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53节

    过世的是柳远道,葬礼很隆重,隆重里又带着凄清:他的独生女儿多年前就不在了,妻子也早撒手人寰,柳远道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半子”就是顾海生。

    于是顾海生就成了柳家主持葬礼的人,他穿着黑衣,和柳家的那些子侄一同接受外界的吊唁,甚至在大家看来,他才是柳远道的接班人,柳远道临终前两个月,顾海生始终伴随身边,老头谁也不肯见,连亲侄子都轰到一边儿去,他只肯让顾海生到近前说话。

    有人在私底下悄声说,谁能想到当初一介孤儿,竟能走到如今?苏家自不必提,手中掌握瀛海,又得到柳家承认,往后顾海生只会继承柳远道的位置,成为一方不可忽视的力量。

    也有人说什么叫一介孤儿啊?当年顾御风也是身居高位之人,顾家也是名门,顾海生不是无根无基冒出来的,人好歹也是个二世祖。

    还有人说算了吧,顾御风死得那么早,没给儿子留下一星半点儿的支撑,如今的局面都是顾海生自己赚来的,和他老子没半点关系,那些二世祖不能和顾海生比。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葬礼成了八卦会,尤其当大家看见苏誉出现在葬礼上时,这八卦就成了五香花生米,嚼得更带劲儿了。

    苏誉前来吊唁,倒不是因为他父亲,而是为他外公。宗克己当年在位之时,和柳远道打过一些交道,两个人都深知,对方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真要得罪了,对自己这边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也尽量避免损伤交情。

    如今宗克己虽已糊涂,账面上的交情却还在,苏誉自然就得代替他,到柳家来上一炷香。

    葬礼那天,滂沱大雨。

    苏誉站在不起眼的靠窗角落,望着和来宾应酬的顾海生,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起了一些变化。

    他变得冷而且硬。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看来,顾海生是因为岳父的过世而哀伤,所以话语很少,语气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热忱,但苏誉明白,不是的。

    顾海生和柳远道没那么深的感情,他的冷漠是源自自身。

    苏誉遥遥望着顾海生的背影,窗外透过的雨幕微光,照在那身缁衣之上,显出坚/挺而冰冷的弧度。

    ……像一把黑色弯刀。

    苏誉不由轻轻喟叹,失了刀鞘,锋利终究还是掩藏不住了。

    苏麒走过来,他看看堂弟:“这段时间没来和你道谢。多谢你把海生劝回瀛海。”

    苏誉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不用谢。其实我也不清楚,这对你们瀛海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苏麒转头看了看顾海生:“他能回来就好,其余的,往后慢慢再弥补。”

    苏誉一听,更笑起来:“弥补?你真以为豆腐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替代的人物?啧啧,我精挑细选,用心培养了七年的酒童,被你说得像机床上的轴承。”

    苏麒仔细端详他:“真没得替?”

    苏誉懒懒抱着胳膊:“别做梦了,那样的人没有第二个,说点不顾脸面的话,你就是在床上都挑不出那么好的。”

    “那你呢?”苏麒又追问,“现下不就是个空缺?为什么不赶紧填上去?”

    苏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天天撮合我跟他!这不股权已经给你们了么!”

    苏麒不由笑起来,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不赶紧填上,万一再来新的怎么办?我好歹是你哥呀。”

    苏誉翻了个白眼:“谢谢了,这种空我填不上。”

    他望了望顾海生,又怅然道:“放心,他已经不会再爱任何人了,现在这个人的心里,只有恨。”

    那天他从葬礼回来,一到店里,刚坐下没一会儿,岳龄敲门进来。

    “有事?”苏誉问。

    岳龄脸上的神色古怪,好像张口很难,但又不得不张口的样子。

    他低着头,走到苏誉的办公桌前,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经理,我想……预支下个月的薪水。”

    苏誉一怔:“你没钱了啊?”

    “嗯……算是吧,遇上点为难的事。”岳龄更加吞吐,眼神闪烁。

    苏誉好奇,压低声音,探身问:“和泉子有关?”

