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作者:方沫

    第20节

    第73章 问罪

    人虽被打晕送了下去,但整个纳降大典还没完成,礼仪官战战兢兢的走完了整个庆典的流程,但此时庆典的气氛,已经有些变了。

    在场的人都心思迥异,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皇帝此时的情绪,非常不好。

    但这是为何?

    按道理不应该这样啊,开疆辟土的功绩,是可以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多少帝王将相都致力于这种功绩,但为何年青的皇帝陛下,却在这种应该畅快享受功绩的时候,露出那样一张不辨喜怒的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场疑惑的人有许多,但这其中,却不包括蒋平。

    此刻他的心中,也满是犹豫。

    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听谋士的计谋,等回到京城在动作,但此刻因为刚才的变化,心头就一直盘旋着一个疑惑。

    如果,皇帝就此对外宣布,云彧伤重不治,从而将人安排去了别处,那该怎么办?

    本来他一心笃定,皇帝就算对云彧还有几分旧情难忘,也不会太过意气用事,但眼下亲眼看到皇帝不顾身份对其体罚,而且还保全了对方的性命后,他就不可抑止的担心起来。

    因此这一切,都太超出皇帝平时的做事风格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

    若不加遏制,只怕事情会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想到这里,蒋平立时下了决定,他主意一定后,便叫过身后的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话,那亲卫先是露出惊讶之色,之后便不住的点头,最后更是混入身后的侍者群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亲卫便回来了,向蒋平偷偷点了点头。

    万事俱备,那只待时机来临了,蒋平强忍住心头的不耐,等待庆典完结的那一刻。

    大半个时辰后,归降大典终于完全完结,前端阳王族云氏一族被押上了城楼,云成和打头,率领全部云氏一族成员,在天地及全国百姓面前,恭恭敬敬的对凤离天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从这一刻起,端阳国将成为历史,再不存在。

    而在他们跪伏的前方高台上,凤离天巍然站立,在劲风的吹拂下,他整个人意气风发,衣袂飘飘如仙人降临,举动间尽显王者之威。

    “着,封云成和为平安王,赏王府一座,侍者若干,财物若干,即日起云氏一族随大军一同返回盛京。”

    云成和率族人叩谢皇恩后,便束手退到了一旁。

    偷看了一眼前方的那个高大身影,云成和心中五味杂陈。

    从此之后,云氏不但丢掉了祖宗基业,就连整个家族,也要在别人的监视下战战兢兢度日,这和以前相比,又何止一天一地的差别,而追其罪魁祸首,还是自己这个无作为的领导者了。

    他心中黯然,旁边的族人也是心中沮丧,却还要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对方要杀了自己,也是寻常之事,眼下要求自己一族前往对方领地居住,虽然有些屈辱,但好歹也保全了性命,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伯,我哥哥呢?”

    云琰上来看了半响,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兄长,不由担心的问云成和。

    云成和刚才也注意到了,但却没敢问,按理应该在这里的人却消失了,他心中老有种不祥的感觉,轻轻摸了摸云琰的头,“可能到别处去了,别担心。”

    安慰了两句,云成和也只能将这个事情先抛到脑后。

    下一步,便是群臣前往参加庆功宴的时候了,就在一干人纷纷起身之时,蒋平却突然出列,跪在了凤离天面前,“皇上,在前往庆功宴前,微臣还有话要说。”

    这一举动,顿时引来无数人侧目。

    凤离天脚下一顿,看到蒋平脸上坚定的神色,不由皱眉。

    这人平时虽憨直,但并不莽撞,今日这却是闹得哪般?

