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大狗 作者:风月泊

    第5节

    樊禅动作顿了一下,缓缓道:“你比小孩子和宠物都难伺候多了。”

    “哼。”某猫听后佯怒冷哼,饶是如此,眼里已有了几分笑意。她把视线落在樊禅白皙的手上。比起一般女子的手,这人的显然没那么娇细圆润,指甲也修得较短,但虽不加修饰却十分工整干净,且手指修长有致,指节分明,更让人觉得好看。

    而此刻自己的小爪子就被这样的手轻轻握着,尖甲摩挲在粗粝的石面上,竟觉得有一丝丝酥麻。

    好温柔……

    小白猫忍不住仰起脑袋,蹭了蹭身后人的下巴。

    “做什么?”头顶上一道清冷却不失柔和的声音回荡进耳里。勾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如何亲昵的动作,脑海中轰的一声,耳根发热:“我,我突然脑门痒了。”

    听了这掩饰似的解释,樊禅也不说话,垂眸看了眼下方那对灰白色的耳朵,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过了会儿放下小肉爪,道:“好了,换一只手。”

    勾月稍稍放心,听话地递过去另一只。而后,又忍不住悄悄地回过头去偷看身后的人,却见到了对方眉目专注的模样。

    淡黄的光晕洒在衣袍上,青丝垂肩掩住一段雪颈,清浅的香气萦绕鼻息。忽然,那人的目光对上来,眉梢轻挑,似是询问。她连忙转过头去,心跳陡然加快。

    从未有过的奇怪心情……

    某只小白猫靠在身后人怀里低头不语。房间内静得只剩下指爪磨刮的声音,还有背后隐隐传来的平稳心跳。

    勾月感受着那与自己不同的频率,微微发涩。半晌,忽然轻声道:“原本我是很瞧不起你们这些所谓修仙正道的,甚至很厌恶。因为有许多人整天喊着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实际上却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矫情又虚伪,恶心得要命。”

    顿了顿,“但是……你好像没那么讨厌。你跟他们不一样。”声音渐低了下去,最后一句竟细若蚊蝇难以听清。

    樊禅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手上动作慢慢停了,放下锉条,问:“头上还痒么?”

    “嗯?”勾月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然下一刻,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樊禅……居然帮她挠痒痒。

    那只手覆上她头顶,试探地揉了揉。她浑身一麻,只觉得此时自己分外敏感,头顶上的那些触碰都在屏息的寂静中一点点放大,无比清晰地反馈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甚至能想象出樊禅的每一个屈指的动作。而后,那只手竟移到了她的下巴,指尖开始轻轻挠刮。

    勾月心中陡然悸动。

    天,这人在做什么?!真是……放肆!从没有人敢对她这样,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晋姨也不曾敢触碰她那里!可是……好舒服……小白猫身形一颤,竟不自主地缩着耳朵发出了几声满足的叹息。

    呜呜……太不争气了!好想捂脸跑掉啊!

    樊禅看着某只低着头的白团子若有所思。书上说这样可以取悦猫,果真如此。其实她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会这样做的,毕竟自己性子清冷,向来疏离,极少与他人有较为亲近的接触。

    今日她能感觉到勾月有些反常。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并不想看到某只猫情绪低落的模样,所以才破例了一次。而现在看来,用这种方式好像还蛮有效果。

    手上越发轻柔,连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漾开的笑意。

    渐渐地,小白猫开始垂下脑袋了。也不知是太舒服了,还是真的累了。勾月眼皮发沉,意识竟有些混沌模糊了。

    她揉了揉眼睛,微微懊恼。自从灵台被封印,自己也脆弱得跟普通凡人一样了,动不动就觉得好累,时常犯困,甚至一不小心还会受伤,感染风寒。

    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作威作福威风凛凛的样子了。

    自从遇到樊禅,她的生活轨迹就完全变了样。如果还在魔界,她这会儿大概是卧在软榻里,俯看台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吧,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人封印灵台,限制了自由,如今还趴伏在那人怀里,以如此温顺卑微的姿态……被对方这样那样。

    忽然好不甘心。

    她闷闷地移开下巴,从樊禅怀里跳下来又跃到那头的桌子上,走到青玉大碗边。

    “我先去睡了。”白色身影倏地消失在视线里。

    樊禅有些意外。默然良久,才站起身,凝起灵力于掌心,一一抹去桌椅上那些凌乱的痕迹。

    ……

    ☆、第22章 二十二大狗

    漫天火光,热气灼入肌肤,喉咙干到发痛。

    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围在火圈里。火光将宽敞的山洞照亮,石壁凹凸不平,阴影颤动。不远处是一个光头男人的背影,他正坐在地面上,手臂间来回推动,带起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暗红的火舌接触到藏青色的僧袍,却如遇冰雪,倏地熄灭了,伤不了分毫。

    那和尚慢慢将头扭转过来,阴测测地看着她:“终于醒了?”

    脸上的刀疤在火光照映下狰狞扭曲,目如鹰隼,声音苍老沙哑。是之前在府里出现过的那个老头!

    “你?!”小白猫悚然起身,却惊觉全身疲软无力,猛地瘫倒在了地上。

    那老和尚停下磨刀的动作,将刀横在火上,任由火舌舔舐,桀桀笑了,“看来还记得我啊。我手上可还被你抓伤过的,但你以为那样赶我出门就没事了?我跟他们说你是个不祥的妖物,会招致血光之灾,喏,他们不是照样相信了?”

