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作者:半帆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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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酹江月》 第十二章01

    简陋的木房里,江楚的身躯被置放在木板床上,静静躺着。而贯身而过的那柄大刀已被青石老人拔起,也止住了伤口可能涌流的血,并包扎稳妥。

    青石老人复拿了一颗药丹让江楚服下,约一刻间,众人竟感觉江楚腕间虚弱的脉搏,勉力地跳动起来,尽管仍是微弱得像是随时会停止。见状,青石老人遂在床边生了一炉火,暖和江楚的身子,不让他的体温渐渐冰冷。

    好不容易止了绵绵细雨,却又飘起冬末春初的细雪,无声地飞落。

    此时,房内只馀下初星,她坐在床缘,肩上的刀伤已让青石老人简单包扎了,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带着薄茧,轻轻执起江楚的尚未回温的手,偎在自己颊边。

    一片冰冷触上她的脸,却惹得她淌下热泪,炙烫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

    「江……楚……」她轻唤出声,带着哽咽的低喃飘忽散失在微冷的空气之中。「你知道麽?你一点也不累我、不曾拖累过我的……若有累,也是累我这颗心,累我不能不牵念你、累我舍不得离开你……」

    「你知道麽?以前杀过这麽多人,我却是头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死,可以让另一个人那样地痛……是我累你……累你这样乾乾净净的一个人偏生走入腥风血雨……」

    初星执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庞上,因为此後,再不能这样执着他的手。

    另一手抚在他已擦拭乾净的面容上,初星的指滑过江楚脸上淡淡眉眼、薄薄唇口,要将这淡然的面庞深刻地留在自己的指尖、留在自己脑海,永不遗忘。

    若两个人都忘了,这段爱情便不存在了。所以,她不能忘,她要记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麽?那日你冒雪前来找我,我真的好开心、好高兴……我在心里同自己说,若你真来了,你心里真有我……我这辈子就不会再放开你……」

    不想放开,却是不得不放。

    「你知道麽?我还是很庆幸要遗忘的那个人是你……因为……只少你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你知道麽?这样好痛、真的好痛……」

    「我知道,你不会再同我说话了……下一回你睁开眼,你便不会再记得生命之中有遇过一个叫做初星的女人……」初星哽咽,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早已看不清江楚的面容。

    初星将手伸入前襟靠近心口的位置,缓缓掏出两样东西,一块斑驳血污的银灰色布块、一串j致秀丽的月牙玉佩,缎料的细致与温玉滑润的触感滑入她的手里,她以布块仔细包覆住那串月牙玉佩,妥贴地放置到江楚衣襟内的暗袋里、最贴近心口的一处。

    「我这样,是否很自私?明知不该再与你有任何牵连……」初星抬袖抹去泪痕,眼泪却更汹涌地自眼眶涌出,袖上湿了一片,「待你醒来,若觉得这些东西碍眼,就丢了吧……反正……我也不会知道……我还能以为自己留了什麽给你、用什麽形式继续陪着你……」

    「江楚……」初星哽咽轻唤,语气如冬日飘飞的雪,幽幽忽忽地散融天地之间,「你,能不能也留点什麽给我呢……」

    语毕,初星双手撑在床板上,俯下了身子。一双薄冷的嘴唇,吻在江楚的唇上。就像那日两人在风雪天中互扣的双手,皆是那样冰凉,谁也无法给予谁温暖。

    然而,这样就够了。即使是细微的冰冷触碰,亦足以让她思念一生。

    初星额前散落的碎发拂过江楚面容,然他毫无所感、不为所动,一张沉静的脸庞安详得好似睡着了,很深、很深地睡着了。深眠得连初星心底最痛彻心扉的叫唤也听不见、深眠得连初星落在他面上那炽热的泪水亦炙不醒。

    深眠得连一个冰冷的吻都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触不到深处他的心房。

    也许他正在做一个梦。在梦里,是他二十三岁生日的前夕,那一日清晨,未晓的天际一片白蒙,在日与夜的重叠地带悠动。颀长的两条身影错落在草径之间,一如清风飒爽、一如朝晖温和,踩着最是悠闲的步子,沿江款踏。

