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作者:蔺月笙

    第16节

    沈絮道:“无妨,让他玩罢,总是念书也不好,当玩则玩。”

    王子骞得了夫子首肯,连忙道:“临清哥哥难得来找我玩,姐姐你忍心让临清哥哥失望吗?”

    王潸然不禁笑了,“你便这样滑头。”

    沈絮道:“临清,你同子骞玩去罢。”

    临清抬起哀伤的眼睛,望了望沈絮,又望了望王潸然,觉得他们两个是那样的般配。他只能和王子骞这样的孩童戏耍,沈絮却欢喜与那样知书达理的人谈天。

    临清站起来,颤声道:“我,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同你玩。”

    说罢,抱着兔子慌慌张张跑走了。

    王子骞茫然不已,唤着临清,却只能看着他跑远了。

    回望二人,也是一脸迷茫。

    沈絮起身道:“失礼了,我先追去看看,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敢当人面说出来。”

    王潸然点头道:“夫子快去吧。”

    沈絮告别二人,匆忙追随临清而去。

    临清边跑边擦眼泪,一面觉得自己哭得毫无由头,一面却又止不住眼泪。下午的梦做得人心中戚戚,如梦又似真,叫人怔忡惆怅。看到沈絮与王潸然言笑晏晏,他便又想起从前独守空院的寂寞,难受到眼泪落下来。

    春愁飘忽如柳丝,缠绵缱绻,捉摸不定,却又撩得人郁郁寡欢,久久不得从那凄凄愁绪里清明开来。

    千湖不载,薄暮风紧,村人牵着老牛悠悠而归,临清望了,更觉此身凄凉。

    他不懂自己怎么了,望见什么都觉得难过,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临清奔回家,躲进里屋拼命擦着眼泪。

    沈絮后他一刻回来,一进屋便看到小公子躲在床帘后微微颤抖的身影。

    “临清,”沈絮慢慢走过去,小心坐到他旁边,“怎么了?”

    临清不肯转过来,拿手捂着眼睛,只希望眼泪早点停下。

    “为什么哭?”沈絮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声音温柔得像晚来南风。

    临清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心里想这样温柔的声音,王潸然也听过的。

    沈絮被他哭得有些心慌,“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哭得这样厉害?谁欺负你了,还是兔子生病了?”

    临清摇头,什么也不回答。

    沈絮不断问他,柔声安慰着他,可临清只是一直哭着,发出可怜的呜咽。

    他伤心地想,自己果然是贪心的,不管如何安慰自己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可伴着了,就想要更多,食髓知味,得了一点好,就想要更多好。

    可沈絮给他的好也便只有这一点了,再要便没有了。

    他把自己当做弟弟的,他不喜南风的——他甚至都忘了把他讨来的事。

    如今再去计较误会的源头,已没有任何意义。然而这个误会,沈絮忘得一干二净,却让临清失了自己的心。

    可是失了的心该找谁讨回来呢?

    向那同他开了个玩笑的沈絮吗?向那玩弄众生的翻云覆雨手吗?

    向谁讨也没有用,向谁讨也讨不回来。

    相思之苦,只能自己受着。

    怕去问一声我若欢喜你你可愿欢喜我,怕让他看破自己的心意,怕他会不知所措、躲开自己,怕自己最后的一点骄傲碾碎于那人的无意。

    这些道理,从来都懂,若肯甘心做那不言语的红袖添香,又哪会有这样多的烦恼。

    便是不甘心自己的心意不得见天日,才会去奢望,才会去渴盼。

    说到底,只是那佛经中所言的求不得。

    求而不得,爱而不能言。

    临清坐在院子里逗兔子,沈絮在身后担忧地望着他。

    小公子近来精神愈发不济,那个整日训人、闹别扭、耕地做饭的朝气少年,像换了一个人般,变得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那日临清大哭了一场,哭到最后沉沉睡去,也没能吐露缘由。

    沈絮思来想去,以为他莫不是累了,几个月来实在辛苦,兴许是想家了。可安慰来安慰去,临清却始终不快乐。

    沈絮走过去,蹲下身子,扶着临清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临清,心里不开心吗?和我说说好不好?”沈絮柔声问。

    临清哀伤地望着他,轻轻别开了视线。

    沈絮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了,从前也见过小妾伤春悲秋,感怀时节变迁、红颜易逝,却不懂临清为何也会露出像她们一样悲伤的神情。

    莫非是他有了喜欢的人,被那人拒绝了?

