

    这个破公寓,格局很变态,她从没见过有人把房子建成倒凹型的,客厅照不到太阳,两边房间却早晚东西晒,早早被晒醒,晚晚被热得睡不着。

    只要是当房东的都一样,说的都是那些——房子有多好、设备有多全、租金有多划算,反正就是那一堆有的没的。她听得是意兴阑珊,脚底已经在撤退,不巧那时打四楼走下来一个英俊的美男子,还带魅的对她笑了一笑。

    旺婶千年老妖婆一个,地球上的种种的勾当哪有不明白的,察言观到色,立刻扬声,说:“徐先生要出去啊!”

    然后转向她说:“你看我们这公寓旧,大家都像徐先生那样,斯文有礼貌,人又长得英俊。”故意语焉不详制造错误印象。

    她的长腿已经迈出去了,那刹那鬼迷心窍,也不管这破公寓是不是能住人,马上决定租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做过那么冒险的决定,看到漂亮的男人就昏了头。总是畏畏缩缩、犹豫不决的,这会真的是豁出去了。

    反正,她就是倒楣,倒楣的二十八岁,还碰到倒楣的打击——总之,她在林见深可能宣布订婚或结婚什么的之前,搬到这栋破公寓。

    当然,旺伯跟旺婶听了会不高兴,但这公寓真是破。旺婶说的天花乱坠,冬暖夏凉、厨具俱全的;结果,流理台阻塞不通、水管漏水、上个房客电话费没缴被断线、电灯像鬼火、瓦斯炉上了一层油垢、排油烟机像一堆破铜烂铁、浴厕镜子则裂成一块一块,一照像科学怪人……

    后来又才知道,那个俊男只是来找四楼桃花的,g本不住在这里。

    实在,她真是昏头了。想也知道,有钱又英俊有魅力的男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破地方?要找有钱的、英俊的、有条件的男人,这种破公寓绝对无望。会蹲在这种破公寓的,全都是些不合时宜的火星人。

    绝对没诋毁。这栋破公寓住的,都是一些怪胎——当然除了她之外。她大概是这栋破公寓里头,唯一一个正常的地球人,其他的全是火星来的。

    比如二楼的,第n度的下岗人员,药罐子一具,几乎整天足不出户——至少她没看见她出去过;楼上那棵妖桃,成天在开花,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至於五楼的那个霉女,第n度被抛弃,简直是一枚白垩纪时代的活化石。

    一开始真是不习惯。过去那么多年,她住在离地十多层的地方。住在高处久了,会对距离产生一种错觉,往远望去,伏在眼目下低低矮矮的房子,看起来似乎很近,实则遥遥在远方。而今这视觉效应完全相反,从破公寓的三楼望出去,看起来遥遥在远方的,下了楼走不到几十步路就摊在那里任人钻。

    爱情,大概也归於这种错觉效应;她与林见深,同样的也或许类属这种视觉的错差效应。

    这世界因为有男人,所以就有了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所以爱情就发生了。而爱情最迷人、也最腐蚀人的地方,在於充满挫折感后,你仍然相信它的天长地久。

    她以为这世界以她为中心在旋转,但只要是人类都知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每个陈腔滥调的故事背后,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浪漫与悲壮。她的也不脱这窠臼。

    说穿了,她只是在残酷的爱情竞争中,落败的退化的标本。

    失去藩主的浪人。

    然后,那个藩主带着他的新宠回来,在饭店热闹宴客、喝他们幕府将军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接风酒的那一天,她寻常在厨房里,炒了一盘碎蛋,就着稀饭呼噜吃着。海岛这几年真是热,稀饭不冷不热,她却吃了一身汗,额头、颈子、x膛汗水冒的——

