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0部分阅读

    专为女子所造,他屈指轻弹了一下那刀片,微的嗡响传进耳中,叫他有一瞬间惊于形色。

    “她会不会另有所图,我总觉得这楚楼主不简单,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遗玉道。

    “东西没有问题,既然收了就留着吧。”李泰把匕首放进盒子,看一眼桌上那剩下的一只空盒,一扭脸,便瞄见将药膏放在桌上的遗玉,袖口处露出的一抹鹅黄,思及进门时候她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抬手一勾,便在她不备时,将那抹鹅黄从她袖口抽了出来。

    遗玉只觉得袖子被人碰了碰,回头看见他手中的小衣,神情一僵之后,探身便去抢,可李泰是什么身手,在她扑过来时,便拎着那布片儿抬高了手臂,让她抓了个空,另一手稳稳地按在她腰上,以防她跌掉。

    任哪个小姑娘被男人拿了贴身衣物在手上,也会羞恼,遗玉自然不例外,她一手按在李泰肩膀上,惦起脚去抓他手里的小衣,但李泰长手长脚,哪怕是坐着,又怎是她能比的。

    “你、你、你还给我。”够了几下没够着,遗玉郁闷地要死,扯着他的衣袖,低喝道,却没察觉这一夺二抢的,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直到侧颈温热的鼻息喷洒上,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少女的身上,就是不用熏香,也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李泰看着近在眼前的细白脖颈,眯了眼睛,扶在她腰肢的手,上移到她后背,固定住了她的上身,薄唇便印了上去。

    舔舐着唇边细腻的肌肤,叫他没由来地心生舒适,一寸一寸婉蜒而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痕,就在他方要含住那珠贝一般白嫩的耳垂时,却猛地被一只小手按在脸上,使劲儿推开,他不悦地发出一声鼻音,隔着指缝看清她红润的脸上难掩的恼怒,心念一转,眼神竟冷了下来。

    “你——”遗玉揪巴着小脸,朝后缩着脖子,对他的逾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说两人之前也亲过了、搂过了,哪怕她并不讨厌他的亲近,可她却不想这么随便就同他楼搂抱抱的,实在是不习惯。

    她一手盖在他脸上,一手绕到后面,抓住他快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的狼爪上,正犹豫怎么对他说教,忽觉身周气氛不对,再一瞅他从她指缝中露出的冷漠,心头一颤,先是有了瑟缩之感,可不等她感到惧意,脑子便一个机灵,水眸便狠狠地瞪了回去。

    被这么一双毫不示弱的眼睛瞪回来,倒叫李泰意外了,那骇人的碧眼眨了下,唇线紧抿了抿,冷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你讨厌我。”

    遗玉愣了愣,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差点被他气乐了,撑住脸上的严肃,看着巴掌底下的俊美脸庞,咬牙切齿道: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讨厌你的?”

    李泰眼底叫她陌生的寒色依旧在,只是那碧溜溜的眼珠子没有刚才吓人,“你的反应,你在抗拒我。”

    “这样就是讨厌你了?”遗玉愕然地回道。

    李泰没抓开脸上的小手,沉默着别过头,却在下一刻被掰了回来,对上她满脸的哭笑不得,胸前被她一根手指戳着,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声音:

    “我的反应怎么了,我、我年岁还小,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自然会觉得害羞,你见哪家姑娘没成亲就同人搂搂抱抱的,我要是讨厌你,能让你亲我,能让你抱我呜?我要是真抗拒,你当我身上装的毒药是面粉子么,一早毒傻了你!你听好了,我才不讨厌你呢,我、我、我——”

    话到嘴边儿,它就是说不出来,遗玉梗着脖子,一个“我”字卡在那里,不知后面该续什么好,她对李泰是喜欢的,可又比男女间的喜欢要多,可若说是爱,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儿东西,让她说不出口这个字。

    李泰等了半天,也没听她把话说囫囵了,但看着她红的快要挤出水来的小脸,配上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冷峻的五官巳是软和了下来,连同心一起。

    “我——”

    “好了,”李泰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握住胸前戳戳的手指,低声道:“你不讨厌我,但是不能随便同我亲近,你不习惯,是吗?”