    “你还妄想那些人庇护你,呵呵,真是天真啊,不知道人心险恶么?这么轻易就付出真心,亏得你还修得了如此精纯的魔元。”

    他含了口符水,喷洒在发红的刀面上。嗞的一声,腾起一阵烟雾。那双阴毒的眼睛就隔着烟雾看过来:“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胡说!”猫沙哑地吼了一声,趴在地上死死瞪着他,喉咙却干痛得越发厉害,脑海里一阵晕眩嘈杂。周围热浪涌来,灼得她快睁不开眼。

    “胡说?啊哈哈哈……”和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如果是我胡说,那你为何在这里?怎么,你还指望着你的主人来救你?他们现在都相信你是凶妖!你那小主人还亲手给你喂下了驱邪符水,把你送来我这里!”

    他站起身,提着刀一步步走过来,“别挣扎了。等我挖出你的内丹,你也就解脱了。”

    ……

    “喂,勾月,你醒醒。”清灵钵里,樊禅轻推了一下昏迷不醒的小白猫,手刚覆上那雪白的皮毛,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烫,难道感染了风寒?

    方才她打坐回来就发现清灵钵内气息有些不对劲,而后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回应便进来看看,却见勾月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神志不清。

    “勾月!”她紧了紧眉,凝起一股清灵之气注入猫的额心,却被一种奇异的力道弹了回来。

    “杀了你……”怀里的猫颤抖得更加厉害,低喃间她听清了这句话,带着浓烈的恨意。樊禅神色骤然变得严峻,伸手拨开怀中小猫的眼皮,果然见到了最不愿见的,一双猩红的眸子……

    炙热的火焰把地面也烤的发烫。火圈中的猫喘息着,眼里渐渐失了焦距,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聚起的狂戾,血色铺天盖地,将视线染红。

    “嗷呜……”低沉的一声,她浑身皮毛猛然炸起,尖锐的利爪扎进土里。

    “哈,哈哈……就应该这样才对!”对面提着刀的和尚灼灼看过来,眼里竟迸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迷恋,“就应该这样,这样才是魔族!嗜血的魔!”

    他发狂地笑着,强劲的风激得刀背上的铜环铮铮乱撞。而后一步步走来,缓缓举起刀,眼中的癫狂也随着瞳孔慢慢放大:“你很快就可以解脱了,很快……”

    轰隆!

    突然而然地一声巨响。刹那间,地面震颤,飞石走砾烟尘四起。和尚被烟沙击得眯起眼,迷蒙不清中却感觉到好似有什么直直压迫了过来,如厚重的雷云骤然笼罩在身前,叫他动弹不得。而周遭肆虐的真火似臣服般地朝两边惊惶退散,原本的包围圈已经破开了一个缺口。

    他惊讶地抬头,举刀欲劈的动作也定格住了,怔怔仰望着那好似山一般挡在他面前的金色巨兽,和它身后洞壁上破开的巨大洞口。

    “怎,怎么可能?!竟然能破开我的结界……”他急退了步,瞠目结舌:“这,这是狗?怎么……”话还没说完,忽见眼前的巨兽低吼一声,淡金色的眸子里现出叫人惊颤的杀意。它伸出巨爪,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他的脸上。

    一道破空声。

    小白猫愕然看见青袍老和尚被突然出现的大狗一掌拍飞,扭曲破碎着化作了一道掠影,从破开的洞口中弹了出去,再见不到一丝踪迹,只留下了声模糊痛苦地叫喊还回荡在山洞里,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事。而那把前一刻还准备着取她性命的鬼头刀哐啷落在地上,转瞬间已被火蛇吞噬。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然后那只巨大的狗回过身,走到了她面前。它不理会她扬起爪龇起牙的警告,低下头,缓缓地,温吞地,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脑袋。

    猫眼瞳一缩。然而温热触及的那一刻,惶恐焦躁的心却忽而平静了下来。张开的利爪慢慢收起,皮毛也恢复了平顺。

    这只长相有些凶恶的大狗……为何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小白猫眼里的血色一点点退去,呆呆看着眼前这只比火焰还耀眼的巨兽,小肉爪子也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上。而此刻那双淡金色的深邃眸子正沉静地注视着她,如同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忽然,大狗张开口。

    是想吃掉她了么。她身子一缩,却被对方叼起来,轻轻一甩放到了厚实柔软的颈背上,带着飞离了这个灼热的山洞。

    身后火光漫天燃起,前方却凉风扑面,带着甜蜜的花香。她安稳地趴在这巨大的身躯上,转头便看见了下空茂密葱郁的林海。树影摇曳翻涌,阳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明媚晴朗。

    ……

    清灵钵内,一缕光从白猫眉心里飘出,变回那一身清冷的女子。她俯身探了探猫的身子,发现已经退烧了,这才松了口气,眉目间带着疲惫,闪身从这青白色的空间里离去。

    不多时,小白猫也从梦里醒来,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她低喃一声,在原处发愣了很久,才晕乎乎地爬出清灵钵。这会儿窗外天刚蒙蒙亮,屏风后头,床是空的。她看了眼床上叠得齐整的被子,转身走出门。

    出了外头才发现,满目都是湿漉漉的。院子里的草木都沾着水珠,晶莹闪烁。昨夜里下了一宿的暴雨。她爬上屋顶,坐在一处较干的瓦上。凉风拂面的时候,又不禁想起了梦里自己伏在那只大狗背上飞跃山谷的情景。于是心里也开始如浪潮般起伏。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还好么。”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语调,来人挥手烘干她所在之地,拂衣坐在她身旁,添了一缕芬芳幽凉。

    被看出心思了?小白猫抖了一下耳朵,稍微诧异。但她也不掩饰什么,干脆拉耸下脑袋,故作委屈:“不好。我做噩梦了。”接着却又凑过来,俏皮道:“要吃东西压压惊。”

    “吃什么?”樊禅忍不住勾唇。

    “吃你前天买的花生。”小白猫笑眯眯地提议。见对方真的从虚空里取出了一碟盐水花生,便不客气地伸出两只小肉爪捧起了一颗,理所当然道:“帮我剥。”