    几年走走晃晃下来,她的眼睛也出了一眶汗。

    她跟他,算是某种青梅竹马,但没有比较占优势。年龄的差,在他追着女生或被女生追着,带着女生满街跑的时候,她还在看卡通、吃着bb糖,他一直以为她还停在尿床的阶段。

    他老以为她长不大,可大学一毕业,毕业典礼一结束,他x的,她就觉得她开始老了,像萎缩的r体日渐的腐朽,所有的意气风发全死光。

    她无法阻止她“日益老衰”的事实,所以她想她只要活到二十六岁,让“生时丽如晴空,死时美若夕阳”——多凄美!她要她的人生,永远青春美丽而长生下老。

    所以更让他发笑。

    一晃眼,不只二十六,然后二十七,再诗意的一回眸,二十八就袭来了。

    然后,她第一次这么慎重看待“平凡”两个字,因为它恰是她这半生——如果不是一生的话——的写照。

    其实失恋跟感冒差不多,都被看不见的病毒侵犯,无药医,但也死不了人。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睡得饱一点、开水喝得多一点,然后出出汗,把滤过x病毒全排掉,慢慢就会好了。

    可爱情这东西,像细胞,而且是癌细胞,杀不死、又会再生。尽管只是一小块的残余,也会不断分裂,然后重聚结合成一个新肿块。

    所以,虽然所谓恋爱,不过是人类为潜在的欲望找的冠冕堂皇的藉口,还是教人看不开。他这么一回来,她体内那些被消灭殆尽的细胞残余,又开始分裂再生,蠢蠢欲动起来。

    好似某种神灵,重新走上神坛,要她仰头顶礼膜拜。

    信仰太虔诚的人,人们以为是中宗教的毒:会被神棍所骗,走火入魔的,都是些受教育低、没什么知识的人。事实相反,对宗教最虔诚、最深信不疑的、越容易受骗的,恰是那些书念得最多,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下为其它,就因为书念得太多了,怀疑太多,一旦信念生了g,反而深信不疑。

    就像对爱情的信仰,愈虔诚的,愈是那些对情爱不以为然的,一次又一次,执迷不悟。

    都是毒。

    他离开时,她才十六岁,十多年后他回来时,她都已经二十八了。

    像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到头来守到薛平贵带一个代战公主回来篡她的位。更扯的是,薛平贵回来,她g本已认不出他,认不出自己苦苦守了十八年的夫君,还当他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十八年,g本为守而守,守一个虚无缥缈。而她在那边守活寡,他在那边第二春;千守万守、死守活守,到头来,见面却已对面不相识。

    够了。

    不再在寒流大冷天,穿一件短t恤,上头印着一个大大的英文字在他跟前傻气的晃来晃去,只为要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都两千多少年了?她二十八,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固定的情人——直白一点,是连情人都没有。留下一个国中女生头,发线旁分,启以为看起来年轻,抓住青春的尾巴,旁人看了——天晓得是怎么样!她也不想知道了。

    ※※※

    第2章

    一年一度,总有一个她讨厌的日子。

    “又来骗吃骗暍了。”踏进阿a的“冥王星”,阿a围着围裙,拿着锅铲,看见她,眉毛一吊,一点都没有欢迎顾客的意思。暗光下,眼珠是淡绿的,像猫一样。

    “饿死了,大人施舍我一客炒饭吧,顺便加点蛋。”范江夏涎着脸,讨好地笑,简直赖皮。

    阿a开的小吃店,卖一些小吃跟炒饭、炒面,偏偏要装有学问的,取什么“冥王星”的,装潢得跟咖啡店似的。结果来的都会时尚人喝不到咖啡,要吃小吃、炒饭的不会来。

    “口袋有钱吗?”阿a眉毛又一吊。

    “两个十块铜板,还有一些零散的。”她又讨好的笑,说得挺心虚。

    “就这点?”阿a摇头。“可以给你加点葱,炒酱油,蛋是没有的。”

    “就这样?”她哀叫一声,四处搜寻。“大苏呢?”