    岳龄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可你怎么会缺钱呢?”苏誉笑起来,他摇头道,“我可不信。”

    “经理……”

    苏誉笑看他:“该不会是拿去赌博吧?岳龄,那我可不会给你的哦!”

    “我没赌博!”岳龄的脸都涨红了,他憋了好半天,才道,“某人,遇到了为难的事,找我借钱,就这。”

    苏誉一怔:“某人?哪个某人?”

    岳龄看着他,脸上神色愈发尴尬,他低声道:“这个某人……不让我和你说。他说,他是真的为难了,才向我开口的,他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苏誉怔怔看着他,忽然,他听懂了。

    他迅速拿过支票簿,签了个数字递给岳龄,然后淡淡道:“用不着预支下月薪水。这笔钱算我的。”

    “可是经理……”

    “你不和他说不就行了么?”苏誉平静地打断他,“还有,往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我拿钱,别废话。”

    岳龄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等他出去了,苏誉呆呆坐了一会儿,他这才拉开抽屉。

    屉子里有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是他和布丁结婚的戒指,后来苏誉没再戴,取下来一直放在屉子里,只是他时常会打开来看。

    他和布丁分手也有半年了,然而这期间,苏誉没听见关于布丁的任何消息。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刻意去打听,也许就算有知晓情况的酒童,也没谁告诉他,就像今天岳龄这样。

    曾经顾海生问他,为什么他们四个会落到如今这一步,豆腐临走时也说,如果时间能倒流该多好……

    但时间不会倒流,他们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以至于不得不在爱的国度流离失所,这错误,是他们四个集体犯下的。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充满了种种是非,发生了各种突变,偏偏在尾声却变得平和淡然。

    圣诞节的时候,独眼杰克照例搞得很隆重,客人来得比往年都多,有说有笑,热闹的声浪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

    苏誉照例给每个酒童都送了礼物,几乎每一样礼物都价值不菲,不是名表就是昂贵的丝织领带什么的……小寇抓着他的巴宝莉皮带嗷嗷叫,苏誉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颜色都猜到了。

    泉子的那个小徒弟小井说,咱经理真是个大土豪!

    泉子笑道:“豪就豪吧,哪儿土了?而且你是第一年进店,所以觉得稀罕,经理从来都这样的。”

    岳龄感慨:“钱是一方面,关键是有这份心。这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换了别家店,酒童的名字叫不叫得全,还是个问题呢。”

    小寇却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知道,发完圣诞礼物的圣诞老人最后会怎么样?一个人回家,到家,还是一个人。”

    这话,说得酒童们全都默然不语。

    平安夜那晚打烊很迟,直至夜里两点多了,客人们才意兴阑珊的离去,苏誉正要关门,却有人推门进来。

    “打烊了。”苏誉皱着眉头盯着进来的男人。

    苏麒笑了笑:“我又不是客。”

    “快两点了。”

    “我看你也睡不着。”苏麒不在意地说着,脱下大衣,径自往吧台走,“正好陪我喝酒。”

    苏誉气不打一处来:“大半夜的叫我陪你喝酒?还有,你上回的账单还赊着呢!”

    “唉,那么小气……反正明天周末,我又不上班。”

    苏誉骂骂咧咧拉下卷帘门:“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呢!你说你个直男,天天往同性恋夜店跑什么?”

    苏麒不介意地笑起来:“所以我这个点才过来嘛,免得你为难。”

    泉子还在酒吧里收拾器皿,一见苏麒,就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来:“苏总,想喝点什么?”

    苏誉一听更怒:“这都几点了!你还叫他喝!”

    泉子笑起来:“经理,客人坐在吧台前,难道我还把人赶走不成?”

    苏麒点点头:“这才叫敬业。来杯长岛冰茶。”

    苏誉走过来,他挨着苏麒坐下来,悻悻道:“喝这么烈的酒,呆会儿醉了怎么回家?”

    “那就在你这儿睡一晚呗。”苏麒说,“反正楼上那么多空房,找个沙发给我就行。”

    苏誉嘲讽地笑起来:“我这儿都是弯的,你睡我店里,不怕清白难保?”

    苏麒嗐了一声:“不是我吹,你那些小伙子可打不过我。”

    他一指泉子:“就他这样的,我一拳能撂下三个!”

