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作者:方沫

    第7节

    一瞬间,见过宫中无数风云的梁相福,便已经想到了数十种可能,其中不乏可怕至极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想,现在的他,依旧不敢擅离一步。

    若所料是真,只怕刚才发现的事情,还另有内情,而且这小院,才极可能是对方真正下手的所在。

    就在这个时候,那侍卫飞快的回来了。

    “梁总管,听说是宫内来了刺客,所幸未曾得手,刚才太子爷下令搜查宫内,找出刺客,确保贵人们的安全,此刻外面的动静,便是侍卫搜查时闹出来的。”

    宫中来了刺客!

    梁相福这一惊非同小可。

    洛侯也是大吃一惊。

    之前源王说会引人来东宫,莫非竟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引人?这也太可怕了,刺杀之罪,不亚于谋逆啊。

    面色便有些变了,所幸梁相福此时也被那侍卫的话语吸引,并没能注意到他这边。

    “那太子爷可安好?”梁相福急切的问。

    “太子爷无恙,听说那刺客人单力薄,只伤了两三个侍卫,后见事不可为,便逃窜而去,因此太子爷才会下令搜查。”

    梁相福听到凤离天无事,心中的狂跳才平静下来。

    他思忖了一下形势,按说这种时候,他这样贴身伺候的人便应该去太子身边的,但这里却也不敢稍离,若是他心头那股异样不错,只怕使出这些手段的人,眼光同样盯着这里的一切。

    若是自己不在这里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时举棋不定,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鱼贯行来了一串人。

    “梁总管!”当先一位甲猬在身的彪形大汉见了梁相福,上前来行礼,“原来是梁总管在这里,那就好办了,在下奉令搜查刺客,而这座小院还未曾检查过,因此还请总管大人行个方便。”

    梁相福抬眼看去,见是御前侍卫副首领张千,便也还礼,“张大人客气了,按说让大人搜查一番也无妨,不过里面有贵人休息,这……”

    听了这话,张千皱起眉头,也是一脸为难。

    这东宫之内,由梁相福这样的大总管亲自守门,又推辞说有贵人在休息,这屋里面的,莫不是太子的哪位宠姬不成?

    他便有些踌躇。

    若是不进去搜查,若是刺客刚好躲在里面却怎么好,但若是进去搜查,这要是得罪了太子的宠姬……

    正在这时,洛侯却是上前一步,笑嘻嘻的说道。“梁总管何必如此,张大人也是职责在身,且这里面也不是女眷,只是端阳的云世子,就让张大人进去看上一看,却也无碍。”

    以他戏弄的口气,说出这样一段话来,在场的人心中便都是一动。

    云世子?

    便有那心思活泛的,早已经浮想联翩起来。

    东宫的偏殿,梁大总管守门,深夜时刻……

    张千却是个粗鲁的,他能坐上副首领的位置,靠的不是他的脑子,而是他的家世,当下便脱口而出,“原来侯爷也在这里,倒是下官失礼了。云世子?就是端阳那位?梁总管,既然是他在里面,却更要搜上一搜了。”

    他脑中想的简单,宫中无缘无故来了刺客,自然是外族人的嫌疑要更大一些。

    梁相福脸上微白,口中却坚持说道:“云世子正因身子不适,方才在内休息,张大人又何必相扰呢,咱家可以保证,里面绝对没有旁人。”

    他哪里敢放人进去,刚才云彧的那番形状,他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这并不是故意的,倒也罢了,若是被人闯了进去,看到不该看的,只怕回头太子会扒了他的皮。

    但洛侯却又在此刻说话了,“这话倒也是,托了太子爷的福,我也才从里面出来,果然是只有云世子在里面呢。”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加上他的语调表情,和平时的为人,许多原本没有其他想法的人,顿时都又有了想法。

    张千却是个憨人,听洛侯如此一说,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喝道,“既然侯爷都这样说了,可见里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梁总管就让我们兄弟进去看上一看,也不费什么事,回头脱了这位世子的嫌疑,岂不是好?”

    梁相福不禁头大。

    若是其他头脑活泛的人,他还好相劝些,但对着这憨货,就算百般手段用上去,只是这憨货不懂,奈何!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煽风点火的人在!