    大苏是小吃店另外半个老板,在某个广播电台主持深夜节目,谈一些都会人的无病呻吟或风花雪月。她从来不听那些,睡觉要紧。

    有一阵她无聊去学调酒,在调酒补习班认识阿a,然后因为阿a再认识大苏,他们是高中学长、学妹。

    阿a说他没有名字,人只要有个符号不就好了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没有人报告自己的祖宗八代,阿a就叫阿a,大苏就叫大苏。

    她是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粹的友谊啦,不过,阿a例外。他从来没有对她表示兴趣过,有一天要如此,她想大概也就做不成朋友。

    就是因为阿a对她没兴趣,他有兴趣的是大苏,关系才维持下去。

    她最受不了那种女人,明知道对方的意图,还故意做作的说什么只做朋友,制造瞹昧,然后才说人家误会她了,她只当对方是朋友。

    “别想打大苏主意。那点钱,g本只够你吃泡面。”

    阿a喜欢大苏,但大苏跟一个有钱老板在来往,还有另外一个有钱老板在追大苏;然后,一个常来小吃店的女客喜欢阿a,在倒追阿a,很复杂的。

    她猛摇头。“我不吃泡面、罐头这些死了会变成木乃伊的东西。”

    “那就勤劳一点,赚钱去。”阿a是实际的金牛座,讲话也实际。“老是来这里骗吃骗暍,大苏在电台赚的那点钱,还下够你吃。生口诉你多少次了,你有钱,不见得好过、过得快乐,但可以肯定的,如果你没钱,那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是、是,大人您说得有道理,全是金玉良言,给我一盘炒饭吧。”

    阿a瞪她一眼,转身进去,一会再出来。结果,还是炒了一盘酱油炒饭给她,慈悲的加了一粒蛋,还放了火腿和虾仁。

    “喏,蛋吃多了胆固醇高,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只炒了一粒。”

    闻到那香气,又看到虾仁跟火腿,她眉开眼笑,谄媚笑起来,抓住阿a的围裙,夸张地叫说:

    “太感谢了,阿a,你是我的上天、我的神!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来。”阿a嫌恶地拍开她的手。“跟你说前面巷口那家补习班在找人,教英语会话的,你去不去?”

    “我英语挺烂的。”她连忙摇头。

    “你不是英文系毕业的?”

    “你知道我那张文凭是混来的。”

    那年他出国,她拼死考上英文系,原是打算去找他的,后来看开了,动力全失,能混毕业就好。混啊混的,是混毕业了,可英文差得让人无力,想想都觉得很丢脸。

    就好像她的名字,范江夏,明眼人一斟酌就知道,老爸姓范,老妈姓江,在夏天出生的,偷懒外带偷工减料、随随便便的一个名字。

    “教那些认识不到几个abc的小孩或欧巴桑说些普通会话,应该没问题吧?”

    “说说thisisabook、thatisapen的还可以,再多的伯就蒙不过去。”

    不要小看现在的小孩和欧巴桑,多得是英语说得比她溜的。她那张文凭,拿着好看,程度破得很。加上语言这种东西,不是从小学,又没学到心髓里,学了又长时间不去用,不讲、不听、不看,退步得很快。

    她荒芜了这么多年,恐怕大概只剩认识下到几个宇母吧。人家说学以致用、学以致用的,学了不用,时间一久,就像她这样忘光光,剩下一张文凭死撑着骨架,够惨的。

    “真是!二十八,你好歹也是大学毕业主修英文的,在学校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阿a不禁摇头。

    范江夏白他一眼。都承认她混了,还要怎么样?

    “我情c高尚,有良心,不想为了那一点钱,昧着良心误人子弟,这样行不行?”真要蒙,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没那个劲,有三分,夸大成八分。

    “那你怎么吃暍拉撒?”

    “客串模特儿喽,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杂七杂八的工作一开始还是他跟大苏帮她拉上边的,经纪公司那边有这种不上不下的case,比如卖沙拉油啦、卖全效全能洗洁剂啦、或卖什么健x器的,就挤一点给她。

    “模特儿?啧!”阿a嗤一声。“还在拍三流杂志里刊的那些卖减肥膏、减肥丸、什么离子电子神仙水,一堆骗人的东西的小广告?”