    两人看向大江彼岸,带着浅浅笑意诉说着幼年往事。一时兴起了玩心想越岸入山,顺江巡梭几里,却不见任何渡船,只能作罢。

    在梦里,那一日江楚与穆桓未能渡江,此後的数个年月之中,也因而未曾再兴渡江念头。於是,两人也不曾在生命之中,渡过一方大江来到截然不同的命运彼岸。

    江楚心底那一潭清水,也就因此而未曾被撩起任何涟漪。依旧是一片静止,始始终终,清澈如昔。

    初星退开江楚冰冷的薄唇,泪眼几近乾涸,只馀一股酸涩。江楚失色的面容白得像一片雪,无有生气。初星愣愣地看着江楚的沉静的脸庞,一双疲惫的眼突地恍惚起来。

    蓦地,她轻笑出声,如冰冰冷冷的清脆铃响。

    「到此为止了,我不能再牵绊你。别担心,我不难过了、我知道你不想我难过的。」初星轻扯嘴角,扯出一笑,冷艳中带着凄美,凄美中有些绝望。

    初星自床边,背过身,努力抑下纤瘦双肩的颤抖,压下心底那想回头再见他一面的冲动。

    ……不能回头,若回头,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开了。

    ……可是,再不回头,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初星心底狠狠地纠结着,恰巧木门外响起两声轻叩,叩断了初星挣扎的思绪。

    「初星姑娘?」是穆桓的声音。

    「我要出去了。」初星抬袖抹乾面上的湿痕,推门走出了矮房。

    「初星姑娘……我还担心你太过伤心……」穆桓看着初星自房里而出,在自己身侧停了下来,一双眼似有深意地盯着她一袭深色的纤瘦侧影。

    只见初星愣愣站了一会,冷艳的面容上才轻轻扯出一抹笑。

    「伤心?怎麽会呢?江楚可以活,我高兴得不得了。」语尾一落,初星抬步离去,纤瘦暗淡的背影随即隐没在屋旁稀疏的树林中。

    一阵冷风轻轻吹起,叶上、枝上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掩去了初星走远的身影。

    作家的话:

    貌似自以为要完结了但其实後面还拖得很长。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二章02

    来到树林尽头,是一处旷然的空地,而再往前去,便是绝壁山崖。这山虽不顶高,然下方是一处乾涸了的溪径,冬日溪水尽涸,只馀裸露的chu砺石块,遍布在崖底。若自这崖上摔了下去只怕要被chu石磨得粉身碎骨。

    初星站在崖边,一双冷眸如寒潭,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

    此後,她与江楚,就是这样的距离了吧?

    放漫思绪,初星忆起与他相识相处的一点一滴。

    在深山中,他发现晕厥在山洞中的自己,她一直深深地记得那一个清晨,深山里本是晦暗无光的,那一日男子一身雪白银袍,竟像幽冷林中的一片光明、一处温暖。

    『姑娘此去还请多多保重自己。』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第一次,有人要她保重自己。身在雷风帮时,一天到晚出入腥风血雨,手上接过的任务一个比之一个更危险骇人,然在雷风帮里,只问任务成功与否,不问是否因此伤恙。

    对那一个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来说,情感与牵绊是最无用之物。任务失手之人,赔上一条命也不为过。

    所以,她出任务前,没有人会要她保重,只会叫她切莫失手;执行完任务回到雷风帮时,他们只问是否成功,不曾问她是否伤了哪里、痛了哪里。

    有一次,她带着左臂上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回转雷风帮,副帮主只是淡淡说道,是她无用,才让人留下这道伤口。

    只有江楚,只有那个温暖得若一曲江歌的男人,叫她保重。

    第二回再见到他,初星在他的房里、他的床上醒来,她永远记得,自昏迷中幽幽转醒後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是与他淡雅得如出一辙的寝房摆设。

    而那个淡薄得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一点也不畏惧那些闯入府里的凶煞恶汉。

    『没有甚麽足可凭恃的来历,居然也敢救一个人人欲诛的女人?』

    『想救,便救了。』

    『即使我来历不明?』

    『那麽,就告诉我你的来历吧。』

    那次离开了江府,初星原以为自己不会再遇上他,毕竟,两人到底是不同世界的人。满手血腥、满身业孽的自己,如何可能与清清澈澈的他同道相遇?

