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月下觞 作者:南枝

    第20节

    太子那时候也只能想是苏涵病重,皇帝忧心过重,心火上冲,正好他撞在了刀口上,便被训斥了一番,这也无可厚非。

    太子以为苏涵只是平常的毒发而已,既然以往都没出事,那么这次即使凶险估计也会化险为夷,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到京城,过两天却传来苏涵病逝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处于惊愕之中,不可置信,之后便是沉重的悲痛与难以忍受的痛苦。

    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带着苏涵的灵柩回京城来,皇帝悲痛过度,路上又受了风,便病倒了。

    苏涵的清和郡王府赶工修好还没来得及住进去,人便没有了,那华贵的王府只迎来了主人的灵柩。

    因为皇帝对苏涵的宠爱,下葬按照亲王的标准来,皇帝甚至让礼部拿宫里内务府的钱为苏涵操办。

    这件事算是京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但是,即使排场这般大,也无大臣出来反对,毕竟,皇帝都因为清和郡王的事情病倒了,要是有人去就这件事情参奏一本,便正好是撞上皇帝的刀口,只能是找死。

    太子当时伤痛欲绝,根本不相信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棺木,他想要亲自去看苏涵的棺椁,不过,那样的不合礼仪的行为只是想想,要做到还是存在很大问题的。

    太子去清和郡王府停灵间守过几晚,每次苏峥都在那里,虽然苏峥忧愁而痛苦,但是,太子却觉得他在看到那棺椁的时候并不是哀伤,而是皱眉,这让太子觉得奇怪。

    皇帝虽然处在病中,却依然到清和郡王府探望过几次,看过之后便要求尽早下葬。看意思是他不想再处在这种丧子的悲伤中,想要将这件事情早些了结。

    太子觉得苏涵很可能没有死是因为苏涵的很多东西本是要拿去陪葬的,但是那些东西却被苏峥收起来了,太子在心里对苏峥的这种行为不满,派人去打探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回报的人说被带出京了,但因为没有跟上对方,而没有查到最终的地方。

    也许是苏峥察觉到太子在查他,之后苏峥便没有任何动作。

    清和郡王死后,太子悲伤中又抽时间去找了夏太医问话,夏太医是苏涵的专属太医,苏涵的死他要负很大的责任,不过,皇帝并没有为难他,甚至为他的儿子升了官,这点也让太子觉得奇怪。和夏太医的谈话中,太子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却从林太医处得知夏太医从宫廷药房里要了一大批药,是皇帝批准的,而那些药别人一般不会用到,是苏涵经常吃的药中的一部分,太子这才隐隐觉得苏涵是不是并没有死,那棺椁里并没有人,他还好好地在别的地方活着,夏太医还在为他制药……

    第十二章 父子谈话

    第十二章 父子谈话

    苏涵没有死,太子有了这个想法,对于他,这个念想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即使知道抓住也不一定能救命,但人在无助的情况下就会去死死抓住这根仅有的稻草,维系心中的一丝希望。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太子便让人好好去查这件事,不敢从皇帝处入手,便从苏峥与夏太医处入手,甚至苏涵身边的侍女与嬷嬷都被他列入了调查的名单。

    如此查询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皇帝当初没想过会有人来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并没有非常严密地处理这件事。

    从苏涵的侍女处得知苏涵病重前几天身体都不错,并没有什么异常,还有就是苏涵的不少用惯的东西在他病中被送走了,不知道被送到了哪里去,而且,李嬷嬷和苏涵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芷芸自从苏涵死后就不见了,但是,并没有人传两人是被秘密处置了,倒有人说两人是被带走放回家里去了。

    之后苏峥进宫觐见皇帝,两人谈了很久,苏峥出来后虽然一脸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事情,但太子遇到他便觉得他面带红光隐隐欢喜,这不太正常,毕竟,苏涵死了,苏峥有什么事是值得欢喜的呢。

    后来又因为调查的人跟着苏峥的贴身小厮到了京城里一处大宅子,那座宅子原来是一家大商贾的,后来那商贾搬走回了老家,大约是两月前才被人秘密买下来,查买主居然是苏涵身边李嬷嬷,这件事也太巧了。