    他偏眼看了下洛侯,一脸的为难样,“张大人要进去看,咱家也不敢阻拦,但云世子身子确实有恙,不便相扰,唉,实在是为难咱家了,要不这样可好?就由咱家进去替大人看上一看,以示清白,大人看这样可好?”

    张千闻言,便有些踌躇。

    这梁相福都说道这份上了,若是不允,似乎情面上有些过不去,但若是允了,回头要再出点什么事……

    就在这时,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众人的目光,便刷的全射了过去,却见偏殿大门洞开,一身玄青色袍服的云彧,静静的站在门口。

    他面容平静无比,衣袍也没特别装饰,头发用一只普通的玉簪挽在身后,并不见如何作态,但那股风骨姿态,就如月一般温润,让人觉得挪不开眼睛来。

    连张千这种只好女色的粗人,也狠狠看了两眼,原本心中叫嚷的外族蛮夷几字,却再也说不出来。

    “世子爷……”还是梁相福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忙上前两步,“世子爷身子不适,何必出来,外间更深露重,若是再沾染了风寒,却如何使得。”

    云彧清亮的眼睛一一看过面前众人,轻声说道,“无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莫说我只是一点小恙,就算真的病重,也是要出来释疑的。”

    他虽装的坚强,其实就算此刻,双腿也是略略发抖的。

    被迷药迷倒,可不是一般玩的,且后面还有那样的遭遇,云彧此刻面上装的坚强,内里实在已经是在强撑了。

    只是若不出来,让东钟皇帝日后疑心端阳,事情就麻烦了,再想想暗处那些人得意的面容,云彧只咬紧了牙,也不能让人看出颓态来。

    只是出来站在室外,却没看到自己相见的那个人,那股悲愤委屈,却是更为浓郁。

    他……为何不在

    是真的事情繁忙,还是说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便再不肯过来了……

    想到那人嫌弃的眼神,云彧心头就是隐隐一痛,他身子微微晃了两晃,幸好扶住了门框,方才站定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道:“还请将军入内搜查。”

    张千疑惑的看了一眼云彧,见对方脸色苍白,心中便想原来果然是病了,只是他心性粗鲁,也不肯多问,大手一挥,便有五六个侍卫冲了进去,开始检查起来。

    而此刻,凤离天也是脸色凝重。

    不过短短一刻功夫,就接到了四五道暗卫回报。

    果然,竟有人往皇上的寝宫去了,只是还没能通传,就被他的人拦了回来,另外出宫的大人们也受到了惊扰,特别是太子太傅一职的庞大人,竟差点被人引了去东宫。

    这一切,都预示着东宫定然有事发生。

    想起消失在茫茫宫墙内的云彧,他心中一阵狂跳,但要善后的事情极多,想到这里,他才按捺下来,继续坐镇奉天殿,发布一道道指令。

    只是心中那股狐疑,一直未解,直到一位侍卫奉了梁相福的命令前来,他才终于明白了整件事。

    那人,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遭了劫难么……

    一时心中那股怒火,几乎无法抑制,随着几声惊呼,以及有宫人扑上来收拾,凤离天才发现,刚才一怒之下,他竟然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走!回东宫!”

    顾不得浑身的狼藉,凤离天巍然站起,走出了奉天殿,往东宫大步而去。

    第22章 乱局

    张千率领手下侍卫,将整个偏殿搜查了个仔细,果然一无所获。

    这期间,偏殿门前的小空地上,早被火把照的一片通明。

    云彧被请到一旁安坐,他面孔微垂,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分明表情,而洛侯则在梁相福的目光下,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和计划完全不一样!

    他心底几乎要咆哮起来。

    按照源王的说法,应该是在他进入室内,和云彧欢好之时,对方引那些老顽固老古董来见,从而揭发太子私自羁押端阳质子,并送与大臣以求稳固势力之事。

    事情一旦被撞破,以云彧的心性,自然是无脸分辨,如此便可使太子吃一个闷亏,就算他真的打起精神来分辨,在他们的这番布置之下,他也会以为自己是遭遇了太子的毒手,从而敌视对方。