    “不错了。我还没去卖大补丸跟虎鞭,或神奇威而刚丸子呢。”

    当然,大家都想要抢拍珠宝或服饰的平面广告,最好能走秀,能拍明星的音乐带更是好。但那种机会少不说,竞争大,选角也严格。接这种工作,虽然上不了台面,总是工作,十个模特儿里,起码有七个要靠这些工作糊口。

    阿a又摇头。“你也找点正经的,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生锈。”

    “我也想啊,但没机会也没办法。”

    “你要真想走这条路,就积极一点,别三天打渔四天晒。”

    范江夏耸个肩。

    不是她没雄心,可这种讲求青春脸蛋的圈子,二十五岁都算老了,她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有什么戏唱,还能接到工作就算不错了。当然,她不否认,她的态度一直都温吞,可有可无的,接工作只求付房租,难怪始终搅不出什么名堂。

    她大口大口吞着炒饭,简直狼吞虎咽,饿坏了。

    “看看你那吃相!到底几天没吃饭了?”

    她伸出手指比一下,把塞满嘴巴的饭吞下去,吐口气,才说:

    “昨天一整天只吃了一包韩国泡菜泡面跟芹菜,今天早上到刚刚吃了一个苹果。”

    “吃慢点,别噎到了。要不要来点咖啡?”

    “不了,戒了。”她摇头。

    “茶呢?”

    “也戒了。”不只茶,还有可乐和沙土,以及牛n,都戒了。

    “你到底还有什么能喝的?”阿a相当不以为然。

    “矿泉水,还有气泡矿泉水。”

    “我看你愈来愈像草食动物了。千戒万戒,最该戒的偏偏下戒,我看哪一天最好把“他”也戒了。”把那个“他”字咬得怪腔怪调。

    “这一点都不俏皮,阿a。”她狠瞪阿a一眼。

    戒了烟、戒了酒、戒了咖啡、戒了茶,甚至连牛n都戒掉,也该是把他给戒了的时候了——

    “你那个他,回来了不是吗?”虽然平时很少谈,但认识久了,你的、我的、这个、那个的事,互相都多少知道一点。

    范江夏又瞪他一眼,不吭声,闷头吃着炒饭。

    “嗨!都在啊!”十几秒没人说话,只有范江夏吃饭的声音,门口忽然响起刺耳的叫声,声音尖细,过於高亢。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一张歇斯底里的笑脸。

    他伸手按了门铃,没有人应门,又按了一次,隔着门还可以听到门铃声在屋内空荡的回响。([4020电子书 ])他眉头略微拢聚,停了一会,才转身走下楼去。

    “见深,你去哪里了?要开饭了。”父母及兄嫂在等他一起吃饭。

    “随便走走。”林见深拉开椅子坐下。“爸,范伯他们家怎么都没人在?”

    他哥哥嫂嫂结婚后就一直住在家里,所以回来后,他没跟父母住,把空间让给他们,另外买了公寓一个人住在外头,只是定时回来看他们。

    每次回父母家,他自然会想到那个火星人,但除了刚回来那阵子在楼顶遇过她之外,再一次惊鸿一瞥,她就失了踪影。前两次回来,范家没人应门,他以为只是不巧,这回又不遇,不禁觉得奇怪。

    “你范伯他们搬到乡下住了,听老范说,房子会租给他们一个远房亲戚。”

    啊?他微愕一下。“那江夏要住哪里?她也跟着去乡下了吗?”

    林母说:“江夏早就搬出去了。”跟着笑说:“你出国的时候,她还在高中念书,现在都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姐喽。”

    “就是啊。”老大林见中也笑。“好像在当模特儿。我记得她数理不太好,念得很辛苦,老是一脸惨白,你那时还帮她补过数学对吧?她上了大学后,虽然还住在同栋楼,但不常碰到,后来她搬出去,更不常见,前阵子遇到,差点认不出来!”

    “好像长高了一点,不过,我看也没变多少。”在他看来,她还是那个样。

    当年她给他的东西,他一直带着;他回来了,她却变得疏离,“物”在“人”不在。

    这些年,他的确太忽略她。她像个孩子,他走时,她还没长大,但他一直有将她放在心里的。看,他一回来,就想着她,要看看她好不好;倒是她,像把他给忘了,在楼顶遇到时,她那么冷淡生疏,远离着他。

    小女孩长大,不再跟在大哥哥屁股后面了,这容易理解;倒是看到他带着张小蕙回家吃饭,她也很冷淡、不好奇,什么都没问他,让他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她会追问不休,还想着该怎么应付她,没想到……

