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丑了我拒绝 作者:阿辞姑娘

    第6节

    烛渊看看衣服又看看师尊,听话地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暖阁去换衣服了。

    歩医见烛渊离开便转过头想和云采夜说说话,却陡然看到他身后凌乱的床铺,登时呆住了:仙人们一般都不睡觉,他和酒嶷也不是第一次来云采夜的房间,却从未见过他的床铺如此凌乱。难不成……云采夜竟让他的小徒弟睡在这里?

    再细细回忆着云采夜宠溺烛渊的种种举措,歩医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简直太不合规矩了!

    师徒之间无论再怎么亲密,也不能睡到同一张床上去吧?

    ☆、第26章 数一数

    歩医的面色越发凝重,原本温润斯文的一张脸竟变得有些扭曲起来。正欲开口询问一下自己的好友,但烛渊这时刚换好衣服从暖阁出来,他只好先闭口不谈,朝这个被云采夜捧在手心的小徒弟看去。

    这一看,就恰巧对上了烛渊望过来的视线,歩医看着他那双深如冥渊的暗红眼瞳,心头无端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云采夜这徒弟生着一副五六岁的孩童模样,按理来说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应是极为不合适的,可他偏偏镇住了这身上古剑神,渡生剑主舜宗光留下的仙衣。

    然而云采夜对歩医极其纠结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只是对烛渊招招手,眼里柔波荡漾,像是蕴着一汪清澈的春水般潋滟:“烛渊,来师给师父看看。”

    烛渊听到云采夜的话后,脸上马上绽出笑容,小跑着扑进青年怀中,箍着他的腰蹭来蹭去。

    小徒弟撒娇的本事是一流的,云采夜见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然后用一根早已备好红绳将小徒弟顺直的黑发头发束了一半在脑后,轻声喟叹道:“烛渊穿黑色真好看。”

    酒嶷继续嚼着酥饼,口齿不清地插嘴道:“那是因为他穿其他颜色都不好看……”

    歩医听到这话,皱眉轻咳两声,提醒酒嶷说话不要太放肆。酒嶷侧过头,看看歩医严肃冷峻的侧脸,有些犯怂,连忙缩了缩脖子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烛渊摸够了云采夜后就缓缓退出他的怀抱,走到歩医和酒嶷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规规矩矩地答谢道:“烛渊谢过酒嶷上仙,谢过歩医上仙。”

    云采夜见此心中更高兴更满意了!

    他的小徒弟不仅乖巧懂事,还很有礼貌!以后一定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若是烛渊再聪慧些,说不准很快就能追上他几位师兄师姐的修为,成为仙界的后起之秀。等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很少会有人再拿他的容貌来说事了吧?

    这样想着,两人很快又腻到一块去了。歩医望望身边只顾着吃饼喝酒的酒嶷,便越发见不得烛渊和他师尊这般亲近,张开正欲说几句让他俩收敛点的话,一阵仿佛从旷古传来的浑厚钟声却忽然在水云阁外响起,恢弘悠长,顷刻间就响彻了整个天际,在仙界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云采夜听到这钟声后猛然起身,迈着大步朝水云阁外走去。走出几步远才想起他好像把小徒弟忘记了,连忙折回来抱起烛渊,只差没有御剑起飞了。

    杳杳的钟声像带着无边灵气巨浪,一遍一遍冲击着人的耳膜,歩医和酒嶷闻声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外走去。

    爻钟再响,难怪云采夜如此激动。

    一万年了。

    距上次爻钟响起,已经过去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了。这一万年里,没有一个人能行至这破云峰的峰顶,登仙路的尽头敲响爻钟。

    ——而今天,它竟又一次被人敲响了。

    云采夜抱着烛渊一步一步踏在云剑门长长的栈道上,云剑门众弟子在爻钟响起的那一刻就迅速集合,排排站在石门的两侧,一同望向破云峰尽头的登仙石梯。

    酒嶷站云采夜的左侧,往歩医那边挪了挪,凑到他耳畔小声嘀咕道:“你说这次上山的人,还会拜进云剑门吗?”