    但此刻,他只能不动声色的问道,“哦爱卿有话直说无妨。”

    蒋平恭敬说道,“微臣以为,皇上怜悯百姓,愿意接纳云氏并入东钟,此乃皇上一片慈悲之心的体现。”

    他这几句歌功颂德的话,弄得在场官员大多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至极,但凤离天知机极快,不待他说出后面的话,脸色便已经一点点难看起来。

    蒋平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为人刚直勇猛,为将征战沙场是再合适不过,且因爱惜手下军士,在军中有极高的声誉,但他也有着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

    一涉及到他要护的人,这人便像没了脑子一般,不管场合什么蠢事都干的出来。

    而在这纳降大典上,能让他这般不顾身份的,那就只有一事,就是复仇。

    一想到这里,凤离天心底闪过一抹愠怒,对方这是对准了云彧而来啊。

    蒋平长子于沙场上死于平南王之手,之后平南王也命丧沙场,按理双方仇怨以了,但以蒋平的性子,可不会顾及这些,定然是要寻平南王后人报仇的,而这样一来,他的目标便只有两个人。

    但这两个人,都是云氏一族的重要人物,平时也就算了,在云氏投降的重要当口,若没有正当理由就胡乱杀人,师出无名,便只会寒了那些刚刚归降之人的心。

    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两人都是清白无辜的。

    云琰自然不用担心,他本身也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自然不会有什么罪名在身,但云彧却就不一样了。

    对于东钟,他确实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只要揭发他当年偷到玉符,放走源王挑起内乱的事情,那云彧面临的,就是一个死罪。

    可是,他现在还不想让他死!

    凤离天脑中转的无比迅速,一想明白了此事,便当机立断,打了个哈哈说道,“这等歌功颂德的话,朕却是惭愧的很啊,蒋爱卿,今日是大吉的日子,云氏一族归降,天下归心,乃是大大的喜事,你要说的话,朕回头再听,现在百官都在这里,大家先去庆功宴才是要紧。”

    说了这话,凤离天便迈过蒋平,大步往前走去。

    见皇帝这个样子,蒋平却是铁了心,他咬了咬牙,站起来紧走两步,又猛地跪倒在了凤离天前方,“皇上,庆功宴虽然要紧,但我东钟将士的性命更要紧,此事关系到数万东钟将士的冤魂,兹事体大,还请皇上恕末将冒犯之罪!”

    此话一出,整个城墙上方,顿时冷寂一片。

    凤离天深深的吸了口气,知道蒋平已经是铁了心,却是逼不过了。

    “今日这等重要时候,若是你有一丝夸大之言,你可知要担当何罪吗?”

    说道最后,已经是疾言厉声,那话中的森森冷意,无数官员都是心中一寒。

    蒋平却是个犟性子,见此等情形,也豁出去了。

    “末将知道,但为了我军将士的冤情,末将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惩处凶手!”

    凤离天对上蒋平的双眼,双颊不由轻轻抽动。

    “既然如此……”半响后,凤离天才咬牙说道,“说!”

    蒋平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凤离天森冷的目光,“微臣刚才看到了当年私放源王,引起盛京无数死伤的罪魁祸首,还请皇上立刻派人捉拿罪犯,严加惩处。”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若真是寻到了这种罪魁祸首,那么此刻蒋平的反应,也就不难理解了。

    凤离天冷冷的看着蒋平,好半响,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将军真看到了此人?可不曾看错?”

    若是旁人,定会暂避锋芒,但蒋平却是刚愎自用的性子,自持劳苦功高,加上一心要为儿子报仇,却丝毫不肯退让。

    “末将自然不会看错,当年犯下这弥天大罪之人,便是刚才献上降表的云彧,当年他在盛京为质,末将曾见过此人多次,就算化成了灰,末将也认得他,此刻他既伏诛,还请皇上下令,诛杀此人。”

    听着蒋平的慷慨陈词,凤离天咬紧了牙,一言不发,但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渐渐的,便有些官员看出不对来,皇上的态度有些奇怪啊。

    若刚才那人真的做出了这种罪行,凌迟斩首也是正常,反正有了这种罪名,就算是云氏的人,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但皇帝的行为却极为奇怪,刚才就自己动手责打了那个清瘦男子,一副要了对方性命的样子,但此刻面对大将军的举证,却又脸色阴沉,不发一言,竟一副不愿处置的样子。

    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就在许多人狐疑的时候,蒋平却是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一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样子,“皇上,这人心思狡诈手段狠毒,若不杀此人,不足以平军中将士之心啊。”

    随着他的声音,官员中便也有七八个人走了出来,尽皆跪倒在蒋平身后,纷纷附和。

    “皇上,还请诛杀此罪人,以慰我军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皇上,此人罪大恶极,还请皇上惩处。”

    “皇上,我军将士曾因此人死伤惨重,不可轻易放过,还请皇上对此人处以极刑啊!”