    以前那个事事对他追问、喋喋不休的小女孩,真的不再了。

    这应属正常,他原可一笑置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且,刚回来那时,多少事忙,只是旧时的邻居小女孩罢了,他也没在意太多。以前,他也常常那样将她搁下……

    她年尾生的,算一算都二十六快二十七,虚二十八,也不能不“长大”,也自然会发展她自己的生活。

    但却突然感到,她跟他变得疏离,成了陌路的人。一直以为只是个旧时邻居小女孩罢了,可说下出为什么,他心中竟有些疙瘩,觉得在意……

    应该是当年的她,但不再是当年的她。那个小小火星人哪……

    “对了,见深,怎么不再请张小姐来家里坐坐,吃顿便饭。”林父说。

    “对啊。张小姐聪慧又大方,我看了就很喜欢,请她再到家里坐坐嘛。”林母笑着附和。

    “她最近比较忙,再说吧。”他不置可否。

    他三十四,年纪算不小了,回来前,他就收到某家大学的聘书,学成业也立,家里自然希望他赶快结婚成家。他跟张小蕙认识有段时间,这次又一起回来,进一步发展也是自然的。

    “你看找一天,请张小姐父母亲出来,大家见面聊聊怎么样?”林母试探的提议。

    林父点头,看向儿子。

    “再说吧。”林见深无可无不可。“她现在刚进“大发集团”工作,要熟悉环境和工作情况,事情比较多,连跟我见面都要特别腾出时间,跟她爸妈见面的事,我看过一阵子再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急。”林母不以为然。

    “也没什么好急的。”

    林母还要说,老大c嘴帮老弟说:“妈,见深才回来没多久,就让他喘口气,不必那么急。”

    “不是我急。见深都三十四了,也不是没对象,早点结婚有什么不好?再说,早见晚见,总要跟张小姐家人碰面的,不如早点安排的好。”

    “妈说的对,早点把事情定了比较好。”林见深大嫂说:“张小姐漂亮又能干,条件那么好,不赶快把事情定下来,被别人追走了怎么办?”

    “跑不掉的啦。”老大笑嘻嘻。“我老弟才识兼备又英俊优秀,不怕找不到好对象,只有人家担心他被抢定的份啦。”甚至胡乱开玩笑。“再说,就算张小姐真的被人追走了,还有江夏呢!那家伙以前一直跟在见深屁股后转,简直像见深的手下喽罗,刚好跟见深凑成一对。”

    林见深望兄长一眼,神色淡淡的,没太多表情。

    林母笑着白老大一眼,说:“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这话也拿来乱开玩笑,快别胡说八道了!”

    林父也笑着对老大摇摇头。

    电话响起来,林见深坐得近,起身接了电话。

    “喂?老林吗?”

    “我是见深。”他回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才又开口说:“好,我知道了。我也刚好有事找她。”

    “嗨!”大苏颠颠倒倒进来,手中扬着一张支票,嘴里大声嚷嚷、歇斯底里叫说:“瞧瞧这是什么!我发财了!”

    她“砰地”跃到范江夏桌前,倾低了身,上下掮着支票,几乎擦过她鼻尖。

    “哇!”看到支票上面的数额,范江夏吹声口哨,拇指和中指打圆,朝支票弹了一下,态度轻松,甚至有点轻浮。“挺慷慨的嘛!哪个凯子出手这么大方?要请你做什么?代言洗发j、护肤r,还是卖敷面膜什么的?”

    大苏有一头乌黑如丝缎的长发,皮肤更是白晰,吹弹可破,所以范江夏想当然尔。

    大苏笑嘻嘻的,甩甩支票。“他给我的。说什么好聚好散,给我这个。”那个他,是跟她来往的那个有钱老板。

    范江夏楞住。阿a也楞一下,他跟范江夏一样,原以为是哪家厂商看上大苏,要签她代言。这不是没有的事,大苏推过几次。

    “啊,这样啊,分了也好。”结了婚的男人,没心又没身。那个人,他们旁观者清,其实心里都不赞成。

    “那个混蛋,太侮辱人了!”阿a气愤捶了桌子一拳。

    大苏勾勾嘴角,又笑了,笑得讥嘲。“没想到我值那么多钱。”