    遗玉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待要出口,被他生生又憋了回去,正在不爽,听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再一瞧那碧眼又恢复了它漂亮的样子,松了口气儿,道:

    “就是这样。”

    她答得太快,便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下一刻,人便毫不设防地被他弯腰,拦着膝窝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李泰也不搭理她,就像是抱着小孩子一般,让身体轻盈的她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也不去扶她后背,她怕摔了,又不好大声喊叫,便只能吓得搂住他的脖子,他也不理会她在耳边软硬兼施,抱着她离开了药房,下了楼去。

    “…要去哪,我自己走还不成么……殿下,你放我平彤和平卉在前厅布着晚膳,听后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刚扭头,就见李泰抱着一脸通红的遗玉.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打她们身边儿经过,遗玉冲她们哭丧着脸无声地张张嘴,李泰则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朝他卧房走去。

    俩侍女面面相觑一眼,平卉方要追过去,却被平彤眼明手快地扯住。

    “姐,你别拉我,小姐她不——”

    平彤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瞪她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个傻子,王爷……”

    第四三四章 李泰的秘密

    室内,门头和立柱旁,新挂了绾色的帷幔,八扇开阖的云母屏风上,依稀生着中原山水的模样,高几上的几只花瓶陶色很素,粉的雪白的墙面上,挂的几幅字画,落款名不见竟传,笔墨却老练娴熟。

    遗玉丫髻松散,脸儿潮红,平躺在床上,两腮微微鼓起,滴溜溜的眼睛珠子时不时转向床边侧坐的李泰。

    “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

    他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传入,她酸痛了一日的腰腹好受多了,许是第一次来月信时,过度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再来月信,便是量多日短,腰腹酸痛,就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整日和他在一处,她身上有什么不妥,李泰自然是能察觉到,找了太医给她诊脉,只说体阴欠补,前阵子补品没少喝,就是在宫里那几日,恰逢她月信,被他看出身体不适,便不顾她抗议,用内力帮她温养,倒也真见效。

    今儿早起她葵水又来,依旧是难受,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恰李泰出门,她本来想着能熬个两天便混过去,没想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出门,同行有人善医,介时让她帮你诊一诊。”李泰抬起她手腕,探了脉息,见比楼上的杂乱平稳许多,方才吸进一口绵长气息,归于丹田,收了内力。

    且不说这般温养需得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极耗精气,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时间长了,难免会伤到她的身子。

    “比太医的医术还好吗?”遗玉待他收了手,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么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暧昧。

    “不可比论,那人所善,多乃疑难杂症。”

    遗玉“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和姚不治差不多的。”

    “嗯,他们是同宗。”

    李泰的直言不讳,让遗玉一阵惊讶,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红庄的人?”

    不怪遗玉惊讶,红庄之于她,便是个同邪教差不多的地下组织,因她所接触到的,全是红庄冷血无情,又神秘诡异的一面。

    “是,”李泰见她表情,便知有些事是必须同她好好讲一讲了,比如说,在这朝廷之外的东西。

    “你应当知道,这朝廷管的是天下,可五湖四海之内,尤有天子不能及之所,游侠儿遍布武林江湖,开山立派者,不在少数”

    遗玉盘膝坐在大床上,抱着丝枕,侧耳倾听,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一片模糊的江湖,只存在于书纸上的世界,正被李泰统以一个大概的轮廓展现在她面前。

    若说朝廷的统辖靠的是兵马、体制法制,管的是黎民百姓、国土疆界,那这武林的统辖靠的便是武功武德,是江湖规矩,管的是自家门人弟子。

    一为大义,大统,一为小义,小辖,一白一黑,一求的是江山一统,一求的是快意恩仇,武林江湖存在已久,几朝几代都默许这种民间的势力形势存在,或可利用之,然两者并无多少利益冲突,朝廷做大,就好比雄鹰放眼山河,怎会去理会地上各自为营的蚂蚁。