    太子突然想起来他去闻涛别院的时候,遇到苏峥,看到苏峥扶着一个小太监,之后,他越想便越觉得那个他只撇过一眼的小太监身形像苏涵。

    虽然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安排苏涵假死,但是,他此时却有很大的把握苏涵没死。

    他于是召来苏峥旁敲侧击询问了,只是无论他怎么询问,苏峥都不承认。

    太子心里便对苏峥存了不满。

    皇帝病中,朝中局势有些不稳,太子忙于朝政便没有太多的精力调查苏涵的事情了。

    在一次和皇帝的谈话中,皇帝说到苏涵,便悲从中来,太子同样也悲伤不已,听皇帝说让他以后多花心思培养苏峥,说这算是他的心愿。

    太子因为苏涵的事情已经对苏峥不满,当时心想着苏峥难道也是你儿子不成,好好培养他算什么。

    虽然尽量压抑自己,但太子还是将这种不满不经意表现了出来。

    也许皇帝的确是有些病糊涂了,觉得自己要死了,而自己最喜欢的孩子还没有安排好,不免就说露了嘴,话里隐隐含有担忧苏涵的意思。

    太子趁势就说道,“将涵儿交给苏峥,还不若交给儿臣,苏峥身为忠国公,身后有苏家,他责任最重,为了顾及家族,很可能会待涵儿不妥,交给儿臣,至少可以保证涵儿一生无忧。”

    太子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试探皇帝,没想到皇帝却并没有反对说苏涵死了,反而是说,“不是别人说好的事情才是好的,要涵儿自己觉得好才好。”

    皇帝想到自己和苏涵母亲的事情来,玉葭当时说从此一生不再见面,除非她死了,不然,就不想原谅他。

    皇帝到此时都还在后悔,当时他觉得自己给了玉葭最好的选择,渐渐地,时间流逝,年龄大了,很多事情想得更透了,他才明白,他的一厢情愿的做法只是让人伤心了而已,于是,对于苏涵,这个他最喜爱怜惜放不下心的孩子,他希望将选择权交给他。

    皇帝给苏涵安排了很好的身份,给他留了很多钱,还有忠心的仆人,但是,若是他死后,事情便再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希望继承他皇位的太子也能继承他对苏涵的怜惜喜爱与对苏峥的信任与重用。不过,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对苏涵的心思。

    太子得到皇帝的这个答案,便是坐实了苏涵没死的事实,心中狂喜。

    之后谈到苏涵,太子不由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苏涵身上的蛊毒从何而来。

    因为这个话题,皇帝便对太子嫌恶起来,道,“涵儿一生命苦,生下来便带毒了。”

    太子对皇帝对他的这种嫌恶觉得疑惑,难道这还与自己有关不成,察言观色的他便不再说这些,告退了。

    之后皇帝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将京城禁卫军与几个心腹重臣交给他,太子行事变得霸道而外放起来,皇帝便对太子有些不满,在太子因为调查苏涵的事情将苏峥关起来后,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便达到了一定界限,虽然太医让皇帝心平气和安心养病,但他依然在病中将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皇帝因为怒气攻心就病情加重了,有一天时间话都说不出来,而太子面对这样的皇帝却并无悔意,而且还将来探望皇帝的大臣阻在了殿外,到此时,皇帝才觉得太子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对他孝顺与感恩。

    在皇帝训斥太子的这种行为时,太子突然冷笑起来,道,“当年您赐毒给母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件事情会被我知道么?您后来对我那般好,也不过是想补偿罢了。”

    皇帝被太子一句话勾起更深的回忆与痛苦,冷冷道,“你从何知道这件事?”

    “自然可以知道。这宫里人多嘴杂,总有人知道事情没有被灭口的。”太子嗤笑一声道。

    皇帝气得眼睛发红,瞪着太子良久,胸膛起伏,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道,“朕没有赐毒给她,是她自己饮的毒。”

    太子继续讥笑道,“有人可以活会去选择死么?父皇当儿臣是傻子。”

    皇帝的那阵怒气已经过了,反而心平气和下来,“你外公当时犯了大案,你母亲又犯了错,她自知罪无可恕,用自己的命换了你外公家百十口人命而已。”

    太子脸上的讥讽更深,“能犯什么罪,母后贵为一国之母必须死?”

    皇帝神色疲惫,看了太子一眼,道,“你不是问涵儿身上的毒从何而来,便是你母后当年下的,你外公在外面找来这蛊毒带进宫,你母亲下在玉葭身上,玉葭生不如死,后来有了涵儿这毒便转到涵儿身上去了。涵儿毒发的时候你没有见过,若是见过,你就知道,你母亲一死了之,却让别人生不如死,她自己吞毒是她有自知之明,不然,以她如此善妒,迟早入冷宫。”

    听到苏涵身上的蛊毒是自己母亲所为,太子有一丝忡愣,之后便又讥嘲道,“你还说母后善妒要被打入冷宫,那皇姑姑算什么,勾引兄长不伦的淫 妇,合该被炮烙处死不是么?”

