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作者:半帆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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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酹江月》 第六章01

    江楚温温问候,王二老爷王靖却彷若充耳不闻,厅内,陷入了一会儿沉默。

    「寿春堂的人,今儿个是来赔罪的吗?」许久,王靖才开口。看似平淡的话语里隐隐藏着一丝憎恶。

    「二老爷请先息怒,寿春堂所卖出每一分每一两的药材,都用以济死救生,绝没有违背良心之举。」对着座上横眉竖目的男人,江楚没有以半分自贬来安抚他,「或许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但不知是否可以一探贵府上服用了寿春堂药材的夫人?」

    王靖凝视了江楚半晌,虽然心里仍是一提起寿春堂就不快,但眼前态度温和从容的谦谦公子却很难留予人不好的印象,反而是他身侧那名女子,沉默地像是不存在般,但周身散发的霜冷又让人难以忽视。

    「有何不可,随我来便是。」王靖从座位上立起身,睨了两人一眼,然後便往偏厅一角半开的小门穿了出去。

    江楚与初星随後跟上,那扇只比人略高一些的偏门,通往的是王府後院。富贵满门的王家,後院自然也有一定派头,石山造景、亭台池潭,无一瓦一木不是j致贵气。

    他们随在王靖身後,脚踏着白石铺成的石径,通往一侧的厢房,白径两旁植着梅树,红白交见,两侧散着一径落花,遍地凄离。

    「二老爷。」守在门外的两名婢女,见王靖款步而来,微微福身致敬,却不敢嚷声,深怕叨扰了里头歇息的人儿。

    「她如何?」王靖压低了声音,问着两名婢女。

    「方才好似才在屋里摔了东西,现下应是醒着,二老爷请当心姨娘的情绪。」婢女提醒着王靖,然後松开门栓,半开房门,让王靖等人入内。

    江楚与初星随後进入厢房,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一道目光注视,一转头,看见一双幽怨的眸光凄凄自回廊那头投来,回廊尽处立着一名妇人,略经岁月风霜的面容上约略见得昔日光采,此刻,眼神里蓄敛着幽幽的凄楚。

    察觉了江楚与初星看向自己的目光,妇人一个闪身便躲入房中,江楚与初星相视一眼,隐约了然。

    来到周姨娘床前,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妇,只着素色单衣,一头失却了光泽的长发散乱地披在颈间与背後,屈膝坐於床内侧,眼神空洞,连三人的靠近也没有察觉。

    「桐儿?」王靖轻摇她的肩头,那飘渺的唤叫里听得出浓浓怜惜。

    王靖对於这名侍妾,应是宠爱有加,万般疼惜的吧。初星看着王靖,前一刻仍是哀怒参杂的脸上,此时全被不忍与怜惜掩去,又思及方才那名双眸溢满幽怨的妇人,她眉间微微一蹙。

    一个得了男人宠爱,却落得形销骨立,如走r行尸;另一个,只能远远看着自己心系的男人走入别的女人房中,然後在暗地里嘤嘤啜泣,独自神伤。

    可悲的女人,以及可恨的男人。

    不知自己为何突发这般慨叹,初星收敛心神,将心思放在眼前这个情景。

    反正,男女之事,向来与自己无干。

    眼前,王靖轻轻执起周心桐消瘦得青筋尽现的手,「有人要来看看你,可以吗?」

    无应无答,依旧神色空洞。

    「你瞧,好端端一个女子,给你们弄成什麽样!」王靖转过头向着江楚,方才轻柔充满爱怜完全不复见,只留那般无法谅解的指控,判若两人。

    「可以请问尊夫人原先为何需要用药吗?」江楚盯着眼前瑟缩於床角的女子,开口问。

    「桐儿她……已经有孕九个月了,已近临盆,但也因此变得心神不宁,吃不下也睡不好,所以前几日我便请大夫来瞧,顺便给她开帖能够安神安胎的药,谁知……她吃过药後,孩子……居然成了死胎给流掉了……」王靖边说,眼神却移不离周心桐,脸上尽是不忍神情。

