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作者:方沫

    第2节

    此话正中刑跃虎下怀,他本也有意要告辞,只是心中还有些惦记,见洛侯这样说,当下大喜,忙随了洛侯出厅而去。

    堂上正自热闹,也有酩酊大醉的,也有扯了歌舞姬自去房内寻乐的,竟是一片迷乱,他们两人出门,竟无人察觉。

    却说宪山公主,出了洛侯府,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心中窃喜,宪山便轻轻掀开窗帘,马车前方一骑英伟身影便映入她的眼帘,她桃花般的面庞得意一笑,正要放下车帘,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行车马。

    那队车马看着平常,七八匹骏马后跟着一辆青帷小车,除了人马都极精神外,别无异常之处。

    但目光扫过车前辕架上执鞭之人,宪山不由一震。

    她忙不迭的放下车帘,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心中却已经波涛喧天。

    若所看不差,那车上应该便是那人了……只是这般晚了,那人却是要去哪里?

    向车行方向想去,便只有一处所在了,莫非……

    宪山猛然坐起,几乎就要让车夫驶将回去,心头却突然一顿,落到了纱幔上的手,又徐徐收了回来。

    这东钟,最近也太平静了,若能起点波澜,也是好的……

    而那一行车架,自然不知宪山心中的惊骇反复,犹自不徐不慢的往洛侯府赶去。

    “公子,到了。”

    辕架上一人轻落地面,神情恭敬的立在一旁,而那几骑人马早已纷纷下马,垂手恭立一旁。

    静默半刻,帘子突然一掀,出来一个身着暗青服色的男子。

    那男子下了马车,微微抬目打量着洛侯府。

    他面目轮廓硬朗,眉似墨,目似电,虽然嘴角还轻轻噙着一抹笑意,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散发着一股压迫之意。

    “原来这就是洛侯的府邸了?看来还颇为华丽啊。”

    他语气清淡,隐隐透露着一股嘲讽的味道,但周围却无人敢接口。

    洛侯权势熏天,府邸又何止华丽可以形容,只看这雕梁画栋处,五步一灯,十步一幔,处处端是奢靡豪华,只是这话,一般人又哪里敢评价。

    听着这似乎嘲讽的话语,又见那马车着实不打眼,一旁站立的门人中,便有一个欲要上前呵斥,刚好其中有个年长有见识的,见了那车上的表记,脸色便是一变,忙三步汇成两步,抢在那人前迎接了上来,行了一个大礼

    “竟是太子爷来了,快快里面请。”

    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又回过头去吩咐,“还不快去给侯爷送信,太子爷来我们府上了。”

    一干门人都惊的目瞪口呆,齐齐上来行礼,而早有那晓事的,忙忙往里面送信去了。

    那男子冷冷看了那人一眼,轻轻一哼,却也不说话,竟径直往里走了,先前说话那人忙爬起来,急忙跟了上去。

    随从中,也有四人跟了进去,旁的人都纷纷下马,到了侧边一处僻静处等候。

    见了这番情形,一干门人却都在原处窃窃私语。

    “原来这就是太子爷,我一贯听说太子爷仁爱谦和,今日一见,却是威势逼人啊。”

    “到底是天家贵渭,看那通身的气派,真真是让人佩服。”

    这边议论不止,幸好还有那知事的,轻轻呵斥,“天家的事情,也是我们可以议论的,还不看紧各自的舌头,规矩些!”那议论声才慢慢停了。

    门前发生的一切,洛侯却自是不知,他忍痛将宝剑送了出去,辞别了漠北将军后,心头早热切的不行,也顾不得前厅的混乱,带了一个小厮,就急忙忙的往水阁赶去。

    云彧云彧,这才名冠绝天下,号称端阳第一的玉人,如今,可要成了自己口中之食了,真真是一想都觉得浑身舒泰。

    想到这里,洛侯眼中越发激动,足下更是快了几分。

    水阁这边,却早下了严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如今自然还是一片静悄悄的模样,张总管垂手站立在廊下,见洛侯来了,忙上前行礼。

    “可安置好了?”