    自从认识他後,初星方知道,这世间真有一方恒常的光明如雪、清华无尘之处,让她这个合属黑暗的生命忍不住地想趋往、想偎近。然而,江楚越是那样清澈无染,深受尘累的自己,便越觉与他的遥远。

    初星不敢也不能走入他的生命。远得让她走不到、触不及;而若真触及了他的光明清澈,又怕要污了他。

    然一直到现在,她才知晓,早在第一次於山洞中遇见他时,已是命运相涉,尘缘既结,後来的一次次离别与重逢,不过是加深了两人的羁绊,终至打动了两颗淡薄冰冷的心。

    若那人不曾在自己心目中占据特别的位置、有着特殊的意义,或许第三回再见他,即便他身临刀锋,自己亦不会出手救他。便是因为自己向往了那片光明温柔,才於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初星以为是救了他一命,而今才知,那竟是在他的生命之中埋命劫的种,领他走至今日的死劫。

    『福浅命薄,煞星落命,二三有劫,生机难逢。』有谁,比自己这个孤星罗刹更当得起江楚命中的煞星呢?

    他命中的煞星,竟是自己呵。

    初星讥诮地勾起唇角,笑得无奈且自厌自弃。

    蓦地,初星惊觉背後自己高高束起的发尾被轻轻撩起,她猛一转身,一个男子竟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後,一撮发攒在他的指间,直到初星转头,那段发末才自他指尖滑落。

    「初星。」那男人开口轻唤,一头乌黑的发不束不绾,披落身後。身着一袭雪灰色衣袍立於在薄雪之间。一身虽白,却白得幽暗阒晦。在唤名同时,眉眼轻笑,一双流眉凤目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妖魅隐约,清扬的嗓音如铃般响在初星耳边。

    「你来作什?」初星警戒地瞪视着眼前男子,右手迅速地按至剑上。

    「初星。」男子再进一步,却换得初星俐落地退了一步。男子不愠不怒,只是唇畔若有似无地扬起,似笑非笑。

    「雷铮,我说过,再让我见到你,我会杀了你。」初星话语冷冷。

    「初星,你的伤口……还好麽?」雷铮细长的双眸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初星的心口。

    「我很好,好得可以一剑杀了你。」

    「初星,跟我走吧。」雷铮淡淡地说,却可听得话中情意绵长,「你瞧,那男人只会拖累你。」

    「你知道发生之事?!」初星皱眉,一双眼如戒备的兽盯着雷铮不放。

    「当然,」雷铮像是欣喜地回应,「我陪了你很长一段路,来到这里。」

    「你──」初星听他竟然尾随自己这麽久,不舒服的感受顿时在心底升起。

    「初星,跟我走吧,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你看清他的无用与懦弱的。」雷铮话语在落雪窸窣之间轻轻响起,却让初星猛地一揪心。

    「你说什麽?!」初星狠狠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揪住雷铮的衣领,语气凶狠地朝他冷吼。

    「初星……」雷铮一双流眉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她,起先未有动作,须臾突然伸出双手覆上初星揪着自己衣领的左手,紧紧地包覆住。

    「放开!」初星只觉恶心,想一把甩开,不料雷铮看似轻柔的触碰实是强力的桎梏,竟教她一时挣脱不了。「放开我!」

    「是我,是我通报官府的。不这样做……就留不下你了。」雷铮眸中闪耀异彩,勾起的唇畔好看且妖媚。

    初星恍然後大怒,抬起脚踢了雷铮腹部,顺利挣脱了他的箝制。初星抚着腕间被他紧紧抓过之处,恐惧且愤怒,「你简直有病!」

    「……是啊,你不知道麽?」雷铮被初星一踢,只是退开了一步,定定站着,好像丝毫不觉有痛,眼神似远忽近,「我得了很深、很深的相思病,得不到你,便心如刀割。」

    作家的话:

    虽然说已经来到故事的尾声了,但我发现大概还有一万五到两万字之间才会完结(说不定还要更多qq)。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二章03

