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 完结+番外 作者:酥油饼

    第7节

    夙沙不错皱眉道:“唐驰洲?他的酒和马尿似的,有什么好去的!”

    慕枕流冲衙役笑笑,拉着夙沙不错往里走,看左右无人,才道:“上次幸得他援手,才能……”见夙沙不错面露不悦,笑着收口,“自当亲自上门道谢。”

    夙沙不错道:“要不是我放你一马,你以为他带着那群酒囊饭袋能顶个鬼用?”

    慕枕流道:“若不是他找上门来,你何时会放我一马?”

    “等我高兴时。”

    “你一见他就高兴,我岂非还是要谢谢他。”

    “……”夙沙不错怒道,“谁说我一见他就高兴!我是见他很不高兴,恨不得他快点滚开!”

    慕枕流道:“那也要谢谢他。”

    夙沙不错瞟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与俞东海交好吗?唐驰洲是方横斜的人……你想左右逢源?”

    慕枕流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唉,先说说你。信可送到了?广甫兄……怎么说?”

    夙沙不错心下一沉,莫名的不悦,猛然甩开他的手,冷哼道:“你只惦记你的广甫兄。”

    慕枕流鼻翼突然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凑近夙沙不错。

    夙沙不错对人的靠近极为敏感,立刻伸出手指阻止:“你做什么?”

    慕枕流脸色微变道:“你受伤了?”

    夙沙不错面色顿时有些不自在,兀自进屋去了。

    慕枕流满腹疑问,尾随在后。

    夙沙不错进了屋,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地斟茶。

    “水是昨日的,我叫人泡壶新茶给你。”慕枕流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茶壶,夙沙不错瞪了他一眼,右手扬手,将茶杯摔了出去。

    慕枕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他突然发作为哪般。

    夙沙不错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这顿脾气发得没头没脑。只是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很快将异样压了下去,眼珠子动了动,扫过地上的碎片,撇了撇嘴角,提起茶壶,嘴巴对着壶嘴,咕噜噜地喝起来。

    慕枕流在他对面坐下。

    夙沙不错喝了半壶茶,脸色才好看些:“茶具太旧,我买套新的给你。”

    茶具是不久前新买的,自然不会很旧。慕枕流知道他是找借口,掩饰自己适才的脾气,也没有揭穿他,朝听到动静赶来的衙役和厨娘摆了摆手。

    厨娘拿了扫帚,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扫了。

    夙沙不错将怀里的两封信拿出来,拍在桌上,道:“找不到!”

    慕枕流低头看了看信,其中一封的角上还有个淡淡的齿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信收入怀中,转身往外走。

    夙沙不错眼珠子跟着他的背影一直挪到门口看不见的位置,屁股牢牢地粘在凳子上,静静地等了会儿,始终不见慕枕流回来,眉头一皱,冲到后门,抓着刚刚从外头进来的门房道:“慕枕流呢?”

    门房道:“大人刚走。”

    夙沙不错沉下脸:“去哪儿了?”

    门房摇头说不知。

    夙沙不错的手指加大了力气。

    门房痛得唉唉叫:“总兵府……大人说去总兵府!”

    轿子路过市集,两旁喧哗,闹得头大如斗的慕枕流越发头痛,耳里隐隐听到嗡嗡声,思绪难以集中。他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想到一会儿要见唐驰洲,连忙停下轿子,叫人去药房里买些清凉油。

    未几,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隔着轿帘子轻轻柔柔地说:“你是军器局的慕大人吗?”

    慕枕流按压太阳穴的手指微微一顿,伸手拉开帘子。

    一个六七的丫头穿着一身粉色的袄子,怯生生地抓着轿杆,圆乎乎的脸蛋上镶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好奇又害怕地望着他。她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你是军器局的慕大人吗?”

    “他是。你是谁?”夙沙不错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从轿子另一边探出来的脑袋,红着脸道:“我,我叫芳芳。我是给一个叫慕大人的人送信的。”小手从衣襟里摸出一封带着胭脂香的信,上面写着慕郎亲启。

    夙沙不错看慕枕流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

    慕枕流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接过信道:“谁让你送信的?”

    芳芳说:“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

    夙沙不错似笑非笑地说:“不愧是风流才子,几天不见就结实了个漂亮的大姐姐。怪不得你的前任能成为军器局三宝之一。”

    慕枕流道:“她的人呢?”