    「前来王府之前,我已问过寿春堂掌柜,他确实记得那日贵府家仆来铺子里抓的药,全是一些不利孕妇的药材,绝非药材有问题或想从中作梗。」

    「哼,不是你寿春堂的错,难道是大夫的错?」王靖眯起眼,眄视江楚,「我王府请的,可是全岚皋最有名望的大夫,与我王家素来有些交情,不可能加害於桐儿。」

    江楚敛下眼眸,一时沉默。

    「二老爷是否还记得是遣谁前来寿春堂?」

    王靖见江楚似乎欲深入讨论此事,不想吵扰周心桐,遂提议道,「出去外头说吧。」

    王靖想将周心桐扶卧於床休息,无奈她对於王靖扶持的动作毫无回应,王靖无奈,只得把床上的薄被拉到她屈着的身子上覆好,深叹口气,领着江楚两人出了房。

    「王家奴仆那麽多,我怎麽可能记得是谁。」在房外,王靖对着江楚如是说。当时他为了周心桐的心症着急,压g无暇注意。

    「是吗……」江楚微微垂下头喃着,似是沉思。

    「你……当真敢保证不是寿春堂的失误?」王靖瞧江楚自入府至今的态度,没有强辩、没有卸责,只是表现出想解决问题的诚恳,心底对寿春堂的不满也略消几许,开始想着或许可能真与寿春堂无关。

    「药业是一门救人的行业,卖药害人,便不配经营寿春堂。」江楚温缓却肯定地说道。

    「没有证据,我自然不可能先怀疑自家人。」

    「我了解了……既然寿春堂被卷入此事,便不会置身事外,现在当以尊夫人的身体为要,明日我会送来安神补身的药材。」江楚向着王靖承诺。

    王靖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楚一眼,似是有些讶异於江楚的话,从他两番话语,王靖便能了解,这个人,是真心把人命看作一回事的,并非那些只图营利之辈。在他底下做事的人,应当也不可能有害人之心,若真是寿春堂犯的错,恐怕也是不意的失误。

    「那就有劳你了。」深吁一口气,王靖向江楚回应道。

    王靖作出送客手势,引导江楚等人向外走,三人重新回到那条落梅如雪的白玉径上,穿过庭院。

    忽地,刮过一阵微微凉风,吹掀遍地落梅,将其中一株梅树下堆垛的白色梅瓣吹得轻轻扬飞。

    这看似美丽的一角景致,初星却像瞧见了什麽怪异一般,凝起双眸凛视,然後,落在前方两个男子身後的初星,悄步踏离石径,往那落花堆走去,一俯身,拾起参杂在落花堆中的一团纸球。

    看着薄纸背面隐约透出的墨字,初星眉头一皱,赶紧来到江楚身後。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2

    看着薄纸背面隐约透出的墨字,初星眉头一皱,赶紧来到江楚身後。

    「江楚。」她唤道,嗓音清冷幽然。

    王靖与江楚听见唤声,同时回头。而江楚回身是回身了,却是一愣。

    「江楚?」看着他竟然发征,初星再唤一声。

    回过神来,江楚突然释出一笑,勾起的唇畔恁的好看。「你……第一次唤我的名。」

    真好听。江楚不禁如此觉得,那清清冷冷的嗓音低低唤着自己的名,竟让他一时征了。

    没有意料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王靖又在一旁,初星忽觉一窘,眉心一皱,瞪了江楚一眼,才将手上的纸团递给他。