    樊禅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将碟子搁在瓦上,接过勾月手里的那颗,手指需拢,只轻轻一捏,便漂亮地把壳剥开了。她抖出两粒花生米,伸手递过去:“喏。”

    小白猫眨眨眼,直接低下头,就着樊禅的手将花生米勾入嘴里。

    粉嫩的小舌头舔到手心的时候,樊禅蓦地轻颤了一下,脸颊边惊起一丝异样的薄红,如雪中梅花初露俏颜,却很快消散,恢复初时平静。

    猫故作不知,面上无辜纯良,眼角里已经悄悄泛起了坏笑。她鼓着腮帮子开始慢慢咀嚼,嘴里发出脆脆的声响。这空挡里,还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梦见一只狗呢?”吞下后,又补了句:“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梦见狗那种蠢物。”

    樊禅脸上僵了僵。而后猫却不出声了,仿佛陷入某种思绪里。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来看她,眼底一片幽邃。

    “樊禅,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勾月轻声开口,语调却很平淡:“我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原本是个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折磨着我噩梦。我被信任的人背叛了,抛弃了。我还在危及生命的最后一刻化了魔,第一次杀了人。可是……昨晚的梦却和以前的不一样。到最后它变了。”往事回现,却改变了结局。她没有狂化,没有像疯了一样将那男人撕碎,没有哭到声音发哑。

    “就好像记忆被莫名其妙地窜改了一样,最疼痛最清晰的那些部分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些对我来说,真的好不可思议……直到现在我还恍恍惚惚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勾月眼底有些失焦。

    樊禅不说话,默然听着,却因着想起了昨夜里看到的那些情景,心绪变得复杂。

    “我在想,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个噩梦了吧。”停顿了会儿,猫这般说道,说完就笑了。却笑得叫人心疼。樊禅垂下眸子,仿佛又看见了很久以前那个下雨的傍晚,受了伤倒在路边,却用冰冷的眼神漠然与她对视的小身影。

    那么倔强和孤傲。

    “呐,怎么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啊。”勾月忽然转了话题。

    樊禅回过神,淡淡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昨夜以元神入梦,的确是耗费了她太多精力。

    “神仙也精力有限的,何况你还只是半仙体质,没渡劫飞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多休息才是,不要四处帮凡人除妖捉鬼回来了还折腾自己。”勾月瞪着眼睛嗔怪,而后扬起下巴:“不过,现在还是得先把本小姐伺候好。”

    说着小爪子一指:“喏,还要吃。”

    樊禅半是无奈地摇摇头,便伸手去够那碟花生。这时余光恰好瞥见下方屋檐下走出了一个黑衣银发的少女,手里捧着一块布巾,正幽怨看过来。

    “主人。”少女轻声唤道。

    ☆、第23章 二十三白烛之灵

    主人?勾月转头往下方看去,见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女正俏生生立在那里,抬首看着她身旁的女子。

    好白!!尽管人家着一身墨色锦裙,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两个字。因为对方那一头长垂到腰际的银发实在是漂亮得惹眼,肤色净透如雪,甚至连两道柳眉和弯弯的睫毛也是白色的。整个人都似由冰雪雕琢而成,唯有那双眸子乌黑幽亮,沉静似不起涟漪的湖。

    “她是谁?”某猫小爪子一抬,目光不善地盯着少女白皙到有些透明的俏脸,问樊禅:“原来你还金屋藏娇了?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手里还捏着颗花生的樊美人怔住,紧俏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而那头的少女似是对勾月的说法不满,眉头微颦了一下。冷冷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白团子,又转向樊禅,语气里露出些许不悦:“主人该帮我擦身了。”

    居然是主仆关系么?而且还要自己的主人伺候……不对!擦身?!擦身是怎么一回事?!

    勾月脑海中一下子闪过无数羞耻的画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看向身旁人,可刚想质问又猛地顿住了:等等,这少女身上叫人讨厌的冰冷气息和手里那块眼熟的布料和刚才看她时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恍然大悟,怒道:“别告诉我她就是那把矫情的刀。”

    樊禅:“她是白烛没错。”

    少女冷声:“矫情的刀是什么意思?”

    某猫笑:“呵,那还用说明么,因为你……”“还要吃么?”樊禅适时地拿出一碟蜜饯推到某只炸毛的猫面前转移注意力,顺便解释:“我每隔三日都要拭刀,不然她会不舒服。”然后起身跃了下去,接过那少女手中的布巾:“今日是我耽误了。”

    少女摇摇头,转眼已经变成了一把乌铜柳刀落到她怀里。

    “真是麻烦的刀。”勾月没好气道。郁闷地抓起面前碟子里的一颗蜜饯,边嚼着边观看樊禅坐在树下神情专注地擦拭着柳刀的养眼模样。真没想到,那把刀还修成刀灵了……她甩甩耳朵,冲下边人喊了一句:“喂,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樊禅知道她想问什么,头也不抬,只轻声回答:“白烛是上古神器,相传由九天陨玉炼化而成,早在几千年前便已筑了元神,能幻化人身。”

    白烛是刀也非刀,亦正亦邪,超脱三界之外,曾一度成为众人争夺的神器。然而自从那次三界大劫后,白烛的主人战死,神形俱灭,她本身亦坠入凡间荒芜之地,几千年来,无人能寻得踪迹。