    初星啐了一口,拔出腰间长剑便向雷铮刺去。

    雷铮双脚不曾稍移一分,只消身子轻轻一侧,便轻易躲过了初星一剑,幽幽柔柔地说道,「我不会死的,除非你也死。」

    「呵,想让我陪葬?!也要看你是否有此能耐。」初星腕间使力,迅速地连击了三下。

    雷铮虽是j实的男人身躯,动作却轻盈俐落,仰头、抚腰便躲过了初星的前两下攻击,只让她手上利剑削掉了几缕发丝,几丝乌黑飘扬在薄雪之中。

    一声清脆铿然,雷铮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挡住了来自初星的第三下攻击。

    雷铮浅浅一笑,眸流异彩,「初星,你若输了,便跟我走,好麽?」

    「若今日杀不了你,我宁可死。」初星目光冷冷映在横过x前的长剑上,交相闪耀着寒芒。

    「你若不属於我,也不能爱上别的男人。」雷铮剑尖指向初星,嘴角依旧是一抹轻笑勾勒。语毕,腕间轻轻旋扭,手上长剑竟像一尾灵蛇一般刁钻地朝着初星攻来。

    初星偏头一躲,提起剑相抗,在薄雪簌簌之中铮铮锵响。

    两把剑交缠难舍,在铿锵锵清响中流泄出一泓银光耀眼。雷铮剑剑逼近初星心口,到底是连日来的紧张与哀伤让她身子乏了,反应不如从前,总在千钧一发之际才得以旋身闪过,几个回旋,初星竟已被逼至绝崖边缘,她警觉脚下的石地虚软松脆,像是再多下几分雪便要压得它碎落崖底。

    初星一瞥身後已是茫茫崖底,一咬牙,握着剑柄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雷铮单眉轻挑,看着逼近崖缘的初星,神色自若。

    初星身子轻轻往前,欲伺机脱离绝崖边,然脚步一跨出去雷铮横亘在自己身前的长剑又阻得自己毫无去路。

    「初星,除了我怀里,你无处可去了。」雷铮轻轻一笑,流眉凤目,似妖如魅。

    「哼,大不了往下一跳。」初星毫无畏惧,冷冷看着他。

    「你真宁愿死,也不愿好好地活在我身边麽?」雷铮眼眸轻敛,眼神晦暗地看着初星。脚步,却开始往前挪动,步步逼近她。

    初星看着雷铮一寸寸地靠近。心底竟有些绝望与自嘲。

    反正……反正,江楚再也不会记得自己了,那与死亡,又有什麽差别呢?呵。

    至今初星方知,不能存在江楚的生命之中,竟比不存在这世上还痛,且痛不欲生。

    江楚彷佛命运在她的心底埋下的种子,自初见他,便开始萌芽、茁长,至今,已然盘g错节地占据了她整个心房,若要连g拔起,心口必然被拉扯得破碎淋漓。

    初星嘴角轻扯如霜雪欺花,涩涩失笑。她看着雷铮一步步走近自己,竟在极深刻的憎恨与愤怒之外,添生一点儿同情,因为他与自己,都是圆不了情爱的可怜人。

    或许,她应该与他一起去死的,这样一来,他便不再有机会伤害江楚,这是她能为江楚做的最後一件事。

    初星如此思索着,看着逐渐靠近的雷铮,身子一倒,向後方倾去,颓落入万丈绝崖。

    「初星──」眼前,雷铮瞪大了眼,嘶吼着捉住了自己的衣角。

    初星竟平淡如常,无有恐惧。只是反手抓住雷铮手腕,欲将他一把抓下了崖边,雷铮赶忙以剑拄地,拉住初星。

    「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死的麽?」初星轻轻地笑,薄雪打落在她冷白的面容上。

    「初星,别想不开。」

    「你若真爱我,就证明给我看哪。」雷铮紧紧拉住了初星的衣袖,只见初星轻轻举剑,一把挑开雷铮拄地的剑,两人顿失支撑,双双坠崖,雷铮的一柄长剑脱手先坠入了谷。

    「初星!」雷铮未料初星真欲与自己同归於尽,不及反应,赶紧直抓住了初星束腰的衣带。

    「你在做什麽?!」突地一只健壮的臂膀拉住了初星一只手,一个带着微微怒意的声音闯入这天地薄雪之间。

    初星凝眸一瞧,竟是穆桓,他一把抓在自己的腕间,不让坠落。而雷铮反落在自己下方,死命地紧抓自己腰间。

    「我要与他一起死。」初星淡淡地笑,「若我与他都死了,世上就不再有人能伤害江楚了。」

    穆桓讶异於初星决绝的死意,不敢置信,怒道,「选择一死了之,难道你不在乎楚了麽?」

    「反正他不会再记得我了,那我如何,他又怎会知道、怎会在乎?」初星自嘲地笑,寒眸之中尽是绝望与自弃。

    「难道你不相信他了麽?不相信你们之间的缘分了麽?青石大夫要逆转楚的记忆,便是不希望牺牲你,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麽?」穆桓忙用另一只手更牢地抓住初星,试图将她往地面上拖。

    然初星心里已是绝望,气力放尽,再加上雷铮的重量,教穆桓拉得吃力。

    「初星姑娘,你知道麽?我向楚坦承当初是我劝你离开江府的,楚却不曾怨过我,只笑着跟我说,他既然再遇上你,便是你们缘深。」穆桓失笑,「我已经让你离开了他一回,再不能让你离开他第二回。」