    洛侯虽强做冷然,眼底的情绪却哪里瞒得过这跟了他多年的老仆,张总管忙回到:“一切都妥当了,人就在里头睡着呢,王爷只管放心。”

    听了此言,洛侯大畅,“今日这差事办的不错,赏黄金十两。”

    张总管大喜,十两黄金,就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是笔小财了,忙跪下谢恩。

    洛侯此刻那里耐烦,急哄哄的抬足就要往室内走去,却又想起一事,又回身吩咐,“前日王先送来的提神茶效果倒是不错,你吩咐下去,泡一盅过来。”

    张总管心中一愕,口上却半分不显,忙忙应了。

    待洛侯进去了,那小厮忙凑过来,“张爷,那提神茶是什么好物件?怎么这时辰了,侯爷还巴巴的吩咐下来?”

    张总管伸手就给那小厮一个脑蹦,“你个小兔崽子,什么都敢问,侯爷的事,也是你管的?还不快远远的把院门守好了,有了差池小心你的命。”

    那小厮一缩头,再不敢问了,只得走到院门口站好了,而这边张总管心中却有些可惜,瞧侯爷今晚这兴致,若加上这杯茶,那样一个玉人,明日只怕要脱了型了。

    不过这些也不关他的事,他这样的人,再没有比钱财更要紧的了。

    内室,一片寂静。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来,越发衬托的整个室内幽静雅致,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过去,隐约可看到榻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到此时过去也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云彧早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只是奈何手脚还是没有一点力气,心中便颓然了几分,此刻听到了外间的动静,更是急切,却又夹杂几分灰心。

    到门扇启动时的吱呀一声传来,云彧心中一紧,整个身体都愈发僵硬起来。

    “云世子歇息的可好?”

    随着这一声阴测测的笑声,洛侯那干扁瘦长的身子,就出现在了床榻前。

    云彧咬了咬牙,手指却不自主的捏紧了身下的被单,冷然发问:“洛侯爷,云彧自问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却为何这般待我?”

    他过了这些时间,口中却已经能发出声音来,只是这冷清如玉一般的嗓音,却让洛侯眼中更是炙热。

    “云世子哪里会得罪了我呢,你玉一般的人儿,我疼还不够呢,”洛侯声音中夹杂了几分嘶哑,更蕴含着热切,“我知道你在东钟这几日,事事不顺,这也难怪,到底人地两疏,你又没个撑腰的人,找不到庙头烧香也正常,不如你今日遂了我愿,明日你在朝堂上做事且不也是方便,这合则两利的事情,世子想想,也就明白了。”

    一边说着,洛侯一边紧贴着云彧,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事到临头,他反而没那般焦急了,大菜自然要慢慢品才有滋味,若能来个两厢情愿,就更是惬意了。

    云彧清高惯了,哪里会如他想的甘愿,光此刻洛侯紧贴着他坐下,传递到云彧身上的那股热气,就让他心中一阵恶寒。

    “侯爷这话,我却不懂了。”

    云彧心中越发冰凉,只是他平素虽不爱朝堂之事,性子中却有几分临危不乱的秉性,此刻情势急迫,他反而比之前冷静了些,苦苦思索着对策,口中却只顾搪塞,以求多争取点时间。

    第5章 太子

    洛侯也不着急,缓缓伸手摸着云彧的脸庞,入手一片细腻冰冷,手感舒适无比,洛侯的声音就更暗沉了几分,“世子冰雪聪明,哪里会不懂,自古朝中有人好做官,老夫自认在东钟之内,也有几分话语权,若世子从了我,之后一切事情,自有老夫替世子张罗,莫说晋见皇上,就算世子想东钟退兵,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也不用世子花费太多,只需一宵欢乐即可,世子意下如何?”

    他自摸的惬意舒适,云彧却只觉的滑腻恶心,那股阴冷如毒蛇般的感觉,几乎要钻到骨头里去,只是强撑着说,“听侯爷这话,莫不是东钟上下大事,侯爷竟可做主了?”

    玉人在眼前,洛侯自然更要替自己吹嘘几分,“那是自然,我的本事还大着呢,只要世子聪明,从了我,那日后必然是事事遂心的……”

    随着话语,洛侯的眼神更暗了几分,眼瞧着那雪白的颈项,不由吞了口口水,一双干瘦手掌就要蜿蜒往下,却听到云彧冷冷的说,“洛侯口气这般大的,竟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想来在东钟国,竟是你比皇室还要更显赫些,侯爷这样的话语,若是被贵国皇上听了,却不知该如何想法。”

    洛侯就是一愣。

    云彧声音越发淡然,“贵国的事情,原本也由不得我来议论,且本也不关我的事情,忘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今日来贵府,却是众人亲眼所见,只怕侯爷也不敢伤了我性命吧,既然如此,侯爷刚才的话,我也当没听过,一切如常,侯爷觉得意下如何?”

