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百合:《千年醉 完结+番外》 作者:容十

    第39节

    夏若卿俯视着床榻上面容憔悴却依旧美艳的君漪凰,手指顺着君漪凰脸廓画了一圈,这才掀起一个异样的笑,道:“虽较阿馥差些,也不委屈她了。”

    一卷银针,一方檀盒,夏若卿下手如疾风,迅速将银针插遍君漪凰要穴,另一枚空着的紫玉芙蓉耳珰搁在君漪凰枕头一侧。随着夏若卿口中轻念,君漪凰身躯忽然扭动似是极为不甘,却无法抗拒,随着君漪凰身躯重新落回床榻平静下来,两缕形似白烟的光点顺着夏若卿指尖指引,隐入那枚耳珰之中。

    “先引两魂,免得等会取出子蛊时她反应太大惊动了旁人。”夏若卿轻声细语对手中另一枚紫玉耳珰解释道,“对了阿馥,我引她一魄到你里面去,你可得好好习惯一下,若能将这缕魄融入你之中是再好不过,他日醒来也不易叫旁人识破。”

    ☆、第207章

    她今夜冒险前来裕丰宫,只为取了君漪凰的魂魄。夏若卿想过了,如今君漪凰昏迷不醒,若直接将君漪凰的魂魄换上贺兰馥的,一来她初次换魂,不清楚有何突发状况,生怕出现意外;二来即便换魂成功,也有两种结果,一种贺兰馥如君漪凰般继续昏迷,第二种贺兰馥醒转,但君漪凰与苏灵雨素来亲近,贺兰馥并不擅机关巧变,换魂后容易露出端倪。

    而且夏父亡于风雷监的事能传入宫中,其余人想来也收到了消息,原先夏系所属人脉还有几成能用尚不可知,要将君漪凰无声无息送回北燕,实在难办。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不若直接抽取君漪凰魂魄,仅余一魂在身,再下了药,造成假死的假象。君漪凰如今状况,即便突然殁了,也不意外,更不会有人怀疑。

    待君漪凰发丧送入陵墓后,夏若卿自己再潜入陵中为贺兰馥还魂,从陵中将人送出南塘便容易得多。

    而且那日贺兰馥自戕亡后,夏若卿亲眼见到贺兰馥体内母蛊在贺兰馥身躯稍冷后爬出其体外。她对这子母血蛊所知不多,若母蛊并不与宿主共存亡,那子蛊也应相同,或许可趁着君漪凰取走魂魄肉体假死的机会将子蛊骗诱出来,以后让贺兰馥还魂也算少了一桩烦心事。

    展开银针布囊,夏若卿下手如疾风,将银针落在君漪凰要穴上。两枚紫玉耳珰搁在枕畔,夏若卿正欲将君漪凰魂魄引入耳珰之中,手却忽然一顿,自语道:“这是阿馥最喜欢的一对芙蓉耳珰,怎能让她占去?”

    夏若卿颦眉犹豫片刻,去到君漪凰妆奁翻找。君漪凰贵为淑妃,妆奁中各色宝石饰物自是不少,不多时夏若卿便翻出一枚祖母绿戒指。

    随着夏若卿口中轻念,君漪凰原本平静的身躯忽然如蛇般扭动挣扎起来,两缕形似白烟的光点顺着夏若卿指尖指引,隐入戒面之中。

    夏若卿上次为贺兰馥引魂,是在贺兰馥死后,不曾没想到为活体引魂竟有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微惊。好在君漪凰身躯扭曲片刻后逐渐平静,夏若卿却面露深思之色。

    只见夏若卿手指一抹,一点白光从贺兰馥魂魄所在耳珰中飞出,在君漪凰躯体上绕了一圈,夏若卿虽瞧不见,却总觉指尖前有层阻力,将贺兰馥的这缕魂拦在君漪凰体外。

    夏若卿顿时满心懊恼,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过简单。略一思忖,夏若卿先将贺兰馥的那缕魂重归耳珰,咒术再动,一点青光又自君漪凰额间飞出,没入贺兰馥魂魄所在的那枚紫玉耳珰。

    “阿馥,我没想到生人躯会如此认魂。你只能将君漪凰的魄融入你之中了,否则我怕日后为你还魂之时,君漪凰躯体会与你相斥。”

    夏若卿柔声对那枚耳珰低语,眼睛却斜着君漪凰的反应。从心而言,她并不愿让贺兰馥融合君漪凰的魂魄。阿馥就是阿馥,性情炙烈纯粹,糅入君漪凰魂魄后会有什么后果,醒来后的究竟是谁,她也说不清。但她此刻已是不管不顾,一切皆以贺兰馥还魂为要务,其余的都暂时搁置一边,不予理会。

    夏若卿引出一魄后,君漪凰躯体又逐渐颤抖。夏若卿怕君漪凰承受不住,不敢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安定,不想这一次却不但没有恢复平静,随时间流逝,竟愈发严重起来。

    君漪凰这时不但开始身躯抽搐,口中还开始轻咳,平和面容泛起痛楚神色,咳嗽渐烈,每一声咳皆带出血丝,夏若卿瞧这症状,竞像是那日贺兰馥血蛊发作的模样。

    这下夏若卿不由惊骇交加。自贺兰馥亡后母蛊出体已过十数日,夏若卿听闻的消息都是君漪凰怪病未再犯,她还奇道子蛊不见母蛊,竟如此乖觉没有作怪,却没想到这蛊偏偏选在这一刻发作,不知是否与她强制引出君漪凰两魂一魄有关。