    看着这些众口一词的官员,凤离天牙关慢慢咬紧。

    蒋平这厮,太过可恶!

    第74章 怒火

    他是当年的知情人,而今日这一出,定然是怕自己手下留情,特地在众人面前说出当年的事情,用以逼迫自己下手,若是针对的别人,自己可能还会觉得做的不错,但现在针对的却是自己……

    凤离天心中的怒火,慢慢升了起来。

    他这边对着蒋平等人的控诉半响不语,见此情形,其余官员虽未曾附和蒋平,也起了一阵阵的骚动,凤离天听不清楚,但自然也能猜到,这些人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其实在他心底,也明白蒋平所求并不过分。

    以云彧做出的事情,早犯了东钟的律条,判处死罪无可置疑,若是换个人,只怕早就被他下令退出午门了,但现在做出那事的人,却是云彧……

    要杀这人,却是如何舍得!

    身后的梁相福看到这情况,也是心中着急。

    但他急的方面,却和凤离天不同。

    他并不在乎云彧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自家皇帝的心情。

    凤离天现在心底并没对云彧释然,反而有许多理不清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无论如何不愿诛杀对方的,但蒋平等人这样一闹,先不说云彧的性命,反而是将凤离天逼到了绝境上。

    皇上的性情,在场可谓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的了,这两三年越发霸道乖张,被厌恶被人逼迫。蒋平是私下告状还好,现在弄得这般张扬,万一皇上真的抵死不愿处理云彧,岂不是会大大的失去军心,这可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啊。

    当下便也顾不得许多,梁相福忙站了出来,恭敬的说道,“皇上,蒋大将军言之有理,若是云彧真的是当年引起源王之乱的始作俑者,那自当依法处置。”

    当下凤离天和蒋平两边都是一愣。

    蒋平却没想到,这个如影子一般的皇帝近身侍者,今日竟然会帮着他说话,顿时有些喜出望外,“皇上,既然连梁总管也是这种看法,还请皇上严惩凶犯。”

    不远处的云氏一族,却是脸色各异的看着这一幕,其他人还罢了,云琰便忍不住要冲上前分辨,却被云成和一把拦在身后。

    而凤离天却是脸色不辨阴晴,微微抬起下巴,看向梁相福,“你也是这种看法?”

    他对梁相福知之甚深,知道这种时候对方说话,定然是别有内情。

    果然,梁相福微微躬身,“律法有云,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而今云公子虽然身份高贵,但若真的犯下这等罪行,自当惩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在凤离天不变的眼神和露出微喜之色的蒋平注视下,徐徐说道,“只是兹事体大,虽然要考虑到将士的心情,但到底也关系到了新归降子民的信心,因此绝对容不得半点马虎,老奴觉得,我们虽不可放走一个罪犯,也不能胡乱冤枉一个清白人,因此建议先将云彧收监,在经过审查后,弄清真相,才能定罪。”

    一听此话,蒋平不由眯起了眼睛,眼神凶狠的瞪向梁相福。

    “梁总管的意思,是本将军信口雌黄了?”

    梁相福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将军误会了,老奴只是觉得,虽然有将军的指证,但朝廷办案,自有一套规矩,而按照朝廷的规矩,必须要三堂会审,等待刑部审明真相后,才能将对方真正定罪。”

    蒋平顿时一滞,心中暗叫不好。

    对方这一篇话,洋洋洒洒,周密详尽,他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也正常,蒋平本也没想过在今日发难,只是看到了凤离天的举动后,才仓皇决定,许多事情都不曾安排的周全,且他本也不擅长这些口头功夫,因此一时被梁相福用一个软钉子堵了回来,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梁总管说的极是。”凤离天心头一松。

    有些东西他虽明白,但碍于身份却不好去说,而梁相福往往在这些时候,总能很恰当的发挥作用。

    沉吟了一下,凤离天便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既然有蒋爱卿指证,那就先将云彧收监,等回到盛京后,再交给刑部进行审理!蒋爱卿,如此处理,你可满意了?”