    江楚接过纸团,慢慢地顺着其揉摺方向摊开,质地chu糙的纸面上有着略为潦草但不难辨识的字迹:黄耆、茯苓、茯神、川芎、当归、人参、远志、五味子、炙甘草、酸枣仁……

    看着上头的药名,江楚眼神一沉,思索起来。

    「这是……养心汤的药方。」

    「养心汤?这便是大夫开给桐儿的安神方子啊。」王靖记得这帖药名,他还记得那一日催着大夫开了药方,便赶紧要底下的家仆前去抓药。

    「二老爷,里头有几样都是家常药材,一般人不可能不认得的,若那日真是寿春堂误给药材,贵府的人没有理由没查觉才是。」江楚递过那张纸单,对着王靖说道。

    看着那张薄纸,的确是王靖那日眼看着大夫匆匆写下的,但他此时此刻就是回想不起来,那日心急之下,将这张纸递给了身旁的谁,而又为何会被揉弃在周心桐的房外几步路之处。

    双目锐利地盯着手上揉得软烂的纸,王靖一面思索,一面自心底升起怒意。

    「这事,我会追查,若真是王府之人所为,定会还给寿春堂一份清白。」

    「那便麻烦二老爷了。另外,尊夫人的心症,还需费心陪伴照料。」

    「今日麻烦你们跑这一趟,我尚有要事,就不招待了。」那要事,便是查出究竟是谁前去寿春堂抓药,查出究竟是谁胆敢如此加害於他的爱妾。「对了,让人领你们走偏门出去吧,正厅正在停柩理丧,别往那儿走犯了晦气。」

    「丧事吗……可否请问,发生何事?」江楚似乎是有意试探,低声问道。

    「不过死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纨袴子弟。」王靖蛮是不屑地说道。王侯是大房独子,嚣张跋扈得连自家人都受不了,一天到晚在外惹事,搞得全岚皋城都以为王家人个个都那般态x,在外惹事便罢,居然还差点将念头打到桐儿身上。

    偏偏他膝下尚无子息,三弟又未娶妻,所以长辈将所有疼爱都集给了王侯,连带大房也跟着高傲起来,益发不将人放在眼里。

    差一些,他就要有子息了……

    「听说死得离奇,丝毫没有追查凶手的线索。大房那边可气了,天天嚷着若抓到凶手便要官府处以极刑,我看这也只是那个大少爷的报应」说起王侯,王靖无一丝憾惜。

    「是吗……」果然王家人不会轻易放过凶手,江楚微微敛眸如是思量。然後便向王靖告辞,由偏门离开了王府。

    一走出王府,江楚不自觉深吁出一口气,好似稍稍释然。

    「问那麽多作什?」初星走在江楚身侧,与他并肩。「要如何便任他们来,我毫无惧怕。」

    方才江楚问话时,她禁不住自己深皱的眉头,心里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问,却没有任何一丝欢喜。她不喜欢他这般替自己着想许多,过多的体贴,总给她一种,好似两人关系过於亲密的错觉。

    而她,不喜欢这种错觉。

    「方才,谢谢你。那张药单很重要。」没有正面回应初星尖锐的话语,江楚反而向她道谢。

    眼看两人走入市集街区,江楚又问,「用早膳吗?」

    他心里却知,眼前这个女子x子太烈、太锐,每每欲正面与她相谈,却只换来她在心底树立起一道道冷冽的墙,将她自己牢牢关住。

    而自己,分明知道她不欲任何人跨过她心里的界线,却仍是忍不住一次次踩过那条线,每回看见她又以冷漠隔住自己,江楚只是越觉不忍。

    道路两旁有许多食摊,早晨清风中漾带着浓郁的食物香味,两人才觉饿了,一大早没有用膳便出门,至今已过了一个时辰有馀。

    「嗯。」初星应语,随着江楚在一处食贩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老板送来几盘菜点与粥食,两人沉默对食,却在江楚执起筷前,初星先行夹了些许配菜到他碗里。

    「想要伤口早些好就别乱动。」初星冷冷看了一眼江楚正欲执箸的手。

    「谢谢。」江楚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改拿调羹拌着碗中热腾的粥。完全没有因为初星冰冷的话语感到受伤,反而因为她这样细心的举动心底微微一震。

