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0 章

    见他孩子气地发怒,怪姐姐徐辰达到了目的,扑哧一笑:“好啦,我心里有数了。劳驾您让一让,我要回去了,你也去歇着罢。”

    错身而过的瞬间,望北低声道:“或许……或许那个人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见见也好。”

    她脚步一顿,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啊,刚还不耐烦来着,转眼就现学现卖了,还这么一本正经的,哈哈哈……”她笑得捧着肚子弯下腰去,“傻小子,这招好歹也要等到下次再用罢……”

    他脸一黑,坚决地把她扫地出门:“听不听随你。”

    回到楼上,望北看了一眼角落里装着折杨柳的青瓮,心烦意乱。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那个人虽然不顺眼,说不定却能成为她留下来的理由……

    无论如何,该来的总要来的。第二日,早食刚过,那人就到徐府登门拜访了。

    徐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光是长安城里,茶叶铺子就有二十几家。一般的交易,都是各家掌柜自行谈妥,作为大东家的徐定文是不必出面的。能与徐老爷当面洽谈的,身家必是不凡,不说与他相当,也差不了多少了。

    来人的家底,甚至比徐家还要殷实一些——商人艾肆,一直是生意场上的传奇。

    像徐家这样的,都是经过几辈人打拼积攒下来的资本,艾肆却好像是一夜暴富,没人知道这个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出身何处,也没人注意他富可敌国的资产是如何积累起来的。他什么生意都做,贩运过瓷器,倒卖过私盐和粮食,有一段时间还养了一群人去盗墓,总之什么来钱就做什么。他最大的传奇之处便在于,有很多生意大家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私底下进行,他却做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并且逍遥法外。

    行商行商,艾肆是个很好地阐释了“行”字的商人。别的生意人,虽然也各地奔波,但落叶归根,总有老家可回,比如晋商,比如徽商。艾肆却没有固定的家,他若是在曲阜长住了,便说自己是鲁国的商人,若是在扬州停留了,便把自己算作是吴国人。前段时间他在经营香料与丝绸的生意,便定居在后越国的临安,顺着丝绸之路把绸缎卖到西域,再把西域的香料运回来卖掉,据说油水一直很足。

    可前几日他却举家迁来了长安,香料的部分仍然保留,丝绸生意却是不做了,转而打起了茶叶的主意。

    涉及到茶叶,便不能不来拜访这一行的龙头老大徐家。对徐定文来说,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事。艾肆的船队,远的能到波斯湾的乌剌国,因此若是能得到他相助,徐家的茶叶生意能更上一层楼,说不定还能翻一番。因此徐老爷这次破例在府中亲自招待他,年近花甲的人,熟络地与只比自己儿子大两三岁的人称兄道弟。

    “艾老弟,这次为何突然对茶叶有兴趣了?”徐老爷特意放了徐辰的假,把书房空了出来与艾肆会面。

    艾肆长得与中原人并无两样,但波斯猫一样左蓝右灰的眼珠,显示出他身上带有的异族血统。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笑道:“徐兄莫不是怕我夺了你家的生意?”

    徐定文忙道:“哪里哪里,相反,若是能得艾老弟相助,真是徐某人的福分了。人人都说老弟你是‘财神菩萨’,做一行旺一行,你突然改行,只怕那丝绸的生意场上不知要折损多少银钱了。”

    “我不走,也要折损的。”艾肆笑容可掬地说道,“后越国要乱了。”

    后越国一乱,蚕农就无心养蚕了,丝绸的供应自然跟不上。只是从目前看来,后越国还安稳得很,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对此,艾肆只笑不言。

    徐定文知道他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背后必然有十分强大的关系网,肯定多少知晓一些内幕。有些事不便多言,徐老爷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近四十年,这个道理自然明白。他只是暗自思忖着要尽快把后越国的茶叶铺子都收回来。

    两人在书房里一条条谈妥了今后的合作。让徐老爷惊喜的是,与艾肆有过生意往来的国家,比传言中的多得多了。要是能由他牵头,把徐家的茶叶卖给这些国家的话……徐定文光是想想就觉得激动不已,这艾肆真是天降的财神菩萨!

    “好茶。”最后快敲定的时候,艾肆呷了一口望北奉上的六安瓜片,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茶是好茶,人长得也不差呐。”

    望北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准备,因此厌恶也没有上一世来得那样强烈,只是微不可察地皱皱眉,退到一边。

    徐老爷笑道:“艾老弟谬赞了。”

    “早就听闻徐家很多宝贝,今日一见,果然都不是凡品。”艾肆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来,转着手中的茶杯玩,“不如徐兄割爱,把易阳仙针卖些给我。”

    易阳仙针是茶中有价无市的仙品,制成十分不易。首先采摘就十分艰难,只能采易阳山上第一年抽芽的茶树,采茶前须得选个黄道吉日,采茶的时辰须得是晨光初现到日头完全升起之间,采茶的必须是**岁的童子,用口舌含到嘴里,茶叶的芽要挑叶子未展开的、一寸长的嫩芽,齐崭崭的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茶季总共就那么十几天,要正好凑上有黄道吉日的,有了黄道吉日还要趁着日出的那一刻钟时间,光这两条就很苛刻,再加上男童的口有多大,含不了多少的,其中又要挑去不合格的芽……一年之中只有一两天能采茶,若是这一两天采上来的茶不够做半两茶叶的,这些茶便完全白采了——鲜叶太少,制不了茶叶,而这些鲜叶又不能攒到下一年,下一年只能全部归零,重新来过。运气差的时候,十年都得不了一两易阳仙针的。