    那么,太子将会受到几方发难,一是皇上,云彧之流皇上自己不会在意,但是太子私下勾结重臣,这事却是皇上的心头大忌,二是大臣,以庞大人为首的卫道士清流,最看重礼教正统,最忌讳这些声色犬马的事情,事情闹将开来,那些大臣定然会对太子失望,日后源王多加努力,这些原本支持太子的中流砥柱改旗易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自己,虽然惧怕太子,但若是太子突然遇到这么多事情,只怕也没有心力来关注自己了,在皇上那里自己是挂了号风流的,也最多被责罚一顿,眼下既尝到了美食,日后又有洛妃和源王贵妃等人帮衬,委屈一时之后,便又是天高海阔,岂不快哉。

    因此,在衡量了得失之后,洛侯色字心头一把刀,便慨然应了。

    只是这事情,现在的情况和原本的计划,似乎有了极大出入。

    自己不但没尝到美人,好像还惹了马蜂窝了。

    太子似乎,非常的看重云彧。

    这样事情就出了问题了,一个太子不大在意的美人,和太子放在心头的美人,这其中的分量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梁相福亲临,和那阉奴对云彧的态度,都在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对云彧的看重,这不得不让洛侯阵阵心惊。

    但最让他心惊的,还是原本说好要引来的那些王公大臣,竟然一个都没出现,这样一来,太子的困局自不会有,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的困局。

    没有人引开太子的目光,那么等着接受责难的,不就只有自己一个?

    一想到太子平日的手腕,洛侯这才真的感到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从道路尽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洛侯本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突然身子就愣住了,随即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凤离天带着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平静的看了一眼四周,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到云彧的衣服上时,瞳孔突然一缩,又迅速看向了别处。

    “这里可有异处?”

    凤离天问道,声音却比以往略微低哑深沉,若不仔细分辨,却听不出来。

    “回禀殿下,一切如常,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张千恭敬回应。

    凤离天点了点头,“既如常,你们且去别处搜查罢。”

    他言语中似乎没有异常,但熟知他的梁相福,却已经看出了凤离天眼底深处蕴含的怒火。

    云彧敏锐的感觉到了凤离天的视线,当那人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心头一窒,一种紧张的感觉顿时蔓延了全身,等到那视线移开,他心头才是一松,旋即却又觉得一阵苦涩疼痛。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下官遵命,这就前往别处搜查,还请太子爷也多加小心。”

    张千大大咧咧惯了,哪里能察觉到这里的暗潮汹涌,像凤离天行礼之后,便带着侍卫们匆匆离去。

    空气中便只剩下火把上时不时传来火花炸开的声音。

    洛侯坐立不安,踌躇一会后,方才腆着脸上来见礼,“下官见过太子爷……”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凤离天打断了,“洛侯爷好大的面子,竟然让孤亲自送上大礼,真是不错啊,且这大礼,还是孤未曾知晓的?”

    没有外人在,他此刻已经不再刻意控制,顿时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整个蔓延开来。

    洛侯本就胆小,之前是色欲熏心利令智昏,此刻见了凤离天,那里还有之前的胆量在,双腿顿时战战,“下……下官不敢……”

    “不敢?”凤离天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冰冷,“不敢你还来孤东宫?还公然入室行凶?还口口声声是孤示意?”

    说道最后,他声量虽不大,但其中透露的厌恶憎恨,一览无遗。“竟然敢在孤东宫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敢往孤头上扣屎盆子,洛侯爷,也不知你凭借的是什么!莫非就凭一个洛妃?只是洛侯爷,这一次,只怕一个洛妃,是保不住你的!”

    洛侯浑身颤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脸的涕泪横流,“太子爷,真……真不是……,真的是东宫的一位公公请了我来的啊……”

    凤离天再不理会匍匐在地的洛侯,径直走向云彧,“贤弟,你可还好?”

    云彧从凤离天来了,就心乱如麻,之后见他逼问洛侯,又咬牙看着一切,此刻见他走了过来,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无助,惨笑着说道,“我……我或许还好……”

    那边梁相福却已经上去追问洛侯,“侯爷既然说是我东宫的人,却不知是哪一位,侯爷说出名字来,我们查的清楚,若真是有人陷害了侯爷,自然会全力还侯爷一个清白的。”

    洛侯看到笑面虎一样的梁相福,心中那股害怕,越发旺盛,他无意中看了这边一眼,却看到太子正温言和云彧说话,那眸中的伤痛,却还是他第一回得见,顿时脑中灵光一现,心中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真的是东宫的人,我记得是姓陈的一位公公来唤我的,我当时要回府,都要走到朱雀门了,是陈公公说奉太子爷的旨意,请我到东宫走一遭,有要事相商,我不敢违逆,便跟了陈公公来了,陈公公便送我到了这处小院,让我进屋,我一进去,就看到云世子宽衣等候在那里……”