    “…这些门派,有的是大白于天下,朝廷略有耳闻,有的则连江湖中人都不大清楚,比如说红庄,”说到这儿,李泰顿住,看了她两眼,方才话锋一转,道:

    “你们一家同红庄的渊源,我大概都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安王行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红庄,只是此事知者甚少,天下大定后,父皇一度曾派人前去蜀中剿毁红庄,可惜不得寻,终是徒劳而返,自那以后,红庄便销声匿迹在这天底下,直至今日,朝中犹有人在暗地里戒备查探,房乔便是其中之一。”

    “那、那您怎么,”遗玉心中复杂,但见李泰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平常之色,便放大胆子,问道:“那您同红庄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您和那儿的人是有交际。”

    室内寂静了片刻,方听李泰低沉的嗓音——

    “是,我曾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

    “…什么时候?”

    “那年我身染热疾,琼林殿解禁之后,便被送去了蜀中。”

    怦怦、遗玉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泰和红庄的交际,一直是她心头一个大大的疑问,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就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是谁把他送到红庄去的,他在那里待了多久,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到红庄去?

    他伸手探过来,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日后再告诉你。”

    遗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将要靠近他,又被轻轻推开,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轻声道:

    “这个是秘密吗?”

    “秘密?”李泰重复了一遍,“算是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余几人,亦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谢谢你愿讲给我听,”遗玉强压下心底的探知欲,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各自体味了一番心中的不同。

    “那个,我问你啊,那嵩山的少林寺,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平复了心情,她便退而求其次,问起了其他。

    “那些僧人,武功是自成一派。”

    “那有没有一个叫武当的门派?”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偏差到什么地步。

    “武当?不曾听过。”

    “哦,”张三丰是哪个朝代的人来着,“那有没有五岳剑派?”

    “没有。”

    “明教?”

    “没有。”

    “……那丐帮,总该有吧?”

    李泰拨开她抓着自己的小手,去到茶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饮下,一杯端到床边递给她。

    “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派号?”

    “咳咳,书上啊,我喜欢看杂书,你又不是不知道,”遗玉僵笑着,心底却在嘀咕着,这怎么连丐帮都没?

    “你说的那些,除了少林外,我都没有听过,”李泰有意给她普及些江湖常识,“而个这江湖上,名号较响的门派,是有蜀山剑派,龙虎山的龙虎宗,江南的慕容刀庄……另有些歪门邪道,不一一与你作解。”

    遗玉喝下温水,一脸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师从何处,我似是没见你使过刀剑。”

    “我所学繁杂,刀剑并不专擅,”李泰有意避开了她的问题,翻手在她眼前,便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瓷珠,“若说有什么精通些,便是这暗器。”

    说完,他便朝着三四丈外,屏风旁的纱灯,轻轻一抖手腕,遗玉咋舌地看着那盏灯在下一瞬熄灭,眨眨眼睛,飞快地抓住他的手查看起来。

    “喷?你那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李泰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摩擦着她略生薄茧的指尖,道:“等你捡惯了豆子,我便教你。”

    遗玉脑子一转,便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叫她去捡豆子!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问题多多的遗玉,李泰一人出了卧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平彤和平卉候在前厅,饭菜不知热过几回。

    李泰扫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蹙眉道:“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送到房里,侍候她用些。”

    “是。”两人不敢有异,躬身应了,待他出了门,姐妹俩方才凑近耳语一番,嬉笑了几句,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再说李泰独自转到了书房去,阿生没多久便被下人传了过去。

    “主子,您找属下?”

    “魁星楼那边如何?”