    泉子也笑:“苏总您放心,我们弯男也是有捡择的,不会添到碗里就是菜。”

    苏麒对苏誉啧啧道:“像你,都是一副伶牙俐齿。”

    苏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半夜的跑来纯聊天?我可没那力气奉陪。”

    “唉,陪你哥坐一会儿又怕什么?”苏麒睁着疲惫的眼睛道,“我从早上七点一直加班到夜里十一点也没觉得累。”

    苏誉找泉子要了杯矿泉水,他看看苏麒:“用不着那么拼吧?不怕过劳死?”

    苏麒轻轻叹了口气:“拜你所赐——不,确切地说,是拜你唤醒的那头野兽所赐。”

    大门关上,大灯也都关闭了,只有吧台这一圈融融的明亮,像一泓暖暖的湖水,在寂静的冬夜闪着橙色的光。

    苏誉和苏麒并排坐在吧台前,泉子在他们稍远的地方,低头点着器皿的个数,检查着杯子的情况。

    “怎么了?出大事了?”苏誉幸灾乐祸瞧着苏麒,“不然你不能往我这儿跑。”

    苏麒点点头:“确实有些事,不过说来,应该是向你通报结果。”

    “啥结果?”

    “三个月前,瀛海董事局出了一次大风波。”苏麒说,“十一个董事——加上林粵过世后增补的那个——一致反对顾海生,甚至有人要求他递交辞呈。”

    苏誉一怔:“是么?有这么严重?那家伙干了啥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丧心病狂啊……也差不多了。起因是海生想让瀛海上马一个项目,但项目太大,风险太高,他这样做,等于是把瀛海整个儿押出去。”

    苏誉点点头:“哦,明白了,所以董事局炸了窝。那你呢?反对还是赞成?”

    苏麒揉了揉眼窝,他哑声道:“我没反对也没赞成。我知道海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熟悉地产,我也不和你细说了,总之这个项目很大,人家都吞不下,只有瀛海有这个能力,一旦成功,可以给瀛海奠下五十年的基石,而且错过良机,往后就再没了。可是一旦失败,瀛海恐怕再也缓不过气来,会从如今的一流跌到二流。那甚至都不是我们这十几个人倾家荡产能够弥补的。”

    苏誉笑起来:“然后呢?上没上?”

    “上了。”苏麒长叹了口气,“可你都不知道是怎么上的!许诺、讹诈、拉拢、离间……丑事做尽,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苏誉吃了一惊,他放下杯子,扭过头望着苏麒:“等等!你是说……顾海生?”

    苏麒哑声一笑:“除了他,我还能说谁?”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甚嚣尘上,苏麒至今仍觉得不可置信。

    为了让那个项目上马,顾海生把他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统统做了一遍:密谈,行贿,收买,叛卖,宣传,反宣传……他将人性里一切能施展的招数,或者说伎俩,在这次危机中施展了一个淋漓尽致。

    苏麒第一次发觉,原来顾海生这个人,活脱脱是个盖世的投机家,那温文尔雅的表面就真的只是表面而已,他的骨子里,是不会真正在意他人的,不管局面有多诡谲,他都能瞅准时机,抓住关键的人,遍施软硬手段,逼迫董事会的成员让他们许诺,再让他们互相利用,他把他们挨个儿折磨了个遍,最后还要统统听从他的意愿。

    就仿佛有一个新的舞台出现在这男人面前,他一跃而上,崭露出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也厌恶之极的新才华……而干这一切的时候,顾海生总是微笑着,他还是那么斯文,优雅,说起话来温柔好听,让人着迷。这个男子动人的外表给他增加了无限迷惑性,就连最熟悉他的友人,最后都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落入此人的陷阱。顾海生就像一朵黑色的美丽花朵,无声无息间,就能把人吸进去,让其万劫不复。

    “他在悬崖上跳舞。他知道身后就是绝壁,但他一点都不怕,或者我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了。”

    苏誉默默然而认真地倾听着堂哥说的这一切,到最后,他终于开口问:“那么关于这个项目,究竟……”