    太子的话让皇帝气愤异常,抓了床上的玉枕就朝他扔过去,太子侧身避开了,玉枕在地上摔碎了,玉碎的声音响亮清脆,外面的宫人听到里面的声音,询问有什么吩咐,却只得到太子一声无事。

    但曹汾还是带人闯了进来,只见太子坐在椅子上,皇帝气得面红耳赤。

    皇帝摆手让人出去,曹汾只好带着人出去了。

    太子说到苏涵,便停不下来,道,“涵儿也是,和他母亲一个德行,勾引了这个勾引那个……”

    皇帝冷冷看着太子,道,“你如今如此,也是朕教导无方,朕无话可说,只是,诺大一个国家,你知道对得起祖宗基业,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不要变得被后世唾骂就行了,涵儿如何,不需你的关心。”

    太子站起来看着皇帝,颇有不满,道,“父皇放心这个,虽然您对不住母后,儿臣气您这个,却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祖宗基业之类,得您教诲,孤自会鞠躬尽瘁。”

    皇帝松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朕也总是会去见她们,这是我们的事情,你不必管。管好自己才是。”

    太子挺皇帝如此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温文,笑道,“父皇教训得是,只是,我想知道涵儿在哪里?”

    皇帝又紧张起来,“他已经死了,你想如何?”

    “我还要照顾他呢,他哪里死了。”

    皇帝道,“清和郡王已经死了。”

    太子眼里现出怀念与爱慕来,虽然他觉得苏涵勾三搭四,品行不端,但是,他见到苏涵便心中愉悦,见不到心里便牵肠挂肚地念想的那种深刻感情却并不受对苏涵的这种认识所改变,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清和郡王死了更好,苏涵是好好的就行。

    “我想知道的是涵儿在哪里?清和郡王死了就死了吧。”

    皇帝这才明白自己干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太子的这种话完全是心有不轨。“涵儿身子弱,经不起一点事,你不要乱来,你母后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不要过分。朕还没死呢,你就这样,你要朕如何把一个国家交给你。”

    太子道,“父皇您别急,儿臣没有要害他的意思。毕竟,他那样漂亮,楚楚可怜,儿臣怎么忍心伤他。”

    皇帝这才恍惚从太子脸上看到那种眷恋又渴望的神情,他以前一直以为太子是喜欢苏涵这个弟弟,或者,即使不喜欢,也会看在自己对苏涵的疼爱上好好待他,没想到他居然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皇帝骂道,“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混帐!”

    太子望着皇帝,道,“对不起列祖列宗,那也是父皇您,现在全天下谁不知道涵儿是您和自己妹妹的儿子,污了皇家不说,苏家也一直被人笑话,苏家人有多嫉恨皇家,您还不知道么。我什么事也没做,我怎么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皇帝气得一口气要上不来,就要昏厥过去。

    太子这才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分了,一边扑上去帮皇帝顺气,一边大喊传太医。

    皇帝经过这次病情便彻底加重了,太医会诊,也一直没有拿出好的办法来,说皇帝积劳成疾,隐隐暗示只能多拖些时日,并不能保证治得好。

    太子虽然气愤皇帝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但毕竟还是对皇帝情意很深,一边觉得当日自己说话太过分,让皇帝动了气才使皇帝病重,为此后悔,希望皇帝能够好起来,但另一边又想到皇帝驾崩,他便可以早早坐上皇位,这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病情缓了一些后就要见苏峥,看到苏峥,皇帝想到太子对苏涵的念头,便极为头疼。

    他虽然疼爱苏涵,但是,和国家比起来,苏涵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而已,他不能为了一个儿子而坏了国家。于是,一个国家的太子比起他一个人的儿子要重要多了。他只能痛苦地要求苏峥把苏涵带走,不要让太子找到。但是,为了皇家脸面,他又实在说不出让苏峥注意太子,太子对苏涵不轨的话。

    只能让苏峥发誓会一生好好待苏涵,带苏涵离开,让他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

    第十三章 面见太子

    第十三章 面见太子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苏峥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情况,便细致地为苏涵整理了一番衣饰,理了理他脸颊边的头发,拿过一边放着的白色纱帽为他戴好,纱帽上的垂纱遮住了他的脸。

    苏涵些微忐忑忧虑地握住了苏峥的手。

    苏峥反手握紧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一定能够见到。”

    苏涵点点头,还是一脸伤痛忧愁。

    郭统从宫门出来,看到苏峥的马车已经到了,便走过来。

    苏峥从马车里出来,对着郭统拱手道,“不知太子殿下如何说?”