    “还是插不进去什么人手,有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没过几天就被转卖,不然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哦?”李泰想着在药炉里见的那把小刀,前后思量了一番,道:

    “那就让人都撤回来,暂时不必再查。”

    “是,”阿生见他抽了信纸出来,便赶紧上前研墨,一边回报道:

    “主子,方才门房收了几张帖子,长孙大人、房大人还有杜大人,明日都想邀您一见。”

    李泰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回了.就说本王这几日事忙,无暇抽身。”

    这次远行,是他在三个月前便打算好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在《坤元录》编著时,暂避风头,然,走的迟了个把月,还是被太子坠江一事牵扯了进去,好在他行事小心,没有落人口实,上元节那件“无头案”,才没被赖在他身上。

    那天朝堂上,太子和李恪一场打闹,均受责罚,看起来两人是吃亏,但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太子坠江、封王赏地、二人相争,却恰恰把他摆在了“作壁上观”的位置上,这几件事的背后,定是有高人推波助澜,眼下看着,刀口是直指向他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将要离京,这三人光明正大地递了帖子上门,姑且不论谁是另有所图,他是半个都不会见。

    “等下让人传口信给谢偃,本王十六离京之事,叫他明日下午,在文学馆漏出去。”

    “是。”

    《坤元录》巡游,除了宫里那位,尚无几人得知魏王亦会同行。在这太子当弃、吴王失度的时候,魏王却打算走人,不知听闻讯息的人们,又该是作何感想。

    第四三五章 出发

    二月十六,天还未亮时,早起的遗玉便已沐浴罢,坐在床边,一边着两个侍女检查行囊,一边仔细吩咐道:

    “你们每月初六,谨记要去龙泉镇代我上香,那几道素菜我已交了你们,可莫要忘记做。新宅那里,我虽昨日安排妥当,但怕有j猾的,你们每隔一阵子,都去看看,该打发的不用心软。还有我那香香姐,昨儿也让你们见过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寻到新宅,你们便想办法帮衬一二,我留给你们的银子,不要不舍得花,若是不够——”

    “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都说了四五遍了,奴婢们自当记得。”

    平彤暗掐了一下多嘴的平彤,对遗玉笑道,“您放心,不会出岔子。”

    遗玉看她们两个将行囊进装越鼓,便放下布巾,套上鞋子走过去,不顾两人劝阻,一件一件把用不上的都掏了出来。

    “说了几遍,要轻简,喏,装这披帛进去是做什么,”遗玉拎出一条长长的细纱披帛,丢在一旁,“怎么鞋子塞了三双…不是说了,钗环首饰就不用戴了”

    “小姐——”两人拦不住,只能看她留了两身衣裳和一些必需品在里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快给我梳洗,吃了早点就要出门去。”

    这一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但遗玉一想到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前晚听得李泰一番讲述,让她发现自己在这时代,亦不过是一个看书多些的呆子,说好听了,那是博闻强识,难听些便是小家子气,哪比得真正的视野开阔,胸襟和气度,岂是窝在宅子里便能养出的!

    “好了,这样就行了。”遗玉推开平卉待要给她插上珠花的手,站了起来。

    “小姐,您总不能连支簪子都不戴吧。

    “那便戴一支,”遗玉随手在几只首饰盒子里翻了翻,目光落在那支由来不易的银簪上,心思一动,便捡了起来,对着镜子,插在了颈后盘桓的发簪上,捋了下垂在肩头的长发,对着镜中屏风边多出来的一道人影,浅浅一笑。

    那少女青春正好,身形娇纤,一身利落的藕色短装,衬得肌肤蜜白,额满盈盈,眉舒眼儿俏,玉鼻琼琼,唇红齿白,当算不得美貌,却好看地叫人瞧了又瞧。

    “我收拾好了,一起吃早点。”遗玉将胸前的红玉掖进襟口,转身走向站在屏风边的李泰。

    “嗯,”李泰背过手,两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今儿是个好天,春光明媚,早起魏王府门前的树上,便有鸟儿喳喳叫唤,站在树枝上,瞧这王府门前街头上,一支精装的兵马。

    阿生穿着王府管事的黛衣棕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没头没尾冒出来的羽林军。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被前簇后拥地走到了门口,便听一声洪亮的嗓音,长街上“唰唰”一通下马声。

    “参见魏王!”