    幸而夏若卿早有准备,忙将装盛母蛊的玉盒打开靠近君漪凰身躯。但君漪凰的痛苦并不因母蛊靠近而稍有和缓,甚至连盒中母蛊反受影响,开始躁动。夏若卿耳听室外宫人起身碰撞发出痛呼,知道守在外间的宫人已被惊动,不过片刻就要进来查看。变故来得突然,情急之下,夏若卿也顾不得了,匆匆将君漪凰体内银针拔出收好,再将、玉盒、戒指、以及一对紫玉耳珰拾在手中。

    只是玉盒不小,东西多而杂碎,耳珰细小,其中一枚在夏若卿掌缘滚了半圈,竟重新掉在君漪凰枕侧。

    夏若卿见那枚耳珰是空余的那只,又听闻脚步声近前,来不及再去翻找,只能四周一瞟,冲至屏风后贴墙藏好。

    听见进入那名宫人的惊呼尖叫,夏若卿脸色微沉。果不其然,不过盏茶时分,苏灵雨就匆匆赶来。

    再后来来的自是御医,过了大半个时辰,连南诏帝也来了。

    夏若卿听得外间人声,更不敢稍加动弹,生怕露出声息。也亏得外间人多嘈杂,将她进来的痕迹尽数抹去。

    盘在玉盒中的母蛊绕动不休,似是极为不安。夏若卿曾咬破了指尖滴血数次,对这血蛊都是无用。瞧着盒中母蛊,夏若卿心情沉重,有了极不好的预感。果然不足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间突然响起几声膝盖落地的声音,随即数人齐声磕头道:“臣医术不精!”

    与此同时,盒中母蛊细长的身子扭了几扭,再也不动了。

    夏若卿心头凉透,张惜春将这对蛊交给她时,除了驱使方法外对蛊性不愿多言,夏若卿令人查探也没寻到多少血蛊相关消息。如今看来这对子母血蛊当真异常,无论生长养成,再至生死之道,全不循寻常路数,直教人捉摸不透,难以把控。

    夏若卿无声长叹一口气,闭目苦笑。

    天意……莫非这就是天意?

    失去了家人,如今……她连阿馥都寻不回来了……

    阿馥,阿馥。

    夏若卿忽地一咬牙龈,目露不甘。

    她不会就这样屈从天意的,她命由人不由天!

    御医请罪,南诏帝大发雷霆,苏灵雨晕厥当场,外间自然一场兵荒马乱。

    直撑到辰时,夏若卿才趁着南诏帝离去,外间一片混乱中乘隙悄然离开。

    淑妃殁了。

    这个消息在一个时辰中传遍南塘后宫,自是有悲有叹,几人欢喜几人愁。

    夏若卿心冷于君漪凰竟死得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南诏帝则在见过君漪凰挣扎离世的痛苦模样后,心生愧疚。

    魇术书中有一段言道:躯内有魂,称之活躯;失魂,躯死而腐矣。世间人死魂离,此为常理。魂游七日复回故地,若施术将魂固本体,再置于至邪佞之所,可保活躯不败。

    夏若卿不知这话可信度几成,如今唯可信其有,静候七日之期。

    南诏帝亦是烦闷,论身份,淑妃贵为四妃之首,又为齐郡嫡长公主,足有资格入葬皇陵侧陵。但君漪凰死于非命,死因不明不白,南诏帝实不愿让其入葬皇陵坏了皇陵一脉的风水。

    只是若不送入皇陵安葬,南塘之中尚且好说,对于齐郡实难以解释。虽说齐郡如今战乱连连,其势已衰,南诏帝也不愿因为这等事与其结怨。

    这时礼部有人察觉南诏帝矛盾,是以建议不妨将淑妃送入平王陵中安葬,既不失规格,也免了南诏帝顾虑。

    说到平王,乃是南诏帝叔父,南宁帝同父同母的幼弟。南宁帝登基后便将其封为平王,把离都城杜陵不远的鹤岗至五常数地划为其封邑。平王深信死后如生,受封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陵墓。平王一生谨慎,未尝有逆反之心,却在老后耳根虚软,听信了身边谗言,私备龙袍,拟生前与帝位无缘,不如死后在陵中再享帝皇之威。这消息传到南诏帝耳中,南诏帝自是大怒。平王被削王为庶,押送入京,花费数十载修建的王陵救此空闲。王陵较皇陵侧陵规格高了一级,若将淑妃送入平王陵安葬,虽未安置皇陵,但从礼数规制方面,亦或齐郡一方皆能交代过去。

    南诏帝一听自是大喜,当即采纳,令人速速修缮平王陵,待君漪凰停灵期满,便送入其中安葬。

    夏若卿等的便是这个消息,是以南诏帝传令修缮平王陵时,当即在工匠之中买通了数人。

    平王陵所选之地风水不消言说,要将上佳的风水地改为邪佞之所,须得从大风水和小风水上双管齐下。改小风水易,这世间让人死后怨愤难消的方法不少,只要找几个懂得修改风水的五行外人便可做到,但若要让魂魄怨气长留不散,却需修改大风水,才能把风水福地变为至阴之地。

    夏若卿知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即便消失数日也无人过问。从杜陵到平王陵如乘快马,来回仅需一日半。她生于侯门,自然知道一旦工匠参与贵族墓地修建,最后皆会在墓中设一地,将其悉数处死。她既习得魇术,只需到达此处,利用那许多工匠的怨气施术,便可不费多大功夫,将风水彻底扭转。

    ☆、第208章

    天际,夜空如洗,繁星似梦。

    夏若卿仰首望着头顶无边无际的星海,鼻中嗅着浓重的土腥味与花草交织的清香,长途跋涉的疲累在这一瞬似也一扫而空。

    明日,又是一日晴好。

    “公子。”立在夏若卿身后身披银铠的中年男子弯腰拱手,沉声向夏若卿道:“时辰到了。”

    “这么快?”夏若卿留恋的再望一眼星空,随即闭目颔首,右手高举,在空中稍顿,随即毫不犹豫挥落。

    中年男子得令,手中三角战旗一挥,低喝道:“出发!”