    郭统想到太子接到玉佩的激动与欢喜,以为太子是很喜欢和看重苏峥与苏峥带来的人,便笑着迎上去道,“太子殿下接到玉佩很欢喜,说会让人来传大人和你带的人进宫见驾,苏大人,你放心吧。”

    苏峥心想太子当然高兴了,那玉佩是皇帝亲自给苏涵的,因为苏涵原来的那块丢了,皇帝便找来了相似的但是更漂亮的一块给了苏涵,当时太子在,苏峥也在。

    那块玉佩带给太子,便是明确告诉他,带来见的人是苏涵。

    当日太子不惜将苏峥关在皇宫中就是为了逼问苏涵的下落,苏峥一直没说,此时却将苏涵带来了,太子如何能够不欢喜。

    只是,这样将苏涵送进宫里去,便是送羊入虎口一般。

    即使这样,苏峥却不得不将苏涵送入宫。

    毕竟,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一个儿子去看望病重的父亲。

    苏峥向郭统道了谢。

    苏峥在兵部做事,和郭统也有些交情,当下便和郭统说了些别的话,是关于京中局势的,郭统不好多说,提醒了几句不太妙,便住口不谈了,只是目光不由同他的下属一样打量了好几眼紧紧关着帘子的马车。

    很快就有传旨的公公来传旨,说传苏峥带人进宫。

    苏峥将苏涵从马车里扶出来,苏涵经过一日的马车颠簸身体不舒服,脚下虚软无力,下马车后就差点站不稳,苏峥将他稳稳扶住了,还分外担忧地柔声问道,“如何?能走吗?”

    苏涵轻轻点了点头,扶着苏峥的手,道,“可以的。”

    苏峥同郭统道,“方才有劳郭统领,下官先入宫见驾了。”

    郭统领客气地道了一声“请”。

    苏涵戴着纱帽不曾取下来,长长的白色纱帘垂下连脖颈都掩住了。

    那些好奇想看会从车上下来个什么人的兵士们最终还是只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人的手,清瘦而洁白莹润。

    看那身形应该是个男人,而那手虽然精致漂亮非常,也应该是男人才有的骨节感觉,身上一股淡淡药味,身形无力,一副虚弱的状态,应该是久病的人,一身白衣,更衬得那弱质的身形纤瘦无力。

    而且,他身上没有女人该有的香粉味,或者珠玉金银饰品的声音,就更说明那纤细的身影是个男人。

    郭统看着苏峥带着苏涵入了宫门消失在里面,越发疑惑起来太子为何在看到那块玉佩后会那般欣喜,而苏峥对待那病秧子的纤瘦男子为何会有那般的体贴与温柔,那男子到底是谁?为何让太子如此关注,得苏峥如此对待?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太子在东宫里处理事务,那传旨领路的公公便带着苏峥和苏涵往东宫走。

    苏涵受了一日的马车劳累,步伐虚浮,苏峥一路扶着他,走得很慢,前面引导领路的公公虽然不耐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走一段又等一段。

    苏峥看苏涵难受,才走没多远便呼吸紊乱,心中疼惜不已,真想将他背在背上。

    苏涵又停下来歇息了一阵,小声道,“以前都是坐轿子,倒是第一次知道皇宫里的路如此难走。”

    苏涵的话里带着感叹,苏峥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背,道,“皇宫毕竟是皇宫,大些也无可厚非……”

    太子自从让身边的贴身太监派人去传唤苏峥带人来见他,他便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甚至好好打量了自己的衣着,穿着朱红的太子常服,并无什么不妥,又撩起自己的袖子好好看了,生怕上面有批奏折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墨汁,发现上面染了很小一滴黑色,便准备赶紧去换衣服,走到门口,又怕自己衣服没有换好苏涵便来了,让苏涵多等,最后只好试了试将袖子甩到身后,想来苏涵不会看到他袖子上的墨汁,便放下心来。

    在书房里等了很久都依然不见苏涵来,太子坐下又站起来,又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出门去问了问,内侍说人还没有来。

    太子又坐了一阵,真是等不及了,便站起身来,从书房出来,带着人一路往外走。

    因为等得实在太久,太子最开始的那种狂喜经过时间的流逝和忐忑的等待早已经沉淀下来,虽然期待激动不已,但面上已经平静冷静下来了。

    他一路面色沉静,神情肃然,跟着他的贴身内侍都不好询问他这一路出来到底是要到哪里去,走上明显是出宫的路,他身边的内侍才问了一句,“殿下,不知是去哪里?”