    沈絮仔细回忆,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周勉。

    临清说到周勉时,脸上会露出欢欣的表情,与周勉说话时,声音也是十分高兴的。

    沈絮免不得猜测临清对周勉的心意,莫不是周勉不喜欢临清,临清才这样伤心?

    周勉比临清大一个轮回,又是在衙门当差的,料想不会接受临清。沈絮越思索,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心里觉得很愧疚,近在身边的人,自己竟疏忽了他的感受,连他喜欢了谁、受了怎样的委屈都不曾知道。

    沈絮望着临清缩成一团的样子,心疼不已。

    这小公子本就敏感,面子又薄,被人拒绝了,怕是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才会那样急匆匆地跑来找自己。

    偏偏自己还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到现在才想明白。

    沈絮懊悔不已,张嘴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吟良久,他决定去找琴晚。临清与琴晚要好,一些话不好同自己讲,同琴晚应该好说出来些,再这样郁郁下去,沈絮担心他要闷出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十二月以来,变成隔日更了……

    不能这样懒惰,举拳发誓要日更的时候,发现已经快零点了……

    不管,虽然短小,但也是日更!

    ☆、第四十四章

    琴晚听完沈絮的来意,面无表情道:“哦。”

    沈絮:“?”

    “你若不忙,便替我去安慰一下临清可好?”

    琴晚缓缓转头,白眼翻得都要抽筋了。

    临清喜欢周勉,周勉不喜欢临清,临清受了打击整天以泪洗面——这种桥段沈呆子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沈絮:“你……走么?”

    琴晚站起身,十分嫌弃地剜他一眼,无奈道:“走吧。”

    虽然不开窍,看在你还会担心人的份上,就好心帮你一把吧。

    到了这头,果然看到临清闷闷不乐地坐在院里,抱着个兔子忧郁地看着远方。

    琴晚被他这副样子小小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临清。”

    看到琴晚,临清努力露出个微笑,“你来了。”

    琴晚白了站在远处关切望着这头的沈絮一眼,小声道:“呐,那呆子说你被人辜负了,叫我来安慰你。”

    临清立刻紧张地坐起来,“他,他知道了?”

    琴晚又白他一眼,“嗯,知道了,知道你喜欢县衙那个周大哥,还被他拒绝了,伤心得要死要活。”

    临清愣住,随即颓然叹气,哭笑不得道:“他,他怎会这样想。”

    “能这样想还算他没呆透。”琴晚愤愤道,又忍不住拿白眼去瞟沈絮。

    沈絮:“?”

    为什么这样看我,我不该站这里,耽误你们说悄悄话了?

    沈絮于是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冲琴晚讨好地笑笑,意思是你们慢慢说。

    琴晚:“……”

    临清:“……”

    琴晚:“哎哟你还是喜欢周大哥吧。”

    临清瘪瘪嘴,“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改就改……”

    琴晚道:“这呆子又怎么惹你了,看你这样不高兴。”

    临清垂下眼眸,轻轻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自己突然难过。”

    琴晚看他脸上挂满忧郁的神情,不由伸手摸摸他的脸,“你都快成怨妇了,何必这样辛苦自己。喜欢便说出来好了,他若不肯喜欢你,你换一个再喜欢便是。”

    临清苦笑,“哪里这样容易。”

    “你就是太为他着想,”琴晚不平道,“你看你,又耐不住自己的心意,又不忍让他为难,想那么多做什么,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瞻前顾后的,怎么不难过?”