    跟随在中年男子身后,头戴盔甲腰悬单刀军容齐整的一队队士兵在男子带领下,悄无声息鱼贯进入前方一个狭小洞穴。

    夏若卿掀开披风头罩,站在一处凸起岩石上。夜色中猎猎风气,将她黑色袍脚吹得不断拂动。

    夏若卿今夜作的是男装打扮,长发束髻于顶,仅用一枚玉环扣紧,柔媚面容不施米分黛,平常掩饰的温柔笑容荡然无存,面色如冰,俯首注视着脚下这些神情冷漠的士兵。

    他们是夏家豢养的死士,想不到竟是用在此处,可悲,可叹。

    最后一命士兵隐入洞穴后,夏若卿从石上走下,回首再望一眼隐在暗夜中的暮暮山廓。

    许多年了,终于能再见山野花草,终于能再见这无所遮拦的夜空。

    她以为自己胸中那颗已经在南诏后宫中腐烂的心,似也再度活转,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可惜,却仅有一夜。

    洞穴被士兵手中的火把照得透亮,夏若卿从后看去,前方仿若一条游移不定的火龙,在穴中匍匐而行,伺机吞噬前方所有,寸草不留。

    罗然站在石坑边缘,指挥着手下士兵将那些瑟缩哭喊成一团的工匠一个个拉出来,再一个个推入坑中。

    那些工匠早在被送入这个洞穴时就已明白了自己的结果,所以大多数人即便畏惧,即便不甘,在面临着旁侧箭上弓弦的士兵队列时,也无法鼓起勇气反抗。

    他们明白,与精于兵武的士兵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若乖乖束手就死,家人还能获得一笔极为丰厚的‘犒赏’。

    这便是参与建筑皇室墓葬的唯一下场。

    士兵锋利的刀刃熟练地从面前工匠的脖颈中划过,炽热的血从颈中喷涌而出,不过呼吸间工匠身体已经瘫软,被士兵一脚踹入下方石坑。

    罗然用手堵在鼻前,阻止坑底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中,皱眉看着坑底越积越高的尸体,眉心皱得几可打结。

    他虽然也经历过战场厮杀,但那都是敌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种单纯的屠戮,让他感觉很是糟糕。只是君命不可违,他不过一介禁卫中尉,唯有从命而已。

    快了,快了。望了一眼仅余下数十人的工匠角落,罗然如此安慰自己。

    突听得背后铠甲磨动声起,罗然瞬间腰刀出鞘,回首看到拐角处钻出来人,又松了口气,将刀送入鞘中,拱手道:“席上尉,你怎么也来了?”

    “这种事都需人监查的,以免某些执行人心慈手软,私下做出什么事来。”席云鹤回以拱手,面无表情冷冷道。

    罗然一愣,他是初次执行这种任务,席云鹤在禁卫中资历较他老了许多,按照席云鹤所言倒也有理。

    是以罗然忙恭敬一笑,手指向石坑与士兵圈围的角落道:“就剩这么点人,快结束了。”

    “好。”席云鹤负手冷冷点头,并不多加寒暄。

    罗然心中微有不悦,席云鹤虽在禁卫中资历较老,在品级上也仅高他半级,这架子却摆得忒大。

    心中既生不悦,罗然对席云鹤也不再多言,重新面向坑边,监督士兵执行命令。

    不过盏茶时间,工匠只余下七八人,罗然刚松了口气,准备着人收拾行装,只待出去将洞口封死便可回宫复命,却忽觉左肩一沉。罗然诧异看去,竟是席云鹤以极为亲昵的姿势搂压在他肩上。

    罗然不明所以,席云鹤却是一笑,道:“罗老弟,我方才想起一件要事。”

    “什么……事?”最后一字犹在口中,罗然觉得气息一促,喉中挤出的尽是嘶嘶声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忘了告诉你,你不用再辛苦劳顿这趟去复命了。”席云鹤笑容森冷,继续搀紧罗然身躯,不让他倒下,另一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但闻得脚步声齐整,隐在墙后的士兵从拐角处冲出,扑向正站在坑边的罗然所属。

    因工匠所剩无几,大半士兵都站在石坑周边无所事事。事出突然,他们毫无防备,最边缘的一批立即被来人一刀斩杀,尤未明白发生何事。

    居中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扬起手中刀刃应敌。一时间石坑周边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阵阵。

    一则罗然下属监视工匠数日,早已疲累,二则席云鹤所携士兵皆是夏家重金豢养的精英,岂是普通士兵能够匹敌?炷香之后,石坑旁增添新魂无数,尸身堆叠,数不胜数。

    席云鹤检验过再无活口,这才挥手,不过一刻夏若卿就显出身形,来到坑畔。

    纵是夏若卿心如铁石,看到如此多尸体神色终究忍不住一动。不过也仅是一动便定下心神,道:“去把东西布置妥当。”