    他声音如冰如罄,又含了一番威慑,常人听了自觉胆寒,只是听到此刻的洛侯耳中,却如同点了火一般,心中顿时恼怒了起来。

    到底经历的多,洛侯心中停了一回,眼中冒火,口上却吃吃笑了。

    “云世子,世人皆说你聪颖智慧,我看在人情世故上,你却不过尔尔,今日若有什么,也就是你求仁得仁罢了。”

    云彧就是一愣,却听到洛侯声音越发低沉,“你既然来我府上,我还敢如此,莫非还会怕你去皇上面前乱说不成?你呀,真是个雏儿。”

    这一惊非同小可,云彧瞪大了眼,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犯了个大错。

    这洛侯有妹子在宫中受宠,在京中也是权势熏天的人物,自然是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人,自己的一切虚言恫吓,不过都是空谈,莫不说自己还没能力见到东钟皇上,就算见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单凭自己说说,就能让东钟皇上取信的,更何况那些都是日后的谋划,远水是无法解了近火的。

    当下大急,还不待他想出别的办法来,洛侯却轻轻又说了一句,“这室内的香味,可好闻?世子可觉得有些燥热?”

    不提倒也罢了,这一说,云彧只觉得浑身上下,果然有股热浪席卷而上,就连呼吸间也有些炙热起来。

    “你……你竟然!”

    电光火石间,云彧已经明白了一切,脸色大变,刚才的冷静已经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恐之意。

    “不过助兴的玩意,不值一提。”洛侯轻轻笑着,手指却落在了云彧的衣襟上,眼瞧就要解开第一个纽扣,云彧激愤无比,使出最大力气喝问,“洛侯,你……我好歹是端阳来使,你竟敢动手,莫不是真想造成端阳东钟不死不休之局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种好时候,世子先享受才是,提那些无聊国事,却又何必。”

    洛侯此刻色欲熏心,哪里管他,轻轻戏弄两句,就要动手,就在此时,却听到窗外一人悠悠之声。

    “造成端阳东钟不死不休之局?你这人却是好大的口气!”

    这话虽明着是苛责云彧,但落入两人耳中,却如炸雷一般惊心动魄,只效果却截然不同。

    云彧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要虚脱下来,不管来人是谁,只要能破了眼前的局,自己就有一丝生机可觅。

    而对洛侯,却只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浑身如坠冰窟一般寒冷。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今东钟的太子,凤离天。

    当即再顾不得云彧,飞一般的站起来,扑到门口打开了门,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心中却尤自踹踹,也不知刚才那番对话,这位太子爷听到了多少。

    凤离天也不理他,冷冷说道,“刚才是谁大发厥词,真真是好大的胆子!洛侯还不让那人出来,莫不是要包庇那人不成?”

    洛侯心中忐忑,只是哪里敢让云彧出来见人。

    东钟官场内,虽然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但更多却是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这样不顾对方意愿采用逼迫手段的,身份多半不高,云彧这种代表两国邦交的质子,若无人过问,他折辱也就折辱了,但若要闹到台面上,就算他有宫中的宠妃妹子,只怕也不能轻易过关。

    “太……太子,不过是小儿胡言乱语,回头我自会责罚,还请太子饶恕则个。”洛侯忐忑不已,只盼着能搪塞过去。

    云彧听的真切,自然不能如洛侯的愿,大声叫嚷出来,“谁说这是胡言乱语,在下便是端阳国平南王世子云彧,贵国如此行径,莫非竟是得了贵国大王的许可,允许臣下对端阳欺辱,竟是看不起所有友邦么?”

    洛侯顿时背后冷汗徐徐而落。

    他忐忑看向凤离天,却发现这位太子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更是大惊。

    不待他想出对策来,凤离天已经开口来,“这人说话倒有趣。”

    有趣?洛侯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凤离天提高来声音说,“一干人等,退出此间五十步外,若有擅动者,杀!”

    一声令下,下人们马上退开,就连洛侯的下人,也被挟持退了下去。

    凤离天徐徐踱进了水阁。

    洛侯迎了上去,他汗流浃背,就听凤离天悠然说道,“前厅客人处处,洛侯身为此间主人,却不在前厅照料,也不知这阁中之人,竟有何种能耐?”