    “我也是在两百年前去冰原修行,机缘巧合之下才寻得了她,并通过考验,订下了契约。”樊禅轻轻擦拭着刀身上的云雷纹案,目光幽邃,仿佛透过那些纹理又看见了当时的情景。

    那一年她为突破分神,去到了北冥一带荒芜严寒的冰原静修,后来在一个山洞里无意触碰到了封印,唤醒了这把沉睡千年的刀。

    刀尘封已久,镶嵌在透明的冰壁里,经过千年岁月沉寂,仍旧遗留着旧时的锐气。指尖触及冰面,即可感受到旷古的神息,强大却温润。她认出了这把曾经叱咤三界的兵刃。白烛。

    无意间抹除了那道咒语。封印解开,清啸破空,透明坚固的冰壁瞬间消融成细小的水珠,眼前乍开一道水幕。时间在这一瞬放慢了脚步,她看见那把柳刀在漂浮的水雾中缓缓落地,刀鞘末梢接触地面之前,却变成了一对玉足。

    刀化作了银发少女,凄凄冷冷地站在面前,看着她,波澜不惊。

    “你要收服我么。”下一刻,少女淡淡道。她措手不及,于惊诧中回过神来,看见了对方眼中深重的寂寥,比无人的冰原更加苍凉荒芜……

    屋顶上的猫见树下的人好似走神了,凉凉开口:“你说通过了考验?什么考验?这把刀这么矫情刁钻,定没少折磨你吧。”比如说虐到满身是伤,或者要跪□□趾什么的……

    樊禅摇摇头,“并没有故意为难我什么。”手上越发轻柔了,“她只是……要我为她摘取了悬崖上一朵将欲凋零的雪莲而已。”

    摘雪莲?说得这么轻巧,实际上没那么简单吧。勾月撇撇嘴,一想到那刀灵有几分稚气的脸蛋就不舒服。哼,一把年纪了还装少女真是太可恶了!樊禅这女人净招惹小女孩模样的各种奇怪的东西,简直是母爱泛滥……没错,就是母爱泛滥了!

    小白猫愤愤地想。又抓了块蜜饯放入嘴里,转身向后院走去。

    这时天上云层散开,出太阳了。猫跳下屋顶,在莲池前边走廊下寻了处干爽的地方,闭着眼睛打盹。

    微风拂面,带来清淡的花香,耳边是树枝摇曳的沙沙声响,舒适极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地,听见一阵微弱的振翅声在接近,随即感觉到鼻尖好似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浅眠的猫立醒了。

    睁开眼,却见面前有一只红色的蜻蜓优雅地滑翔了过去,又灵巧地盘旋回来,煽动着透明的翅膀在半空中停了停,最后居然轻盈落在了她的鼻尖上,歪了歪脑袋,近距离地盯着她看,似无邪的挑逗。

    只是普通的小生物而已。勾月不知为何觉得生趣,悄悄抬起爪子。但是还没靠近,对方已经警觉地飞走了,飞到了远处出水的莲叶上。

    小白猫有些不舍,跟出去了几步,低头却见一个影子在自己跟前地面上一个劲儿晃动着。

    原来是一簇阳光穿过树枝空隙投下来的亮点。可是,为什么……有些蠢蠢欲动?勾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撇过去。而这会儿风也大,那光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随着风声不安分地乱晃。

    好想抓……

    忍耐片刻,勾月终于自暴自弃地扑腾过去。一爪子拍下,按住,光点跑了,再扑抓……小肉爪子灵巧飞舞,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理智回来了,又嗷呜一声蹲下来羞愤捂脸:“啊~~我在做什么啊!!怎么能做这种蠢动作……没人看见吧?”

    “我都看见了。”背后清冷的声音击得她一下子弹起来。

    “这是猫的正常习性,何必苦恼。”樊禅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

    勾月脸上热意未消。太丢脸了,被这人看见自己如此幼稚不矜持的一面……原形形态维持得太久了,那些习性越发难以控制了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她没准就会去抓老鼠了!

    她独自别扭着,好半天才肯转过脸来,“你擦完那把宝贝柳刀了?”看向樊禅,才发现对方手里捧着只翠绿色的小家伙。“这只鸟怎么回事?”

    “大概是在暴风雨里撞到了树,翅膀受了伤。”樊禅淡淡回答。

    听起来好蠢……

    勾月眯起狭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躺在樊禅手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不料对方乌溜溜的小眼睛转过来,一见到她,就立即吱地一声缩了起来,抖得更厉害了。

    呵,蠢鸟,老娘又不会吃了你。某猫风情地翻白眼。樊禅走到莲池边蹲下,将手半浸入灵水中,开始清理这只翠鸟受伤脏污的地方。

    翠鸟也不挣扎,乖巧得很。很快,那些血迹污泥就洗干净了,随后樊禅再檀口开合着低声念了一句咒诀,它就被一道白光笼罩住。

    当光芒褪去时,翠鸟在阳光下张开翅膀,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的狼狈模样,眼中焕发神采,绚丽整洁的羽毛熠熠生辉。它转头看了看樊禅,啾啾地叫了两声。

    “去吧。”樊禅抬手将它托高。翠鸟好似能够听懂,定定看了她片刻,扑棱一下双翼,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漂亮地飞了出去,穿梭进树林里。

    少顷,勾月从那片树林里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舔舔爪子,刮一下脸。

    “樊禅。”她轻声道。

    “嗯?”

    “你是不是对谁都那么好?”

    樊禅沉默了一下,“并不见得。”

    某猫眨眨眼,突然嗷呜一声,佯装痛苦地捂着肩背:“其实我也受伤了呢,腰酸背痛好难受……喂!你别走啊,我受伤了你没听见么?真是区别对待啊!好偏心!果然不是对谁都那么好的!!”