    席云鹤指挥士兵,将先前已隐在一角的四角大鼎推入坑中,又依照夏若卿所言在石坑坑壁点燃明烛,这才回望夏若卿。

    “出去在外守着。”夏若卿冷然道。

    “这……”席云鹤略有犹豫。这洞中论尸身足有上千具,夏若卿一介女子,若任由她一人留在这里……

    只是见到夏若卿神情,席云鹤背心霍然一冷,躬身道:“得令,公子请尽快。”

    待人都退出去,这偌大的洞穴顿时阴冷下来,纵有火光照耀,似也照不透夹角间的阴影。

    夏若卿却视若无睹,来到石坑边缘,纵身跃下。

    宽大石坑中早填满了工匠与士兵尸体,夏若卿行走在犹有余温的柔软皮肉上,面无表情,来到大鼎之畔。

    魇术咒起,夏若卿可听得耳畔哭喊嘶吼声众,她虽见不到,却知晓这都是脚下这些不甘冤死的魂魄。

    脚踏八卦,围鼎游走,夏若卿感受着脚下的绵柔,口中咒术不断,心神却有片刻恍惚。

    她在做什么?

    她是谁?

    她……似乎曾在梨花树下,扬着从贺兰祈处偷来的长剑,对天立誓,言道有朝一日,她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只是不想这话不知如何传到父亲耳中,招来一顿家法和数月禁足。

    她说……她欲执戟沙场,教诸国竟俯首……而如今,她在做什么?

    咒术停,夏若卿身形若蝶,旋绕大鼎的速度愈快。

    倏然而行,倏然而停。

    刀起刀落,四根纤细柔美的手指弹动着,落入鼎中。

    夏若卿抛开匕首,握紧自己手腕,竟不觉痛楚,只是怔然望着鼎内袅袅青烟不语。

    如今,她还能奢求什么?

    她这一生,机关算尽,负人良多,最为亏欠者便是贺兰馥。

    但求,此番作为,能让贺兰馥重归尘世,回去她原本的所在。

    至于君漪凰——

    “你曾算计于我,但我作为实已太过,我负你者,来世再偿吧。”夏若卿望着石坑后方那处深不见底的洞穴,用仅可自己听闻的声音低声道。

    席云鹤见到夏若卿失却四指,血流如注的手掌时,实是心惊,却在见到夏若卿眼神时不敢过问。

    他被夏家暗中收养,亦见证了夏若卿自幼及长的过程,从先前的跳脱傲然,到及笄后的沉稳,再至入宫后的城府深沉,如今的夏若卿早不是昔日夏府中的夏大小姐。

    如今夏氏一族衰败之势已定,夏家主族仅余夏若卿一人,他唯一能做便是完成夏若卿心愿。

    一路策马狂奔,夏若卿连夜出山赶回都城杜陵,席云鹤当值禁卫,接应早安排妥当,她只需在人发现她离宫前赶回即可。

    匆匆行至宫门之前,席云鹤一再犹豫,终还是伸手紧紧握住夏若卿手腕,低声道:“夏妹,走吧,别回去了。”

    夏若卿在南塘后宫,已非昔日可比。她这一次再回去,怕是再无机会离开。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我们尚有兄弟百人,便是拼至最后一人,也定要将你送出南塘。”

    “送出之后呢?”夏若卿淡淡道。

    “之后?”席云鹤怔然,之后平常度日,较之这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岂不更好?

    “我不会走的。”夏若卿唇角扬起一抹诡笑,南诏帝还未死,她怎能就此离去?既有魇术在身,她身在南塘后宫,总有一日能夺了那狗皇帝的魂魄。

    再一寸寸撕离,设火狱之阵,教他在其中永世煎熬,不得解脱。

    席云鹤默然,手指渐松,由着夏若卿离开。

    不过刚过片刻,席云鹤想起刚才收到的传书,忙又赶到夏若卿身边,道:“还有一事,北燕新帝听闻兰婕妤在南塘暴毙,大怒,联合北燕四部兵不解甲直越阴山,连夺下长辉、赤岭两城,又遣使团送来锦缎百匹、牛羊各三百,欲将兰婕妤尸身接回北燕安葬,陛下已经答允了,命我护卫兰婕妤尸身同北燕使团至赤岭城外。”

    夏若卿微怔,虽说这早在她意料之中,但贺兰祈兵行如此神速,手段如此强硬,实让她大出意料。

    她还以为贺兰祈会坐稳北燕帝位,收拢人心后,才会与南塘正面开战。

    相较之下,她……实是不如。

    ☆、第209章

    “阿馥,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夏若卿轻叹,“既如此,你去吧。”

    “公子,若是混入送灵队伍之中,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席云鹤犹不死心,劝说道。

    “不用说了,尽快回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夏若卿道,兀自走远了。

    换过衣衫装束,夏若卿一人缓步行在路上,脚步迟疑,面露倦色。

    自君漪凰殁后,因其位份仅次于皇后,按南塘后宫律,后宫所有妃嫔皆需身着缟素为其守灵,不得擅离,夏若卿亦不能免。

    从那日贺兰馥自戕,夏若卿强制为其取魂魄封于紫玉耳珰伊始,夏若卿是可隐约察觉到贺兰馥魂魄的不甘愿的,只是贺兰馥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无可奈何与哀伤,唯有示之以冰冷,任由夏若卿如何宽慰,均无波动回应。