    洛侯心中大骇,忙匍匐在地,“下官……这个……下官有罪……”

    他平日虽在朝廷上仗着自家妹子的威势,耀武扬威惯了,不过也并不是蠢笨的,耍横的对象,多半都是那些没什么权势在手的人,对着当今太子,那股卑微顿时冒了出来。

    凤离天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内阁,只一眼,就轻轻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般颜色,也难怪洛侯你这般胆大了。”

    云彧此刻脸色绯红,药物的作用已经慢慢上来,刚才也不过是凭着胆气支撑,此刻见事情有了转机,反有些掌不住了,头脑也昏沉起来。

    他鼻息慢慢粗了起来,浑身也更加燥热,强直咬住舌端,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才慢慢说道:“太子爷,请恕云彧身子不适,不能全礼了。”

    凤离天一声轻笑,“世子太客气了,如你这般品貌礼仪,才符合端阳礼仪之邦的名号,我就说了,端阳怎么可能全是那些不懂礼数的,不过有这样的主子,也难怪你家下人那般拼命了。”

    他语气轻松,但室内两人,听了这话,心情却是大为不同。

    洛侯扼腕,事情竟然是坏在一个小卒手上,早知如此,就该控制好那个下人,此刻却已经是悔不当初。

    而云彧心中此刻也明白,定然是墨玉不知何等机缘,胡乱中竟然能求了这人来,虽不知其中过程,但这人既然来了,想来定然是对自家抱着善意。

    他心神一松,就更控制不住药物作用了。

    一双眼睛水汪汪娇媚动人,面上皮肤也桃花一样红艳,发丝零乱衣裳半褪,说不尽的诱人,只口中却还勉强说着,“云彧求太子爷一事,在下身子不适,留在此间只怕叨唠了洛侯,只盼太子爷安排车马,送云彧回去下去,还请太子爷恩准。”

    他刚才为了解围,话说的狠决,此刻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又怕给端阳增添麻烦起来,只求能完好的揭过这事便罢。

    一旁的洛侯瞥见了云彧的媚态,早心猿意马至极,口干舌燥却又不敢稍动,心中早悔的不行。

    早知如此,定然……又何必……

    凤离天自然不知他的想法,他目光落在云彧面上,呼吸也不自觉的有些异样,“区区小事耳,云世子放心,我这就安排送你回去。”

    云彧只是咬紧了牙支撑,听了这话,心头一松,浑身的精神松懈下来,口中就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呻吟。

    这声呻吟,甜腻之极,配上此刻云彧的面庞生态,真是说不出的诱人,凤离天眸中颜色越发深重,而他身后的洛侯,早看直了眼,只能试探说道,“太子爷,下官这就派人送世子回去,您看可好?”

    凤离天不置可否,半响才转过脸去,看了洛侯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既允了他,自然要做的周全,莫不是侯爷希望我成为不信不义之辈?”

    他眼中冰冷,隐隐透着寒光,洛侯触目之下,原本迷乱的心神也为止一震,他只觉得背心一团冰冷,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洛侯诺诺的退出几步,就看到当朝太子爷竟然也没叫人,只自己上去,将云彧拦腰抱起,就那般端着美人,大步走出了水阁。

    第6章 下棋

    大病了三日,云彧终于获准下床了。

    站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景致,云彧心中着实叹了口气。

    那日洛侯所用,着实是虎狼之药,伤身无比,且因当时没能好好消耗那药的效力,因此虽然在那之后,凤离天命人取了对症的丸药来给他服下,云彧也着实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这两日,方才恢复了精神。

    不过……这病也好,药也罢,并不算最重要的事……反而是人……

    想到这里,云彧不由一阵脸红。

    每每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的一切,云彧就颊生红晕。

    虽然记忆模糊,但他还是隐隐记得在热浪的冲击下,自己竟主动拥住那人……耳鬓厮磨……柔声哀求……

    虽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但……

    不行!

    不能再想下去!

    太丢人了!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还不及想什么,外间就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世子,汤药煎好了。”墨玉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白净瓷碗,碗口上方,隐隐冒着白气。

    叹了口气,云彧还是将药接了过来,却不急着喝,反而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墨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中微微叫苦,却还是不敢隐瞒,“孙大人只说让世子耐心等待,不日便有回应。”

    许是因得了太子出手相助的缘故,那日之后,洛侯并未上门来寻麻烦,竟像是销声敛迹了一般,只是自己一直进行的觐见东钟国皇上一事,也更没了动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云彧轻轻一叹,端起药碗缓缓喝下,刚放下药碗,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爷,世子爷!”