    太子这才停下脚步来,皱着眉头却不回答。

    那内侍看太子沉下来的脸,赶紧道自己该死。

    太子正想转身回去,便见前面路上拐角处转过来两位宫中内侍领着两人,其中一人身姿修长挺拔,长相俊美,一身青色长袍;另一人一身白衣,做儒生打扮,头上带着白色纱帽,一身全是白的,在渐沉的暮色里,那白色亮若明星,醒目非常,但是,那柔弱的身形,仿佛清风一吹,他便会消散一样,看着他便让人觉得心被悬在高处落不到实地。

    太子心里虽然激动而喜悦,又夹杂着苏涵选择苏峥而不选择他的不悦与不满,但是,此时,他站在那里,一脸肃穆而暗沉,并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专注地把那个一身白衣看不到脸的人盯着。

    他是将来的皇帝,他此时已经有了一位正妃一位良娣,还有两位郡夫人,登上帝位之后,他的后宫中将会有更多的女人,然而,无论那些人如何,宋元瑾在此时明白,他的心给了这个人,再也不可能分给别人了。

    表面上平静地可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里是多么翻天覆地地在波涛暗涌,那个人就如此简单地宣布自己死了,然后一走了之,让不明情况的他悲伤痛苦,这么多天压抑在心中的难过与痛苦在看到苏涵那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的身影的时候,那些沉痛都如烟尘般消散,他的面前只剩下看到的那人的纤瘦孱弱的身形,心中泛起的只有沉痛过后的欣喜,欣喜后的酸楚。

    他明明如此看重苏涵,但是,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

    虽然不被苏涵看重,宋元瑾在觉得酸楚之后,又恢复了一向的自信,只要苏涵还活着,那么,一切都总是有可能的。

    看到苏峥亲密地搀扶着苏涵,太子心里不爽快,很快走上前去。

    前面的领路太监赶紧小跑过来向太子行礼问安,苏峥带着苏涵停了下来,苏涵隔着纱帘看了太子一眼,跪下 身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苏峥也行了礼。

    苏涵以往即使和太子刻意保持距离的时候也是不行跪礼的,只是面色平淡地问声好,关系亲密的时候,是会上前执起太子的手撒娇道“太子哥哥”,声音软糯可爱。

    而此时,苏涵跪在太子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自称草民,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千层的台阶那般遥远。

    宋元瑾觉得心痛,几乎是颤抖着手上前要将苏涵搀扶起来。

    苏涵却避开了他伸到他面前的手。

    太子看着他,又看了看苏峥,对苏涵道,“地上凉,快起来吧!”

    声音柔和地说着这话,太子却并没有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就这样伸在苏涵的身前,苏涵很为难,要见皇帝还需要太子的允许,而且,以太子一向的处事,忤逆他并不是好事。

    苏涵将手放在了太子的手心里。

    太子为此欣喜,嘴角带上了一丝笑纹,将苏涵扶了起来,苏涵身体本就不好,下跪后头昏,一下子站起来便眼前瞬间发黑,虚软着要栽倒,太子顺势将他扶在了怀里,苏峥看着苏涵那仿佛是扑进太子怀里的行为,一向了解苏涵身体的他自然明白苏涵不是故意的,但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依然震动而难堪难过,特别是太子脸上明显的笑意,让他痛苦万分,却只能无能为力,男人最难堪最痛恨自己的时候也莫过于此了吧!