    但在夏若卿贴着耳珰告知贺兰馥她欲取君漪凰魂魄,让贺兰馥借君漪凰身躯还魂的事后,夏若卿就发现贺兰馥魂魄开始变得躁动,不过毕竟阴阳相隔,那感觉时有时无,夏若卿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当夏若卿将君漪凰的一魄引入耳珰,让贺兰馥相融,夏若卿便知晓魂魄确是如人一般有七情的,并非是她的错觉。

    贺兰馥的狂怒、暴躁、怨愤、恨意,在君漪凰的一魄进入耳珰的瞬间被引发,夏若卿耳边甚至偶能听到一两句魂魄撕裂风声的咆哮,即便听不明白,夏若卿也能猜测到那咆哮的含义。

    她也终于知晓,这世上怨灵的由来。

    怨气深重,无可宣泄,不入轮回,是为怨灵。

    夏若卿惧了,她想将君漪凰的那缕魄取出,却发现魇术一书中并未提及此法。她害怕携贺兰馥的魂魄参与君漪凰的守灵会愈发刺激贺兰馥,发生无可预计的事。她唯有将耳珰留在寝宫,施以封印。

    君漪凰守灵期满,夏若卿趁着各宫妃嫔都乘隙各自回宫歇息无暇互顾的时刻,随着送灵队伍混出宫外,直奔平王陵改其风水,将上佳的风水位更为邪佞之所,保君漪凰活躯不败。

    鉴于贺兰馥怨愤之气太重,夏若卿不敢在那时为她还魂。夏若卿自我安慰道只要君漪凰身躯未败,回来寻着法儿消了贺兰馥怨气,再将她送去还魂就是。

    最艰难的事都已完成了,贺兰馥对于她的气性从来不能长久,假以时日总是会消散的。

    阿馥……必是能体谅她的。

    夏若卿反复念叨着,步伐却愈加迟疑摇晃。守灵之期不得歇息,又连夜来回快马奔驰于杜陵与平王陵间,遑论施展魇术对于自身的损耗,夏若卿只觉自己身体已至强弩之末。

    而更让她退却的,却是即将面临的贺兰馥无法预知的反应。

    阿馥想是能体谅她的吧……

    平常步行只需炷香时刻的路途,夏若卿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凝寰宫匾额已在望,周遭无一人过往,冷清堪比冷宫。

    夏若卿吐了口气,挺直脊梁,恢复平常静贵嫔模样,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宫中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枯叶随风卷动,花草繁茂恣意横生,无人管束。

    夏若卿视而不见,循着那闭目皆可寻得的路径,走向自己的居所。

    路上同样空无一人,夏若卿早已惯了,如今凌寰宫中仅余下负责洗扫的宫娥一二人,至于贵嫔该享有的规制待遇,早在失宠时就只余下二三成,至于剩下的也在南诏帝那一顿笞刑后被内侍府悉数撤了。

    临近小楼,夏若卿却忽听闻一阵哭泣之声。夏若卿早下令不许人靠近自己寝宫,却不知是何人。

    再走两步,没了花草遮拦,夏若卿才见到一名年约四十的宫人跌坐在路旁,瑟缩成一团哀声而泣,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过不准靠近启元轩?”夏若卿眉心紧皱,她从未见过这名宫人,不知她为何会在自己寝宫前哀哭。

    夏若卿行走悄无声息,这一出声直把这名宫人吓得一个瑟缩,连哭声也断了一断,神态简直似要晕过去般。

    中年宫人抬头见是夏若卿,这才缓过气来,软着身子拉住夏若卿裙角道:“静……静贵嫔……您……您的寝宫闹鬼了……您千万别去……”

    夏若卿受笞后,凌寰宫残余的宫人便知静贵嫔大势已去,纷纷各自寻找关系调离。这中年宫人名唤明馨,性格软弱朴实,又木讷寡言,便被塞进了这谁都不愿来的凌寰宫。

    明馨逆来顺受,既来之则安之。她不知晓夏若卿不允宫人靠近启元轩,又一日一夜未见夏若卿在宫中出现。夏若卿毕竟还有贵嫔的位份在,明馨在宫中时日长久,见多了失宠妃嫔的下场,心肠柔软,生怕夏若卿无人照拂在启元轩挨饿,便去膳房要了膳食,前来送给夏若卿食用。

    夏若卿不喜宫殿奢华宽阔,偏偏喜欢这独处凌寰宫一角的启元轩。明馨经过丛丛生长茂密的花园时心就开始打颤,待她战战兢兢到了启元轩敲门半晌无人回应,只得推开房门进去。

    夏若卿长久住在贺兰馥的承明殿中,这启元轩本就清冷,如今门窗紧闭,无人掌灯,内里更是漆黑一片。

    明馨壮着胆子边呼唤边上楼,刚走了两步就听楼上有物件滚动之声,再上二楼,撩开门帘,不想之前还风平浪静的小楼之中,瞬间狂风大作,阴冷刺骨。

    明馨吓得一声喊,手上的盘子再捧不住,掉在地板上,人也被吓得连滚带爬摔下木梯。

    明馨摔得昏头昏脑,趴在木梯下一时动弹不得,耳边但闻楼上有人厉声直呼夏若卿名讳,声音飘渺不定,忽东忽西,间杂物件抛洒滚动之声更甚。

    明馨这下连身上的疼都忘了,爬起来便直冲轩外,出了花园来到外间能照到阳光的小径上,这才腿脚酸软,再也跑不动,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夏若卿颦眉听明馨凌乱颠倒的说完始末,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她在装耳珰的木盒外下了一层封印,在二楼及楼下分下了第二、三层,想来本是万无一失的,却没想不过数日功夫,贺兰馥竟能冲破木盒封印,教明馨无意间撞见。