    歩医闻言转头朝云采夜,直见他双眸虽紧盯着石门,但抱着烛渊的胳膊却轻柔无比。不由叹了口气:“不会了。或许这次上山的人,会拜入你门下。”

    酒嶷侧目,眼中带着些期待,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歩医轻嗤一声,没有回答酒嶷。

    察觉到被人观察的视线,烛渊忽然转过脑袋,与歩医四目相对。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烛渊抿唇对歩医笑了一下,但这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深色的暗红眼瞳宛若一泓血潭,带着噬人的煞气和诡谲的邪异,让歩医差点以为被云采夜抱在怀里的这人是只狠戾的凶兽。

    歩医目光微冷,烛渊却眨巴了两下眼皮,变回了原先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随后将头轻轻靠上正抱着他的云采夜的肩侧,并抬手揽着青年的脖颈如同交颈的鸳鸯般亲昵地磨蹭起来。

    云采夜以为小徒弟在与自己亲近,搂抱着烛渊的胳膊便更紧了几分。

    歩医皱眉,向前迈了一步张口欲言。酒嶷却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极为兴奋地大喊道:“来了!来了!歩医你快看!”

    歩医被他扯得一踉,差点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堂堂医仙在众人面前竟然如此失仪!歩医脸都绿了,再也分不出心神去关注云采夜怀里行止奇怪的小徒弟,抬手往酒嶷头上就是一巴掌!

    “别闹!我要看我徒弟!”酒嶷拉下歩医手,紧紧握住说道。

    旷远的钟声还回荡在天际,仍未消失。站得整齐的云剑门众弟子就发出了一片唏嘘之声,连酒嶷都狠吸了一口气,比初见烛渊的模样时还要震惊上几分。

    ——只因站在大门处万年来唯一登上破云峰的人,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他身后,是云波诡谲,千鸟飞绝的通天山峰;而他身前,是腰间剑光冽冽,神色凛然的云剑门众人。但他面无怯意,也无任何喜色,仿佛这登山成仙的人不是他一般波澜不惊。

    他将双手作揖,恭敬却不谦卑地行了一个礼:“百汀洲,朔茴见过各位仙君。”

    在朔茴说完这句话后,烛渊便感觉到抱着他的云采夜呼吸忽然快了起来,连胸腔里的心脏都加在速跳动着,极为高兴地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烛渊搂着云采夜脖颈的胳膊猛然收紧,连圆形的瞳仁都紧缩成了兽般的竖瞳,又缓缓散开。

    云剑门众弟子在下面窃窃私语,嘈杂的悉索声越来越多。云采夜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秋风春水般温和待人,人人可得他的温柔以待,却不能分得他更多的心思。

    曾经,烛渊是一个例外。但现在,这个例外又多了个朔茴。

    众人都在猜测,云采夜会不会将朔茴收入门下,成为他的第八个亲传弟子。他们看看烛渊又看看朔茴,纷纷摇头叹息:这两人对比一看,横竖不过相差十岁而已。但一个还只会整天窝在师尊的怀里撒娇打泼;另一个就已能凭一己之力,从破云峰的山脚,穿过茫茫无尽的登仙梯,攀至这九重天上,位列仙班。

    更何况,朔茴虽只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衫,却墨发雪肤,身形玉立。比长得有些奇怪,还阴冷诡谲的烛渊好看多了。

    这两人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要是云采夜先遇上的人是朔茴,说不定,这七弟子的位置根本就轮不到烛渊。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个比云采夜更高兴的人抢先一步走到朔茴面前,扶着他的胳膊对他赞叹道:“好好好!小兄弟你多大了?有没有师父?你来到这九重天上可是要择一仙门拜入的这事你知道吗?哇!你根骨这么好啊天呐!你看我怎么样?”