    芳芳回头看了看,张望了会儿,失望地摇头道:“不见了。”

    慕枕流像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叫回来的轿夫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给她,又给了几文钱才打发走。

    22第二十二章 混闹

    军器局的轿子不大,仅容一人,夙沙不错非要挤进来,使得两个轿夫苦不堪言,抬着轿子的时候,摇晃得厉害。慕枕流被挤到一边,贴着轿子的内壁,一脸的无奈。

    夙沙不错的目光状若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手里的信封道:“嗯?不打开看看是哪位红粉佳人?”

    慕枕流展开信,却避开了夙沙不错的目光,不等他发作,就一扫而过,将信又折了起来:“看好了。”

    “……”

    夙沙不错阴沉着脸道:“我看不得?”

    慕枕流被他的理直气壮闹得哭笑不得:“信上说,只给我一个人看。”

    夙沙不错道:“别忘了为你寒窑苦候的黄小姐。”

    慕枕流道:“……黄家家境还不错。”不知黄老爷知道自己家被称为寒窑是什么心情。

    夙沙不错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与俞东海走近?他又为何要派人保护你?”

    慕枕流道:“你也没有告诉我是否见到了高邈,为何没有送信给他。”

    夙沙不错瞪着眼睛:“你竟然威胁我?”

    慕枕流愕然:“这是威胁?”

    夙沙不错道:“我若是不说,你也不会说了?”

    慕枕流道:“有来有往,才算公平。”

    夙沙不错想了想道:“这不一样。高邈和你……呵!你想知道他的消息想得抓心挠肺。俞东海与我嘛……我管他去死!”

    慕枕流问道:“那你急什么?”

    夙沙不错:“……”

    轿子猛然震了一下,让抬轿的轿夫肩膀一沉,差点将轿杆脱手,同时,夙沙不错从轿子里一跃而出,脚在杆子上轻轻一点,就越过轿夫的头顶,落到了前头。

    轿夫吓了一跳,忙放下轿子。

    夙沙不错狠狠地瞪了轿子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轿夫小心翼翼地看向轿子,里头的人没露面,只是平静地说:“继续上路。”

    轿子一颠一颠地颠到总兵府门口。当轿子落下,轿夫就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动根手指都没力气了。

    慕枕流有些愧疚,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喝酒。

    总兵府的门房看到轿子,早早地迎了出来:“可是军器局的慕大人?”

    慕枕流递过去拜帖。

    门房扫了一眼,连忙道:“大人正在府中恭候。”说着,一路引至花厅。

    厅中两个人大马金刀地坐着。

    唐驰洲见慕枕流进门,起身拱手道:“慕老弟,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慕枕流一边回礼一边笑道:“几日不见,唐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旁边一声嗤笑,夙沙不错捏着花生,悠悠道:“好比仔猪变牙猪,牙猪变汤猪。”

    唐驰洲嘴角抽了抽道:“好端端的不拘一格庄你不待,跑来平波城做什么?”

    夙沙不错道:“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夙沙不错道:“就是看你不好看。”

    唐驰洲的扇子飞快地摇了几下,驱散自己上涌的火气,对慕枕流道:“慕老弟,这小子我看一会儿都受不了,你怎么忍得住天天与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慕枕流叹气道:“苦中作乐罢了。”

    “哼!”

    夙沙不错鼻子里发出不悦的冷哼,见慕枕流和唐驰洲都不当一回事,自顾自地坐到另一边交谈,忍不住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唐驰洲道:“夙沙公子鼻子不通气?做人一窍不通,的确是很难受的。”

    夙沙不错冷笑道:“没办法,身边有个喜欢煽风点火的人,想不难受都难。”

    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慕枕流。

    以为被忽视,正打算喝茶的慕枕流:“……”

    唐驰洲道:“慕老弟啊,做人心慈手软,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有些人看上去像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实际上却是个心肠恶毒的乞丐。收容这种人,随时要提防着被反咬一口,倒不如早些驱逐出去!”

    夙沙不错道:“有些人看上去像个男人,实际上却是个比长舌妇更喜欢搬弄是非的……人。”最后一个“人”字前依稀还有一个字,因为说得太含糊,被略过去了。

    慕枕流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长的四方盒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唐大人莫要嫌弃。”

    “慕老弟。”唐驰洲皱眉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亲如手足。你这样做好没意思!”