    室内两人俱都皱眉,还来不及说话,一个华服丫鬟便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不等云彧发问,那丫鬟已经急切的说道:“世子爷,外间来了几人,说是当今太子殿下,请世子爷出去相见!”

    她语气喘急说话颠三倒四,但两人还是听了个明白。

    云彧一惊,心头猛然掠过那日那人的贵气脸庞,也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热。

    墨玉却雀跃起来,“世子爷,太好了!是太子爷来了,这下我们有希望了!”

    他语中自然是觉得,太子爷此番到来,定然是大大的好事一件。

    这也难怪,那日他在洛侯府中失踪,墨玉遍寻他不到,问人又多是搪塞之言,自然知道事情不好,就在这是,凤离天如天人一般出现,不但对胡乱撞上去求救的墨玉未加责难,还真的救出了自己,这样一番下来,也难怪墨玉将凤离天看成救星一般了。

    “世子,我们快出去罢。”

    墨玉一高兴,也顾不得其他,忙帮云彧收拾了,又拥着他前去大厅。

    厅上,凤离天一脸漠然的坐在椅上,时不时打量一下周围环境。

    鸿胪寺安排的住处,他是心头有数的,虽然大方面还过的去,但在细节上,着实是不够看的。

    但现在这室内却是不同,从墙上的挂轴到周围的摆设,都和大开大合的东钟风貌不同,隐隐带着一股南方的雅致意味。

    这想必就是那位云彧的手笔了罢。

    想到云彧,凤离天不由又想起那晚的场景,昏暗的马车里,那修长洁白的颈项,优雅小巧的锁骨,还有那甜腻低哑的嗓音……

    真真绝色无双……

    只有这四个字,方能形容那人那时体态之万一,想到那人,凤离天眸色不由一深。

    宫中事情迭出,自己心中烦闷,却又不便对下人倾诉,便四处游走散心,后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云彧的下榻之处,跟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由,自己竟然让人叫开了门,大喇喇的坐到了这里。

    不过一面之缘,竟至如此?

    凤离天也隐隐觉出些端倪,只是要他现在离开,却又有些不舍。

    “云彧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临,云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一把清冷的声音,让凤离天瞬间回到了现实。

    他猛然回过头去,那个白圭一般的人,就站在离他不到一丈的地方。

    不同于那夜的艳丽,今日的云彧,如同冰玉一般,俊美绝伦的面庞上,带着一股疏离淡泊的气息,纵然面上带笑,却也如隔着千万里一般遥远。

    强烈的反差,让凤离天微微眯了眯眼。

    云彧却不知对方的想法,他强忍着满心的羞惭,强装镇定的打量着凤离天。

    此刻算是他第一次清醒的看到凤离天,这位东钟国的太子一身黑色袍服,淡金色的滚边让他在充满威严的同时,也更带着一股贵气。

    此刻那人向他看来,那双威势十足的眼中,更是充满了压迫。

    云彧身子微微一晃,眼神不由一缩,那压迫中隐藏的好奇,让他不自觉又想到了那个晚上……面上不由一热。

    凤离天何等目光,见云彧淡然的面上,突显窘态,顿时心中已经有了头绪,心情却不知不觉好了起来。

    他微微一笑,“云世子客气了,孤王今日不请自来,已是冒昧,还请云世子不要见怪才好。”

    刚才心底那股浮躁之气,一见了眼前这人,竟隐隐消弭无形。

    云彧哪里敢见怪。

    “太子肯光临在下居所,真让此处蓬荜生辉,何来此言,更何况太子还是在下恩人,那日援手之恩,真让云彧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虽然尴尬,但却不能不讲,若让对方以为自己…不,不是自己,是端阳…若让对方以为端阳之人不懂感恩,却是太过失礼了。

    只是他却不知,自己的脸色越发红了。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刚好照在云彧侧后方脸上,金色的阳光下,越发显得云彧肌肤胜雪,腮边一抹红霞娇艳欲滴,而淡淡的汗毛更是增添了几分可爱,凤离天不由心头一热,他咳了一声,才说道。

    “不过举手之劳耳……”

    云彧忙不迭说:“虽在太子是举手之劳,但在云彧,却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还请太子受云彧一拜。”

    他行完礼,立起身来,俊秀的面庞上,却又有些窘迫,“这样自然是不够的,不过云彧身在贵地,条件有限,还请太子见谅,日后若有机会,云彧定当报的大恩。”

    凤离天看眼前人脸红扑扑的样子,顿时心头一热,不假思索的说道:“何必那般麻烦,若是世子有心,不如今日请我喝杯水酒,如何?”