    说完这话,也不等蒋平回答,凤离天长袖一挥,大步往前走了出去。

    梁相福等人忙跟了上去,蒋平犹豫了一下,也只能跟了上去。

    皇帝都这般说了,蒋大将军好像也没有意见,因此气氛便软和了下来,

    上了车辇,凤离天挥手叫过梁相福,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将人移到宫内,不能再呆在大理寺了。”

    蒋平既然已经露出了爪牙,那就不能再将这人放在那种危险的地方了,否则出了一点差错,只怕悔之晚矣。

    经过今日鞭挞的事情,又被方才蒋平一逼,凤离天突然明悟了。

    自己并不想云彧死,起码在现在,他一点也不想。

    那个人,还没有偿还当日对自己的薄情,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就算要死,也要他觉得腻了厌了,才能让他去死。

    而让他被旁人害死,更是凤离天绝对无法接受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将人先掐在自己手心了。

    他虽寥寥两句,梁相福却自然明白,微微颔首,便悄悄退下去办理此事了。

    凤离天倚在龙撵上,环顾四周的街道,看着百姓尽皆拜服在街道两侧,面上都是敬畏之情,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寂寥。

    原本的想像中,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水墨一般的画面,蒙蒙细雨下的街道,多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就连空气,闻着都有些清甜的味道,那时候我老是偷偷溜出去,雇上一条小船,穿过一座座的小桥,静静的观察两岸百姓的生活,那感觉很惬意,很惬意……”

    耳边似乎响起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声音中缠绵着深深的柔情。

    那时自己是怎样说的呢?

    “那我们寻个时间去看看,坐在乌篷船头,若是晴天,我们就对面而坐,烹茶煮酒,若是雨天,我们就打着油纸伞,在绵绵细雨中,我揽着你的腰,慢慢的在河道里徜徉,你说,好不好?”

    那人是怎么说来着?只记得最后是在两人欢快的笑声中,自己将那个温润的青年按在了床榻之上……

    眼中似乎有些湿润。

    言犹在耳,但人呢,却已经变了。

    唯有那种牵动心肺伤痛入骨的感觉,还缠绕在整个身体里。

    下一刻,他眼前突然出现的,却是血花四溅的背脊,还有那个人按捺不住,从喉咙里泄露出来的惨叫。

    那叫声,如同一把利刃,从那人口中传来,却刺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

    凤离天猛然按住胸口,心窝下面一点的地方,竟是传来无比强烈的刺痛。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自己会失控,为何当鞭子抽打在那脊背上时,自己心头会闪过一抹畅快的报复感觉。

    可那种感觉,不过瞬息便消弭不见,当看到那人晕死过去,纤细修长的身体却因绳索的束缚而悬吊在那里时,那种报复的畅快,便变成了刺骨的痛楚。

    自己当年,竟是连那肌肤上多一抹伤痕,也恨不得以身代替的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茫然的抬头四顾,凤离天眼中,却突然映入了几人的影子,那是强颜欢笑走在车辇后方的,云氏一族族人的身影,而其中被云成和牵着的,却是一个七八岁小孩,那小孩正用充满仇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车辇。

    如遭雷击。

    原来,是因为这样……

    凤离天狠狠捏紧了拳头。

    原来,真相是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心中只有他们,他心中……没有自己……

    可不是如此,就连刚才那刑台之上,那人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的亲人,而且往前想去,若不是顾忌亲人的安危,他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早就躲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年后,会想子侄提起,当年他是如何玩弄一国之君于鼓掌之上的吧。

    凤离天狠狠一咬牙,眼中凶光暴现。

    一定是这样!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留情,他既然视自己如草芥,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中,那自己又何必再多番顾惜,或许蒋平说的对,众多东钟兵士的性命,总不能就此掀过不提,不过在要了他性命之前,自己先要物尽其用,拿到自己该拿的报酬!