    他喘了口气,又说道,“梁总管你想想,东宫这样守卫森严的地方,若不是那陈公公带领,我怎么能进的来,而且那陈公公还安排了两位侍卫守在门口,那边不就是么,若不是真的,我就算狗胆包天,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洛侯是把心一横,才这样嚷嚷出来的。

    他虽胆小,却并不笨。

    之前还以为凤离天并不是看重云彧其人,而是看重他的才华,但刚才看到凤离天凝视云彧的神色时,便知道自己是触犯了太子爷的逆鳞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才有苟活的可能。

    得罪太子已成定局,那就只有攀附上源王那条大腿了,源王本来的计划为何没能执行,洛侯虽不得知,但事情有了变化是一定的了。

    要想让自己不成为弃子,就必须发挥自己的作用,他也不是一味愚笨的,事已至此,要想污蔑太子的名声是不成的了,但若是能成功离间云彧和太子,多少也是功劳一件。

    而云彧听到他说,“云世子宽衣等待……”的时候,脸色就刷的一下白了。

    自己刚才那番遭遇,真恨不得深深的埋在地底再不提起,却这么快就被公告在大庭广众之下,且在场的人中,还有他在……

    拳头狠狠握紧,指甲瞬间刺破了手心。

    凤离天见了他的脸色,却是心头咯噔一声,猛然转头,瞪向洛侯。

    他虽未曾相问,但看到换了衣服的云彧,心头便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心中正是又急又怒又怜之时,正要想办法宽慰,却不想这边的洛侯突然失心疯了一般,不但百般咬住不放,还再三提醒云彧是自己做的,这般刺激云彧的情绪,一切一切都让他心中大怒,若不是在宫中,耳目众多之下,只怕早动手取了洛侯的性命了,

    同时梁相福也变了脸色。

    那小陈子,果然是东宫的人,平日也是个太监小头目,很是精怪能干,但梁相福却从没看出来,那人竟然是有问题的,而且还有那侍卫,原来也是别人安排在东宫的暗桩。

    洛侯却还在叫嚷,“太子爷,当时还有朱雀门的守卫,也可为我作证……”

    “够了!”凤离天冷冷看了一眼洛侯,“侯爷如此一说,果然是冤枉的紧,不过也无妨,既然有冤屈,总是要让大人有地方申述的,要不我们这就到殿前去哭诉一番,可好?”

    说完此话,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洛侯一愣,叫嚷声顿时停了。

    去殿前?

    若是如计划一般,去殿前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闹的越大,对太子的声誉影响就越大,但眼下情况却不一样,太子反提出来,让人感觉颇为怪异。

    现在并没人逼迫太子去殿前,为何太子竟主动提出?

    另外就是云彧的反应了,经过这一番安排后,云彧不是应该很憎恨太子吗?怎么这情形却一点不像,若是云彧不咬定是太子所为,他可没有胆子去殿前。

    第23章 忍耐

    “太子爷。”就在这气氛凝固的时候,云彧突然开口了,他声音不如以往的清亮,却更多了几份低沉迷人,“云彧本就命如草芥,身似浮萍,不值得为云彧折腾,今日或许只是一场误会,太子爷请让洛侯回去吧。”

    凤离天皱了皱眉,半蹲下来凝视住云彧的脸庞,“你不用担心,就算闹得再大,也有我在。”

    云彧却似乎受不住凤离天的注视,轻轻偏过头去,过了半响,就在凤离天要站起的时候,云彧才轻轻说了句话,“不是时候。”

    凤离天一愣,云彧又说道,“来日方长。”

    最后这几个字音量更低,除了凤离天能勉强听清外,其他人却是半点不闻。

    凤离天心中一震,旋即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若是洛侯再叫嚷着去殿前,自己便只有暗地里下手了,因为无论殿前争论的结果如何,云彧被强占了清白一事即将大白天下,这对他凤离天来说,是绝对不可忍受的,那样便只能抢先动手。