    云彧一愣。

    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自然是愿意的,莫非还敢不愿不成?

    一刻钟后,酒宴未开,而在后院的一处石头桌椅上,凤离天和云彧两人相对而坐,而桌上,则摆放了一副围棋,旁边两盏香茗袅袅。

    云彧手持白子,目视棋盘,微微皱眉,满面都是思索之状。

    时辰尚早,离晚膳时刻还有两个时辰,云彧本不擅长招待客人,心中烦恼应如何打发时间,却不想凤离天竟提议下棋。

    下棋本是云彧的长项,他身子不好,平日都只能在这些儒家爱好上下功夫,因此棋艺是极高强的,在端阳可谓首屈一指的棋手。

    想不到这凤离天的棋艺,也竟这般高强,在开局之前,云彧本存了退让之心,想着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丢了颜面,却不想一上手后,云彧才发现对方棋力极强,若是不打足了精神对付,只怕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境地。

    凤离天却是刚走了一步妙棋,心中畅快,此刻抬眼看到云彧认真思索的模样,更觉得心情转好。

    他出来前,刚收到了宫中的消息,皇贵妃因殿前失仪,被皇上下令禁足一月。

    皇贵妃,是他的姨母。

    当今皇上爱慕美色,宫中何止佳丽三千,而凤离天虽是东钟皇后所出,但因皇后早在多年前就病逝,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皇贵妃的照拂下长大的,皇上虽看在多年情分上,对皇贵妃多有尊重,但到底比不过敌手众多,这不,在淑妃几人的设计下,皇贵妃终于被逮到了岔子,遭了处罚。

    虽说责罚不重,但在宫中,却不折不扣是个信号,许多人的心态及行事,只怕也会随之飘摇。

    而淑妃和她的儿子源王,也定会借机生事。

    源王只比自己小一岁有余,也是精勉勤力之人,在京中声望虽不比自己,却也稍有薄名,且淑妃娘家也在朝中颇有权势,而自己母族,却渐渐日薄西山。

    自己这个太子,便是他们眼中最大的刺。

    他虽不怕他们,但想想两方派系即将又起争端,那些争斗之下,难免又会有无数无辜的人遭遇不幸,心情就无法畅快起来。

    “太子心中有事?”

    云彧心中慢慢有了些确定,对方的棋路严谨中带着几分霸气,却时不时又有几招奇着,怎么看都是心中有疑难未能肯定的迹象。

    凤离天沉吟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说道,“端阳王族,听说没有什么内斗?”

    云彧心中有数了,他徐徐说道:“端阳王族人丁不旺,皇上并无所出,而家父膝下也只有我和两个弟弟,相处也还融洽。”

    凤离天眼中精光一闪,“听说其中一位,并不是平南王妃所出?”

    “嫡庶之分,在南地看的颇重,更何况…”说道这里,云彧抬眼看了一眼凤离天,“只要本身并无过失,端阳皇上也不会做出有损民心的事情来,若是再做出些成绩…”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凤离天嘴角突然浮起一抹笑意。

    正如云彧所言,自己占了嫡,又占了长,在公务上,也一直颇有建树,京中人心向背,何等明确。

    自己只要做好分内事情,同时安排好耳目盯牢淑妃源王一行人,那么就算有了波折,却又惧怕何来。

    他心中突然一阵轻松。

    “有了!”

    就在这时,随着轻轻一声脆响,云彧已经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他这步棋走的极妙,自己心中也是极得意的,放下棋子,不由抬起头来,得意的向凤离天一笑。

    “看我这一棋,你却如何化解?”

    那抹笑容就如云后的霁月,灿烂至极,凤离天不由一呆。

    竟是如许人么?