    江楚抬起头望向初星,却发现她的眼光凝视在旁桌一对抱着婴孩的夫妇身上。

    「小心点喂啊,当心让孩儿噎着了。」少妇看着自己的丈夫舀起一匙汤粥,细心吹凉後凑到怀中的婴儿嘴边,虽是唠叨着,脸上却是一派幸福样。

    「苦了你这麽多日子才有这个宝贝儿子,当然得小心照候。」男子看着婴孩吞下一口粥後,又自碗里舀起一匙,重复着吹凉喂食的动作。

    「说这麽什麽话,我们可是夫妻。」少妇一嗔,怜爱地轻抚婴孩覆着柔软毫毛的头。

    「等这岚皋城放行了,我再带你跟孩儿游山玩水一路回老家去。」男子憨厚笑道。

    两人自然恩爱的举动,惹来一旁许多欣羡的眼光,连食摊老板都因此多送了一小碗粥,说是给小孩多吃些。大家欣羡祝福的眼光彷佛都赞颂着这最平凡的幸福。

    只有初星,一双眼冷冷的,瞧不出心思。但执着杯的手,却益发捏得死紧。

    骗人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铿──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3

    清脆的裂声响起,初星手里那只原本材质就属劣品的陶杯一瞬剥裂,里头滚烫的茶水溢出一些在初星手间,淹烫过她的手背。

    「初星!」江楚赶紧拉过她握杯的手,迅速以袖拭去滚烫水痕。

    等初星回过神来,自己的手正被江楚执着检视,除了一点泛红外,没有被热水烫出伤痕,却一时麻得没有知觉。

    所以,也无从感知他正轻轻揉拭的温热触碰。

    「想念家人?」江楚思索方才初星看着那对夫妇的专注眼神,如是推测。

    「家人?」初星皱起眉头,语气听似蛮不在乎,「我的家,早就跟那只杯一般。」

    初星讥诮的眼神停至桌面上那只碎裂了的陶杯,裂得那般完全,碎片散落在桌上,无从捡拾、无从拼凑。

    江楚听着初星又是嘲弄的话语,一时不语,只是静静思索。

    是这样麽?昨日窄巷里他所瞥见她面容上的那般沉痛,便是由此而来麽?若是为此,那麽成天待在寿春堂里,看着叶家一家和乐,是否更让她觉得不堪?

    莫怪她总不爱待在屋内,莫怪她总爱一个人在外头吹风。

    而旁桌的夫妇似是用完了早点,男子扶着他的妻,款款离开,生怕不小心给碰了一下那样地细心怜爱。

    心里认为初星必定不欲他多问,江楚只是执着她的手,一晌无话。

    只见她薄唇勾笑,却尽是讥诮,这般嘲弄,却也这般悲凄。

    沉默须臾,初星却开口了──

    「你看过,自己的爹杀了娘麽?」

    那一日,江楚心神一直不能宁。

    「你看过,自己的爹杀了娘麽?」耳边回绕着初星悲凉嘲弄的语气,他才知道,原来在那一道高高立起的墙後头,埋藏着这般不堪的过去。

    他知道那必定是一道难以抹灭的伤痕,可是他永远都不可能体会那种痛,因为他出生於一个幸福的家庭,夫妇相亲,父子相敬。

    他想窥知她心底的事,究竟是太过不自量力。

    用完早点後,他们俩缓缓步行回寿春堂,却是一路无话。初星收敛起一时流露的情绪,回复至那冷漠无波的面容。

    直到回到寿春堂,迎上来的人儿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江公子,初星姑娘。」叶知秋座在前厅,看到两人回来,才放下悬着的心,「抱歉,不知道你们那麽早便出门了,我应该早些起来准备早膳的,我现在去……」

    「不劳烦叶姑娘,我们用过了。」江楚制止叶知秋准备进入膳房的脚步。

    初星冷眸一瞧,便看出叶知秋今日不同一般,有别於昨日的一身狼狈,今日身着一袭品绿衣裳,裙摆随身移翩飞,耳挂明璫,垂晃如露,唇点胭脂,红艳若滴,脸上薄施的淡妆显其丰润气色。