    只是事前并没有准备,这一动手,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且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个幕后黑手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云彧不是心中没有怨恨,从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便可看出端倪了,只是他为了自己,竟能忍下一时之气。

    心中便更是怜惜。

    洛侯却不想云彧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当下狐疑的在两人间看来看去,不经意间触及了凤离天的眼神,顿时心中一寒,忙缩了回来。

    凤离天冷冷瞪了洛侯一眼,才说道,“既然云世子开口了,那今日就先这样,洛侯你也别急,清者自清,若你真的未曾动作,也不用担心,事情孤自会安排人查证,不过这段期间,若是我再京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么……”

    洛侯刚才是以为命在旦夕,方才一切不管不顾,此刻虽不知转机为何而来,但心地那种贪生怕死的劲头又上来了,听了凤离天此言,却忙接口道,“下官明白,下官自当三缄其口,太子爷只管放心。”

    等到他走的时候,都还有些疑惑不定,自己既然这般容易就能走了?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凤离天一个眼神,便有一个暗卫悄悄缀上了他。

    梁相福知机极快,示意了一下,顿时所有人都撤退出去,整个空地便只留下了凤云两人。

    “贤弟……”凤离天上前一步,双手扶在云彧肩上,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的照拂之下,面前的人依旧出了问题,如何不让他心中百感交集,愧疚心疼不舍怜惜,等等情绪,充斥了凤离天整个身体。

    当那双大手落到云彧肩上之时,云彧不由浑身一战,被人接触的恶心感觉,仿佛又再重活回来。

    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殿下无须自责,不过是云彧自己的命罢了,出使东钟那日,我便有过这般心理准备,此刻也不过是预料变成现实罢了。”

    云彧轻轻一笑。

    凤离天看到云彧的笑容,也不知为何,突然心如刀绞,他恨恨的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来,“你放心,我定将洛侯千刀万剐,为你出气。”

    云彧静静听着,并没拒绝,他抬眸看了凤离天半响,突然轻声说道,“不是洛侯,是源王。”

    凤离天一怔。

    云彧又跟着说出几句话。

    “他装成是你,可我认的出来,你要当心。”

    其实……我真希望真是你……

    说完这话,云彧轻轻合上了眼睛。

    凤离天一愣,正要再问,却见云彧已经合上眼睛,那眼角之处竟有些闪亮,心中更是酸涩难当,顾不得再多问,一把将云彧揽入怀中。

    “不怕,都过去了……”

    当晚,虽然凤离天百般不放心,却还是只能派人将云彧送出宫去。

    “人手都安排下去了?”

    子时虽过,凤离天却没有一点倦意,此刻他已经换了衣服,慵懒的坐在软榻上,整个人如果正休憩的狮子一般,沉默但隐藏力量。

    “禀太子,已经安排下去了,世子爷那里又添了了两个暗卫,至于洛侯那里,已经派人去动手了。”

    梁相福恭敬的回道。

    凤离天点了点头。

    今晚的事情,他经过一番审问后,已经大体知道了详情,因此一番火气,更加旺盛。

    若是平日,有暗卫跟随,云彧也不会遭了道,无奈来的地方是宫中,暗卫不便跟随,才让人钻了空子去,而今开始如不是必要,他再不会随意让云彧来宫内,宫中暗潮汹涌各怀心思,而自己还没能掌握全局,若是再有这么一遭……

    凤离天不愿再想下去。

    至于洛侯那里,既然对方敢使出这些魑魅魍魉的伎俩,自己也不是好相与的,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让洛侯也遭一回暗算也不错。

    再有就是自己的东宫了,东宫中有许多他人安插的耳目,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想着水至清则无鱼,因此便刻意留了几个,本是想利用来通传假消息的,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就在那几个暗桩的身上跌了跟头。

    一想到云彧遭受到的一切,凤离天心头的那股熊熊怒火,就燃烧炽烈。

    “宫里也该清理了,你着手去办吧。”

    随手拿过一本折子,凤离天淡淡吩咐了一声。

    话虽简单,代表的却是一阵腥风血雨。

    梁相福跟随凤离天日久,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爷这种模样,当即也不敢多说,忙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师傅,太子爷怎么样?”