    李泰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黑勾的革带,墨玉冠箍起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正如这人脸上的肃色。

    “禀魏王,羽林军方副统刘选奉陛下诏令,护送一程!”

    瞥一眼这拱手额前的武官,李泰神色如常地抬手对着虚空一揖,“多谢父皇。”

    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不告而来的护队,几步走到从后门驶至前门的马车边,撩起衣摆上了车。

    马车轱辘前行,车外是一片马蹄声,遗玉放下车帘的一角,暗道一声好大地排场,扭头对李泰问道:

    “这就是羽林军吗?”

    “嗯。”

    不算从王府跟出来的护卫和几辆载着七八个文学馆学者的马车,这浩浩荡荡路两边少说有两百号人,若是从五营调出来的兵马还说得过去,特派了直属天子的羽林军护送,便有些过头了。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李泰,大概猜到,这又是宫里那位临行示宠的法子。

    这车上就坐了他们两个,遗玉见他这会儿不想说话,也不打扰,取下了侧挎在肩头的布袋,翻点着里面的小玩意.瓶瓶罐罐的装了不少,这淡蓝色织花的袋子是特制的,里面又贴边缝制了许多个小袋子,可以把瓷瓶儿分别插进去放着,不铂瓶碰瓶儿会碎掉。

    她拣出一只小瓶,瞅了一眼闭目的他,飞快地倒了两粒肉色的小药丸儿塞进嘴里,正要去拿水,手却被按住。

    “吃的什么?”李泰漂亮的眉头最近时常蹙起,她这胡乱便往嘴里塞东西的毛病,他不是逮着一两回了,自有次发现她吃带毒的药物,他便严禁她乱用那没试验过的药物,可是禁是禁,只要没人瞅着,她当吃不误。

    “是补气的,昨晚上没睡好。”遗玉嘴溜地回答,嘴里合着药丸,却不带打磕伴的,听着就不像是假话。

    可李泰却哼了一声,道:“吐出来。”相处这么些日子,她早起什么样才是没睡好,他怎会不清楚。

    “我、我——”见他就要伸手去她嘴里抠,遗玉连忙按住他的手掌,一脸尴尬地小声道:“是…的。”

    “嗯?”

    “是补血的,”遗玉咬牙重复了一遍,她月信来的多,去的快,两天就没了,却像是要把她抽光,她从书上见了个方子,又到医馆去询问过大夫,知是可行,方才蜜炼了一小瓶儿。李泰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松手,“管用吗?”

    遗玉对他简直是没了脾气,闷闷地答道:“管用的,刘太医昨天来给我诊脉,我叫他看过。

    李泰这才松开捏在她腮帮子上的大手,转而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服下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之前,还不忘低声道:“不许乱试药。”

    “是。”遗玉边收着药瓶儿,边尾音长长地应了一声。

    就在羽林军护送李泰一行出城时,长安城却有一府上闹得一团乱,“让我出去!开门!开开门!”

    长孙娴拎着书袋,走进了花草繁盛的小院,扫一眼院中的七八个仆妇,冷声道:“出去。”

    “大小姐,老爷有言,让奴婢们在院里守着——”

    “去院外守着,若我爹怪罪,你们只管说我允的。”

    “这..奴婢们遵命。”说到底,这长孙家的大小姐威信却是在的,一些奴仆怎敢抵违。

    “大姐!”长孙夕从门缝中辨出长孙娴的身影,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拽了拽从外面锁上的门扉,哽咽道:“姐,你快帮我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你去做什么?”长孙娴在门前站定。

    “我——”

    “去找四哥?去给他送行,还是打算与他同行?”

    被她说中心思,长孙夕咬咬红唇,惹人怜惜的脸上尽是祈求,“都是外出巡游,我与他同行又有何不妥,大姐,你放我出去好吗?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启程了!”

    “够了!”一声厉喝,长孙娴一巴掌拍在门扳上,语调沉沉地道:“你已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虚岁便是十四,该懂的我不信你不懂得,你心思早有,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对你哪有半点情意在!”