    慕枕流笑道:“做弟弟的孝敬哥哥,有什么不对。”他发现平波城的几位官大爷都喜欢叫他老弟。

    唐驰洲这才缓和了脸色,将盒子打开,红丝绸上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扇坠,虽不是无价之宝,却意外地合他的心意:“不愧是做弟弟的,对老哥我的心思真是摸得一清二楚啊!来,帮哥哥系上瞧瞧。”说着,将蒲扇递了过去。

    这把蒲扇的柄上有个尾圈,正可用来挂坠子。

    慕枕流正要接过,就被夙沙不错抢了去。

    唐驰洲立刻伸手去夺,夙沙不错一转身,藏到慕枕流身后。

    “你要做什么?”唐驰洲心疼地看着蒲扇。

    夙沙不错道:“这么把破扇子,本来送人都不要,吊了这么个坠儿,只怕一上街就被撕得皮都不剩了。”

    唐驰洲道:“那也比吊在你身上强。”

    夙沙不错愣了愣,目光诡异地瞄向慕枕流。

    一直以为自己身处战场边缘的慕枕流腰板一直,下意识地审视自己。

    夙沙不错突然窜了出去,唐驰洲反应极快,迎上去劈手夺扇。夙沙不错反手一挡,扇面正好挡在唐驰洲抓拿的去路上,吓得他临时变招,改抓为拍,手掌在扇面上轻轻地滑了过去。

    但夙沙不错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左手格挡,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闪电般地钻入唐驰洲的手掌中,微微一拨。

    唐驰洲下意识地缩手,等察觉手中的扇坠掉落时,已来不及抢回。

    扇坠落入夙沙不错手中。

    拿到东西的夙沙不错好心情地将蒲扇拍了回去,对着连退三步的唐驰洲微微一笑道:“承让,多谢!”

    “谢你老母!还给我!”唐驰洲手持蒲扇,一招“仙人指路”,直取夙沙不错的肩膀。

    夙沙不错肩膀一沉,人如泥鳅一般从他前方滑了开去,跳到慕枕流的身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冲唐驰洲无赖地笑着。

    “你!”唐驰洲气急,拿着蒲扇的手微微颤抖。

    慕枕流肩膀动了动,想将按着自己的手拿下来,反倒引来夙沙不错更大力的钳制。他无奈道:“这是做什么?”

    夙沙不错将手里的吊坠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道:“这样的好东西,你可不曾送给过我。”

    不等慕枕流回答,唐驰洲夸张地哈哈笑起来:“你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还掳走他关了好几天,竟还想他送东西给你?真是恬不知耻!”

    夙沙不错脸色微变:“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说着,竟流露了几分杀气。

    唐驰洲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慕枕流。

    慕枕流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被两人混闹了一通,反倒不好说出口了,只得起身告辞。

    唐驰洲满怀歉意道:“你的礼物……”

    慕枕流道:“改日再补送一份。”夙沙不错既住在他的府邸,便算是他这一边的人。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自己这一边的人拿了回来,尴尬可想而知。偏偏,他对夙沙不错也是无可奈何。相处了这些日子,自己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自己若是站在唐驰洲一边,事情只会更糟。

    23第二十三章 赴约

    唐驰洲忙摆手道:“慕老弟说得哪里话!礼物贵在心意,你的心意哥哥我再清楚没有了。有些人厚脸皮,不识趣,你只管当他是风,吹吹就没了。”

    慕枕流无奈地笑笑。

    这里是总兵府,唐驰洲是总兵。夙沙不错今日这样胡作非为,竟也被容忍了,不管唐驰洲是看在他的份上,还是不愿与夙沙不错的计较,自己要记下这一份人情。

    唐驰洲将人送到门口,临别时,突然道:“这几日平波城不太平,有些人看似不中用,危险来临的时候倒能挡上一挡。”

    慕枕流沉声道:“唐兄以为……险从何来?”

    唐驰洲笑了笑,颇有几分风轻云淡的意味:“险在人心。”

    “何人之心?”

    “不甘之心。”

    夙沙不错听得不耐烦,插进来:“你不如直接问,平波城不太平,是不是你在暗中搞鬼。”

    慕枕流呼吸一窒,有些不好意思看唐驰洲。

    唐驰洲面不改色道:“不是。”

    夙沙不错拍了拍慕枕流的肩膀:“走,回家。”

    唐驰洲有些意外,道:“你不继续问?”

    夙沙不错道:“你说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有什么好问的。”

    唐驰洲道:“那你刚才又问!”