    “最初的风险已经过去,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会像海生设想的那样了。”苏麒轻轻喟叹,“苏誉你知道么?就为了这个项目,海生把两个常务董事逼辞,接下来还有一个也难逃其咎……”

    苏誉点点头:“他想把所有不听他话的,或者不中用的人都赶走,把瀛海变成他顾海生的一言堂。”

    苏麒无奈道:“这次是他运气好,下一次他再这么干……”

    “不对,这不是他运气好。”苏誉打断了他,“事情本来就是他预料的那样。这个项目本来就会成功的。”

    苏麒愕然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苏誉微微一笑:“因为,野兽的直觉永远超过人类。”

    苏麒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堂弟,他忽然轻声说:“你当初,到底是把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送回了瀛海?”

    苏誉的笑容渗入几分凄苦:“不是说了么?一头野兽。他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顾海生了。”

    然后他坐直身体,望着苏麒,用一种调侃而又无比认真的口吻说:“wele!欢迎来到圣人消失的野蛮新世界。”

    ☆、第 182 章

    欢迎来到圣人消失的野蛮新世界。

    从独眼杰克回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苏麒耳畔一直萦绕着这句话。

    当时他甚至还追问苏誉,眼下这种情况,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苏誉说,他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野兽的锁链,不要让它彻底挣脱。

    “不然,与你,与他自己乃至与整个瀛海,都是一场大灾难。”

    苏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诚心诚意向他那个最不齿的堂弟寻求意见。

    苏誉还说,如果苏麒觉得有必要,他也可以进行相关方面的协助。

    “是说,挽回他的感情,从此好好的和他做夫妻?”苏麒问。

    苏誉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想点儿别的?!”

    “我不是你哥嘛。”喝醉了酒的苏麒显得格外好脾气。

    苏誉忿忿道:“前面几十年都不拿我当亲人,如今倒是改了脾气……我是说,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方便去做,可以交给我。既然是我把这头野兽送回瀛海的,如果有必要,你们瀛海也可以拿我做挡箭牌,在这方面,我不会推卸责任。”

    苏誉说的那番话,苏麒暂时没弄太懂,但是他也明白,这一次,堂弟是真的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因为他们谁也对付不了如今的顾海生。

    一度,苏麒以为顾海生的异常只是出现在工作上,只和瀛海有关,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年后不久,顾海生的助理alex忽然来找他。

    看着alex一脸的焦虑错乱,苏麒顿时警惕起来:“又出什么事了?”

    他说“又”,是因为这小半年,顾海生把整个瀛海高层闹腾得海沸天戈,本来瀛海里脾气最糟的人是苏麒,现在可倒好,和顾海生一比,苏麒在众人心里简直如菩萨般慈祥可爱,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先来找他,把顾海生捅的各种篓子都送到他跟前,以至于苏麒一听事关顾海生,就有犯心脏病的先兆之感。

    alex把门关上,将手机打开递到苏麒面前:“苏总,您看。”

    是一个八卦微博账号,里面放着一个视频,苏麒点开,视频很短,拍摄时间是夜晚,明显是偷拍,光线虽然模糊,但五颜六色的霓虹提醒了观众,这是在什么地方。

    镜头里,两个男性紧紧搂着走到一台沃尔沃跟前,接吻之后钻入车里,然后沃尔沃驶离。

    苏麒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其中那个男人,是顾海生!

    统共也就一分半钟的视频,而且很模糊,但依照他和顾海生之熟稔,一眼就认出来了!

    另一个男性虽然没有正脸,但看上去很年轻。

    “这人是谁?!”苏麒叫起来。

    “一个酒童。”alex说,“苏总,我查过了,是欢乐时代的,而且年前就有各种风言风语,说顾总……顾总在外头喝酒,和酒童有不良来往,还有八卦说他在那些夜总会定了包房,叫了十多个酒童买醉取乐,但那些都没有照片也没视频,我以为是传闻,也没放心上,可是这个已经被偷拍了!还有这!今早出来的新杂志!”

    alex说完,又拿出一本杂志,上面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顾海生和一个酒童模样的男孩子在饮酒。

    苏麒的脸都紫了!