    “不是,四哥不是——”

    长孙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似要一次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个清,“你清醒点吧,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咱们姐妹罢了,李恪为了鼓张声势,便同你亲近,李泰为了逃避指婚,便故意让人传言中意于你,你当他们是真地喜欢你?你真当生了一副好皮囊,便叫男人趋之若鹜吗!若你不是长孙夕,你当他们会正眼瞧你,任你左右逢源?我告诉你,真正贵的是你这姓,是你这长孙家嫡小姐的出身!”

    一字一句,好像针尖扎在心头,长孙夕十指紧扣在门栏上,身子轻颤着,眼里再忍不住流出泪来,可长孙娴却似乎嫌她还不够清楚,又继续冷声道:“你到底还要厚着脸皮赖他多久,你真该当学学那东方明珠才是,不声不响地由他们!你现在出去,撵上他,凭着他李泰的为人,若是他心情好了,便会不动声色地把你送回来,赶上他心情不好,你信不信他会当众甩了你的面子,让你在这长安城里再抬不起头来!”

    “别说了…呜为什么是她,我哪里比她差。。”一门之隔,屋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

    长孙娴眼角亦有些湿润,她心中酸涩,就隔着门板,听长孙夕哭了不知多久,再开口,却又恢复了那个人前柔和的嗓音。“你当那卢遗玉,真就好受,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你瞧她现在得意,等四哥厌烦了,魏王妃进府,终有她冷室哭伤的时候,一个乡下长大的,怎比咱们这生养在京里的——夕儿,听姐姐的劝,咱们是长孙家的女儿,不急这一时,我不急,你还小,更不必急,这长安城里,还有几家女子有咱们身份贵重的,论出身、论样貌、论才情、论家世,她比不得,她们都比不得”

    第五卷 项上红玉何来由,银簪谁人插髻头,碧眼茫茫寻故人,笙笛剑蜓马不休。

    第一章 客谟来人

    天下统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风情各异,有繁华如长安洛阳,有繁华秀气如扬州钱塘,但在这些闻名遐迩的地界它外,这大唐国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头。

    位于剑南道西部,濒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谟的小镇,镇子不算大,但东来西住的商旅人流之疾,却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一座小镇,倒把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进了镇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宽敞,足够马队横三排地走过去,道路两边嘈嘈杂杂的尽是讨价还价声,木板儿木桌拼起来的摊子,麻布草席搭起来的棚子,操着各式方言的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间是否能够听懂,只比谁的嗓门儿更大些。

    若你是头一次来客谟镇,往那摊子上一凑,小心会惊噎了喉咙,不说那看着便让人难以下咽,但一出锅便被一抢而空的大饼,三个摊子上少说有一个摆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绳索铁钩,别的便是些你见没见过,听没听过的玩意儿,不知拿来何用。

    不过,就是心惊,也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这小镇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为生的当地人,就躲在明处暗处,一双贼眼盯着,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镇上的客栈是不少的,从镇东到镇西,足有八家,当然,这挨着食宿环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没钱的你就住西走,有钱的,您就瞅谁东门头一家——顺风大客栈。

    “咕噜噜”声停下,正当午,阳高照,一辆马车靠在客栈门口,四面八敞的一楼,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这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大家可不是没见过马车,而是在客谟镇,马车这东西,实在少见,途经这里的,有几个是去游玩的,哪个不是打马前行,防贼防盗,有谁娇气地坐了马车来。

    抱着这疑问,众人眼不眨地看那车帘被车夫卷起,从车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那头起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样貌,身形偏胖,一身鲜绿的圆领儿缎袍,腰间还附庸风雅地别着一支纸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书生打扮,却看不出肚子里有几滴墨水。

    后头跟着那个,年约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星目,肩宽体长,一身白色布衣,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拿了髻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尺长的短剑,这像是个侠客了。

    “嗤,淮又是吃饱了没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这里来寻了断的。”说这话的汉子声音不高,可周围听见的不少,都在心里赞同。

    那绿袍的男人似是听见自己被人议论,笑眯眯地扭头看了出声这人一眼,被人当成是挑衅,一句荤话没能骂出口,便听西北角的楼梯一通咣咣当当声,窜下来一个小个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

    “何老扳!我打楼上看着,就像是您的车子,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亲自出门行货去?”