    夙沙不错道:“不问又怎么知道你的回答刚好是九句假的里的呢。”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因为这里是平波城,你是唐驰洲。能在这里混了这么久还没死没伤没调走,怎么可能不暗中搞鬼。”

    唐驰洲气得猛扇扇子。

    慕枕流连忙向唐驰洲告辞。

    唐驰洲被夙沙不错气得心肝脾肺肾无一不疼,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敷衍着将人送走。

    夙沙不错倒是心情不错,不顾轿夫苍白的脸色,抢在慕枕流前面上了轿子。过了会儿,轿子就被抬了起来。夙沙不错疑惑地掀起轿帘,就看到慕枕流在轿子旁边慢悠悠地走着。

    “你怎么不上轿?”

    慕枕流看了眼轿夫的背影,淡然道:“坐不下。”

    夙沙不错道:“……你可以蹲着。”

    慕枕流道:“骨头太硬。”

    夙沙不错道:“你不想与我靠得太近?”

    慕枕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夙沙不错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发现自己最近的情绪异常不平稳,经常被牵动。对于武者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想到自己久未突破的武学瓶颈,心情越发糟糕,突然想撕下轿帘,拆了轿子,将附近的人统统揍一顿。

    慕枕流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有些不解:“哪里不舒服?”

    夙沙不错手掌一翻,托着吊坠,幽幽地看着他。

    慕枕流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喜欢,说与我便是,何必去抢唐大人的。”

    夙沙不错道:“讨来的哪有抢来的好。”顿了顿,不悦地说,“我这种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人,也只能讨和抢了。”

    这句话听说去莫名的怪异。

    慕枕流压下心中的异样,道:“唐大人与我有恩……”

    夙沙不错不等他说完,就呛声道:“所以你送你的,我抢我的。各顾各的,你不用内疚。”

    慕枕流暗叹了口气,不再辩解。

    夙沙不错放下轿帘,独自在轿子里生闷气。

    这股闷气来的毫无缘由。慕枕流送唐驰洲东西关他何事,钱又不是他出,可心里就是不舒服。而且这种不舒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唐驰洲,俞东海,高邈……一连串的名字浮现在脑海,竟是哪个都瞧不顺眼。

    最最不顺眼的当属慕枕流。

    每每看到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夙沙不错的胸口就像窝了一团火。可无论自己怎么发脾气,就想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光是这么想着,胸口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夙沙不错拳头一紧。

    ……

    他身体一僵,迟疑着打开手掌。

    握在掌中的翡翠扇坠被捏成了齑粉。

    轿子突然被叩了两下。

    他心头一紧,连忙握紧拳头。

    慕枕流从外面掀起轿帘,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有空吗?”

    夙沙不错道:“见谁?俞东海?”

    慕枕流笑了笑,没回答。

    夙沙不错:“……”那笑容真是,很刺眼。

    轿子在市集停下。慕枕流打发轿夫们先回去,自己带着夙沙不错去一家食铺吃饭。夙沙不错将翡翠的齑粉收入怀中,走路十分小心翼翼,生怕颠出来。

    慕枕流不知缘故,以为他心情终于平复,稍稍安心。

    两人在食铺里用过晚膳,慕枕流带着他钻入巷子,东转西转了半天才出来。

    夙沙不错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酒家。这间酒家离军器局并不远,隔着两条街,今天去总兵府时就走过。他道:“你几时将平波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慕枕流道:“并未。”

    夙沙不错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之所以能在街巷穿梭,是因为带着指南针?”

    “也可以这么说。”

    “为何?”

    慕枕流道:“市集与酒家在同一条路上。我穿梭的时候,只要记住方向,总能走出来的。”

    夙沙不错道:“万一走入死胡同了呢?”

    慕枕流道:“退出来。”

    夙沙不错:“……”真相总是让人破灭。

    慕枕流道:“我们进去吧。”

    夙沙不错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跟踪,才跟着他进门。

    酒家空无一人。

    这间酒家平时的人气虽然不旺,但也不至于冷清到这个地步。夙沙不错单手挡住前进的慕枕流,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谨慎地前行。

    “慕大人,你来了。”芳芳丫头从柜台上露出脑袋。她身量不够,脚下还踩着一张凳子。

    夙沙不错脸色不善地看着她:“你怎的在这里?”