    他刚一出殿,一个十六七岁的尖脸小太监就迎了上来,稚嫩的脸色满是好奇。

    “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该打听的?别多问,这两天给我乖觉点,要是出了事情惹恼了太子爷,你师傅我可没本事保你。”伸手在那小太监头上弹了一记,又说道,“明天去库里整理一份礼物,给质子府送去,切记,东西全要好的,特别是各类药材,多备一些。”

    那小太监忙应了,又堆笑说道:“太子爷对那位端阳来的世子爷可真好。”

    “好不好的,也不该我们当奴才的浑说,”梁相福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吉子,师傅可早教过你,我们这伺候人的,多听多想少问少说,你可记好了。”

    小吉子笑嘻嘻应了,梁相福这才又说道,“扶我去房里,再去把宫里的花名册拿来,这东宫的风气,也该清理清理了,你记住,这几日不管什么人求你,都把嘴给闭紧了,不然回头载了进去,你师傅我也是没法子的。”

    小吉子脸色一整,“师傅你放心,我是那不知轻重的人么?”

    说罢,上前扶了梁相福,两人相携向前方走去。

    而另一边,云彧坐了凤离天的车,缓缓行到宫墙下时,墨玉早等在了一旁,两人便一同换了来时的车,回到了质子府。

    “世子爷,你……”

    许是见云彧神态不同以往,墨玉忐忑想问,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云彧却根本不想回答。

    今晚连从宫宴到后来的噩梦,折腾的他从身体到内心俱都疲惫不堪,只恨不得自己能昏过去不再面对一切,但现实却告诉他,他没有抛开一切诸事不管的权利。

    “别问。”

    轻轻丢下两个字,云彧缓缓合了眼,靠在车厢上休息,而墨玉心中则是一阵惶恐。

    就算是得知要来东钟国为质,就算那日源王冲到府内行凶,世子爷也从来都是一股淡然温和的样子,像今日这样疲累柔弱的模样,却是第一次。

    今晚宫廷内,到底发生什么了!

    墨玉候在下人聚集的地区,自然也听人提起了宫内发现刺客的事情,不过那些事情却是和自家世子爷没有关联的,他便也没往心里去,那里会知道那里面暗藏的波涛汹涌。

    更不知道,自家主子竟是里头被钓鱼的那个饵。

    不多时,车就到了质子府。

    虽然是深夜,王嬷嬷还是带了几个侍女,焦急的等候在门口。

    一见车马停下来,王嬷嬷就上来迎接,“世子爷回来的这么晚,可是宫宴很精彩?老奴在这边都看到烟花了,宫……”

    她说了一半的话,却在看到云彧的那一刻,就扎然而止。

    云彧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晃晃,竟是非常的虚弱。

    “这是怎么了!”王嬷嬷一身惊叫,忙上前来扶住云彧。

    “无碍的,今晚吹的风多了,有些寒冷,回头泡个澡就好了。”云彧轻轻丢下一句话,就直直的走进了质子府。

    王嬷嬷惊的不轻,却已不敢再问。

    自家奶大的孩子,什么秉性如何不知,每每他摆出这般神态的时候,就是打定不肯开口的了。

    今晚一定发生了大事!

    这种猜测,在云彧不许墨玉进去伺候沐浴,又在接连叫了三次水后,越发清晰了。

    王嬷嬷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样好的孩子,为何要遭到这样的劫难,若是可以,王嬷嬷恨不得用自己一命来代替,也不愿云彧受罪。

    莫非这就是身在帝王家必须受到的苦难么?

    是夜,质子府中,有人彻夜难眠,有人伤痛入骨。

    第24章 春狩

    转眼冬去春来,春暖花开。

    处处皆是一片繁忙,农人忙着下种,商人忙着启程,而盛京,却因为每年一次的春狩,而越发热闹起来。

    春狩,是东钟多年的惯例了,东钟人生性骁勇,又热爱骑射,因此每年的春狩,都是年轻人出头的好时机,多少年轻将领,都是因春狩时成绩出色,才脱颖而出,得到了报效国家的机会。

    且最吸引人的,却是这春狩,并不只限男性,东钟女子尚武之风也颇为浓重,因此每年也有很多贵女会随同出行,若是在春狩有个好的表现,运气好的,便是连前程美色都可到手了。

    因此国中青年才俊,往往对春狩一事,趋之若鹜。

    而对云彧来说,这一年的春狩,对云彧来说,却又是一场新的机遇。

    如今在京中名望渐高的他,也获得了随驾出行的资格,本来他一介文人,不去也能说得过去,但是想着如今春暖花开,冰雪渐融,只怕不久之后,临水河畔的战事,便又将再起征戈,他便忧心忡忡。