    明馨本是好意,夏若卿不愿责罚,只能匆匆抚慰几句,嘱咐她不要多言便将人打发走了。

    走到启元轩下,夏若卿见雕花木门虚掩,脸色沉凝,犹豫片刻才进入轩内。

    果不其然,在轩外尚且不觉,进到轩内却是黑雾浓稠,如若坠落冰窟。

    “阿馥,我回来了,别闹了。”夏若卿低声唤道,扶着木梯上到二楼。

    梯口堆了一片碎瓷残羹,那道布帘稳若泰山垂在前方,夏若卿轻声一叹,掀开帘布。

    一阵狂风随着帘布掀开同时卷向夏若卿,夏若卿被吹得眼一闭,耳边听得乒乓脆响,便觉脖颈一痛。

    夏若卿连忙松开帘布,帘幕外木梯上又恢复平静。夏若卿右手抚在自己方才痛处,触手温热濡湿,竟是一道颇长颇深的伤口。她的眼已适应黑暗,垂首看去,刚才犹聚在一堆的白色碎瓷如今落得遍地都是,碎得越发彻底。

    “……阿馥,你想杀了我吗?”夏若卿捂着脖子低声问道。

    布帘内阴风呼啸,连那层帘布亦被卷起一角。

    “你……当真想杀了我?阿馥,是我啊……是卿卿啊。”夏若卿眼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一丝脆弱,一点彷徨。

    阿馥……竟想杀了她?

    不对……不是阿馥,方才定然是君漪凰的那缕魄在作怪!阿馥怎么会……怎么会舍得伤她?阿馥只是太过不安,没人出她,她被困在耳珰中这么久,会生气也是应当的。

    夏若卿眼一眨,眨去眼中其余情绪,仅余下坚定。

    定是这样的,只要进去安慰阿馥一番,就好了。

    夏若卿再不犹豫,一步迈入帘布之中。

    帘布内外仿若两个世界,整个二楼阴风鼓荡,摆放整齐的陈设早乱得不像样,被阴风掀得东倒西歪,那些陶瓷物件更是全部碎裂,遍布四处,让人无处下脚。

    夏若卿被风卷动得几乎站立不稳,忙用袍袖遮脸,眯着眼四处寻找置放耳珰的木盒,同时唤道:“阿馥,是我,是我,别闹了好不好?”

    不唤还罢,这下一唤阴风尽卷到一处,夏若卿被风势一带,甩向妆台,后腰磕在台角边缘,顿时痛得她站立不住,直接委顿在地。

    “阿……馥……”

    “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夏若卿……”夏若卿一个激灵,这话语就在耳畔,虽然断续飘渺,但如此熟悉,确是贺兰馥的声音。

    “夏若卿……恨你……夏若卿!夏若卿!”夏若卿一手捂着后腰,见那些地上的碎瓷竟然被卷成一团形成龙卷水之势。夏若卿不由大骇,但她被风势逼得无法动弹,只能抬起白巾包扎仅余下一指的手掌,护在头脸之前。

    “阿……馥……?”

    “你究竟要做到何种境地,才会罢手!”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阴风爆吼,那卷瓷器碎片宛若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向夏若卿处涌去。

    ☆、第210章

    “你究竟要做到何种境地,才会罢手!”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阴风爆吼,那卷瓷器碎片宛若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向夏若卿处涌去。

    夏若卿避无可避,只能闭眼承受这一击。碎瓷虽小,但数量众多,被劲风挟裹成团,力量不可小觑。夏若卿只有双臂,哪里护得全头脸,但觉前额顶心无处不痛,脑中一晕,早濒临崩溃边缘的身躯晃了一晃便向一侧倒下。

    眼前或明或暗,夏若卿侧躺在地上,鼻中嗅到的皆是浓浓血腥。她的心智时而恍惚,时而清醒,总觉得一切都在梦中,是如此的不真实。

    是否这所有当真是黄粱一梦,待到梦醒时分,母亲就会告诉她她无需进宫侍奉那位素未谋面的南塘帝王,而可选择自己的道路?

    “阿馥”夏若卿挣扎着将手压在那堆碎瓷上撑起身躯,借着不远的那团鬼火荧光垂首望着皮开肉绽的右手与被绽开伤口染红的左掌,喃喃道,“原来你当真想杀了我”

    “原来……你当真想杀了我……“夏若卿侧首,望向不远那团莹莹光辉,声音本平稳如常,却在言毕渐渐笑了起来。

    一滴接一滴的猩红顺着头顶滑过眼前,将眼前的一切染得火红而模糊。

    “哈,哈哈,原来你是真要杀了我。”夏若卿仰靠在妆台脚畔,笑得全身颤抖不止,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下,笑道,“原来我什么都没了,早就什么都没了。”

    “阿馥,你杀了我吧。”夏若卿瞧着膝上的那双惨不忍睹、今非昔比的双手,忽然道。

    要杀南诏帝也需能近南诏帝的身,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再靠近南诏帝?就凭着这张半人半鬼的半面妆?凭着这双残缺不全的手?凭着这空无一人的凌寰宫?还是凭着那人人私下嗤笑的静贵嫔位份?