    ……

    ☆、第24章 二十四临近

    下午的时候樊禅要出去一趟。勾月没能得跟去,百无聊赖之下就跑回房里补觉。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易疲惫困顿,但同时也渐渐感应到灵台越发充沛了。偶尔尝试着运转灵息,欣然发觉经脉之中力量比之前要强劲许多,且更容易掌控。

    就好似准备着迎接某种契机的降临,身体已经自发地养精蓄锐。她隐隐有所预感,再过不久,自己就可以化形了。所以在这碗里多待些时间也有好处。嗯,先好好睡一觉,这回一定要做个好梦……

    某只小白猫不知想到了什么,愉悦地摇动了一下尾巴,笑眯眯地爬进清灵钵里。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等她再从里头爬出来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初时的愉悦了。毛发蓬乱着,脸色不善,余愠残留,状态显然极其不好。因为就在刚才,她居然梦见自己在奋力抓老鼠……

    再联系到上午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勾月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了。这种无法控制自身的感觉虽然只是发生在了梦里,却依旧叫她挫败焦躁,坐立不安。舔了半天爪子,又来回走了几圈,还是郁结难消,于是这十分不美好的情绪就一直维持到了晚上。

    樊禅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东西。那是在路上顺便采摘的一个野山桃。说是山桃,其实与仙丹无异。这棵树恰恰生长在山顶灵脉端处,每日于高崖峭壁上吸收着天地间的清润之气,时而久之渐染仙息,五年才结一果,其已非凡物。

    于是天边亮起第一颗孤星的时候,小白猫就蹲在青玉大碗旁边,抱着一个洗净了的红艳的大桃子,魂不守舍地啃,啃得两眼发直,目光呆滞。

    “发生什么事了么?”樊禅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只猫心里显然藏着事情,但这一副颓然的模样有些过头了,还未曾见过她如此。

    “出大事了。”勾月缓缓瞥过来一眼,把脑袋搁在与自己身形差不多大的果实上,闷闷回答:“我觉得……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只家猫了。”

    “你原本便不是野猫。”樊禅语气认真。

    “你知道我的意思,还这么正经地取笑我。”勾月怒瞪她,末了又长长叹了口气,满脸伤感:“喂,如果有一天我想去捉老鼠,你一定要拦着我啊。”

    “捉老鼠?”听了这半是玩笑的话,樊禅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稍微思忖才有些想明白了某猫反常的真正缘由。可这一想通了,倒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伸出手,轻按在对方额头上探了片刻,“你体内的戾气压制了不少。”

    猫不明所以。耳朵动了动,蹭在她手侧边,有些痒。

    她收回手,温声道:“我初见你时,你虽然身负重伤,但其实还是很可怕的。你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相反地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一旦爆发,可能连我也难以应对,危险得很。”

    “那时的你,身上被浓重的黑色煞气所覆盖着。”

    小白猫听了抬起眼皮,没好气道:“既然我那么危险你还带我回来作甚。”哼,还以为是见着她楚楚可怜娇俏动人才难以自持地要带回家的呢,原来那时候她在对方眼里堪比洪水猛兽……心更塞了怎么办!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自己为什么会不计后果地带你回来。”樊禅淡淡看向桌上的白团子:“想来是因为觉得你本不应该那样子。你很干净,不应该被那些污秽沾染。也幸而带你回来后直到现在都没发生什么意外,你一直都好好的。”

    勾月愣住。过了会儿撇开脑袋,低声道:“那……那我现在还有黑气笼罩么?”

    樊禅摇了摇头,嘴角清浅的弧度里带着些许欣慰:“没有了。或许过不久,你就可以自如控制体内的灵息,真正将魔元炼化。”

    到了那时我就可以离开了么?勾月张了张嘴,却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潜意识地,竟是不想提及,不想听见那句语调平淡地“你可以走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舍……

    “大人,我可以进来了么?”两下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温柔好听的女声跟着传进了耳里。此时门并没有关着,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一清丽女子站在门边,手里端着食盘,正含笑看过来。

    “她又是谁?”勾月反应过来立即给了身旁人一记眼刀。因着今早上人形白烛的出现,她现在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可是一天之内突然冒出来两个陌生女人,简直是够了!以后是不是隔天差五的就会多几个青梅竹马红颜知己什么的?而眼前这位又是什么来头!

    “你进来吧。”樊禅先是对门边的人温声道,然后才转向身旁的猫:“她就是莲女。”

    “哈?”某猫听了不太敢相信:“她是……莲女?”怎么突然长大了!

    那端着食盘的佳人走过来,将东西搁在桌上,对她浅浅一笑:“唤我莲心即可。”

    “莲心……”勾月看向樊禅:“你给取的名字?”

    樊禅点点头。某猫一阵气恼: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而那莲女已经低头将两个汤碗各推到了她们两人面前:“今晚特地下厨给你们做了夜宵,尝尝看吧。”

    勾月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看向汤碗,竟是莲藕羹。不过卖相很不错,尝了口,味道也很好。于是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桌边的素衣女子。对方气质温婉又很贤惠,这么低眉顺目地站在樊禅身边,怎么看都像是个听话的妻子的感觉……

    某猫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怎地就不太舒服了。可是转念一想……“她不是莲女么?”她抬起小爪子指着莲女,问樊禅。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樊禅淡淡看过来。

    “那她还煮莲藕给我们吃……”感觉就是在剁手让我们吃一样。勾月脑海中忽然浮现女子面无表情拿刀剁着自己的藕臂的场景。背后一凉。

    樊禅喝汤的动作一顿,看了眼依旧眉目温和的女子,对某猫嗔怪道:“乱想些什么。”

    ……

    走廊外,一个身影驻足良久,最后终是迈开步子,翩然离去。银色长发的末梢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带起一丝冷冽。那姣美的身形走进了不远处的房间里,轻轻合上门。

    院角树影摇晃,地上浓荫斑驳。天边明月与繁星交相辉映,是个晴朗无云的夜晚。

    梆,梆,梆。一片寻常街巷里,夜色中响起有规律的打更声,接着便是一道苍老悠长的吆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夜风卷起几片枯叶,窸窸窣窣地擦过砖墙。从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咳嗽声。此时沿街上店铺都关了门,路边围墙里的一户户人家也都熄了灯,睡下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又是三下梆子声,夜已过半。