    苏涵就在自己的怀里,不需要看到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味,碰到他带着凉意的细嫩的手,那种这个人真真切切是苏涵,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的感觉便瞬间充盈了太子的心。

    他无比满足地呼吸带着苏涵身上药香味的空气,手揽住苏涵纤细的腰,心里无比踏实,脑子里全是他的涵儿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以后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的想法。

    苏涵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前看得清事物了,便不着痕迹地从太子怀里退出来一些,轻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把目光放到还跪在一边的苏峥身上去。

    太子不叫苏峥起来,苏涵就一步也不走。

    太子虽然心里不爽快,还是让苏峥免礼平身了。

    苏涵被太子扶着手,向太子东宫走去。

    苏涵看到路线不像是往皇帝寝宫走,便停下步子来,小声提醒道,“殿下,我是想去见皇上。”

    苏涵又用了以前那种朝他撒娇时候的软糯略微委屈的声音和他说话,太子一瞬间有些恍惚,并不是以前在锦斓殿里和苏涵在一起的感觉又回来了,而是他心里明明确确地知道清和郡王已经死了,苏涵此时没有了任何身份,他有太多的办法让这个人永远待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让这种声音永远为自己所有。

    太子柔声对苏涵劝道,“此时天色已晚,父皇已经服药睡下了,任何人不得前去觐见打扰。所以,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太子宫里住下,等父皇身体好些,我去探询他的意思,他想见你的时候,我才能带你去见。”

    太子的话明显的推托之词,苏涵如何听不出来,不过,他好像相信了太子的话,也不反驳,乖巧地说道,“那只能有劳您了。”

    太子道,“你今天累了吧,去太子宫后好好休息,身子要紧。”

    苏涵小声“嗯”了一声,眼睛瞄向苏峥,看苏峥一路沉着脸走在后面,心里便担忧起来。

    入了太子宫,太子便把苏峥和苏涵分开了,安排苏峥住太子宫中可以接待外臣的临风殿,却将苏涵带进了太子寝宫。

    苏涵一路都无话,苏峥想阻拦也无从阻拦。

    进了内殿,苏涵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而拘谨,沉默着,从他身上散发出忧郁和哀伤来。

    太子遣退了殿里的人,走到苏涵面前,在他面前弯下腰,伸手将苏涵面前的纱帘撩开,苏涵白皙到剔透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天色已晚,殿里的宫灯点上了,明亮的带着暖色的光里,苏涵白皙精致的面孔带着淡淡的忧郁,眼帘微微垂着,从那长长的眼睫下能够看到他眼里盈着的水意,沉静而忧伤,让见到的人不自觉也跟着伤心起来。

    苏涵一动不动,太子将他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

    看苏涵低着头不动,太子伸手将苏涵的下巴抬了起来,触手是凉滑细腻的肌肤,太子望着苏涵那幽潭一般的沉淀着一层墨黑的忧伤眸子,心底颤动着,真想将这个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他,苏涵却坐在那里不为所动,迎着太子的视线。

    太子倒些微心虚了,道,“涵儿,可知听到你出事的时候,我有多伤心难过,知道你没事我又有多欢喜高兴?”

    苏涵道,“苏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体弱多病让人费心的无用之人罢了,太子哥哥何必为苏涵这般的人忧心。”

    太子叹口气,道,“为什么如此说,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还是故意如此来气我。”

    苏涵道,“太子哥哥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天下大事都要你操心,苏涵只不过是个无用之人,哪里值得你这般待我。”

    太子道,“你这是故意气我么?大事小事,家事天下事虽然都要处理,但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有轻重之分,你不明白你自己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么?你的事情对我来说又有多么重要么?”

    苏涵道,“太子哥哥你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我算什么,什么也没有的人罢了,现在甚至连身份都没有了,想见见爹爹还要来求你,你还要敷衍我,连见一面想见的人都不可得,我还能是什么呢?若是真的死了倒好了,我偏偏要活着?死也死不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个无能无用之人罢了。”

    苏涵说着已经流起眼泪来,晶莹的泪水盈满眼眶,黑黑的眼瞳如同黑珍珠浸在一潭秋水里一般,眼圈渐渐红了,泪珠子从盈满的眼眶里滚出来,染湿了苍白的脸颊,可怜又伤心绝望,见到他这个样子的人无不同样被感染。

    太子听苏涵这般说,心里憋闷难受,苏涵身体差,皇帝说他毒发的时候生不如死,而这些的元凶是他的母亲,苏涵说“死了就好了”之类的话,字字句句戳在太子心上,让太子痛苦万分,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会好好地活着,孤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涵听他不说带自己去见皇帝的话,就一个劲哭着不说话。

    美人泪,英雄冢。更何况,太子心慕苏涵已久,见不得他伤心。虽然没有见到苏涵的时候,他心性坚定脑中明晰地能够完全将苏涵的各种缺点挑出来,明白苏涵的各种对付人的小招数。

    只是,只要苏涵在他面前,即使不说话,不做事,苏涵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太子心里原来沉思的那一套就完全乱套没法用了,所有一切还是得围着这个人转。