    第75章 转移

    而此刻,在城墙东北角的一处哨楼之中,几个侍卫拖着一个昏迷的青年,走了进去。

    哨楼中只有一张桌子并两根木凳,空无一物,几人四面打量了下,随手将青年放在了哨楼一角的干草堆上。

    此刻青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不但身子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是轻不可闻,那张俊美的脸庞一片苍白,而两道俊秀的剑眉,此刻正难受的拧在了一起,额角上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引起这一切的的根源,正是青年背部的伤痕,残破的白色衣袍掩盖下,只见那原本修长优美的脊背上,此时是一片血肉模糊,在那层层叠叠的鞭痕下,整个背部竟是找不出半点好肉,而有些特别严重的地方,更是深可见骨,嫩肉无情的翻了开来,展示着狰狞的伤痕。

    “这人该不是要死了吧?”

    一个圆脸侍卫踢了踢青年,见对方一动不动,不由有些担心。

    “我看悬,被皇上抽了一顿,没当场死过去,算他命大了。”

    另一个侍卫也凑了过来。

    “兄弟们,别说了,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丢在这就算了吧?还是让大理寺的人接回去?”

    领头的侍卫有些犯愁,按理这人是从大理寺接出来的,此刻也该送回大理寺去,但看这人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只怕还没送到,就会一命呜呼了吧。

    死在大理寺里也就罢了,可要是还没送过去就死了,可是个麻烦。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出现的人物,竟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梁总管,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领头的侍卫认出了来人,忙不迭的行礼。

    梁相福此刻哪顾得上这些,神色急切,“人呢?怎么样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那青年明明是被皇帝打成这样的,怎么偏偏皇帝身边最被器重的梁总管,却是这样一幅关切的神情。

    想到青年的惨状,侍卫们便有些支支吾吾的。

    “让开,我看看。”

    挥开几个侍卫,云彧残破的身子便出现在了梁相福面前,梁大总管走到草堆前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领头的侍卫不明内情,只能忐忑的说道:“总管大人,这人看着情形不大好,刚才兄弟们叫了半天也没反应,只怕是……”

    侍卫刚说了这里,看到梁相福漆黑的面色,顿时住了嘴。

    梁相福半蹲下去,伸手到云彧鼻子前探了一下呼吸,然后摸了摸额头,心中稍微轻松了些,站起身吩咐道,“寻个担架来,将人送到……送到明光殿去,路上小心平稳些,还有,所有动作,不许走漏一点风声。”

    几个侍卫虽心中疑惑,但对着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总管,却不敢有一点疑问,忙不迭的起身去办了。

    明光殿,乃是离凤离天居处最近的一所宫殿。

    大理寺去不得,冷宫现在住着云氏一族,凤离天是绝对不会愿意将人送到那里,,而现在没人居住距离凤离天又近的明光殿,便被梁相福选中了。

    梁相福这一做法,绝对适合凤离天的心意。

    此刻凤离天一颗心都在云彧身上,无论以后如何,现在他都无法将这人当成空气,既然如此,他这个总管,便只有依着皇帝的心思行事。

    至于两人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容不得他梁相福来插手,对于皇帝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或许现在只是因不甘才对这人念念不忘,但只要他是奴才的一天,就要随主子心思好办差事。

    不过从心底来说,梁相福也不看好云彧。

    先不说皇帝的记挂宠爱是件多么虚无缥缈的事情,就单以现实来说,前有蒋大将军虎视眈眈,后有宫妃美人从旁威胁,他还有个不堪的过往,再加上没有势力可以作为后盾,怎么看,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沦为玩物了。

    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人救活,不然日子不好过的可不是眼前这位爷,而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了。

    云彧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似乎是在一片云中行走着,那云雾极大,竟然是一点也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他慢慢摸索着,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便跌入了虚空之中,他禁不住尖叫出声,身子下坠了很久后,突然眼前场景又是一变,他不知何时,竟又站在了一处沙漠之中,空中烈日高悬,四处都是火热的黄沙,他呆愣了半日,便慢慢往前走去,但这沙漠竟是异常广阔,他一人赤足走了许久,直到口干舌燥,却都还没找到一片绿洲,而就在他终于禁不住阳光的炙烤而颓然倒地快陷入晕厥之时,空中却突然乌云密布,下一刻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他躺在黄沙之上,雨水将整个身子浇的湿透,他也悠悠醒转了回来,咳嗽了几声后,便忍不住张开口,贪婪的喝了起来。

    “不急不急,慢一些,还有呢。”

    耳畔似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是谁?是谁的声音?