    退兵,不是小事。

    虽然私下交流时,凤离天赞成东钟退兵的,因两国交战,始终受累的是百姓,折损的是国家的财力物力,从国家角度出发,凤离天并不赞成穷兵黩武,只是他到底也只是太子,退兵这样大的事情,他一个人是无法做主的。

    因此,就算两人在私下做了许多功夫,也顶多只是谋事在人罢了,要想成事,更多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要让皇帝十分高兴,方法并不太多,但春狩时,若是能在御前露脸立功,却是其中一条捷径,说到底,东钟之事,就算布置周全,但能否成事,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弓马骑射云彧不在行,写诗做赋却是拿手的,这般盛况,若如诗歌助兴纪录,那里能称得上十全十美呢?

    因此云彧咬牙也要跟去春狩。

    而此刻,就是出发的当天早晨。

    “东西都收拾好了?”质子府外,王嬷嬷走到马车前,满面愁容的问正收拾行李的墨玉。

    墨玉将最后一个包裹放好,才跳下马车说道:“已经好了,嬷嬷只管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世子爷的。”

    王嬷嬷还是面有忧色,“听说那春狩之地条件极差,连宫殿房舍也是有限的,多余的人就只能住在帐篷里,皇上皇子们自然不用担心,可是世子爷他……偏他身子骨又不好,大病初愈这才多久,唉,让我怎么不担心。”

    好容易才挤到了春狩行列,但因身份,云彧也只能带墨玉一人前去伺候。

    “这东钟,饮食生活,样样皆不如……”王嬷嬷还在你唠叨,身后云彧却已经走出门口。

    听了王嬷嬷的话,云彧不由微微一笑,“嬷嬷不用担心,此去也并非荒郊野外,何况还有太子爷照应,你只管放心吧。”

    其实话虽如此说,但那日之后,云彧却有些暗暗躲着凤离天,他知道凤离天好洁,他虽也明白那日并不是自己的因素,但心地总有些放不下。

    但除了当事两人有些察觉外,如王嬷嬷等人,却实看不出来的。

    因此一听有太子爷照应,王嬷嬷才放下些心来,“太子爷是个可靠的人,世子事事多问他意见,总不会吃亏的。”

    云彧含笑点头。

    他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的他,以为只要固守一方天地,便可以躲过他人迫害,谁知世情果没有那般单纯,外力照拂总不如自身力量可靠,就算强如凤离天,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因为只是源王等人谋划,才是这般偷偷摸摸,但若是东钟皇上开口,凤离天又能庇佑他几日,且凤离天又有什么必要,长长久久的来庇护他?

    因此他便如脱胎换骨一般,以往并不喜欢外出交际的他,现在则经常参加文人集会,凭借自身的才华,在京中文坛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往日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垂涎目光,已然是少了许多。

    而在这期间,京中也有不少新的事情发生。

    比如洛侯,也不知怎地,近日竟然染上了一个怪病,每日子午两个时辰,都会发作头疾,发作之时,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几月下来,竟然已经是缠绵病榻,不能起床了。

    对这人的遭遇,云彧听在耳中,却只觉的心中一阵畅快。

    唯有一个源王,眼神阴霾心思狡猾,他常寻了机会来找云彧说话,每每这个时刻,云彧便强自忍着,并不敢露出知道那日真相的情绪,但他心底的那股恨意,却越发浓厚。

    那夜之辱,真如跗骨之蛆,不曾丝毫远离。

    所幸源王自那日后,也收敛了许多,更多时候只是在口头占点便宜,行动上却还未曾强硬过,但就算如此,云彧却丝毫不但大意。

    想想对方代表的势力,云彧不由叹了口气,只盼这次出行,可千万要顺顺利利才好。

    正在这时,街头那边,突然来了一骑,正是凤离天府中的侍卫。

    “云世子,时辰将到,太子吩咐让卑职带您去集合地点,不知世子爷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云彧下了两级台阶,温言对王嬷嬷说,“嬷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只需看好房舍,照管好下人,不出半月,我们就将回来了。”

    王嬷嬷眼圈红红的看着云彧,“老奴晓得,世子爷只管放心。”