    “不要拿那种混蛋的钱!”阿a激动得大声叫喊。

    范江夏与大苏同时转头看他。

    “不要拿那种人的臭钱。”阿a愤然又重复一次。阿a喜欢大苏,无法忍受她拿其他男人的钱。

    大苏看看他,没说话,作势便要撕掉支票。

    “你做什么?”范江夏连忙截下支票,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看她,一副“你知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表情。

    “我不希罕,也不想要这钱。”

    “为什么不要?”范江夏不以为然。她是局外人,立场不一样,旁观疏离,看得更冷彻。“臭的是那个男人,关钱什么事!”

    “你闭嘴!”阿a吼她,凶狠地瞪她。

    “我为什么要闭嘴?”范江夏生气的反瞪回去。

    “你要她为了钱自取其辱吗?阿a生气吼着。

    “为了钱又怎么了?”让她更生气。“一个男人说情说爱,却没心又没身,既不能给女人名分地位,却要人家死心场地跟着,还说什么纯纯的爱?他要真有那种高尚纯洁的爱,一开始就不会纠缠着大苏,糟蹋她的感情。说什么纯爱,拜托,别亵渎爱这个字眼,他给得起的,就只有钱!”

    更难听的,恐怕当初那男人找上大苏时,心里就打着用钱解决打发的主意。

    “那大苏就更不该拿那种钱!”阿a脸色铁青,气得青筋暴起。

    “这关钱什么事?你以为大苏不拿那个钱就能证明什么?证明她情c高尚、感情真纯吗?那男人混蛋,想用钱解决,早就没那份心,更没那个情。大苏就算哭死了,坚强的不要他那个钱,他也不关痛痒:心里恐怕还在偷笑!”

    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能图什么?图的不过那颗心、那份情,图他的人、图一个名份。再下,图一个经济保障。

    既然什么都不能给人,既不能给人名份,又没有身,一句什么好聚好散就要勾消一切,那么,又要被离弃的人图什么?不拿那个钱,就能证明什么?感情的纯洁真挚吗?

    别说什么纯情,爱情很容易死的,过了三十岁,就没人相信爱情了。

    “范江夏,你给我闭嘴!”阿a生气的连名带姓吼她,一张脸又青又红。

    范江夏脸庞斜扬,毫不退缩,整个人很是张扬。

    大苏呆看支票一会,抬起头,虚弱地说:“我决定听二十八的。”

    “你——”阿a受不住,气冲冲的往门口冲去。

    门口站了个人,背着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他们都没注意到,乍然发现,阿a几乎收势不及,差点撞上那个人。

    那人没理他,目光闪闪,反而直望着范江夏。

    范江夏略蹙起眉,表情疑惑,跟着眉结渐开,瞪大着眼,看着那个人,低讶一声,轻叫出来。

    “林——见深?!”

    “他们怎么丢下你走了?”他问。

    一年一度,总有一个她讨厌的日子,他偏偏在这个日子出现,偏偏让她在这个日子再见到他。

    这是什么日子,他当然不会记在心上。但多年以前,他没有说再见,丢下她一个人,就是在这一天。

    七夕,情人的日子,他丢下她的那天。一年一度,她最讨厌的日子。

    不过,现代大半的人都有洋气,跟世界同调,只有她,不合时宜,也所以还会在惦惦念念这个过了时的牛郎织女加鹊桥传说的日子。

    “有点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范江夏耸个肩,含糊带过去。阿a在气头上,大苏头绪乱,居然丢下小吃店,掉头就走?!