    不过痴人说梦,痴人说梦!

    不过若是没有梦,她早已撑不下去了。

    而今梦醒了,再也无梦可做,也许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吧。

    贺兰馥飘在半空,俯视着下方被碎瓷淹没半身,满身伤痕累累,恣意而笑却泪流满面的女子,惘然。

    杀了她吗?

    本在入宫那日,就暗中立誓要守护在她身侧。

    甘愿伏于南诏帝身下受辱,甘愿忽视那些不合常理的端倪。

    这一生的守候已耗尽她的温柔、她的尊严、她的所有,但为了那一丝执念,一线长相守的可能。

    有的事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看不透,舍不得。

    当她终于舍得的时候,在金簪刺入脖颈中的那一刹那,这一世的深情便燃尽了。

    只余灰烬。

    贺兰馥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却没想到会被夏若卿强迫取出魂魄,纳入耳珰之中。

    一往情深却被最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会不恨?怎会不怨?

    眼见她在歧路上渐行渐远,累积的怨愤终在她前往裕丰宫收取君漪凰魂魄的那一刻喷薄而出,让她脱出那个困缚她的牢笼。

    方才那一刹那确是真的动了杀念。

    但这一刻呢?贺兰馥俯视着下方的夏若卿,自问道,这一刻呢?

    犹记得那个长得像个米分陶娃娃般的女孩儿额头裹着白布带子,呲着嘴露出换牙的黑孔儿对她笑道:“阿馥阿馥,我告诉你,我前儿个偷偷把沈崇欣他爹送给他姨娘的玉佩放到沈崇欣的衣袋子里,沈崇欣可挨了顿好打!昨儿个我把陈岳骗到那片桃树林里,用布袋子罩住,狠狠踢了他一顿!”

    女孩儿的双手都被竹条儿抽得红得发亮,女孩儿却满面不在乎,道:“阿馥我可帮你出了气了,你可别再哭了!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好看!”

    “阿馥,你越长越好看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香?等我长大了定要娶你做媳妇儿,天天抱着你睡觉!就这么说定了!”

    “阿馥,阿馥。”身下的女子眼波柔媚,声酥入骨,手足环着她,低声吟道:“阿馥,抱紧我。”

    两人紧紧绞缠成一处,紧密的宛若一人,难分彼此。

    “阿馥,我爱你啊。别离开我,余我一人。”

    这一刻呢?

    “卿卿,放过我吧。”

    夏若卿霍然抬头望向她。

    “放过我吧。”贺兰馥飘至夏若卿身前,淡漠平望着她。

    “你……不杀我?”

    “你现在生或死可有分别?”

    夏若卿怔楞,随即渐渐嘶声大笑,不错,如今的她,生死可有分别?

    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生不如死。

    “你既让我活着,我便活着吧。”擦去蒙在眼前的血和泪,夏若卿低笑道,“阿馥,你哥哥遣人来接你的尸身回北燕了。”

    “阿馥,我会着人将耳珰送至你的尸身处,你离魂已久,我若现在放你离开,你会迷失在阳界之中沦为孤魂野鬼。”

    “放心,我会解开耳珰外的符咒禁制,你来去自如。完成归身之行后,自会有阴司引你去投胎转世。”

    “君漪凰?她与你魂魄渐融,我魇术所学不精无法分离你们,待你随阴司入黄泉道后,她的一魄自可脱离,我命人再把耳珰带回来就是。”

    “阿馥,再信我一次吧,我不会骗你了,再也不会了。”

    夏若卿静静看着那团荧光渐隐,四周重归黑暗,依旧坐在碎瓷之中一动不动,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不适,也不在意伤处是否需止血包扎。

    她只是抱紧自己,蜷在妆台之下,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语不发。

    阿馥,我再没必要骗你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寰宫闹鬼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

    宫中虽最忌谈论鬼神之事,但偏偏鬼神之事最是脍炙人口,不足一日整个宫中便再无人敢靠近那座冷清阴暗的宫殿。

    唯留下夏若卿独坐窗畔,默观日出日落,月过中天。

    白素荷对着紧抱住自己不放,哭泣不止的蒙筝,头都大了。

    这是病人,不能发火,淡定!淡定!

    白素荷一遍遍自我催眠,整个人僵得像座木雕塑像,老老实实当蒙筝的发泄对象兼抱枕。

    好不容易蒙筝似是哭累了,声音渐小。白素荷呼了口气,正想找个机会把八爪鱼一般的蒙筝从身上扯下来,没想到蒙筝竟然就着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在她胸前擦来擦去,直接把她的衣服当作洗脸毛巾。

    白素荷刚刚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飚回来,甚至犹有过之,对蒙筝吼道:“你干什么?”

    蒙筝神智仍不清明,被吼了并不反驳,愣愣望着她,眼神寂寥绝望,十足十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幼犬。

    白素荷咬着牙,终究还是默念十遍道家心经,自己承受了自己的那股心火。

    好不容易听到外间响动,正是蓝醉的敲门声。白素荷如蒙大赦,把蒙筝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拉开丢回床上,几大步逃出房门,逃难似的抓着达吾提就去挑药。

    喂药自又是一番折腾,好在药效上得很快,蒙筝服下药后很快就安静下来,白素荷这才得以脱身,回房又换了一套衣服来到楼下。

    大桌上饭菜都准备妥了,就等她下来再动筷。白素荷看着那些白色黏糊糊的奶制品,又想起不久前蒙筝蹭在她胸前相似的液体,不由半点胃口都没,喝了几口奶茶就坐到一边。

    蓝醉看白素荷一脸抑郁,不由好笑,端着碗坐到白素荷身边,扬眉笑道:“昨晚操劳过度就该多吃点饭补充体力才对,挑食不好。今天蒙筝躺在床上,可没人给你开小灶了。”

    蓝醉说话的声音不小,达吾提还一脸莫名,君漪凰和容十三都听懂了。君漪凰嘴角扯了扯,故意将头扭到一边,容十三却噗的一声笑出来,一脸了然。

    白素荷本就恶气难消,听到蓝醉调侃,脸色立马变了,冷声道:“你说什么?”