    能被王侯看上,叶知秋容貌必是不差,再加上这一番妆点,更是将其温婉的美丽呈现十足,宛若开在水中一枝亭亭的芙蓉。

    「叶姑娘,现下铺子里可还有安神药方所需之药材?」江楚问道,若往常般的话与似是没有注意到叶知秋今日有何不同。

    「还有一些没被抄走的,江公子要这些药材何用?」叶知秋柔声问道。

    「送给王府二老爷的夫人。」其实江楚心知不过是一名侍妾,但他就是不惯用那种卑微的称呼。

    「那……我帮江公子掂一些吧。」叶知秋绕到药柜旁,搜找着所需药材。

    「叶姑娘,我自己来便可,不用劳烦。」

    「不会劳烦的,」叶知秋见江楚如此客气,赶紧向他解释道,「江公子……前夜晚上你对知秋那番恩义,甚至差些为了知秋受了一刀,知秋是如何也不敢忘的,只希望江公子不嫌弃,留在这里的几日让我好生服侍款待,以报答公子恩情。」

    「叶姑娘言重了。」江楚并不打算居这个功,缓缓解释道,「那日,我的确是看不惯恃强凌弱的行径,才出面维护叶姑娘你,可是,我万没有料到,王侯居然强横至此,我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因此而命在旦夕。若是我知道可能会赔上x命,我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再作同样的选择。我没有那麽伟大,叶姑娘,你次次的感激,教我受得心虚。」

    刀劈向他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压g还来不及思考。

    在意识到自己与死亡接身而过时,却也来不及惊惧,因为他看见了人群里悄声离去的她──初星,知道是她救了自己。

    他惊,却是惊喜。

    「江公子……对知秋而言,你便是知秋的恩人。」叶知秋摇摇头。

    「无妨,只是别时时刻刻卑屈了自己。」江楚任着她,不多辩驳,只是浅浅一笑。

    「我倦乏了。」懒得听两人向来索然无味的对话,初星绕过江楚便走上楼梯回房。

    虽然尚未至正午,但她是真的累了。向来不习惯有太多心绪的起伏的她,却在二度遇上江楚之後便管不住时来翻腾的情绪,这些让她觉得倦累、而且倦得想逃开。

    当她再度下楼时,听见厨房里传来细微的谈话声,是苏氏和叶知秋。

    「秋儿,娘看你对少主挺有心。」

    不意听得此言,初星原先向着外头走去的脚步一顿,眼神不自觉投向帘门,那声音传来之处。她无意窥听,可脚步却是跨不出去。

    「江公子他……是秋儿的恩人。」

    「你对他……可有情?」

    「这……」叶知秋犹疑着,没有回答。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於江楚,究竟只是单纯的感佩,或是男女之情。

    「不知道少主是否介意你曾被王侯抢去……」

    「娘,江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娘瞧着他x子好,又那般谦虚有礼,这样年轻的年纪有这种态度真是难得……」苏氏话语一顿,「若你能将终身托付给那等人,必定能幸福一生,这样娘也没有牵挂了……」

    「娘!」叶知秋轻嗔。

    听到这里,初星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地深深拧起眉心,一股怏然升起,使她不欲再听下去,旋身便离开了帘门旁。

    却没有听见,叶知秋静默许久後接续的话语。

    「秋儿觉得,初星姑娘……才是在江公子心底地位特别的。」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4

    x情平静的人,并不一定能招来平静的生活。这一日到王府送药,又掀惹了一阵风波。

    隔日,江楚正欲将挑拣好的药材送至王府,才跨出门槛,却见初星懒懒地倚在门外。

    看见她,江楚只是深深一叹。

    没有先知会过她,便是不希望她又跟着自己到王府。昨日一访,已经让王靖略微改观,至少,他不会再因代表着寿春堂而被苛待。可是她,却仍旧是王府疯狂搜查的目标。

    即使再没有别人知道,江楚也不想冒任何险。

    再看见她时,江楚知道她正在等自己,江楚却也知道,眼前这名如冰如霜的女人,一旦决定了什麽,便容不得人推翻。相处几日,他已了然她的x子。

    江楚不知道的是,她分明一次次以言语和心防将自己遥远隔开,却又为何这般执着於他的处境、他的安危。

    是因为,自己已将x命交与她的缘故麽?