    他不由愣住了。

    云彧却不知,他的一番话,已经让对面的人心结一开,且刚才这展颜一笑,更是让对方心神大震。

    “太子看看我这步棋走的如何?”得意的笑容中蕴含了云彧惯有的温和,凤离天一愣之后,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免有些震撼,凤离天忙掩饰,“却是极好,这下我可要冥思苦想了。”

    云彧得意的抿了抿唇,“无妨,离晚膳时刻还早呢。”

    到底年岁不大,虽然故作沉稳,偶尔也有年轻人的活泼出来,凤离天心中微晒,他却没想到,他自己也不过才大云彧四岁而已。

    这盘棋最后终于没能完结,宫中有事,皇上急宣太子入宫,两人不得不惋惜的舍弃了棋局。

    云彧送凤离天出来,心中突然想起了那事,顿时有些不安。

    凤离天何等敏锐,“彧弟可是有何事却不便出口?”

    经过一下午的交谈,两人已经拉进了距离,连称呼都换了。

    云彧心中微滞,却也知错过这遭,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却了,硬着头皮开口,“弟来此甚久,却一直不得觐见皇上,心中委实惶恐,也不知何时能得沐天颜,一解心头期盼。”

    他说这话时,脸上微微升起霞色,目光低垂下,浓密的睫毛衬的那冰玉一般的五官多了几份楚楚可怜,凤离天心中又是一荡。

    “我明日问问鸿胪寺的安排,弟只管静心等候,只怕就要有动静。”

    云彧听了此言,感激的看了凤离天一眼,黑白分明的眸中,满是感激。

    凤离天滞了一滞,才拱手告辞而去。

    第7章 入宫

    三日之后,云彧奉诏上殿面君。

    他本就出身皇族,礼仪谈吐自然是极出众的,在朝堂上一番对答,不仅盛赞了东钟的泱泱大国气概,也没有彰显了端阳礼仪之邦的风骨,皇上甚是欢喜,就连一干大臣,心中也多是赞叹。

    凤离天也是心中惊喜连连。

    他虽早将云彧打听的清楚明白,知道对方是端阳数一数二的俊才,但想到对方并不常在朝堂出没,也有些忧心他今日的应对,却不想对方的表现竟如此出色。

    目光中除了赞许,更多了几份喜悦。

    云彧却有些忧心,面君一事,虽进展顺利,但东钟皇上却并未应允他提出的,东钟退兵的请求。

    只是天威难测,这种事情既然被拒,也不能拼命纠缠,只能回头在慢慢设法。

    “你先退下吧。”

    下一刻,东钟皇上就下了逐客令,云彧依规矩行了大礼,退了出来。

    早朝还未结束,凤离天自然是不能离开的,他看了云彧退出去的身影一眼,想想自己的安排,便又放心的和大臣们讨论起国事来。

    云彧退出殿外,早有候在一旁的太监迎了上来。

    “云世子,请随咱家这边走。”

    云彧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太监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眼光灵活,看服色却不是一般品阶的太监,忙恭敬行礼,“多谢公公,不知公公尊号如何称呼?”

    那太监咯咯一笑,“什么尊号不尊号的,世子若喜欢,叫咱家一声小陈子就成了。”

    说罢,带头往前方而去。

    “陈公公,”云彧忙跟了上去,两人前后下了台阶,“我们这就出宫去么?”

    陈公公瞧了云彧一眼,“等会在出宫,这会啊,不急。”

    他话说的简单,云彧却是一愣,上殿面君前,凤离天和他说的明白,等他出殿后,自然有他的人来接云彧,之后跟着那人出宫就行了,而现在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云彧心中隐隐有些狐疑,“不出宫?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见那位陈公公只顾走而不说话,云彧心中有些着急,他忙赶前两步,塞了个荷包到那太监手中。

    “公公,这么冷的天,真是辛苦您了,云彧初来乍到,只怕不懂事而冲撞了贵人,还请公公提点。”

    陈公公脚下一慢,袖中却快速将荷包收了起来,看向云彧的眼中,就多了几份和善,“世子不用担心,您可是贵客,没人敢怠慢的。”

    他虽这样说,云彧却没轻松半点。“那敢问公公,我们这是去?”

    陈公公在袖中捏了捏荷包,旋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口风也松了些许,“我们去后面的章华殿,有位贵人想见您呢。”

    章华殿?听起来倒像是后宫的名字。

    云彧脚下更慢了,“章华殿?却不知是那位贵人宣召?”

    陈公公又是一声娇笑,眼睛在云彧身上扫了一扫,“哎呀,我的世子爷啊,您去了不就明白了么?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莫非还怕咱家害了您不成?”