    远远地,苍老且低哑的声音和着梆子声,与被月光拖得长长的影子一起,出现在巷子拐角,慢慢走出,寂寂地晃荡在街上。而后,吆喝的声音和那孤单的身影才一点点变得清晰。是个有些佝偻的老人,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步子还微微发颤。

    他是这片地域里的打更人,夜里这个时候大街上除了他,大概就只剩下那些个酒足饭饱从彩楼画栋里走出来的晚归人了。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嘴里哼着小曲,右手还紧紧攥了个酒坛,不时地往嘴里灌几口,一边嘿嘿地醉笑。听见远处更声,他停下来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嘟囔:“唔……竟然,呃,这么快就宵禁了么……”

    但接着他又眯着醉眼笑了起来:“都怪那几个小娘们太缠人了嘿嘿……”摇了摇发晕的脑袋,脚下加快了步子。转过一条小巷,却迎面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

    他吓得踉跄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瞧,尽管这小巷子里光线昏暗,还是看清了对方是个老头子。那老头顶着破旧的布帽,面容隐在阴影中,提着梆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原来是个打更的,嘁,唬我一跳。”醉汉不甚在意,晃悠悠走过去。错肩而过时,却听砰地一声闷响,后颈一痛,眼前就天旋地转地暗了下来。

    他再醒来时,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漆漆的。他提起手里仍攥着的酒坛,晃了晃,掂量着已洒了大半,于是骂骂咧咧地爬起身。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些,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怎,怎么回事?”他蓦地一惊,头上如浇了盆冷水,还带七分醉意的脑袋立即就清醒了许多。这屋中满是发霉的怪味儿,布置简单。而对面暗沉沉的角落里,摆了一个大水缸,灰惨惨的,看上去已经上了好些年月。

    自己好端端地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咝……不对,记得之前被谁敲了一棍……

    “奶奶地,老子遇上绑匪了不成?!”醉汉捂着仍然发痛的后颈,转身走去门边,摸索着门把用力摇了摇,却发现已经在外面反锁住了。

    “奶奶地,有人在吗!敢绑老子,不要命啦!”他口齿不清地嚷嚷,但外头一点回应都没有。

    忽地,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还在敲着门的醉汉立即顿住,仔细一听,好像是摩擦声。这会儿安静下来了,那种声音就显得很大声,回荡在漆黑的屋子里还真有些渗人。他慢慢转回身往前走了几步,探着脑袋看去,原来竟是那口大缸发出来的。

    只见那缸上厚实的木头盖板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就好似有什么在里头将它推开一样。

    醉汉一个激灵,趔趄跌坐在地上,颤声骂道:“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噗通,木盖板终于掉落到了地上,滚了两圈过来,哐啷翻倒在他腿边。他吓得忘了说话,愣愣看着那盖板,视线移到对面缸底下,又呆滞地抬起头,向上看去,随即瞳孔骤然一缩,双手忍不住哆嗦起来。

    “——啊!!”他凄厉惊叫着,惶然后退,手足并用地爬向门,没命地拍打哭喊。

    而缸里,缓缓露出了一双翻白的浊眼,血丝交缠,正阴阴地看着他……

    夜深人静,模糊的叫喊声被接连卷过去的风吹散。空荡荡的院落里,老人坐在屋子前抽着旱烟,静静看着天边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任身后门被抓得一阵颤动也无动于衷。很快,那叫喊就戛然而止了,随之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血迹沿着门上缝隙渗出来。

    他浑然不觉一般,没有回头看一眼,佝偻的背影单薄消瘦。慢悠悠往旁边地上敲了敲烟杆,抖出里头烟灰,便开始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着:“饿久了吧,那就吃吧,吃吧……”

    月光照在老人脸上,苍白得不似活人。

    ……

    ——————————————————————————————

    樊禅:我饿了。

    莲女伸出手臂:请品尝我鲜美的。

    勾月咬咬牙,爬进碗里,傲娇道:只许你吃我!

    白烛:好拼!!

    ☆、第25章 二十五化身

    茉香城近来出了怪事。接连的两个月里,已经有六个人先后失踪。居民们报了案,起先官府也以为是巧合而已,可后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些失踪的人都是些深夜里出门的男子,在离开人群独自一人后就不见了,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组织犯的案,但找不出对方的作案动机,而且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连那些失踪的人具体是在哪里出事的也不清楚,官府对此是一筹莫展,都已经张榜去招请一些探案高手前来协助了。

    “不让深夜里出门,那些楼里还怎么做生意啊。”街头告示墙前面围满了人,都在对那张警示众人莫要深夜独自在外的公告议论纷纷。一个纨绔公子哥摇着纸扇笑道:“那以后不都得留宿了?”

    他是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大少爷,仗着家中有些财势就纵情声色,不知惹出了多少风流债糟蹋了多少好姑娘。旁人听着他轻浮的言语,都暗自唾弃,想着这种人为什么不一起消失了去。

    这时候教书的许秀才出声猜测:“会不会是被人贩子抓去哪里作当壮丁来卖了?”

    “失踪的这六个都是男人没错啦,可有两个还是老头子,谁要买啊。”提着菜篮子的阿婆反驳道,“再说了有这么猖狂的人贩子吗,竟敢在这里连续绑人还不留下丁点儿痕迹那么厉害。”

    身旁男人附和:“对啊,应该不是人贩子干的。唉……只是没想到东街巷子的徐老头也不见了,这段日子他孙子出门四处去找,就剩他那老婆子在卖酒,啧啧,那模样啊……真是凄惨。”

    旁边一干街坊邻居听了也跟着摇摇头。唏嘘了一阵,又有人低呼了声,压低了嗓子道:“呀,你们说,会不会是……是被鬼怪给抓去了?如果真被那恶鬼捉了,大概就骨头都找不回来了吧……”

    “呸。”另一个妇人立即啐了他一口,骂道:“这一惊一乍地胡说什么呢,哪来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以前也没见有过,少在这里乱说吓人!”