    「如今……这些还有什麽意义呢……」初星想佯装得不在乎,眼泪却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怎麽说没有意义?若哪天……楚真的记起了一切,他怎麽能接受你选择死亡的事实?」穆桓语气柔软了几许,但仍是极力安抚劝说着初星。

    「你说……他真的会想起我来麽……」初星颤抖着薄唇,轻轻抽噎。

    「你若不相信他,还有谁会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

    初星眼神忽地涣散,只是反手抓住穆桓的手臂。眸光又飘向拉住了自己腰带的雷铮,彷佛思索着什麽、决定了什麽。

    「好、好……为了江楚,我不死……不死……」初星喃喃地说,眼神冷冷看向雷铮,「可是……你非死不可──」

    「初星……这便是你的选择麽……」雷铮意外地无有挣扎,只是眼神失了往常的异彩闪烁,灰灰暗暗地有些绝望。

    或许是失去了防身保命的武器,雷铮反抗不得,只得认了。或许是终於认清了初星始终不会属於自己的事实,多年来努力求生的意义突地化为虚无,生命中顿失一支撑的力量。

    初星沉默不答他的话,只是在半空中单手执剑往腰间轻轻一划──

    束衣的腰带无声地被割裂,初星的衣袍鼓在风中宽大了起来。断裂的那截衣带,仍被紧紧地攒在雷铮手里,只是下坠的身影在初星的视线中迅速远去,在薄雪与山岚的掩映之下逐渐失去了踪影。

    然雷铮最後那抹不甘心的笑容,泛染着淡淡的哀伤,残留在初星的脑海里,在此後的岁月里,时时清晰如初。

    作家的话:

    我貌似从第十章的时候就开始说这个故事接近了尾声,但为何後面还有那麽多贴不完qq。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二章04

    一小间矮仓房静静落在木屋之後,被树林的枝叶掩了一半,幽暗的仓房内飘着淡淡潮湿腐木、夹杂着郁雨与绿苔清味,灰白的光线透过矮仓房钉得chu劣的木板缝之间,筛落下来,将仓房之内的身影映得参差错落。

    初星倚在仓房内的木墙边,一双淡淡的眸从木板的细缝间看出去,眸光落在仓房前面的木屋,里头传来细微声响混杂在雨声之中,隐隐约约传入她的耳中。

    前几日,青石老人告诉她,当晚便要替江楚施药术,若状况良好,一两个时辰即可以转醒。初星只是默默地听着,心里知晓青石老人真正的意思。青石老人语毕,见初星不语,沉默半晌,复又说:

    『後头有个矮仓房,有些简陋,若姑娘不嫌弃,便在哪儿暂且待着吧。』

    『嗯,我知道了。』初星淡淡应声,然语尾悬着未落,像是欲言又止,『……江楚,就拜托大夫了……』

    『初星姑娘,』青石老人轻轻唤了声,温和的面上,浮现淡得若无的笑意,『姑娘尚在方好年华,来日必能再遇上珍你惜你、值得你托付一生之人。』

    这样的铭心刻骨,不会再有了。即便再有谁走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她都无以回报了。她的心已经给了江楚,再收不回来了。

    初星轻扯嘴角,不再言语,便迳自走到了仓房待着,她靠坐在墙角,阖上双目歇息,连日奔波焦心以来,她终於累了,累得甫闭上眼就沉沉睡去,累得察觉不到深眠中的梦,梦里的江楚还记得她,还笑着同她说话,然而初星全都看不见。

    直到天色转暗,穆桓送来饭菜的声响才将初星惊醒。她一点胃口也无,却仍是接过穆桓手中的托盘。穆桓支吾了一会,才告诉她青石老人施於江楚身上的药术相当成功,江楚已然转醒,伤口复原情况亦是极良好,一切甚是顺利。

    果真是吉人天相。穆桓如是转述青石老人的话。

    是啊,他本就是吉人天相的,只是不幸遇上了自己,才惹来诸多劫煞。

    「嗯。」初星淡淡抬眸,瞥了穆桓一眼,随手将托盘放置到矮桌上去,心下却讶异於自己此时出乎意料的无感与冷静。

    因为,那人虽然依旧温润如玉、疏淡若水,却已经不是那个曾与自己出生入死、x命相豁的江楚了,已经不是那个在寒风薄雪之中,牢牢握住自己手的江楚。

    所以初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好像回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穆桓又言,既知江楚无事,叶知秋也安下了一颗心,晚些他便要送她下山返回寿春堂,叶知秋知晓初星必是不欲人打扰,只托穆桓转告好生珍重。