    云彧挣扎着要睁眼一看究竟,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猛然又陷入了黑沉之中。

    凤离天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的青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大夫,小心的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回话,“皇上,这位公子外伤虽严重,但并不曾伤到五脏六腑,眼下老臣已经给他涂了上好的金疮药,只需要细细将养一段时间,就可慢慢好起来。”

    凤离天皱眉,“那他为何现在还没醒?而且这样的高热,又是什么原因?”

    老大夫小心说道,“这位之所以现在未醒,乃是因外伤过重而引起的,他本就气血不足,此次因伤势过重,引起了体内气血失衡,阴阳失调,从而引起的阴虚发热……”

    他这一番文绉绉的长篇累牍,说在凤离天耳中,便又多了几分暴躁。

    “人会不会死?”

    不耐的打断大夫,凤离天的脸色更加阴沉,老大夫心中一颤,快速说道:“老臣已经写了药方,只要按时服用,不会有性命之忧。”

    听了这话,凤离天细不可闻的舒了口气。

    “下去吧,记得今日发生的一切,不可让第二人知道,不然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老大夫打了个寒战,忙不迭的说道,“老臣明白,老臣一定守口如瓶,不敢泄露半分。”

    将屋子所有的人都驱逐出去,凤离天缓缓坐在了床榻边沿。

    三年了,这还是三年来,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因为背上的伤势,云彧只能趴卧在床上,露出了半个脸庞来,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云彧的肌肤在烛火照耀下,越发白的如玉一般,淡淡的散发出一种荧光,却又因为发烧,脸颊处一片殷红,颇为诱人,而那清醒时带着几分冷清的眸子,此刻也隐藏在了浓密卷翘的睫毛下,整个人都透露出一丝楚楚可怜来。

    凤离天不自觉的伸出手去,细细的摩挲起来。

    指尖处,触手微烫,却柔滑细腻。

    顺着脸颊,他贪恋的抚摸了下去,指尖渐渐从脸颊滑落在了脖颈之上,当感觉到那脖颈上动脉的跳动时,凤离天手指不由一滞,在那一处停了下来。

    透过手指下薄薄的皮肤,他能完全的感觉到,这个让他矛盾至极的人,此刻竟然是这般脆弱,只要他双手一动,那么……

    突的,凤离天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双手也不由的微微颤动起来,只要这样一用力,那么之前的那些仇怨不甘,便都可以画上一个完结吧。

    想象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或许会因窒息而睁开,充满恐惧的看着自己,凤离天心中不由闪过一阵热切,双手也不自觉的移动到了云彧脖子上。

    橘黄的烛火下,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在他手下竟是不足一握,如此纤细脆弱的感觉,让凤离天忍不住开始用力。

    随着手指的用力,那个俊秀的脸庞上,慢慢出现了涨红,而凤离天却恍然未觉一般,越发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唔……”

    终于,室内传来了一声呻吟,或许是感觉到了呼吸困难,昏迷中的云彧,不自觉的哼叫出声,而这声呻吟竟如石头击碎水面一般,凤离天猛然一惊,旋即惶急的放开双手,猛然退后了两步。

    怎么会!

    他骇然站立当场,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却满是惊悸恐怖的神情。

    自己刚才,竟然差点真正动手,将这个人掐死了。

    这个原本应该捧在手心,百般怜爱的人!

    还记得手下那股温润的感觉,凤离天仓皇的抬起手,惊惧的看了一眼,却半响说不出话来。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若是没调整好心绪就前来,只怕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凤离天狠狠看了床上那昏迷的人一眼,转身而去,只是那身影之中,怎么看,都由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第76章 休养

    直到第二天中午,云彧才悠悠醒转过来。

    意识有些迷糊,朦朦胧胧中,云彧只觉得背后传来阵阵冰凉,便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颅,想要回头去看,却没想到这个动作竟然拉动了伤口,顿时那舒适的冰凉被一阵剧痛代替。

    “啊!”无法抑制的惨呼出声,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房门猛然开启的声音,随之有一个带着几分惶急的温柔女子声音响起。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才上了药,大夫吩咐过一定不能用力的。”

    就算想动,在剧痛下的云彧也没有力气了,他咬牙等那波剧痛过去后,才回过神来,抬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装饰精致的房间,四面紧闭的花窗,而自己正趴在一张雕工精美的床上,只是四肢都被绑缚在了四角的床柱上,而身子右边的地上,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正用无比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是哪里?”