    这一嗓子谄的,方才那差点骂人的汉子,脸色不免变了变,就见那绿袍的胖子折起了纸扇,一记轻敲在那小个儿头顶,呵呵道:

    “行啦,别打听那么多,腾出来四间上房,热水烧上,好酒好菜备楼上去。”

    “哎!您等着,这上房只剩两间,我去撵出来两房客人,给您腾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就在这一楼喝口茶,等几个人。”

    绿袍胖子领着那白衣侠客,就在一楼入门拐角处挑了个空位坐着,那小个儿男人连忙上了楼去,方才还乱糟糟的一楼,当即没了声音。

    方才下楼迎人那小个儿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这顺风大客栈的当家掌柜,外号“老搓儿”的,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是这客谟的地头一条蛇也不为过,你来这里住店的,还需得看见人脸色才行,平日这老搓儿别说是笑着同人说话了,就是收银子的时候,那鼻孔也是对着屋顶的。

    这胖子是什么来路?众人心疑,有见识的,多是从那一声“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没见识的,也不敢放肆,这可是客谟,当街挨上一刀,白近红出,都没处叫官的地方。

    “咕噜噜”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一样去看,这车帘子一刮,便从中跳下两人来,两人头凑在一处,似在嘀咕什么,上了台阶,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这么一扭头,就听客栈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一男装一女装的两人,一般纤长个头,样貌自有不同,那男装的一身葱绿,眉清目秀,那女装的上桃红下丹米,红衫莹莹,眉飞鼻挺。两人好似画上走出的金童玉女,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这乱镇上出现的。

    靠门口一桌上,坐着几个男人,一个露出两条毛绒绒的粗臂的汉子,在两人经过时,使劲儿嗅了一口气,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灵的一对小娘皮,瞧那两把小腰儿,啧啧,真当是穿了男装,爷们儿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话未说话,这调笑声就戛然而止,那这汉子同桌的“唰唰”几声抽刀响,边上看热闹的都没了声音,就瞧那一双瘦弱无骨的手中夹着两根细长的竹箸,只差三厘,便会扎进那一对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说,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葱绿衣裳的水灵少年,被三人拿刀指着,一张口,圆润的音色,调里掺些蜀腔,却不叫人怀疑,若这汉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会插了进去。

    “咯咯,”就在满座静观时,边上的红衫少女却捂嘴笑起来,“你吓唬他做什么,”不容众人虚惊.便又听她冷声续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儿便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叉腰便要去骂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喷出来,就被人抢了先。

    “呵,这可真叫前后脚,说话的功夫,人都来了,别站着啊,都过来坐。”拐角里的绿袍胖子,不如何时从墙角探了头出来,冲那一对金童玉女招手。

    “哟、死胖子你在啊。”红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那杏黄衣的少年甩手丢了箸子,扫了一眼举刀向他却不敢砍落的几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还未来得及寒暄,客栈外,又有动静——

    “咕噜噜”,当第三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外,里头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车帘被拨开,一双长腿步下马车,乃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袭水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银带,气度沉稳,奇怪的是这人半边脸上,扣着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无端觉得神秘起来。

    这人几步迈进了客栈,屋里的人方才发现,原他不只是一个,那修长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一个,进了屋后,方才显出娇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罢了,这又冒出来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怀疑.他们现在待的地头,还是不是鱼龙混杂的客谟镇。

    “客官,您是用饭啊,还是住宿啊?”老搓儿是个人精,在这每天人流过万的镇上几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这打发了几个弄刀的,便凑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没忙着应他,朝里面走了几步,环扫一周,视线刚落在墙角的一桌,便听人叫道:“常四爷,这里。”

    那张口唤男人的绿袍胖子身边,一身白衣的侠客,正例着一口白牙冲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齐望来,露出不尽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一眼瞧过去,将几人同心底的名头对上号。

    白衣的侠客,是云州十三剑,沈剑堂。那绿袍的胖子,是锦州最大的茶马商何家,当家的何少知。那红衫的女子是红庄的毒师姚一签,那葱绿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变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侧边坐下,抬头看见对面沈剑堂冲她眨了眨眼睛。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忍住笑,她轻声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脸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爷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剑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不如我认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红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冲对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为咱们是游山玩水来的,还带着个使唤丫头,你脑子没毛病吧?”