    江楚休养了几日,伤势好转神速,曾被大刀贯体的他,碎裂的脏腑已然痊愈了七成,教人惊叹。每日,穆桓都趁着送膳时将江楚的伤势说与初星听,初星总是静静听着,无有太多反应。

    因她的一颗心,早已沉至绝望的渊底,不图生,也不求死,只是绝望。

    自始至终,初星不曾主动问起江楚,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只是徒然、只是伤心。

    江楚,真的忘了她麽?真的一点一滴记不起她了麽?

    可笑,怎可能?唯有忘了自己,他才有安宁静好的人生。这几日来的奔波与煎熬,不就是为了让他忘了自己麽?

    直到昨日,穆桓告诉她,因江楚之伤势已然稳定,只馀较深的皮r未愈,他们已决定翌日离开岚皋,返回曲阳。初星的心口才狠狠地跳漏一拍。

    她隔着仓房的木板,目光不曾稍移地盯着前方的矮木屋,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口揪紧的感觉缘何而生。

    仓房在木屋的斜後方,虽无法瞧见开门之处,但却能看见进出的人。

    而她凝视的瞳眸,同雨日的天色一般暗淡冷清。

    蓦忽间,一阵推开木门的咿呀声响穿过山间薄雨,击在初星耳鼓上,击得她心神一凛,如止水寒潭的眼眸中波澜瞬生。

    她的目光牢牢瞅着木屋的入口处,深怕看漏了一眼。缓缓出现的银白色衣角首先飘入她的视线中,竟让她的眼眶酸涩不已。那白衣身影驻足了一会,并未完全现身,薄雨微微打湿了他的衣摆,直至何安跑了出来,撑了一把伞罩在男子顶上,仔细地护着他自屋内走出。

    穆桓从旁扶着江楚走出木屋,也走入了初星的视线之中,那俊美飘逸如谪仙的侧颜轮廓烙印在初星眼底,倏见那睽违了几日的身影,初星心口颤动不已。

    她终於又见到他了,只隔着几步泥泞,却已是永远无可触及的遥远。

    她看见江楚侧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如他一贯的模样,云淡风轻,像一曲江畔弦歌,悠悠扬扬。

    他依旧是江楚,只是,不再是那个爱着自己的江楚;这个江楚的生命之中,没有初星。

    呵……初星轻笑,泪水却轻轻滑过脸颊。

    她隔着木板细缝瞥见穆桓不自在的目光不时往仓房的方向飘来,隐约有一丝忧心与无奈。

    他是担心自己伤心麽?

    她才不伤心呵,江楚现下活得好好的,她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不得了呵……

    似是察觉到穆桓神色有异,江楚转过头来,看向穆桓目光所投之处──

    「楚──」穆桓一时紧张,赶紧唤回江楚的注意力。

    「桓大哥?」

    然只消那一瞬间,江楚澄澈悠淡的眸光一瞥,穿透山间薄雨、隔着木板便触及初星张望的眼神,清清冷冷地穿入她眼眸,落在心上,成一浅浅灰灰的光影。

    登时像有一g针轻轻扎入初星心r,疼得尖尖细细。

    木板chu劣的钉缝极细小,初星不确定江楚是否真切看见自己了,只知那淡漠的眼神,淡漠得如此煎熬。那一个眼神,便是他与自己留与自己最後的一丝触碰。

    「楚,走路无碍麽?」穆桓打量着江楚的伤势,轻声问道。

    「无碍,快些走吧,别耽搁了船班。」江楚淡淡说道,即使背对着,初星却能一分不差地想像这个男人此时面上的笑意,自在客栈遇上王侯的那一夜起,她便清楚记得了这个男人独特的、浅淡若水的笑意。

    原来记得太清楚,也是一种痛苦。

    初星一动也不敢动,目送着江楚在何安所撑的伞下,缓缓地走过有些泥泞的下山径路,披雨穿林,直至淡雅的身影隐没在山中烟岚尽处,木屋门前的空旷竟化成庞大的孤寂,沉甸甸地压落初星心头。

    这回,他是真的离开他了。

    而且後会无期。

    作家的话:

    虽然後面还有,不过写那些也没啥帮助。不如就在此写上「全书完」吧。祝

    阅安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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