    传说易阳仙针吸收了那些男童的阳气,能让人返老还童。而那些采茶的男童,大多数活不到第二年茶季。又传说泡茶时能看到热气凝聚成一个婴孩的模样……稀缺的易阳仙针在各国王公贵族之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管那些传说是否属实,它很走俏是不争的事实。有的人,甚至能凭着它在朝廷中谋取一官半职。

    徐老爷今年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一两半,宝贝似地藏着,不知怎么让艾肆知道了。他自然是不肯让出来的:“真是对不住,这茶以后要给小女做嫁妆的,不能送人。”

    “那也无妨,”艾肆体贴地一笑,“徐兄,我适才想起明日约了城西的孙子奇孙老爷,这合约,容我再考虑几日罢。”

    孙家是长安城里仅次于徐家的茶商,目前还无法与徐家抗衡。但若是艾肆帮了他,这结果就未可知了。

    艾肆拿快要谈好的合约来威胁他,徐定文恨得暗自磨牙,只能陪着笑道:“除了易阳仙针之外,艾老弟若是看上了我府中别的什么,不用客气,尽管拿。我走南闯北这许多年,不谦虚地说,宝贝还是有几件的,比如那架珊瑚罢……”

    “徐兄,”艾肆温和地打断他,“珊瑚我家有的是,看来看去也就那样,没什么稀奇的。不如让我见见徐兄的掌上明珠罢。”

    二〇、流氓怕泼妇

    艾肆的另一个传奇之处,在于他对美色毫不掩饰的追求。

    古人早就有言“食色性也”,男人好色平常事耳,但艾肆却与别人有些不同。他有财,却不置一个姬妾,而是专喜欢到各地去招惹出名的美人。据说那些女子有的是名动一方的花魁,有的是风流俊俏的年轻寡妇,也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但不管她们的出身如何,最后都无一例外心甘情愿地将芳心许给了他。他却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挥挥衣袖就走了,从来不曾娶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人。那些女子惨遭遗弃,几乎身败名裂,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在情场上如鱼得水到这个份上,直叫许多男人艳羡不已。要知道,情场浪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除开要时时应付感情上的纠葛之外,一不留神还会有性命之忧。去年李员外家的公子,便是在抛弃了聂小姐之后,被她那在镇远镖局做镖头的爹用枪捅成了筛子。与艾肆有牵扯的女子不乏官家小姐和山中女匪,他竟然没有被罗织罪名投入狱中或者装进麻袋乱棍打死,是为传奇。

    徐老爷对他的名声早有耳闻,听他说要见自己的女儿,立刻如临大敌:“小女……小女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望艾老弟能够海涵。”

    “身体不适?”艾肆的语气中存了疑问,神情却一点也不意外,气定神闲道,“正好,我这回带了位西域的名医到长安,如今正宿在我新买的府中,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给侄女瞧上一瞧。”

    徐定文出于客气与他称兄道弟,艾肆却一点也不客气,自说自话地用小辈来称呼他的女儿。

    “小女已有大夫来瞧过了,就不劳艾老弟操心了。”徐定文委婉回绝道。

    艾肆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我带的这位大夫在西域专给女子看治的,名头很响,不如徐兄让他试一试,或许中原大夫有什么诊漏的地方,他能看出来也不一定。”

    徐定文见他弯弯绕绕,为的就是要见徐辰,只好直说了:“我说实话罢,艾老弟勿怪。小女年末就要嫁给小周将军了,这个时候见些不相干的男子,不大方便吧?”

    “正是因为侄女要嫁人了,我才赶着在她出阁前来见一面哪。”艾肆笑得有些厚颜无耻,“要是真成了将军夫人,我这等草民就更别想见着了。”

    对他近似无赖的态度,徐定文发怒又不行,应承又不行,只能打太极:“来日方长,今后有缘定能见面的,艾老弟不必心急。”

    “徐兄,你好不爽快!”艾肆把茶杯往桌上一撂,面上笑容仍是三月花开,声音中却带了腊月的寒霜,“你在这桩生意里得了多少便宜,想必徐兄不必我一件一件算给你听吧?我吃了这些亏,只是为了让你看到我做生意的诚意。但徐兄你未免太不厚道,易阳银针也不卖我,侄女也不让我见,你的诚意在哪里?我总共才提了这两样要求,你总不能一样都不答应吧?”

    徐定文踟蹰了,看他的样子,是敷衍不过去的了。易阳银针可遇而不可求,让了出去,接下去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再得到;见一见辰儿的面,只这一次,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任他艾肆能耐再大,当着他这个父亲,总不能把人拐跑了。

    打定了主意,他让人把徐辰带到书房来。

    徐辰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衣装鲜亮的花样男子,瞬间以为快男跑错了片场。愣了愣神她才反应过来,这时代没有美瞳,没有假睫毛,也没有离子烫,所以那个年轻男子近似于妖孽一样的美是天生的……老天爷也是会特别偏爱某个人的。

    为什么她在门口便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呢?那是因为在她愣神的功夫,该妖孽已经站了起来,疾步走到她面前,亲切地扶住她的胳膊道:“跟我还见什么外,不用行礼了!”

    ——她还根本没意识到要行礼好不好!这位大哥你是如何从笔直得跟小白杨似的身姿上看出要福身的趋势的?还有,扶便扶吧,为何初时是扶在臂弯处,转眼间就已经滑到了手腕?这根本已经是摸了好吧。

    别说在有男女大防的古代,就是放到21世纪,这种一见面就摸手臂的行为,也可以划入耍流氓的范围了。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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