    太子在心里深深叹口气,想到历史上的许多败在宠妃身上的帝王,那些帝王都不是傻子或者心性懦弱的人,但是,就是连身边的女人最拙劣的表演也看不穿,生生丢了一世英名,败了祖宗基业。

    看来,面对心里心心念念爱慕的人,并不是你聪明,并不是你心性坚定,并不是你杀伐决断,并不是你一切看得清楚了然于心就能够避免出现错误的。

    太子在此刻完全明白了这个道理。

    看到苏涵哭泣,他只能放软了态度,用手巾轻柔擦拭苏涵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别伤心了,都依你,就让你去见父皇。”

    苏涵听他这般说,红通通的小鹿一般的可怜眼睛把太子望着,“你不要逗我开心,不要骗我。”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骗子么?”太子不满意地道。

    苏涵一脸委屈望着太子,咬着牙不回答。

    太子只好道,“今晚太晚了,父皇病重吃了药睡得早,你去见父皇,父皇也睡了,没法说上话,还是等到明日吧。你看你,穿成这样,眼睛还哭红了,精神也不好,去见了父皇还让父皇担心,于养病无益,还是休息一晚再说,如何?”

    苏涵没有哭了,但眼里还是含着一汪水,楚楚可怜把太子看着,总算是点了一下头。

    太子放下心,摸了摸苏涵的衣袖,又不满道,“苏峥就是如此待你好的么,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衣料还如此磨手。”

    苏涵抿着唇不答话,心里想着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衣服穿成这样是他自己愿意。

    太子看苏涵温顺的样子,心中荡漾起来,俯下身想亲吻苏涵淡粉的嘴唇,苏涵察觉到他的意图,把脸转开了,可怜兮兮地道,“太子哥哥,我饿了,今日一直赶路,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水也没好好喝过一口。”

    太子明知道苏涵是故意在这个关口如此说,但也只好直起身来,道,“我也还没用晚膳,那让传膳先用膳吧!”

    第十四章 记忆

    苏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容貌,在宫中,虽然以前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并不是没有。

    太子东宫里,此时见到他的宫人里就有以前见过他的。

    在清和郡王已死的情况下,他又出现在太子东宫,不可能不让人惊奇。

    太子给的解释是,皇帝病重思念清和郡王,忠国公苏峥在外去找了和清和郡王非常像的人来解皇帝的思念。

    太子给的解释合情合理,不得不让人相信。

    只是,即使人长得像,在习惯与那清冷的气质都相似的情况下,即使让大家信服也惊叹于两人的相像度。

    不过,因为苏涵以往住在皇宫的时候几乎没出过门,见过他并且仔细打量过他的内侍宫人几乎没有,所以,即使心中惊讶也不敢胡乱猜测,更不敢将猜测乱传。

    晚饭后,苏涵累了便要睡觉,太子还想问他问题也不好询问,只好让安排他好好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苏涵早起,便让人伺候着洗漱穿衣。

    早膳过后,苏涵向伺候他的宫人问起太子在何处,得知太子在代替皇帝早朝,他便只好继续等待太子下朝,想找苏峥说话,却被告知太子有令,让他不得出殿。

    于是,在太子急急忙忙赶回东宫,来不及去书房和臣子商讨事务,便进内院里找苏涵,见到的是苏涵坐在窗户边一动不动的情景。

    苏涵面目沉静带着忧伤,仿佛是一尊雕像般,融在那如诗一般的宁静画面里,将任何人都排斥在那画面之外,显得清冷而孤傲。

    太子进内院的时候,内院总管太监便上前说了苏涵的情况,说他早上的时候找过太子,知道太子在早朝便要求见苏峥,因为太子有吩咐,不让他出门去见外人,他便回屋坐在窗边榻上再没有动过,有宫人上前伺候茶水之类也被他无视了。

    因为太子交代让待他如上宾,总管太监说他的情况时,便小心翼翼注意了太子的神情变化,太子面沉如水,看不出他的意思,总管太监还颇忐忑,生怕惹了太子不快。毕竟,前一日太子带那和清和郡王十分相似的人回来的时候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里,太子在乎他看重他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太子走到苏涵面前去,带上笑容,柔声唤道,“涵儿,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哪里不满意么?”