    临清没有话可以反驳,只能勉强笑了笑。

    “好了好了,别再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老坐着人都要傻了。”琴晚把临清拉起来,亲亲密密挽着手往外头走,经过沈絮时,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絮呆呆道:“你们——慢慢玩……”

    时值初夏,道旁的野草生意盎然,明亮的日光洒在田间,泛起的粼粼水光像是金灿灿的鳞片,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琴晚挽着临清,同他说着趣事儿,许是外头视野开阔,心中的郁结也慢慢散了,临清露了笑脸,不时应和着琴晚的话头。

    琴晚捏捏他的脸,“你看,这不是高兴了?”

    临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了。”

    “现在总愿意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总有个由头才叫你这样绷着脸。”

    临清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做了个不好的梦又看到沈絮和王潸然说话说得那样开心,才难过得一连几天都不愿说话。他自己也觉得小题大做了,可偏偏就是挡不住心里这股失落。

    抿了抿嘴,临清鼓起勇气问:“喜欢女子的人,有可能……喜欢男子么……”

    琴晚用两只手捏他的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临清自觉理亏,苦着脸讨好地对他笑。

    琴晚对他这副软绵绵的模样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松了手,道:“有啊,你把他骗到床上,叫他知道和男子的滋味有多好,一次两次,他成瘾了,离不了你了,不就喜欢你了么。”

    “你!”临清羞得脸都红了,“你总不正经同我说话。”

    “我哪里不正经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就是想同他做那件事?你同他做了,让他知道你的好,不就会喜欢你了?”

    临清简直没办法跟他聊下去,“不问你了。”

    琴晚看他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觉好笑。

    “你真是没长大,这样都要脸红,我十二岁就对荤话习以为常了。你看我同柳玉郎好,还不是他先上了我的床,才欢喜上我这个人。你既暗示不得那呆子懂,不如索性生米煮成熟饭,他要抵赖,我同玉郎捉着他点头认账。”

    “你,你真是越说越没有边了。”

    “你呀你,说又不肯说,做又不肯做,就会自己闷着难过,我都懒得同情你了。”

    临清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也知道自己很没有用……他不喜欢我也怪不得他,是我太贪心……”

    琴晚站住脚步,握了他的手,正色道:“要我同你说句真心话么?”

    临清猜想不会是什么好话,但还是点点头。

    “求不得,不若放手。你这样整日为他患得患失,倒把自己的心丢 了。要么痛快说出来,他点头还是摇头,你都受着那个结果;要么就不要再惦念,说不出口就把心思永远藏心里,别再为他一个把自己囚住。”

    临清的眼睛慢慢红了。

    琴晚心疼道:“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我们做倌儿的女气些没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学女子整日戚戚?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惦着,也不会是你的。你还这样小,何必为了一个不知你心意的人,难过得好像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一样。”

    临清恹恹的,琴晚的话他听得明白,只是心里依旧难受。

    不是我的,再惦着,也不是我的吗……

    “你来我家住一阵吧,总跟那呆子待着,我怕你越发出不来。”琴晚道,“隔开些距离,你静下心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就那样喜欢他?当局者迷,你困在里面了,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

    临清陷入深思,面上一片迷茫。

    终日与他朝夕相对,所以才加重了这份情思?

    分开一下,或许自己就没那样喜欢了?

    临清情不自禁捂上胸口,光是想想要和他分开,他就难过得心痛不已。他好不容易才把沈絮从九小姐那里留住,就是因为舍不得同他分开,可琴晚又让他离开沈絮,临清的眼泪涌在眼眶里,盈盈的,快要掉下来了。

    “哎,又哭!”琴晚凶凶地给他擦眼泪,“不许哭了,我可不和女孩子做朋友。”

    临清急忙忙伸手抹眼泪,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腔,“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心里难过,眼泪就自己跑出来了。”

    “你真是被沈呆子那帮姨太太带坏了!”琴晚瞪他,“只听过女子眼泪多愁绪长,哪见过一个男子这样爱哭的。”