    大苏虽然是半个老板,但店主要是阿a在掌理,他不在,小店闹空城,是不可能开店的。她把没吃完的炒饭打包,把桌台收拾乾净,又将碗盘汤匙洗乾净,乾脆关门了事。

    “你爸告诉我的,他说你在这里工作。”林见深倚着墙看着。

    “我爸怎么——”刚奇怪她老爸怎么会这么说,想起有一回她被她老爸、老妈碎碎念到烦了,就随口说她在阿a这里工作,便把话吞回去。改口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他简洁不废话。

    找她?她忍下住扬了扬眉。

    “你爸找不到你,打电话给我,说你不回去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要我告诉你,房子租出去了,是你们一个远房亲戚,要你回去一趟,把东西整理收拾一下,他们好搬进去。喏——”递给她一把钥匙。

    “我爸告诉你钥匙放在哪里的?”备份钥匙藏在门口鞋垫的布夹层,让她回去用的。

    不过,她搬出去后,便不常回去,房子一直空着养蚊子。这下房子租给亲戚,她老爸、老妈搬到乡下种菜,房租刚好当生活费,也不指望她了。

    话说回来,她没占着房子住,让他们有房租收,也没回家当伸手牌,虽然没拿钱回去孝敬,这一来一往,也算是很有孝心了吧。

    “嗯。”他不多废话,盯着她。

    她避开他的注视,拿了钥匙,随便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他顿一下。“干么搬出去?怎么不回去?”

    “回去他们找谁收房租去?”她打个哈哈,拍拍屁股,说:“这个,多谢了。不好意思,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跑这一趟。”

    听听她说的,那口气,多生疏!

    “你干么跟我这么客气?火星人。”他敲敲她的头。

    这个举动、这一句火星人,教她不禁抬头瞅他一眼。

    “怎么了?”

    “没!”她摇头,斜背起背包,拎住打包袋,示意他离开。

    刚巧有一对男女走进来,看见店内空空,不确定的站在那里,一脸疑惑地看看他们。

    “请问,你们有营业吗?”

    “啊,不好意思,老板临时有事,今天提早休息。”

    “喔。”那对男女扫兴地离开。

    “这样行吗?店也不管?”

    “老板都走了,谁来管?”

    “你不是在这里工作?”

    “我只是来吃白食的。”笑一下,举举手中打包的炒饭。

    “他们常这样丢下店不管?”他皱眉。他们,当然指得是阿a跟大苏。

    “嗯,今天有点小意外。”她轻思一声,又含糊其词。

    越过他定出去,他跟着出去,她关上玻璃门,然后按下电动铁门。但因手里拿着打包袋,动作不方便,显得有点狼狈。

    他顺手拿过去,替她拎着。

    “你跟他们很熟?”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就那样把店丢下让她收拾吧。

    “还好啦。”她伸出手,意思是可以把袋子交给她了。

    他看看伸向他的手,冷不防一把握住,将她拉到身前。“火星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看你说得那么愤慨。”

    “你都听到了?”她沉下脸,挣一下,没挣开。

    “我从没有看过你说话那么吼过。”他没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白了。

    “那么,算你运气不好。”她不想谈这件事,稍微使力挣开手,然后把打包袋拿回([4020电子书 ])去,转开话题说:“谢谢你通知我。我爸也真是的,我会跟他说,要他别麻烦你,那就这样,晚——”

    “你不回去?”他再度打断她。

    “现在?”她猛摇头。“时候不早了,改天再说。他们应该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才对。”

    “你还有事?”他追问。

    她摇头。“我要回我公寓。累死了,回去把剩下的饭热了吃,然后冲个澡,早早上床,好吃好睡身体才好。”

    “我送你回去。”

    有一刹她大大动摇,犹豫一下,还是挥手说:“算了,你还是赶快回去陪你的代战公主吧。”

    “代战公主?”他愣一下。

    她没多解释,痛恨自己多嘴,自顾走开去。

    聪明的,他立刻了然,目光深沉起来,跟过去,坚持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她愈说不必,他愈坚持,更要送了。

    “我的车子在那里。”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霸道地将她拉过去。

    “嘿——”手被拖着,无法挣脱,她也说不清是恼还是其它波动,只被动跟着。“我自己可以回去,你真的不必——”

    “小毛头,你怕我吃了你是不是?”他回过头,跟以前一样,看小毛头的眼光。

    她有点恼。“你一直都这样,自以为是又霸道!”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他居然笑起来。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俯身说:“乖乖听话,老实坐着别动,你不希望我扛着你回去吧?”

    然后“砰”的,将车门牢牢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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