    蓝醉一看捅到马蜂窝了,不敢再往这个点上戳,只得忍笑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不过劝你多吃点饭,你别想多。”

    “……”白素荷忍了又忍,见达吾提夫妻吃完离开了,这才问道:”事情怎么样了?““谈妥了,五十万,热依木当导游。”

    “五十万?”即便是白素荷也吃了一惊,“你疯了?怎么开这么高的价。”

    “不高了,流沙区没几个人敢去,这是买命的钱。西疆人信奉真神,他们认为那是魔鬼所在的地方,要让他们克服信仰去那个地方可不容易。”容十三旁边解释道。

    “最主要是我开钱,所以他连价都懒得砍。”蓝醉对容十三翻了个白眼,闷声道。

    “你得了吧,我陪你这趟可一文钱没要,还得贴上装备和人,你还好意思让我出导游费?”容十三摊手道,“如今定下来了,我等会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装备送过来。”

    “蓝家不能动用,就麻烦你了。”蓝醉这才摆出正经模样,皱眉道,“不过那热依木像是很讨厌汉人的样子,让他给我们带路真没问题?”

    “有问题也没办法,你找得到其他人?到时候紧跟着他,他总不至于就为了讨厌我们,自己也往着流沙坑里跳吧。再说不还有那么一大笔钱么。”容十三一副蓝醉想太多的样子,潇洒起身回自己房间安排去了。

    ☆、第211章

    躺在床上,容十三懒懒拨下电话号码,闭目养神等那边接通。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听,一个极为怨气深重的声音哼道:“有屁快放,又有什么事?”

    “小狗儿火气这么大干嘛。”容十三对容玖的语气不以为忤,笑嘻嘻道:“我会打电话给你当然没好事,你给我准备点东西。”

    容十三不等容玖稍作反应,随即嘴巴里就滔滔不绝连珠炮般念出一大串设备的名称。

    容玖那边听得昏头昏脑,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吼道:“等等等等!我去找纸和笔!先别说了,你这样我怎么记得住!”

    容十三听到那边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不禁好笑:“小狗儿,我刚说的可都是下地最基本的玩意。你这么不专业,要是哪天我跟老五一样撂挑子了,你怎么办?”

    “想得美!”容玖边在那边翻边抱怨道:“老十三,你房间里就没一只能写得出字的笔?”

    “老子本来就最烦写字了,在卧室放笔干嘛?你以为我是你啊,书呆子。”容十三揉揉额头,“算了别找了,等会我把要用的东西编个短信给你发过去,你看不明白的再问我。容家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

    容玖被容十三骂了句书呆子,刚气得要挂电话,就听容十三问起容家的事情,只好忍着气答道:“没事,屁事没有,除了天天给你算账以外。”

    “没事就行。”容十三选择性无视了容玖的后半段话,道,“要是没事的话,就麻烦你直接把东西给我们送过来吧,另外再上带十五万的现金。你也知道现在外头正是风口上,我怕其他人走漏了风声麻烦。”

    “带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话说你们才到莫克没几天吧,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在哪?”

    “导游定金,流沙区里。”

    “流沙区?”容玖一听吓了一跳,还以为听错了,“你逗我?有没有搞错!你去了流沙区还想回来?你们是去倒斗的还是去陪葬的?”

    “没事儿,不是有导游嘛。小狗儿——”容十三话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没事了,等会我把短信发给你,记得赶紧把东西送过来,我们十五天后就要出发。”

    话说完容十三挂了电话,把手枕在头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刚本来想叫容玖多准备一套装备,让容玖跟着他一起去的见识见识的。不过这趟沙漠之行容十三自己心里其实半分底都没,容玖又从来没下过地,把他带上实在太危险了。

    唉,蓝醉已经带蒙筝去看过容五,但蒙筝说容五的毛病是有点魇术的意思,但也就仅此为止,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下去容五的下场迟早落到他身上,容家技艺的最后一人也就止于他,后面再也没人能去追寻答案了。

    容家难道注定要断在他们这一代上?

    容十三望着屋顶,眉心皱成一团,露出鲜少在人前露出的忧郁。

    在等待容玖前来的这段时间,蓝醉她们的日子是过得相当惬意的。

    蒙筝身体的根底很好,她抵死不去市中心的医院,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就爬了起来,活蹦乱跳的像条鲜鱼。蒙筝生病前后唯一的区别的就是一头长发白了大概有三分之一,容十三劝蒙筝不管医院大小好歹去检查一遍,蒙筝却装聋作哑,弄了一瓶染发水重新把头发染得漆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君漪凰和贺兰馥的陵墓堪称以一当十,蓝醉她们在经历过这两个墓中的种种艰险后,下地的经验堪称丰富。所以这段日子几人哪里都不去,天天在达吾提家里不是吃就是睡,享受最后这几天的惬意生活。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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