    “咳咳,”绿袍何少知赶紧咳嗽了几声,引得几人侧目看他,“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再说,可好?”

    第二章 八人行

    一座宽敞的纱帐床,两张对角的茶案,三扇背街的窗子,四幅鳖脚的字画,这便是顺风大客栈的上房,十两银子一宿,饭菜热水茶点另结。

    “你那翻羽先前的主人,便是何老板吧?”

    “是他。”

    “他人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唉,好好一匹宝马,平白被你没去,肯定心疼。”

    “收拾好了么?”

    “马上。”

    将不重要的东西都放置好,重要的随身带着,又在洗脸架旁用热水绞湿帕子,她方走到茶案边,两手递过去。

    “少爷,一路风尘,擦把脸吧。”

    解开发间隐藏的细绳,取下半张灰色的面具,李泰看了她一眼,接过那帕子,道:

    “有趣吗。”

    遗玉终是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撑着下巴,轻声道:

    “谁让你昨天才告诉我,只有沈大哥一个知晓你身份,害我突然变成了侍女丫鬟,这不练习一番,万一露了马脚怎么办。”

    半个月前,他们离京南行,羽林军退走后,便在半道上兵分两路,文学馆真正去修书的学者被护卫送往东南沿途查访民风民情,遗玉和李泰则由一小波人马护送入蜀地,歇歇停停,今日方才赶到这集合的镇子上来。

    她只道这次去寻药的都是李泰的好友,闹了半天,就连那红庄的来人也不知道李泰魏王的身份,唯有沈剑堂一人。

    还记得在靠山村初识李泰时候,他便自称是常公子,这话没说假,出了长安城,他出门在外,是化名做常公子,对外家里宣称,家里经营的主要是酒业,在南方小有名头,人称“常四爷”。

    要么扮他的表妹,要么扮他的侍女,遗玉心里纠结那表哥表妹的,便就选了后者。

    “那位姚小姐,是不是同你有过节?”遗玉把玩着他摘下来的面罩,这灰不拉几的东西,戴着一点都不帅气,可是眼洞特殊的结构,却刚好背光影藏起李泰的瞳色,就是离近了看,也只当他是瞳色浅淡一些,而非异人的青碧。

    听她提及那姚一笙,李泰的眉心竟然皱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哦。”肯定是有什么,不然在楼下,姚一笙为何对他说话那么横冲冲的。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两人都禁了声,听得门外小二传道:

    “常爷,何老板叫小的唤您过去,说是柳公子和萧小姐都到了。”

    上房都一个模样,何少知这屋里愣多出了一张丈长的桌案,七人面对面坐在两头,酒足饭饱后,遗玉侧坐在李泰身后,听他们商量事宜,悄悄打量着几人。

    “该说的也就这样了,只一件事有改头,”说话的是眉宇比男子还要飞扬一些的姚一笙,“探得珍稀药草,我和一笛要先采,若是寻到药源采种,我和一笛要占四成。”

    那青葱衫的少年,是同她一起来自红庄的,不知是何亲系,名唤姚一笛,同那晚在长安城外出手擒捕遗玉的男人一样,都是对兽类有研究。

    “喂,姚一笙,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只要三成。”沈剑堂先不满出声,他伸手指着何胖子,道:“那地方是老何的商队死了一批兄弟找出来的,咱们八个人,你们也好意思要四成?”

    此次寻药,并非空山摸金,而是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这一

    新唐遗玉 第1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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