    他憋了半天,霍的起身,一把抓过杂志:“我去找他!”

    苏麒连门都没敲,咣当一下闯进顾海生的办公室,那时两个副总正在和顾海生商量公事,一见苏麒像一匹惊马一样冲进来,都一脸惊诧!

    “干嘛?”顾海生不悦地盯着苏麒。

    苏麒一反常态,他扫了那两个副总一眼:“两位,麻烦先出去。”

    那俩互相看看,又看看顾海生,后者点了点头:“先出去吧。”

    等人都走了,苏麒“啪”的一声,将杂志摔在顾海生面前。

    顾海生低头看了看,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哦。”

    苏麒气得想杀人:“就光哦一声就完了?!顾海生,你神经病了!”

    “现在看来,发疯的倒像是你。”顾海生淡淡地说,“上班时间,无端把人赶出我的办公室,就为了和我谈这事儿?”

    “这是一点事情么!”苏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毁了瀛海?!”

    “没那么严重。”顾海生淡然一笑,“我已经通知了方面,你看,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我是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顾海生扬起脸看着苏麒,他依然很平静:“我为什么不能做这种事情?”

    苏麒竟被他噎住!

    “找几个酒童喝点酒,找个伴儿上上床,不过如此。”顾海生的声音里带着冷淡的厌倦,“你大惊小怪什么呢?”

    “我大惊小怪?!”苏麒几乎嚷起来,“这是不过如此么!如果只是不过如此的小事一桩,为什么会被八卦记者拍下来!”

    “大概他们太无聊了吧。”

    看着那张端庄漠然的脸,苏麒忽然觉得疲惫,他疲惫得仿佛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了。

    “告诉我为什么。”苏麒哑声道,“海生,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出格的事?”

    顾海生仰起脸,他长长叹了口气:“很出格么?那好吧。”

    他平静地注视着苏麒:“理由很简单,我累,非常疲倦,工作压力大,所以想喝酒,想找人说笑放松,我是个健康的男性,我有生理欲望,我想找人上床。请问,这些理由够么?”

    苏麒将杂志扔在桌上,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颓然垂下头来。

    “我没说你不能喝酒,我也没说你不能和人上床。但是海生,请你稍微考虑一下环境,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

    “所以我在哪儿喝酒,怎么喝酒,都得受你的控制?所以你还想插手我的性生活?苏麒,你是我的公婆么?”

    苏麒望着那张完美无瑕仿佛面具的脸,他忽然极度的沮丧,沮丧得他甚至懒得再过问。

    他站起身来,冷冷道:“随便你吧,我没什么要求了,只要你记得戴套,别染上艾滋,那种病,死得会很难看。”

    顾海生竟然若有所思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这一点我会记住的。”

    苏麒走到门口,他伸手抓住门把手,却又停住,转过身来。

    “你去哪儿玩,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我确实管不着。我可以不插手你的私生活,但是海生,瀛海的对外公关一向由我负责,这件事我会和方面细谈,为了确保瀛海声誉不会因你而有所损伤,我建议你不要再去欢乐时代了。”苏麒停了停,“如果你执意要去那儿,那我将不得不采取措施,关停欢乐时代。”

    顾海生顿时皱起眉头:“苏麒,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无聊。你是想离开瀛海么?”

    “不用威胁我。”苏麒淡淡道,“这是公关,不是做项目,海生,不管你在董事局里耍什么手段,有规章在,他们就不会因此辞退我——奉劝你一句,如今已不比往常,你在董事会的位置已经不稳了,要是再乱来,走人的指不定是谁呢。”

    顾海生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要我去哪儿放松呢?”

    “既然要玩,何必去欢乐时代呢?”苏麒讽刺地笑了笑,“苏誉那儿又不是没得玩,叫人看见还以为你惧内呢!”

    顾海生用手背撑着下巴,他眨眨眼睛:“苏麒,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麒淡淡地说,“替我自己的弟弟推销推销。再说,哪怕单论酒童的质量,独眼杰克也远远好过欢乐时代——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是不是?”