    “诶我就随便说说嘛,我知道你担心你们隔壁那一家子,可这么久都没找着,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说着开始争执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瘦弱少年慢慢退了出来,暗自抹了抹湿红的眼睛,背着变皱了许多的包袱,黯然往东街巷子的方向走去……

    深山幽谷里,这个早晨一如往日宁静。

    屋子外头鸟鸣响起,温和的阳光透进窗格。难得好眠的樊禅终于被胸口的压闷感给弄醒了。睁开眼,却看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趴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她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皱起好看的眉。

    “勾月?”确定了对方的气息,开口唤道。

    “嗯?”身上人眼皮子动了动,哼哼着回应了一声,看来已经醒了。樊禅耐着性子,轻推了一下对方肩膀:“快些起来,我有话问你。”

    “嗯……”某只小家伙又哼了声,可接着非但没起来,竟然还胆大包天地在她胸口上蹭了蹭,用一种带着睡意的粘软声音撒娇:“多睡会儿嘛,起得那么早……”

    樊禅强忍住要将怀里某只一把扔出去的冲动。看来自己真不应该一时心软担心这家伙又做恶梦,答应同床一晚……她抚了抚额,坐起身,抬手将仍扒拉在自己身上的某只推开:“清醒点,勾月。”

    “唔……”勾月这才肯睁开眼,习惯性地抬起手背舔舔,忽然发现口感不对。

    好滑……她倏地看向自己的手,五指分明,白皙滑嫩,是人类的手啊!难道成功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小?!“这怎么回事!!”刹那的欢喜立即转为惊讶,她尖叫出声,竟也是小孩子的音色!惊慌失措之下跳下床找了面镜子一照,脸色就白了。

    这张脸,分明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明明昨日还很顺利的,本以为今天就可以……

    “不脚踏实地耐心修炼,投机取巧就是此般后果。”这时候樊禅已经下床穿戴好了,在桌旁端坐下,抬眸看过来,清冷中带一丝凌厉:“这几日里,你是不是悄悄动用了内力,尝试冲破封印,嗯?这样会伤损灵台,很容易出事的。就差这么几日而已,你为何不顺其自然耐心等待,急于一时结果弄巧成拙,还好昨夜里没有太多差池。”

    “我就试了一试嘛……”

    “嗯?”

    一记眼刀飞过来,刮得勾月一阵心虚,都不敢看面前女子的脸了。但一垂下脑袋,视线就刚好对上自己如今这副短小齐平没发育开的小身子,顿时心闷得厉害。

    还以为自己今早会恢复成大美人,所以昨晚才起了小心思,好生磨了许久终于劝得樊禅肯同床而睡,就是想看看这人醒来后的各种惊艳讶异的反应什么的,怎知……唉,这,这就是命啊!

    某猫在内心里捶胸顿足,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这种“想变成美人躺在樊禅床上”的心思具体意味着什么。此时气闷着咬了咬唇,只觉得这副小孩子的模样怪别扭的,简直比被打回原形还难堪。

    “你也不用太在意,只是暂时的而已。”樊禅看她神色如此颓败,也不忍再责怪什么,难得地温声安慰了一句,不料某猫立即就恢复生气了,还得意忘形起来:“也对,我迟早都会变回去,那现在就当做一次新鲜经历好了。”

    说着拎起那素白的裙角转了一圈,冲她抛了个风情的媚眼:“怎样,我现在这个模样也满好看的吧?”

    樊禅皱眉。小孩子的脸蛋顶着这副妖媚神色,真够怪异的。“既然现在变成了小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不要用孩子的身体,做出这样的动作,说出这种话。”

    “哼。”勾月忍不住睨了面前人一眼。真是古板无趣没情调,明明前几天还蛮好说话的。“这样可以了么?”她试着两手交握于身前端正站立好,低眉顺目,柔柔唤了声:“樊大人。”

    糯糯的声音,绵绵的眼神,娇俏的小酒窝,模样可人得像香甜的奶糕一般。忽然之间,樊禅不知为何心律变得有些奇怪,不似寻常。

    “胡闹……”撇开视线,却感应了到神隐碑那边传来的动静。她神色变了变,站起身,挽指捻出一诀,窗外就出现了一道白光,散做细小的光点飘了进来,落到她手上。

    白光凝聚掌心,片刻后变作一个木匣子。看来是又有凡人求助了。她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个信封拆开。

    勾月见樊禅正神色认真地看那封信,便安静在一旁没去打扰,等对方放下木匣子后才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家人失踪了。”

    “家里人失踪?那会不会是被绑走了或者在哪里被人暗算了之类的……”

    “那孩子说是离奇失踪,城里还不止一人出了事,官府却半点线索都找不到。”樊禅放好信,复而拿出一个烟袋,这是那孩子失踪的爷爷留下的。她拿出一张符纸贴于其上,凝神捻诀,感应了许久,才缓缓收起灵息。

    “的确有问题,感应到了些妖异的气息……”于是秀眉渐渐凝起,迈开步子:“我们这便动身吧。”

    这么快?勾月怔了怔,在樊禅快要走远时才回过神出了声:“诶不对啊,你这次居然主动地让我跟着去了?之前不还要给我施解应咒让我留下来的么?”

    樊禅停住,“你不愿去?”