    芳芳说:“这家店是我舅舅开的。”

    夙沙不错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芳芳说:“我以前住在山上,舅舅前两天才带我下山的。”

    “哪座山?”

    芳芳朝着南边一指:“求雨山。”

    求雨山在平波城的南边,上面有两个村子,一个叫张家村,一个叫冯家村。两个村子来往紧密,互为姻亲,平波城里不少山珍都来自于他们。

    慕枕流将与求雨山有关的资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温声道:“让你送信的姑娘在何处?”

    芳芳朝着店中唯一的包厢一指:“喏,在那里等着。”

    慕枕流正要走,前路就被夙沙不错挡住了一半。

    “来见姑娘?”夙沙不错似笑非笑,“人家只请了你一个人吧,我这样进去,好吗?”

    慕枕流道:“你愿意留在外面?”

    夙沙不错黑脸。

    最近他黑脸的次数太多,多得慕枕流十分习以为常,见状只是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夙沙不错眼珠子一转,径自走到最靠近包厢的桌子边坐下了。

    慕枕流有些讶异。

    夙沙不错道:“在这里,你万一遇到危险,我还来得及跑。”

    慕枕流嘴角微抽,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了。

    他一进门,夙沙不错就竖起了耳朵,好在慕枕流十分识趣,并未关门。

    包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小酒家的包厢自是没有琼林玉树,只有一张八仙桌,四把圆凳,和一道倚在窗边的纤纤倩影。纵然看不到倩影主人的样貌,只望其背,已能想想她的绰约风姿。

    纵然慕枕流从未对女子心动,却也不得不暗暗赞叹。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倩影的主人缓缓地回过神。

    婷婷如芙蓉。

    灿灿若朝霞。

    一如慕枕流想象的那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绝色佳人。

    24第二十四章 请求

    “慕大人。”

    声如莺啼,人比花娇,这样的美人,大多数男人见了都要为之怜惜和倾倒。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慕枕流。

    慕枕流从来不是大多数。

    “郡主。”他神色平静。

    青蘅郡主低声道:“青蘅冒昧相邀,还请慕大人不要见怪。”

    “明知冒昧还冒昧的不叫冒昧,叫愚昧。”凉凉的讥嘲从门外传来。

    青蘅郡主小脸微白,无措地望向慕枕流:“青蘅久仰慕大人忠肝义胆,急公好义,才厚颜求见,若有失礼之处,青蘅在此赔罪。”

    “明知失礼还失礼的不叫失礼,叫无礼。”

    慕枕流看青蘅郡主脸色乍青乍白,轻叹了口气,解围道:“郡主客气了。请坐。”

    青蘅郡主见他眼神清澈,面容沉静,暗暗着急,提壶斟茶:“青蘅身无长物,唯有几个小菜还算拿得出手。当初,连瞿相爷与方府主都称赞过的。还请慕大人赏脸一尝。”说罢,忐忑地看了眼门的方向,生恐那个声音又冒出来泼冷水。

    慕枕流赶在夙沙不错开口之前,就道:“荣幸之至。”

    青蘅郡主亲自去门口传菜,看到夙沙不错,目光闪了闪,等菜上齐之后,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菜很快上来,青蘅郡主挽起袖子,露出白玉般皓腕,亲自布菜。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青蘅郡主抛了半天的媚眼,总算确认自己抛给了瞎子看,讪讪地放下筷子道:“菜不合大人的口味?”

    慕枕流斟酌道:“郡主千金之躯,不当如此。”

    青蘅郡主手指微微一颤,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若是大人,青蘅心甘情愿。”

    慕枕流疑惑道:“我与郡主素未谋面。”

    “是大人不记得了。”青蘅郡主低下头,娇羞地说,“慈安寺上香时,我与大人有半面之缘。那时候大人刚刚中了举人,与几个好友一起上香还愿。”

    慕枕流毫无印象,只能岔开话题道:“郡主怎会来平波城?”

    青蘅郡主抬起头,上一刻还笑吟吟的脸上已淌下两行清泪:“青蘅无家可归,已无处可去。”

    慕枕流沉默。

    信王是皇上的亲子,密谋造反,是谓不忠不孝。青蘅郡主既是信王之女,也难逃连累。但看着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妙龄少女遭逢巨变,处境凄苦,他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大人,能收留青蘅吗?”她期盼地望着他。

    慕枕流一怔,不明所以。

    论公,他是官,她是犯。

    论私,除了她单方记得的一次邂逅外,毫无交集。

    慕枕流来之前想过千百种她可能提出的要求,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青蘅郡主道:“如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

    “你自己!”夙沙不错大咧咧地推开门,“这年头,你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青蘅面色一变:“你是何人?”