    说完,苏麒冷酷地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好半天过去,苏麒依然觉得怒气难平,他又抓起手机,给苏誉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苏麒问苏誉,知不知道顾海生最近出去找乐子的事儿。

    “听说了一些。”苏誉淡淡地说,“酒童们之间总会有些往来。”

    苏麒很惊讶:“你不生气?!”

    “无所谓生不生气。”苏誉停了停,“他没固定在一个酒童身上,也没找那种下三滥的暗娼……”

    苏麒握着手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忍着愤怒,冷笑道:“我是不是该夸你贤惠?你老公做出这种事情,你还觉得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爱我了,他去找谁,我管得着么?”苏誉在那边语气很冷淡,“都和你说了,他现在痛恨整个世界,以伤人为娱乐。包括我,他对我也只有恨了。”

    苏麒被堂弟这番话说得,心窝一阵阵的刺痛难受。

    “你真觉得无所谓?”

    “目前的状况,不会比他和豆腐在一起更伤我的心。”苏誉仍旧平静道,“你想想,他如今连豆腐的感受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又算个什么呢?”

    苏麒呼出一口粗气:“虽然你拿他没办法,我却不能坐视不管。苏誉你放心,往后他没法再去欢乐时代了。”

    苏誉一听,十分诧异:“那你想把他赶去哪儿?”

    “独眼杰克。”苏麒咬牙,他近乎狰狞地笑了一下,“接下来,你给我好好看住他!要是再让海生在你眼皮子底下胡闹,那就是你的失职了。”

    ☆、第 183 章

    傍晚六点。

    高峰之前,小寇和岳龄将所有酒童集中起来,说,有事情要和他们说。

    等酒童们全都到齐了,岳龄将休息室的门关上。

    小寇站起身来,他看了看面前的酒童:“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个事情想和你们说。昨晚,你们也看见了,顾先生跑到咱们店里来喝酒。喝得不少,本来他想开房,叫几个酒童一起,被我劝了,我说没房了,他这才放弃。不过顾先生说,今天他会早点来,他想搞个聚会。”

    小寇说到这里,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看看众人:“我希望在座各位,不要跟着他进包间。”

    他这话说完,酒童们互相看看,表情都有些诡异。

    一个酒童惴惴道:“那,要是顾先生不高兴怎么办?”

    “你们可以找各种理由推脱。”小寇淡淡地说,“这方面,用不着我再教你们了吧?”

    屋里,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

    “之前顾先生在欢乐时代,叫了一帮子酒童豪饮,开房作乐到凌晨两点半,想必这件事大家都听说了。”小寇说到这儿,锐利如冰刃的目光,把面前每一个酒童扫了一遍,“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独眼杰克。”

    小井在人群里低声道:“其实那晚顾先生也没做什么呀,我听说,他只是叫了很多酒,然后看着橘子和项鲲他们喝……”

    “那也不行。”小寇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外头八卦已经把事情给扭曲成什么样了么?小报记者把聚会说成是群p,还说项鲲他们是从顾先生家里出来的。你们是想纵容这种恶意的新闻,从咱们独眼杰克里冒出来么?”

    酒童们都不响了。

    岳龄坐在一边,他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终于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们中有一些人野心勃勃,看着顾先生送了橘子一台沃尔沃t8就眼馋,觉得自己也可以趁机上位——我希望打着这种主意的人,把头脑放清醒些,掂一下自己的分量。曾经有两个人,他们一度成为了你们心目中的这种‘赢家’,别说沃尔沃,连欧洲的别墅都有。但是现在他们在哪里?”

    小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岳龄这种话说得太冷酷,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老话说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但没有谁说拿人钱财还往人身上插刀的。顾先生和经理已经结婚了,不管婚姻状况如何,人家是两口子。当着自己老板的面,和老板的男人调情,这不是傻瓜是什么?如果还想继续在店里做下去,我奉劝各位,在顾先生面前收敛着点。经理往日对各位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岳龄看着酒童们,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在这种无价值的地方浪费力气。那个男人不会爱上谁的,做这种愚蠢的事情,除了在经理心里减分,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们和橘子不一样,橘子是外人,你们不是。一念之差,小心最后t8没落着,自己倒被踢出店里了。”

    那晚十点,顾海生来到独眼杰克。

    他四下里看看,最后走到酒吧前,坐下来。

    泉子一见他来,赶紧上前:“顾先生。”

    顾海生看看他,忽然一笑:“招呼都打好了,是么?”