    临清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柔弱,他很羡慕琴晚这样直率勇敢的性格,也很欣赏周勉那样大方豪爽的为人,可不知怎么,到了自己这,就只剩下懦弱胆怯了。

    “你这样要被欺负的。”琴晚摸摸他的脸,很为他担忧。

    临清努力把眼泪逼回去,吸了吸鼻子,“我以后不哭了。”

    “这样才对,自己不勇敢一点,别人会看不起你的。”

    临清收了眼泪,在琴晚这里找到了一些温暖和安慰。还有个琴晚愿意同听自己的心里话,愿意管着他,愿意替他担忧,临清心里好受了很多。

    两人慢慢走在田地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清的那块田。

    临清忽然想起什么,拉住琴晚道:“我上次在这里头看到十几尾鱼苗!”

    琴晚好奇不已,顺着临清指的地方看,不一会儿果然看到有水纹晃动。

    两人激动地围着田地转了一圈,看到了那一小群灵活调皮的鲫鱼苗。

    琴晚道:“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稻苗死了后,就没有管过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游来的。”

    “真是捡到宝,你好生养着,到年底就能捞起来吃了。”

    临清点头,“我明天就找东西围起来,别让它跑出去了。”

    两人站在田边,喜滋滋望着里头时而掠起一圈波纹,心里无限欢喜。

    聊了许久,两人才分手,各回各家。

    沈絮等在院里,颇是焦急,终于看到临清回来了,连忙迎上去。然而迎上去了,又半句话都挤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他。

    临清对着沈絮,亦百感交集。

    勾了勾嘴角,他轻轻道:“田里生了十几条小鲫鱼。”

    “嗯……”

    “明天做个篱笆围着,养大了可以生小鱼。”

    “嗯……”

    “……我,我去做饭了。”

    沈絮望着临清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生起一股无端滞郁,并不算重,却已经压得一颗心不舒服。

    隐隐约约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该问什么。

    再躺到一张床上的时候,临清背过身去,只留了一个孤单的背影。

    沈絮辗转不得眠,害怕小公子就一直这样忧伤下去了。

    他很想问临清到底藏着怎样伤心的心事,为什么不愿说出来,可又隐隐害怕他说出来。

    好像一旦说出来,有什么就要被打破了。

    沈絮苦恼着,思索着,头发都要愁白了。

    第二天起来,沈絮一点精神也没有,还在担心临清,临清却在堂中大声唤他:“快些起来,面要凉了。”

    沈絮一个激灵奔过去,头发还乱糟糟的,使劲儿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临清微笑了一下,“快些洗漱吧。”

    沈絮忽然觉得,这样一个微笑,叫他的世界都明朗了。

    临清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沈絮像经历了一场疲惫的跋涉,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了。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嘴角弯得自己都收不住。

    自己都不曾察觉,心里是这样怀念临清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  对哒,他们要分开哒!

    可以准备砖头拍沈絮哒!

    ps 你们喜欢包子么,想放一个来着,有人雷这个么~

    ☆、第四十五章

    进入六月,天气热了起来,夜里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都睡得不甚安稳。冬日好在可以靠近些取暖,夏日将近,一个人睡着都嫌热,何况还是那样厚的被子。

    临清取了银子,打算去镇子买两床薄被,又琢磨着要不请木匠再做一张床。要做床就得再有一间房,要多一间房就得再请泥瓦匠,算来算去,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临清摸摸仅剩的几两银子,只得作罢。

    也不知做了什么,银子那样容易花,实在就做了几件新衣,买一些纸墨,米没了要买怕那呆子吃不惯粗粮,肉也不曾断过只恐他教书辛苦累了瘦了……

    如此一算,可不耗钱!