    深深吁出一口气,不多深想,「走吧。」

    在江楚亲手将药材交至王靖手上时,看见他以礼相待,没有怨怒,心下以为这桩事算是了了一半,就只等着王靖自己查出背後真相,自己也无能干涉。

    看着王靖急切地要将手上的药材送至厨房处理,江楚与初星也识相地不多作叨扰。却没想到举步离开王府时,正面遇上了那日夜里随在王侯身边的家仆。

    两人以为自己经过的是二老爷所辖的院舍,想不到仍是遇上了认得他们的人。

    「你居然敢闯进王府?!」那家仆指着江楚的脸吼道。「快来人啊!发现害死少爷的嫌疑犯了!」

    因着少爷是自己随侍时死的,已经遭到老爷和夫人怪罪甚深,连月钱都禁了好几个月,差些没给逐出王府,他怎麽能不替自己伸冤、不替自己平反。若是抓到了凶手,说不定还得以将功赎罪。

    那奴仆看着眼前这名男子,便认定了他是凶手,少爷死在他跟前,是众人都看见的事,管他用什麽招数妖法,总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就是他,少爷就是死在他面前的!」他嚷着,试图引来更多人帮手。

    「我们是──」江楚正想解释,手臂却被初星一把抓住。

    「别笨得认为他们会听你解释。」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人群,初星眼眸陡然一凛,握住腰间剑柄,等待出鞘时机。

    「初星,别──」江楚按着初星握剑的手,「若真刀剑相向,就一点解释的馀地都没了。」

    「别傻了好麽!」初星真是不懂这男人如何可以这般温吞。

    「哼,抓住你们,等等大老爷跟夫人回来了,必定会赞赏我们。」

    「小心,那女人有剑。」莫约五六个人围住江楚与初星,预备着一拥而上。

    初星仍旧没有理会江楚的劝,微微侧身甩开他的手,便自腰间拔出长剑,剑身晃亮在白日之下,闪动着银色寒芒。奴仆们早在围上来前就抓了各种武器,有济事的、也有不济事的。

    不等他们来捉,初星率先动作,俐落使腕,长剑几个回划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她攻来。眼见众人移向自己,在包围中已得空隙,她将江楚一推,推出混乱的人群。