    他出口询问,但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竟是嘶哑无比。

    “这里是明光殿,公子你是昨天下午被送过来的,来的时候可怕人了,全身都是鲜血,后来梁总管叫了御医来给公子上了药,之后你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梁相福并没嘱咐要瞒住云彧,因此这女子倒也不用隐瞒。

    “明光殿……”云彧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你是这里的宫女?”

    他虽进宫次数不多,但宫内的主要宫殿,他还是清楚的。

    女子点了点头,“公子叫我樱兰就好。”

    说话的时候,云彧也渐渐清醒了过来,他抬目看了看手腕上的束缚,微微皱眉,“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樱兰轻轻一笑,“当然只有皇上才能有这个权力啊,昨日可是梁总管亲自送公子来的呢,还嘱咐了奴婢们一定要小心照顾。”

    云彧听了,眼睛眨了眨,默不作声。

    凤离天,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下了狠手,那何不打死他算了,就此一了百了,却不干脆?偏又不让他死,还眼巴巴的让人将自己送进宫来,请了大夫认真照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半日,心底突然掠过一个念头,顿时一惊,便再也不敢去想了。

    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逃的,那我手上的绳索,可以解吗?”

    樱兰便是一愕。

    “若是不能,那就算了。”云彧垂下眼帘,既然身为囚犯,便应该有囚犯的自觉,只是四肢被绑,心中着实觉得有些屈辱。

    樱兰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说道:“公子误会了,这绳子是怕你昨晚不知不觉中翻身压到牲口,因此才系上去的,现在公子清醒了,自然是可以解开的。”

    说完,便上前将绳索解了开来。

    云彧也只敢活动手腕脚腕,趴着睡了一夜,虽觉得身子僵硬,但因微微一动背上就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便也不敢动了。

    而心头盘旋许久的担忧,又涌上了心头。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樱兰,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是知道,还请告诉我。”

    樱兰盈盈一笑,“公子请讲,若是樱兰知道,定知无不言。”

    “云氏……前朝云氏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说完这话,他目光中略带几分期盼的看着樱兰。

    樱兰扎了眨眼,有些奇怪的说道:“公子问的是前朝的皇族云氏?他们现在被封了平安王啊,异日便要和皇上一同回盛京了。”

    “平安王?”云彧眨了眨眼,“这是怎么回事?你可否给我细说说?”

    樱兰爽快的说道,“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樱兰也是道听途说,内情并不大清楚。”

    在这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子说话声中,云彧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原来凤离天真的遵守了承诺,不但没有杀害云氏一族的人,还封了对方官衔,虽然只是一个虚职,但这样一来,起码短时间内,可保云氏的人安全无虞。

    至于对方是真正出于他的因素,还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虑,这些都不在云彧的思考范围内了,他最关心的就只是云氏的生存问题,而这一点,凤离天做到了。

    他徐徐的长出了口气,心事一旦放下,顿时浑身那股虚弱的感觉又上来了。

    樱兰小心的帮云彧换了药,看对方睡得香甜,这才开门出去,叫了一个小宫女来叮嘱了几句,这才往养心殿走去。

    来到养心殿,樱兰和守卫打了个招呼,看两人说话的样子,竟是极熟的模样,跟着樱兰便去见了梁相福,在梁相福处呆了一刻钟,樱兰这才又回了明光殿,守着小宫女熬药。

    深夜时分,凤离天又来到了明光殿。

    云彧用了汤药,早已经昏昏沉沉入睡,凤离天看着青年苍白的脸庞,心头却渐渐的软了下来。

    御医开的药方极有效果,才短短一天,云彧身上的高热就已经控制了下来。

    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凤离天满意的点了点头,跟着目光落到了云彧背上,顿时控制不住心头的忐忑,轻轻的将那极轻的薄被拉了起来。