    沈絮教书的束修有限,临清只想着不短吃穿,不知不觉,原本就没多少的存银如今都快见底了。

    临清犹豫了,实在舍不得花钱买薄被。

    琴晚在外头唤他,“好了么,再不走又要晚了。”

    临清咬咬牙,还是带上银子,锁好抽屉出去了。

    晚上睡不好,白日教书就会没精神,没精神就教不好,教不好就会丢了这份活。临清为自己找着借口。

    琴晚要去镇里送帕子。他平日闲在家中,以纺纱为业,还绣些帕子,一并拿去镇里卖,倒也能赚着些家计。柳玉郎的俸禄不算丰厚但也足以过日子,不必靠琴晚来维持生活,以是琴晚做做停停,兴致来了才去镇里接些活。

    两人走在路上,临清还在思索银子的事,琴晚见他心不在焉的,便问:“你在想什么?我同你说话呢。”

    临清忧心忡忡道:“你说我能做些什么挣钱呢?”

    “缺钱了?沈呆子的束修呢?”

    临清点头,“束修又不多,都是蔬果、肉脯之类,没几个现钱。”

    “这样不好?三餐不曾短你的,你要钱做什么?”

    临清一样一样给他数,数到最后,琴晚忍不住掐他的脸,恨恨道:“你当那呆子还是苏州城的少爷啊,花钱这样奢侈,活该没钱了!”

    临清委屈道:“都是要用的东西……”

    琴晚翻白眼,“我同柳玉郎刚逃出来时,每日吃糠咽菜,一件衣服穿到脏都不敢洗,一个多月都不曾沾荤腥。你们倒好,天天不离肉,到底是落难还是来销假的。”

    临清被他一通数落,也生了惭愧,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会持家了。

    琴晚一路给他传授经验,说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临清听得脑袋都晕了,心想还是快些挣到钱吧,这样守财奴的手段实在学不来。

    到了镇里,临清先陪琴晚去卖帕子。

    铺子里的老板娘看到琴晚来了,立刻笑开了花。琴晚绣的帕子都是从前在扬州勾栏院里学来的花式,在这偏远小镇子里成了新奇货,不知道多受欢迎,小姐们都争着要买,只可惜柳玉郎谋了活计之后,琴晚懒了不少,帕子十天都难得秀好一条,物以稀为贵,倒成了人人哄抢的物什了。

    琴晚若是个有志向的,大概会抓住这样的商机好好开展一番生意,遗憾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志向,能得一心人,便叫他知足了。再说两人不可能有后,赚再多银子将来留给谁呢?

    老板娘解开琴晚带的包袱,一条条拿出来看,边看边啧啧称叹:“小公子真是好手艺,镇里的绣娘都绣不出这样精致的图纹来。看看这条,上面的鲤鱼这样灵气,好像要跃出来似的。”一条条夸过去,最后叹息道:“小公子若能多绣些就好了,镇上的姑娘都巴巴等着要买你的帕子,可惜每次都只有四五条,买不到的人天天来问几日还有。”

    琴晚懒洋洋道:“绣帕子太费眼睛,累得很。”

    临清在心里道,哪里累,分明是懒。

    老板娘笑眯眯道:“小公子嫌自己绣帕子累,不若收几个徒弟,教会了绣娘,不就可以让她们去做辛苦活,小公子休息就行了。”

    琴晚瞥她一眼,“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老板娘你便诓我罢。”

    老板娘讪讪笑笑,转了话头又去夸帕子了。

    几条帕子买了不少铜钱,临清盯着琴晚手里颇有分量的钱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琴晚眯眼,“怎么,想学?”

    临清点头,立刻又摇头,“不想学。”

    “想学我便教你,你又不是外人。”琴晚淡淡道,“再说你手那么笨,我还怕你断我财路不成?”

    临清真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发飙。

    又陪临清去买被子。

    临清挑来挑去,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喜欢的那一床价格太贵,便宜的又看不上,临清犹豫不决,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琴晚看不下去,直接抱起临清看上的那一床,走到老板面前,“我买两床,老板算便宜些吧。”

    临清目瞪口呆看着琴晚同老板讨价还价,舌战群儒的架势,居然真的把价格讲下来了。

    出了铺子,临清依然晕乎着没回过神来。

    琴晚没好气道:“你这样怎么不花钱快,买东西要讲价,不要傻乎乎的人家说多少就给多少。”

    临清呆呆点头,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要同琴晚学习。

    发怔之际,琴晚已经把他拽到县衙门口了。

    临清不解道:“来这里做什么?”