    「你先走!」顺势以剑格开向他追去的人,初星朝着他喊。

    「初星,当心。」看见她背後袭来的钝刃,江楚急切喊道,直至看见她轻巧避过,才闪身脱去。

    心里虽是放心不下,江楚却不敢留下来使她分心,从没真正看过她执剑与人相斗,他也一直不愿见,但此时此刻,却只能选择相信她。

    江楚在王府隔几条的暗巷里等着,等到初星摆脱那班人,自王府脱身,两人循着弯弯拐拐的巷弄回到寿春堂。

    初星一踏入寿春堂,手才轻轻抚上腰侧,脸上,却是不露半分痛苦。

    江楚这才发现,初星受伤了。虽不是多大严重的伤,但就是受伤了。他眉头一皱,似是懊恼。

    「被什麽伤的?」他问。看着初星以手揉按处,没有流血,心里稍稍放心,一转念却又担心是否为内伤。

    「榔锤。」初星随口答着,俯下头看向自己伤处,以至於并没有瞧见江楚看向她的担忧眼神。

    方才她还在心底暗暗嘲笑,拿那麽笨重的东西是能如何伤及她,却没有意料到,心底顾忌留手之馀,身上吃上了一锤,厚厚实实地重击在她腰侧。

    顾忌什麽?每每挥剑朝向这班蛮不讲理的奴仆,脑中却依稀忆起谁带着无奈的语气向着她说:不能任意杀戮。

    「榔锤吗……」江楚忧虑地思忖着,「若没有伤口,只怕是瘀血了。」

    「无妨,过些时候便好了。」初星对着身上的伤恙依旧无关痛痒。

    「初星,我请苏大娘来替你瞧瞧。」江楚听见她不在乎伤势的话语,眉心一皱。不多赘言,径自去请苏氏来替初星检查伤处。

    伤在身上,他不便探视,也知她心里不喜欢叶知秋,只请了一向待她热络的苏氏来瞧。

    若是以往,初星是断然不愿意别人接近自己的,见江楚执意要确认她伤势,却也懒得花费气力拒绝。

    他与她,其实都是一般固执。

    「苏大娘,有劳你了。」江楚与苏大娘走上楼梯来到房内,江楚已向她解释过原委。

    「初星姑娘,苏氏冒犯了。」说着,便替初星解去腰带。初星反常地毫无抗拒,只是随着她去,或许是腰侧真疼得紧,连带有些难以使力。

    江楚退至房外等着,木格门灰白色的窗纸外隐隐约约可见他温和深敛的背影,君子风范,文风不动。

    苏氏解去腰带後,缓缓掀开初星黑色衣裳的一角,果不其然一片怵目的紫黑色摊在目前。

    「天哪,伤得这样严重!」苏氏一惊,不由得嚷了起来,而外头伫立的身影微微一震,碰动了木门压出「咿呀」一声。

    苏氏小心翼翼地慢慢揭开衣物,想窥知这片瘀血究竟扩得多大,不只怕碰痛初星,也担心看了多馀的地方。看来瘀血的部分不小,由左边腰间往上几近至肋处,往下至臀上侧都瘀着血──

    「我的天──」苏氏突然惊叫一声,双眼瞪得圆大,不知看见了什麽。

    **

    小记:

    这一篇的前半部分卡了很久,脑海里的情节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剪裁成自己想要的叙述形式,即使写出来了凝渊也自觉写得不好,无奈目前又想不到比较好的写法,暂且先如此,若有想到比较好的方法再重新写过吧。不知道看文的大家是否也觉得前半部有些不通顺呢?

    祝 阅安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六章05

    「发生什麽事?」江楚听见苏氏叫声,赶紧拍了门板,向里头问道。

    「进来吧。」将半开的衣物拢好,束上腰带,初星示意江楚已方便入内,不管苏氏是否真的已经检视完伤痕处。

    「苏大娘?」江楚一进门便看见仍是恍神的苏氏,心下疑惑,同时也担忧是否因初星的伤。

    「月小姐……」苏氏看着初星的脸,喃喃念道。

    闻得苏氏喃语,初星眉头一瞬深皱,双眸狭促望向苏氏,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你叫我什麽?」

    「我不会看错的,」苏氏好似稍为回过神,不若方才恍惚唤散,眼神确确实实地盯着初星同她说话,「你身上的胎记,你是月小姐……」

    江楚起先当是误会,原以为初星会冷冷否认,没想到她却沉默了,只是直盯着苏氏。

    「知晓这个名的,除了我爹娘……便只剩一个人。」初星喃喃吐语,嗓音依旧是清清冷冷,但已削去不少冷漠,而她在提及爹娘时,语气有一瞬的飘忽不真切。

    「正是奴婢啊!」苏氏已微布皱纹的眼眶悄悄泛上氤氲水气。

    江楚一讶,万分没有想到苏大娘与初星竟有一丝牵连关系,且苏大娘更自称奴婢,一时叫他心生疑惑。

    「那日,将你托给尼姑庵,数年後想回去探视时,那儿竟然只剩下荒烟蔓草……」苏氏回想起当年,想起她一直搁在心底的遗憾。

    「给烧了。」初星面容不动,只如此答。

    「那月小姐……没事吧。」苏氏急切问道,却在问话的同时发觉自己语病。若有事,怎麽会在此?