    目光到处,顿时惊得他长吸了一口气。

    昨日伤口混迹在那一片血污之中,看起来倒并不分明,而此刻因怕不透气影响伤势恢复,背部并没有包裹,那露出来的伤口,显得分外狰狞,其中更是有几道鞭上,深可见骨,可想当时疼痛到了何种程度。

    颤抖的伸出手,但那手指落在背脊上方,却久久不敢落下去。

    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样严重的伤,竟是自己弄出来的吗?倒也是的,自己当时也不知为何那般愤怒,甚至起了将这人活生生打死在当场的念头,那下了这样的重手,也是正常。

    但此刻看来,这些鞭伤,竟让自己这般痛不可当……

    他杵立当场,好半响后,才幽幽叹了口气,盖好薄被,转身准备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了动静。

    “别……不要……”

    凤离天猛然回头,却看到床上的云彧睡的极不安分,一双柳眉紧紧皱起,左手还不住的往前伸展,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他立刻停了下来,正想要大步走回去,没想到云彧的下一句话,顿时把他钉在了当地。

    “父王……原谅我……云琰……”

    凤离天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胸口猛烈的起伏了几下,凤离天阴沉着脸,冷冷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青年,猛地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而因为他激烈的动作,云彧的下一句话,却恰巧被他错过。

    他没看到云彧脸上落泪的同时,青年的低低悲泣哀叫,“别走……凤离天……对不起……”

    大步回到养心殿,凤离天阴沉着脸,让宫人点起了烛火,开始批阅起奏章来。

    梁相福担忧的看了一眼,却不敢拂了皇帝的意思,只得指挥着小太监们多多点灯,不多时整个养心殿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执笔批改了半个时辰,却才处理了两桩事情,效率比起平时来慢的太多,凤离天越发心中烦闷,看到下一个奏章之时,突然龙颜大怒,猛然举起那折子,大力往地上摔去。

    “混账!朕决定的事情,还要他们来指手画脚不成!”

    骂了还不够,凤离天又抄起茶杯扔了出去,心头怒火,才稍稍有些减退。

    梁相福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的静立一旁,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地上那折子瞥了一眼,刚好那折子离他较近,有几个字便被他看在眼中,顿时有些明白了。

    原来又是蒋平那个派系的人,上折要求严加处理云彧。

    这就难怪皇帝生气了。

    他是人老成精,早看出了凤离天阴晴不定背后的真相。

    一来是皇帝憎恨云彧做出的背叛行为,被背叛的感觉是非常糟糕的,皇帝不可能忘记这事。二来是皇帝因此也憎恨着自己,他憎恨自己的软弱,这种情况下,竟还对一个叛徒念念不忘,甚至看到对方受到了伤害还会心痛。三来就是嫉妒了,虽然皇帝不肯承认,但对于云彧心中将端阳和云氏一族的地位放在了他之前,他对这点非常嫉妒。

    因此皇帝才会这般古怪,和平时英明神武的形象大相径庭。

    不过就算看出了这点,他也不会表露出丝毫看法,因为他明白这些,而皇帝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只是心中不肯面对,因此才会如此反复暴怒罢了。

    却见凤离天怒气冲冲的发了会脾气,也不理会折子了,叫过梁相福。

    “今天白天,他说了什么不成?”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不过梁相福却马上明白过来。

    虽然心中踌躇,还是细细的将樱兰汇报的情况说了一遍,果然,皇帝的脸色就更差了。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恨恨的骂了一句,凤离天眼中凶光一闪,让人将之前的奏折捡起来,一手抓过御笔,就想写些什么,但当笔落在纸面上时,却又突地凝住了。

    梁相福清晰的看到,那只抓住御笔的大手,竟微微的有些发颤,他忙收了眼神,小心的放低了呼吸。

    果然,良久之后,皇帝还是什么都没写下来,凤离天恨恨的将那奏折扔到一边,重新拖了一本看了起来。

    渐渐的,他眼中突然爆出了一抹亮光。

    “吩咐下去,七日后是黄道吉日,全军启程,回盛京!”

    丢下这么一句话,凤离天猛然站起,大步往后殿行去。

    七日后出发?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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