    泉子一愣!

    “我要包房,没有包房,我要酒童陪着喝酒,也不会有一个酒童肯上前。”顾海生啧啧道,“是你们经理让你们这么干的?”

    泉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仍旧礼貌地笑了笑:“您误会了。经理没有和我们提任何要求。”

    “那就是,你们自发决定的?”顾海生睁着眼睛看他,“小寇领的头,还是岳龄领的头?你们是苏誉的卖身奴?”

    泉子看着他,他忽然,也笑了笑:“没有谁领头。只不过大家都不傻,记得前车之鉴。”

    他说这话时,脸虽然是微笑的,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顾海生盯着他!

    泉子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视线,没有半点躲闪。

    过了一会儿,顾海生挪开视线,他索然无味地点点头:“算了,反正我也是来喝酒的。来杯12年的老詹姆森,不加冰也不加苏打水。”

    那晚吧台有些冷清,也不知是大家看见顾海生在那儿,不太敢上前,还是真的有事忙碌。

    顾海生独自坐在吧台前,闷头喝着酒,陪着他的只有认真擦着杯子的泉子。

    “泉子,你来店里多少年了?”顾海生突然问。

    “差不多九年了。”

    “当初,为什么会来独眼杰克?”

    泉子放下杯子,他看看顾海生:“这个问题有两个回答,一个盗版一个原版。”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区别是?”

    “盗版是说给一般人听的,原版则是真实情况。”

    “那先说盗版。”

    “我原先在上东娱乐/城做。后来被经理高薪挖过来了。”

    “那原版呢?”

    “当时我在失业,满世界乱逛,路过独眼杰克,看见经理和布丁他们在门口打牌,我好奇,凑上来看牌局……这就是原版。”

    顾海生忍俊不禁。

    “那,往后有离开独眼杰克的打算么?比如自己开店什么的。”

    “应该没有。”

    “就是说,会一直在这儿做下去,和岳龄一块儿?”

    泉子低着头,慢慢擦着杯子,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和岳龄已经分手了。”

    顾海生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泉子淡淡地说,“彼此不合适,就这。”

    顾海生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叫什么独眼杰克?这儿应该叫独身杰克。”

    泉子看了他一眼:“顾先生,您有伴儿的。您是已婚人士。”

    顾海生低头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酒,他忽然低声道:“泉子,你们还恨小墨么?”

    泉子看了顾海生一会儿,回过头去,擦着杯子:“眼下,算两边扯平。反正谁都没落着好。”

    “你觉得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没有谁对谁错。”泉子淡淡地说,“大概大家都忘了,虽然没有爱情的人生不圆满,但仅有爱情的人生也是不够的。”

    顾海生笑起来,他举起杯子:“说得真好!当浮一大白。再来一杯!”

    苏麒来电话提醒之后,苏誉就把小寇和岳龄叫了来,他说,如果顾海生来独眼杰克,他要酒,给他酒,他要酒童,给他酒童。唯有一样,酒童不能跟着他外出过夜。

    岳龄马上说:“经理你放心吧!没人敢的!”

    苏誉掀了掀眼皮:“给一百万的车,还没人敢么?”

    那俩一时噎住,小寇又马上说:“那几个可疑的,我会去敲打,经理,不会出那种事的。”

    苏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恍惚一笑:“是不是很丢人?都知道我和他领了证,结果还得这样严防死守的看着他。”

    他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岳龄和小寇心里都有些难受。

    岳龄就说:“经理,也许你该和顾先生好好谈谈,像这样围追堵截……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办法呀。”

    苏誉点点头:“我会和他谈的。”他说完,又苦笑,“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跟他谈起。你们看看他如今这样子,破罐子碎一地了都。”

    泉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此刻,却突然道:“经理,顾先生是遇上中年危机了,而且看他那样子,恐怕危机来得比一般人都更严重。在这儿栽倒,不比在青春期栽倒,他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这个坎儿要是过不去,顾先生往后恐怕就得废了,经理,你真得加把劲。你得……得想办法帮帮他。”