    “呵,你就大方承认离不开我了又会怎样。”某猫女娇嗔了句,而后眉眼弯弯地跟过来,直接揽住她的手臂,身子无意识地向她贴近了些,亲昵地蹭了蹭:“呐,以后你出门,都要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看家。”

    “你……”听到留下来看家这个说法,樊禅倒是生出了些奇异的感觉,原本静水一般的眼潭里也漾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涟漪。

    家么……

    她忽然想起了在耀县时梦魔说过的那些话,和之前在勾月的噩梦里看到的那些情景。

    “好,我答应你。”

    语调平淡,不见起伏。但勾月仰起头看着身旁人清冷秀美的侧脸时,心头的喜悦已如野草一般疯长。

    ……

    ☆、第26章 二十六院子里的秘密

    “那个就是向你求助的孩子?”

    茉香城东街巷子里,勾月隐匿了身形站在一棵树下,指着路边一家卖烧酒小铺子里的少年。这少年身形很是单薄瘦弱,在酒柜旁抱着膝呆呆的坐着,眼眶红肿,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看起来挺可怜的。”她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这孩子竟能自己一个人跑到神隐山去找你,也真是不容易,定吃了不少苦吧。”

    “嗯。”站在身旁的樊禅轻轻应了一声,“他父母早亡,自幼与两个老人相依为命,如今爷爷不见了自然会心急如焚。”

    “但这孩子很懂事,也很聪明。他大概是听说了不少传言,隐隐明白亲人回不来了,所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在信里并不是求着我快些救出他爷爷,而是请求我除去这地方作乱的妖异,为了以后不让更多人遭受其害。”

    樊禅看着对面铺子里的少年,目光沉静。

    酒铺子有些清冷。可能是因为徐家出了这种事情,城中流言四散,一些人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所以这些日子上门买酒的会少许多。这孩子小小年纪便遭遇此般变故,感受到人情冷暖,却还依旧能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照顾年迈多病的奶奶,实属不易了。

    她抬手一挥,一道光向着对面方向飘去,落在柜台上,变成了之前少年放在匣子里的那个装着铜板碎银的旧钱袋和两锭银子,银子下压着张纸条:妖异吾当除之。

    见那少年听闻动静转头,已经发现了柜台上的东西,樊禅便带着勾月走出了小巷子。随即开启天眼,神识一扫,强大的念力瞬间铺盖了整个茉香城。

    “跟我来。”她牵起身侧人的手,转眼两人已经到了另一处幽深寂静的巷子。巷子很长又很窄,刚好容两人并排走过而已,左右都是围墙,其中一边矮点的围着片树林子,另一边看起来是哪户人家的后院。

    “这是木家后院。”樊禅轻声道。

    勾月忍不住皱眉:“这些个有钱的凡人怎么宅子一个比一个大。”

    樊禅淡淡瞥了她一眼,再四下看了看,随后目光锁在了前面那处木府后门旁种着的一棵大槐树上。走过去树底下,果真发现泥土里覆着层不太明显的黑灰色,像草木灰。

    “这些掺杂土中的灰烬是布料和人骨焚烧后剩下的。”樊禅道:“其中便有徐家失踪老人的气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微微发沉。因为发现这个线索的同时,也证明了要找的人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尽管已经有所预料,还是不免有些难受。

    “你是说凶手毁尸灭迹烧了那些人的尸体?不像是一般妖怪的做为啊……”勾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又转向木府后门,“那凶手是藏在这宅院里头么?”

    “极有可能。”樊禅戟指往树底下虚画了一道暗符,低念咒诀,随即取出瓶药水往空中一洒,化作细小水雾落下,地面上就出现了几排凌乱的脚印,从树底下延伸到门里,来来回回交叠了好多层,但显然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地上面的脚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已有定论。

    她们走到木府后门前。门是开着的,往里望去,只见着一个佝偻老人搬了张矮凳慢悠悠地从远处屋里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这个院子空旷得很,看起来是荒置了好几年了。除了那个小房屋和屋前的榕树,就只剩下不远处一座有烧毁痕迹的破败房子,再远些就是个小池塘,塘边种着棵三眠柳,然后就是一道拱门连接着的另一个种着大片枫树林的大院子。

    樊禅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个地形方位,和这几棵树……

    “是三阴阵。”她忽然沉声道。榕树,柳树,槐树,并为三阴树,以东西北方位相应结阵即合三阴,可催生阴气。是谁布下的阵法,在这里布三阴阵又有何用意?等等……还不止这些!

    这片荒院,竟然还被一个强大的结界护住,而这个结界中又掺杂了数种不同的暗阵。五行八卦,奇正相生,太极两仪,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互溶为一,已经形成了一道极其坚固的屏障。不说一般的修士,就连道法高强些的也难以入其一步。

    “这里被重重阵法结界包围住,专门对付有法力的人,非一般凡人是进不去的。”樊禅仔细感应了片刻,神色凝起:“设此些阵法者,实不简单。”

    “诶是谁这么有能耐?那个看后院的老头子?”小女孩模样的勾月指着门里头某个慈祥的面孔:“那老头子不会是妖怪变的吧?没感觉到有多厉害啊……”

    “方才看见的那些脚印是他的没错,不过他身上虽然有妖气,本身也只是普通凡人而已。”樊禅道:“但这件事情与他脱不了关系,他背后或许就是真正的妖异所在。”

    “那现在该怎么办,你有破解这地方阵法结界的方法么?”

    樊禅摇摇头:“我只懂其中几个阵法,但这么多交织在一起就诡谲复杂多了,不能用寻常手法应付。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破解,且稍有不慎还会打草惊蛇。”

    勾月听了忍不住蹙眉,“这么麻烦,我们消隐声息偷偷潜进去也不可以么?”

    “不行……这整座木府的各个出入口都已经设有无形的屏障,有如显身镜,来者若是某物所化,立即能被识别。除非是让它接纳你,否则就会引起阵法反应。”樊禅垂眸想了想:“或许以原形姿态消隐灵息,才有机会通过。”

    “那我变回猫!”面前小猫女迅速接口。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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