    「想不到居然是你,小时候的事,太多不记得了,才没认出来。」不记得,或者不想记得,以至於她与这名妇女相处数日都没有发现,她便是母亲身旁最贴身的丫鬟。或许也是岁月改变了她太多,也许是她自己压g不想回想。

    「初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江楚听得一知半解,只知是与初星切身相关。

    「我不想说。」初星漠然回应,却望向苏氏,然後才别过头。她不想说,却没有不让苏氏说。

    「少主……」苏氏看着江楚,尚未说话便长长一叹。「初星、不,黎月小姐的娘,是我自小侍奉到大的主子。」

    纵使事隔十数年,那样深厚的主仆情谊却如何也难以忘却。

    初星,原名黎月。而其母是前任宰相膝下的独女──向云烟。苏氏自小便跟在向云烟身旁,成为她贴身随侍的丫鬟,向云烟对她颇为厚待,一路相伴着长大,虽是主仆,却更有些贴近於姐妹的情谊,而这般情谊也让她决定了,不管小姐往哪里去,她便要跟在身侧相伴。

    就连小姐为了一个男人,出走宰相府,她也坚持随行。

    她看着向云烟,从养於深闺,到涉尽江湖;从皇城里令人赞赏的才女,到下嫁江湖男人成为差点一同亡命天涯的红尘中人。

    小姐生在相府之家,命运却那样多舛。

    终於待到幸福来的那日,她如愿嫁予了那个男人──黎久歌,不久後诞下一名女娃,取名黎月,只因她生在一个绝圆、绝美的满月夜。

    「什麽幸福!可笑!」不知为何,竟惹得初星一时激动,出言打断了苏氏的话。

    「小姐……」苏氏看着她,尚不能明白她那样的激动何来。

    「杀了自己的妻子便是幸福吗?」一反平常的平板冷淡,初星讥诮讽刺,毫无收敛地溢於言词。

    「小姐,不是那样的。」苏氏听见,大吃一惊。

    「别叫我小姐,我早非黎月。」初星冷冷别开脸。生在那般可悲的家庭,这个伴随着太多痛苦回忆的身分她宁愿不要。

    「奴婢不知你当年看见什麽了,但是姑爷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妻子。」连苏氏也开始有些激动。

    「我看见什麽?我看见我爹拿着把剑c在娘心口上。」然後也饮剑自刎。

    初星只能用着这样讽刺嘲弄的口气说话,因为这样,才使得她觉得这样的可悲讽刺是向着别人,而不是自己。

    「不是这样!」苏氏对於初星当年瞥见那场景而生的误解激动地欲解释。「是小姐发现自己给人下了无法可解的药,那歹人想要小姐的身子,小姐不从才想自刎,是姑爷上前阻止,却没能拦下──」

    苏氏的话语,顿止在哽咽声中。

    「姑爷,很爱小姐的……他们那般波折才得以相守……」并着呜咽的啜泣,苏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在嘴里喃念。

    「我分明看见……」初星起初不信,但反驳的话却说得恍惚犹疑。

    「小姐生下你後,姑爷便说着要带她避世隐居,远离江湖风波。他是那麽疼爱小姐与你……」苏氏犹能记得,每回黎久歌抱着黎月在怀中,那手势虽生涩未练,脸上却是无尽溺爱。

    只是,人不惹风波,风波自寻人。

    「姑爷临终前将你托给奴婢,」那时,年幼的黎月只是惊惧地在她怀里大哭,「我原想将你带回家乡照料或是带回丞相府,偏生我老家来了信,说是我爹重疾,又为我择了亲事要我尽速回乡,那时担心带着婴孩回家招惹非议,一时两难,只得先将小姐你托给途中的尼姑庵,想待事後向夫家说明了原因再来接,没想到……」

    一把火,便把尼姑庵烧了。她一去,只见遍地无人捡收的尸骸,心里惊痛,万分懊悔。

    「可是,没想到小姐您还活着……」苏氏以袖口拭去眼角的泪,「奴婢居然还能见到你,已经了结了人生最大的遗憾……」

    对於苏氏最後的话语恍若未闻,初星陷入深深的沉默,须臾,竟失笑出声。

    「呵──」

    6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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