    云彧便不再多说,带着墨玉上了马车,往集合地点驶去。

    城东一处空地,已经是马车簇簇,旌旗飘扬,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云彧到后也没下车,他并未有相熟的人,也不愿下车去攀谈而多惹麻烦,在车中等待半个时辰后,便听到有人指挥车马出发的声音。

    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却正好看到皇帐车马驶过,艳丽的明黄色旌旗下,马车簇簇,迤逦而行,尽显皇家风范。

    也不知凤离天此时在哪里。

    他正想着,车外却传来了说话声,“世子,该我们出发了。”

    云彧忙调整心神,“走罢。”

    春狩的地方,离盛京并不算远,不过是城东六七十里地界的一处山林。

    这处山林虽不算很大,产出却很丰富。

    因皇家年年要来此狩猎,官府便划了禁区,不让普通百姓上山打猎,时日一长,这里的野兽也就多起来了。

    不过正式狩猎,却是明天的事情了。

    因人马众多,等到全部人到达地头并安置下来,已经是快擦黑了,因凤离天的照应,云彧好歹分到了一处房舍,虽要和其他两位官员合住,却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这里条件简陋,还请云世子将就一二,另外太子爷也吩咐过,世子爷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交代下人去做就是。”这个院子的侍者低眉顺眼的恭维云彧。

    颠簸了一天,云彧此刻确实觉得腰酸背痛,若是能泡个澡,定能去乏。

    但他看了看周围,便改了主意,只说,“并没什么特别的,若有热水,送一些来就是。”

    侍者点头哈腰的去了。

    墨玉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道,“这里可真潮湿,院子也不大,还挤了这么多人,这几天可有的难受了。”

    云彧微微一笑,“你倒是挑剔,可要知道,这样的房舍,也不知能有多少人住上呢。”

    一边说,他一边踱步到了门边,打量起整个院子来。

    这个院子果然极小,自己占了正屋这一明两暗三间房,而东西两厢此刻也是灯火通明,显见是在打扫屋子。

    他正要回身,却一眼瞧见了大门处出现了一个身影,不由一怔。

    “太子爷怎么来了?”

    云彧忙上前迎接,凤离天却大步踏进了正屋,“我来瞧瞧你可安顿好了。”

    来看看环境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多的凤离天只是想来看看这人,从那日起,两人虽也常常见面,但凤离天却明白知道,对方暗地里在躲着自己。

    若不是自己俯身相就,这人是决计不会出现在自己身前的。

    “太子公务缠身,若有时间就该多歇息歇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有墨玉照顾,哪里会安顿不好,太子爷任性,梁公公你也该劝着点太子爷才是。”云彧口中微嗔,眼角却盯了紧跟进来的梁相福一眼。

    梁相福满面堆笑,心中却想,我倒是想劝,可也要太子爷肯才行啊。

    嘴上却自然要给自家主子挣分,“世子爷教训的是,不过太子爷说了,若是不亲眼来瞧瞧,再放不下心的,说起来,老奴还极少看到太子爷这般关心一个人呢。”

    云彧脸上微微一红,梁相福却知趣的闭了嘴。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若说的多了,反而不妙。

    “你也别怪他了,我若要来,他那里拦得住。”

    凤离天边说边进了屋,抬眼四面一看,之间这房子虽不大,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烛火也很明亮,这会床上也铺好了被褥,挂了蚊帐,看起来一切妥当,凤离天的面上才轻松了些。

    “这里条件艰苦,也只能将就下了,所幸也只用呆上几天,忍忍也就是了,只是天气昼夜温差极大,你身体可千万要当心,若是少了什么,只管让墨玉去给梁相福说一声。”

    云彧心中一阵温暖。

    今日路途奔波本就极劳累,且凤离天作为太子,初到地头,也不知有多少公务在等他办理,这种情况下,却还能挤出时间来探望他,让云彧心中颇为感动。

    “我晓得,而且也有墨玉照料,出不了差错。”云彧低声应道,又说:“你可安置好了?”

    凤离天轻笑,“不用担心,我是太子,哪里会有人敢怠慢我。”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到底还有许多事情,凤离天不得不起身离去。

    云彧送到门口,看那人走的远了,又站立良久,方缓缓回屋。

    第25章 恶礼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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