    琴晚道:“要柳玉郎请我俩吃饭,看他还收没收刘小姐的帕子。哼,绣得那样难看,也好意思拿出手。”

    临清:“……”

    嗯,这里有一个光会教训别人自己却小气兮兮的人。

    琴晚让守门的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柳玉郎果然出来了,惊奇道:“不说今日要去找临清吗,怎到这里来了。”

    琴晚道:“你怕我坏了你同刘小姐的约会么?”

    柳玉郎苦笑道:“又说玩笑话,正巧在和周大哥开小灶,一起来吧。”

    二人跟着柳玉郎从侧门进了后院,周勉正在柳玉郎处同他喝酒,见到临清来了,眼前顿时一亮,站起来道:“快过来一起吃。”

    临清笑笑,“周大哥。”

    柳玉郎搬了两把凳子过来,几人围着院中间临时搬来的木桌坐了,桌上摆着外头买来的卤味、凉菜和馄饨,本是两人在私聚,现在多了两人,周勉便又跑出去提了一些吃食回来。

    柳玉郎见琴晚一副馋猫模样,不禁笑道:“你定是有千里眼,知道我这加菜了,便来凑热闹。”

    “你吃肉喝酒,扔我在家里青菜咽饭,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琴晚白他。

    柳玉郎冲周勉笑道:“管教不严,见笑了。”

    琴晚嘟哝:“谁管谁啊。”

    周勉对二人的关系已习以为常,笑道:“弟妹伶俐得很,贤弟招架得住否?”

    柳玉郎苦笑道:“招架不住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啊。”

    琴晚抢走他碗里的卤猪耳,哼道:“那你便去找个招架得住的过好了。”

    周勉大笑,柳玉郎一贯潇洒的神色也染上几分尴尬。

    临清看他们这样自然地说笑,眼里浮起一抹羡慕之意。

    周勉忽然道:“许久不见临清,怎么瘦了?”

    临清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

    琴晚悠悠道:“最是相思害人苦哟。”

    临清在桌下拼命踩他,小声道:“你别乱说。”

    周勉夹了一块白斩鸡放到临清碗里,温声道:“多吃些。”

    “谢谢。”临清也不知道他听到琴晚的话没有,不敢抬头看。

    琴晚眼珠一转,忽然道:“周大哥,你这样好的人,怎么还独身一人呢?”

    柳玉郎道:“琴晚。”

    “无妨。”周勉摆手,笑道:“没有遇上属意的,便自己一个人了。”

    “那周大哥属意怎样的人呢?”

    周勉似有若无地看了临清一眼,淡淡道:“合得来的。”

    “只要合得来,不论年纪家世么?”

    “两心相悦就可,其他都是身外物。”

    “周大哥若找到那个两心相悦的人,会如何待他呢?”

    周勉正色道:“爱他保他,不叫他受委屈,他要的都给他,终我一生,不离不弃。”

    “哦——”琴晚拖着长长的尾音,忽然抱住临清,“周大哥真是好男人呢。”

    临清满脸通红,尴尬不已,僵僵点头,“嗯……”

    “不知谁有这样的好运,得周大哥垂爱。”琴晚叹息道。

    周勉但笑不语。

    柳玉郎哪里看不出琴晚是在戏弄临清,夹了一筷子堵住琴晚的嘴,“自己三天两头疑心我都疑心不过来,还有空管到别人头上去了。”

    琴晚愤愤不平,举拳怒道:“你抵得上周大哥一半,我才不费这心来疑心你。”

    柳玉郎讨饶道:“是了是了,都是我不争气,委屈你下嫁了。”