    苏誉看看泉子,无奈道:“我这还没到中年呢,都被他给搞出中年危机了。我怎么帮他呀?他那样子是叫人帮的吗?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晚苏誉提前从店里出来,去了顾宅。到那儿是老倪给他开的门,老倪说,顾海生还没回来。

    “我知道他没回。”苏誉淡淡地说,“坐在我的店子里喝酒呢。”

    老倪的脸看上去很难过,他轻声说:“誉少爷,你不能劝劝他么?”

    “我今晚来,就是做这件事的。”

    于是苏誉叫老倪杨嫂他们都去歇着,他自己坐在客厅里,把灯都关上,一声不响地耐心等着。

    差不多到了十一点半,他终于听见外头有车声,车大灯打过来,雪白光柱照进黑暗的客厅,转瞬又熄掉。

    不多时,脚步声和说笑声从门口传来,灯开了,顾海生搂着一个男人走进客厅。

    和顾海生一起进来的那个人,是明春。

    一看见屋里的苏誉,明春那样子活像见了鬼!本来还揽着顾海生的胳膊,嗖的一下放下来,身体自动往后退了一丈!

    顾海生还很诧异,他看看明春:“干嘛?我有麻风病么?”

    明春的脸都涨红了,他慌慌张张说:“经理!我……我就是开个车!顾先生喝了酒,我帮他开车……”

    苏誉脸上很平静,一丝怒气都没有,他站起身,看着明春柔声道:“你现在,立即回店里去,如果再让我看见刚才这种场面,明春,你自动给我走人。”

    他的话音还没落,明春就像只兔子一样,转头狂奔进夜色。

    顾海生错愕,还想伸手去拦他:“喂!明春?”

    苏誉淡淡道:“别追了,看来你施展的魅力不够强,至少没有独眼杰克一个酒童的职位更吸引他。”

    顾海生耸耸肩,无所谓的哦了一声,转头就想上楼。

    苏誉喊住他。

    “咱们谈谈,好么?”

    顾海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谈什么?”

    “谈谈你最近做的这些事情。”

    苏誉走回到沙发前,他坐下来,抬起头:“苏麒把你捅的篓子都告诉我了。”

    顾海生扬了扬眉毛:“我捅什么篓子了?”

    苏誉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大半夜的,我不和你搞辩论赛,海生,我只想知道,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去?”

    “我闹什么了?”顾海生一脸无辜,“找人喝点酒上个床,这就是闹么?你想我去做和尚?”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豆腐看见了,他会怎么想?”

    苏誉一提豆腐,顾海生的脸,僵硬了两秒。

    “他不会看见,也没兴趣看见。”他冷冷道,“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就不会离开我。”

    “所以你其实还是在恨他?”苏誉盯着他,“或者同时也在恨我?”

    顾海生静静注视着苏誉,然后他摇摇头:“我不恨他,我也不恨你。我恨的只是我自己而已,我也讨厌这样的人生,非常非常讨厌,想起来就反胃。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充满了错误,我没有从中发现半点价值——可是能怎么办呢?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我也只能这样乱七八糟的活着了。”

    苏誉颤声道:“你说这种话,让你姐姐姐夫听见,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听不见。”顾海生厌倦地打断他的话,“他们全都死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顾海生,我是叫你打起精神来,可我没叫你变得这么无耻!”

    顾海生长久地凝视着苏誉,他忽然说:“无耻?也许你说对了。苏誉你知道么?这大半年我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才会落得如今这下场。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是因为我一心想做个好人,替他人着想的好人,这才把事情搞砸的,如果一开始我就选择做个混蛋,当初我就不会失去你,如今我也不会失去小墨,甚至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灾难都不会发生了。老天爷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既然总得有一个人没良心,又何必把恶人推给别人来做呢?苏麒说得对,我就是太有心有肺了,才会伤人伤己。从今往后,我就做个没心没肺、不在乎他人的无耻之徒好了。”

    苏誉听着,只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

    第5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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