    苏涵回头看太子,眉头皱了一下,道,“皇上病重,我还如何能够开心,要说不满意,我一介草民,身份低微,得太子殿下盛情款待,还有哪里能够不满意呢。”

    苏涵语气平淡,话语却尖刻,太子被他说得脸上的笑就要撑不住,道,“你是故意说来伤我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皇要让你假死削去王爵,不过,你在我面前依然和原来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草民,哪里来的身份低微?”

    苏涵被太子一说,眼眶又湿润了,道,“既然太子哥哥这样说,那你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不让出门,见不到你,想见一见我哥哥也不得,要去见皇上更不可能。你这样说,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来敷衍我呢?就因为我现在已无身份,以往和太子哥哥之间的情分也便没有了吗?皇上病重,我却只能在这里坐着,眼前所见也都是陌生的奴才,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除了坐在这里焦急地等你,我还能做什么?”

    苏涵眉宇之间全是伤怀,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就要哭泣起来的样子。

    太子听到苏涵说要去见苏峥心里不痛快,但是,看苏涵说到苏峥的时候苏涵并没有特别的依恋神情,想来,苏涵真是孩子心性,因为认生,身边需要一个熟悉的人,而这个人无论谁都是可以的,只要是亲近的人。这又让太子心里舒畅了一些,道,“别难过了,我这么早回来,不就是为了带你去见父皇。”

    苏涵眼睛一亮,拉住太子的手,道,“那能现在就去么?”

    苏涵一脸急切期盼,太子被他期待哀求的目光望着,只好说道,“行!”

    太子带着苏涵往皇帝寝宫去。

    让曹汾通报的时候,曹汾看到苏涵惊讶到愣在当场。他是知道苏涵假死事情的,皇帝病后,他也知道皇帝希望苏涵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没想到苏涵自己回来了。

    曹汾进去通报后片刻就快步出来了,对太子道,“陛下让他一个人进去。”

    太子看看苏涵,点了头,便站在外面等候。

    苏涵满心伤痛,跟着曹汾进了皇帝卧房。

    房间里燃着两个熏香炉,略微清甜的淡香飘荡在空气里,掩盖了里面的些微药味,巨大的龙床床帐挽起来,上面躺着一个老人。

    曹汾将苏涵领进去后,便让里面的宫人都跟着自己出去了。

    苏涵看到皇帝面目的刹那便差点眼泪涌出眼眶,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眼泪,扑到床边去,跪在地上,眼光望着皇帝,道,“爹爹,孩儿不孝,这么晚才来看您。”

    距离上次见到皇帝才不到一月,那个时候,皇帝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目光有神,皇帝和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宠溺的笑意;时间如此之短,病魔就将人折磨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皇帝瘦了,脸色黯淡发黄,看到苏涵虽然还是一脸宠溺,但是,却没有了以往的明亮的色彩,精神惨淡,目光给人以灰扑扑的感觉,让人看到就心酸起来。

    皇帝躺在床上,因为病痛声音很小,手伸出被子朝苏涵招了招手,“涵儿,来……”

    苏涵跪行到皇帝的床边,握住皇帝的手,太过伤心以至于胸口发闷,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忍着的眼泪在握住皇帝的手的那一刹那流了出来,将脸埋在皇帝的手心里哭了出来。

    “涵儿,乖,别伤心……”皇帝声音缓缓地说道,望着苏涵的头顶,脸上现出伤怀之色。

    苏涵把头抬起来,望着皇帝,唤道,“爹爹。”

    皇帝看他跪在地上,让他起来,“别跪着,拿个垫子来坐下。”

    苏涵从地上起身,一瞬间头又开始发昏,扶在床边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皇帝看他这样,心便更加揪了起来。

    苏涵拿了椅子上的垫子坐在龙床前的踏脚凳上,望着皇帝守着他,和他说些话。

    皇帝没什么精神,问了几句苏涵那日出去后的情况,苏涵尽量将自己说得过得非常好,让皇帝放心。

    皇帝叹道,“朕让苏峥带你离开,你怎么不和他走得远远的?”

    苏涵一双含水双眸望着皇帝,“您病了,我怎么能够走,我要回来看您,照顾您。”

    皇帝的手轻轻在苏涵手上拍了拍,声音虚弱,“生死有命,朕这一辈子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天下百姓,无愧于祖宗基业,只是,唯独对不住你和你母亲……”

    苏涵听皇帝这么说一个劲地摇头,道,“爹爹,您会没事的,您会好起来的。您没有对不起我,您待我已经够好了,我一点也不怨您,也没什么事可以怨你,我只希望您不要有事。”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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