    临清含笑看二人插科打诨,不经意转头,却看到周勉定睛望着自己。

    没由来一阵心慌,赶紧低下头拼命往嘴里扒馄饨。

    讨了一顿白食,琴晚一落筷子就往柳玉郎屋里钻,说要看他是不是藏了女人的帕子。

    柳玉郎只得任他胡闹,无奈跟进去。

    外头剩了临清与周勉,临清竟有些局促。

    周勉道:“你进来过得不好么,瘦了一圈,若有困难,当向我开口。”

    临清连忙摇头,“吃穿都不曾有短。”

    “那便是沈絮待你不好?”

    临清一惊,怔怔望了周勉。

    周勉淡淡笑了笑,“我猜你属意他,原来没有猜错。”

    临清的脸红到发烫,羞愧地移开视线。他不知道周勉是怎样猜到的,也不敢问。

    “他待你不好,为何还要跟着他?”周勉心疼地问。

    临清低下头,抿着嘴唇沉默。

    半晌,周勉叹了一口气,“原是你自己的事,我多问了。”

    临清慌忙道:“不,没有……我……对不起,周大哥……”

    周勉看着他,眼里满是疼惜,苦笑道:“你道歉做什么?”

    临清只会摇头,他觉得自己瞒了周勉,心里很愧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周勉伸手摸摸他的头,叹道:“罢了。”

    “柳大哥。”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人随着声音一道进了院里。

    “咦,表哥,柳大哥呢?”刘婉婉四下张望。

    周勉咳嗽一声,飞快对临清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临清一愣,被周勉调皮的一面逗笑了。

    周勉道:“你怎又乱跑出来,舅舅知道看怎么罚你。”

    刘婉婉撇撇嘴,“他出门了我才跑出来的,都怪表哥你乱告状,不然爹怎么会禁我的足。”

    上回琴晚撞见刘婉婉赠柳玉郎帕子,周勉事后同县老爷说柳玉郎已有家室,婉婉这样示意,叫人为难又有损女子名誉,县老爷听了,便不再许刘婉婉往柳玉郎院里去。不过刘婉婉不知琴晚就是柳玉郎妻子,暗自以为柳玉郎的夫人必是某个粗鄙村妇,势要让柳玉郎入刘家门,才不算折辱了才俊。

    这些曲折临清从琴晚那里多少听过,此时对着这个琴晚口中的“不知羞的悍妇”,颇是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刘婉婉的眼睛根本没有看到他这里来,一心想要寻柳玉郎。

    周勉起身想把她劝回去,“还不回房去,我告了一次状,便能告第二次状。”

    刘婉婉怒道:“表哥你怎么总向着外人,不替我着想便罢了,还要过来阻拦。”

    “我便是为你着想才拦你,你硬要拆人姻缘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柳公子,你们管不到我!”

    临清连忙移开视线,心道琴晚说得没错,这个女子真的很凶悍啊!

    “胡闹!”周勉吼道,“女子家怎这样不知羞耻!”

    临清拼命点头,没错没错。

    刘婉婉伤心道:“凭什么男子喜欢人就可以大胆追求,女子便要藏着掖着?”

    临清又心软了,觉得她说的也对。

    周勉道:“你喜欢他,也要看他喜不喜欢你。他与结发好生过日子,你偏要插一脚进去,你高兴了,人家高兴么?”

    临清立刻点头,嗯嗯说得对。

    刘婉婉道:“那也是我与柳公子之间的事,他不喜欢我,也该他来同我说,表哥你横加阻拦难道不可恶?”

    好像说得也对啊……临清彻底晕乎了,双眼冒圈圈。

    周勉硬声道:“总之你必须回房,不许再来柳玉郎院里。”

    刘婉婉愤声道:“我偏要来!”

    两厢争执,就听到柳玉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临清,我这有一把琴,你试试手?”

    临清心里一个咯噔。

    刘婉婉挣脱周勉的钳制,欢快地奔过去:“柳大哥!”

    周勉与临清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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