    云彧态度还是有些犹豫,那位陈公公见了这般,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我说世子爷,您这般怠慢,却是为何呢?莫非竟看不起我们东钟国各位尊贵的娘娘么?”

    娘娘?

    云彧心头警钟大响。

    他来到东钟虽近一月,却从未和后宫妃嫔有什么联系,除了那晚……

    那晚的事情,还牢牢记在他心头,洛侯那样狡猾贪心的人,怎么可能吃个哑巴亏就算了?从后面打听到的消息看,按洛侯的为人,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凤离天在的时候,是一回事,若是凤离天不在……

    虽说按理在宫中,洛侯是无法有什么动作的,但想想他身后的那个宠妃妹子,云彧心中就多了几分忐忑。

    小心驶得万年船。

    想到这里,云彧马上下了决定,他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对那位陈公公说道,“公公这样说,云彧却不敢当,只是刚才太子爷吩咐了,让我下殿后在殿外等候,他还有事要吩咐我,您瞧……”

    没办法,只能将凤离天搬出来当挡箭牌了。

    虽然和太子爷也才几面之缘,但也不知为何,云彧心中对其充满了信任,许是第六感作祟,也可能是那日凤离天救他出狼窝的行为,让云彧深深觉得,凤离天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陈公公也没想到,云彧竟然说不去就不去,还搬出了太子当借口,脸上顿时阵红阵青,他恨恨的看着云彧半响,才说道:“看样子云世子已经想好了?”

    云彧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在下实在不敢拂了太子爷的意思。”

    “好!好!”

    那位陈公公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才又说道:“太子爷的吩咐,当然要听的,不过这后宫中却有不少辈分更高的人,长辈有要求,想来就算是太子爷,也是不会拒绝的,云世子等下就知道这个中奥秘了,来人啊。”

    随着他一声叫唤,云彧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侍卫,一个个身形精干,目光炯炯,呈半圆形围住云彧,逼迫之势,甚为明显。

    云彧心中一沉。

    “早朝结束还早,我们这去了再回来也不迟,若云世子还不放心,那咱家也会安排人给太子爷交代一声的,”陈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完这话,眼光如刀子一般落在云彧面上,“云世子,这就放心了,该走了吧?”

    他最后一个字一落,一旁有个侍卫立刻向前一步,刀鞘几乎要顶在云彧腰上。

    事情已经很明朗。

    云彧心中明白不妙,但此刻也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暗暗咬牙,“多谢公公体贴,还请头前带路吧。”

    章华殿中,一片奢华之象。

    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正歪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休息,身下有一名侍女,正轻轻的替她揉着小腿。

    “娘娘,那位云世子来了。”一位宫女掀帘进来,轻轻的在美人耳畔禀告。

    美人闻言,才轻轻睁开眼来,吐气如兰的说道,“到底还是来了,如何?是否和外面传说的一般?”

    她语焉不详,但宫女明显对其知之甚深,“着实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那美人就是洛侯的妹妹洛妃,听了这话,她讥讽一笑,“若真如此,也难怪我那兄长念念不忘了,不过虽这位世子无辜,但谁让侯爷是我亲兄呢,这番病因,也还是要算到他头上才是。”

    原来那日之后,许是因心思落空又受了惊吓,洛侯也病了一场,这两日才稍稍好转。

    “那娘娘,现在要怎么办?”宫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洛妃又闭上了眼,满脸的漠不关心,“将人送去凉风阁,就说本宫现在有事,等会再召见他,记住,阁上的风光让世子好生欣赏,另外安排人好生伺候,不要让人说本宫失了礼数。”

    宫女低声应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这快入冬的天气,在那四面透风的凉风阁……只希望这位世子今日穿的足够暖和吧。

    凉风阁四面环水,只是从东面由几曲回廊连结到岸上,因其良好的通风,在夏日着实是一处消暑的好去处,但在冬日,就有些寒意沁人了。

    被人送到了此处,云彧虽有些纳闷,但见阁内没有洛侯,他心底还是轻松了几分。

    信步走到窗前,抬首望去,只见一池太液,波光粼粼,不远处银杏飘黄,残荷芦镐,说不尽的秋色潇潇,风光也着实不错。

    “世子,请用茶。”

    一位侍女上了茶水,云彧颔首接了,茶盏入手,他却是一惊。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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