    夙沙不错单手搭着慕枕流的肩膀道:“告诉她,你昨晚与谁一道睡的。”

    “我一个人睡的。”

    夙沙不错怒道:“你撒谎。”

    慕枕流道:“你昨晚不在平波城,如何知道我撒谎?”

    夙沙不错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才赶回平波城。

    慕枕流站起身道:“我与郡主素昧平生,实难相从。”

    青蘅郡主跟着站起身,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我愿为奴为婢。”

    夙沙不错道:“养不起。”

    青蘅郡主眼巴巴地看着慕枕流。

    慕枕流苦笑道:“慕某力微,的确难以奉养郡主。”

    夙沙不错眉飞色舞地说道:“嗯,努力养我就好。”见慕枕流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认同,立刻道,“我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难道不是你在养我?”头一次听唐驰洲这么说时,他是不高兴的,可是第二次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去的时候,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到了这次,简直是理直气壮的炫耀。

    说起来,青蘅长了一张好皮囊,看着却十分碍眼。

    青蘅郡主见慕枕流对自己不假辞色,终于使出杀手锏:“你可想知道,俞东海为何要对付军器局?”

    夙沙不错眸光一凝:“你想以此为交换条件?”

    青蘅郡主一脸诚恳地看着慕枕流道:“我在俞东海身边待了这几个月,他对我无话不说。慕大人若是肯信我,我对慕大人自然也是无话不说。”

    夙沙不错冷哼道:“要一个人说话,不一定用斯文的方式。”

    青蘅郡主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说:“俞东海对我十分迷恋,我若是死在你们的手中,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夙沙不错道:“你自己找死,与我们何干?”

    青蘅郡主道:“你能保证他也会这么想?”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慕枕流终于开口了。

    青蘅郡主怔忡道:“到此为止?”

    慕枕流道:“多谢郡主款待,天色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青蘅郡主傻愣愣地看着他说走就走,夙沙不错看着她迷茫呆滞的神情,忍不住对着她大笑了两声,才跟上去。

    青蘅郡主不死心地想要跟上来,还没靠近慕枕流,就被夙沙不错充满时杀气的眼神震住了,畏惧地停留在原地,只能不甘心地呼唤道:“慕大人!”

    慕枕流充耳不闻,出了酒家,头也不回地朝官邸方向走。

    夙沙不错心情极佳:“拒绝了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你不后悔吗?”

    慕枕流道:“你认为呢?”

    “就算是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在你心中也比不上你那位广甫兄的一根汗毛吧?”夙沙不错心情又不好了。

    慕枕流不置可否。

    当对比的对象是高邈时,夙沙不错又想站到青蘅郡主这边了:“俞东海的秘密,难道你不好奇?”

    慕枕流摇头道:“不好奇。”

    夙沙不错不信:“撒谎。”

    慕枕流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我若是一味地探究别人的秘密,岂非连自己的事情都荒废了。”

    夙沙不错道:“俞东海处处针对军器局,难道你一定都不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夙沙不错道,“你们若是没有达成协议,那两个衙役今天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慕枕流道:“无论如何,目前最紧要的是,把你的伤治好。”

    夙沙不错特意盯着他的眼睛看,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不躲不闪,十分真诚,心里熨帖不已,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收敛了许多:“不担心的广甫兄了?”

    慕枕流对他一会儿一个变的小孩子脾气异常无奈:“你想说时,自然会说了。”

    “我若一直不想说呢?”

    “我又能如何?”

    慕枕流如此淡定,总算抚平了夙沙不错内心的不悦,平心静气地说道:“我到柏州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慕枕流想问去哪里,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迫切,会引起他的反感,只好静静地等着下文。

    夙沙不错果然不负所望,继续道:“我问他们他去了哪里,他们却一个都不肯说,我只好向别人打听,打听了许久才知道,他带着一个书童,往北方去了。”

    他口中的书童,夙沙不错认识,原是个小门派的公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小门派卷入了一场江湖纷争,几个长辈都被人杀了,他当时年幼,收不住家业,被他爹野心勃勃的师弟给抢走了。他到处流浪,几经波折,才到了高邈的身边。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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