    歩医:“……”

    然而朔茴没有理会歩医的喋喋不休,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云采夜,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微芒,瞬时又恢复成无波无澜的黑潭,而后低下视线沉默不语。

    别人也许发现不了他眼中细微的波动,但一直观察着他视力又极好的烛渊可没看漏。他咬紧牙槽,心中暗想着要是这人敢开口说他要进入云剑门,他便一定要寻个法子弄死他。

    直到这个时候,烛渊才发现还没有成年的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他仗着自己有传承记忆的缘故,从来未把歩医酒嶷等人放在眼里,所以他刚刚才故意挑衅歩医。

    然而朔茴的出现却让他明白,没有成年的他在这就是个废物。

    看着酒嶷这不着调的模样,云采夜叹了口气将烛渊放到地上。然后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离烛渊更远,离朔茴更近。

    他雪白的衣角在行走间微微拂动,隐隐闪着银色的纹光,淡紫的纱衣随着他的墨发轻扬,让他整个人就像天边昼夜交替时难得一见的紫霞,远远的停驻在天边,仿佛触手可及,却不能及。

    烛渊的手微微动了动,想要向前抓住青年的衣角,但他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因为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云采夜会离开他。他知道如果现在他追上去,抱住青年的大腿与他撒娇,让他不要收下朔茴,他就一定会答应他的,可他不想这样做。

    第一次,烛渊不想使用卑劣的手段得到这个人。

    但云采夜并没有靠近朔茴,他只是走到酒嶷身边,将他拉到一旁说道:“入仙门的事不急,应该先禀告天帝……”

    酒嶷听了云采夜话马上就委屈起来了:“我急啊,要是他又进了你的仙门怎么办?我一个亲传徒弟都还没有呢。”

    云采夜闻言一愣,摇头笑了笑,正欲向酒嶷解释他已决定让烛渊成为他最后一个亲传弟子这事。朔茴却在这时忽然向走了几步,直接跪在歩医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坚定地说道:“我为济世而来,希望歩医上仙能够收我为徒,教我悬壶济世之术。”

    歩医闻言,挑眉问道:“济世?你可知道,我药谷有救世的药方,也有夺人性命的毒丸。”

    朔茴垂着脑袋,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骨与地砖相撞的声音,低沉却不容忽视:“我只为济世,不为杀生。”

    酒嶷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次抢“自己徒弟”的人居然是歩医,一下子就急了,站在一旁想去扯歩医的袖子,却被云采夜挡住了:“他为医术而来,你又何必强行收他入门呢?”

    但酒嶷还不想放弃这个好苗子徒弟,哀哀戚戚地嚷嚷道:“我和这位歩医上仙熟得很啊,你拜我为师,我让他教你医术啊……”

    云采夜皱眉,拐了他一肘,低声骂道:“胡闹。”

    酒嶷“哇”地一声扑到云采夜背上,抱着他的腰假哭道:“呜呜呜,采夜啊,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徒弟……”

    歩医看到酒嶷和云采夜拉拉扯扯的样子有些不高兴,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要个小孩子来玩。”

    酒嶷闻言,立即抬头哭诉:“你知道你还和我抢!”

    听到酒嶷这话,歩医紧皱的眉头忽地就松开了,意味深长地望着酒嶷说道:“那我以后还你个小孩子。”

    酒嶷马上松开抱着云采夜腰肢的手,走到歩医面前肃然道:“此话当真?”

    “当真。”

    “你不蒙我?”

    “蒙你吃屎。”

    歩医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酒嶷当然没意见了。复而掏出自己的蓝缎小扇扇着凉风,冷哼两声:“好吧,你须记得你不仅欠我个孩子,还欠我个人情啊。”

    云采夜:“……”为什么这两人非要当着他云剑门几百弟子的面打情骂俏?

    而作为两人打情骂俏的引火线朔茴却还一直跪在地上,垂着头沉默不语。歩医哄好了酒嶷便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歩医的三弟子了。”

    朔茴闻言,舒了口气磕头道:“朔茴拜见师尊。”

    云采夜最看不得师徒之间如此冷漠疏离,他觉得这样对徒弟的身心成长不是很好,要不然他也不会整天想着要和徒弟们亲密点。于是上前把朔茴从地上扶起,酒嶷见此也侧头对歩医说道:“他又不愿杀生,要不你就别教他那些毒方了。”

    歩医还没说话,朔茴就主动开口了,他抬头望着歩医认真说道:“要教,我会学,但我不做。”

    闻言,歩医才肯露了笑颜:“这才是我的徒弟。放心吧,你大师兄和你一样,什么都学,就是学了从不救人,只用毒方杀人。我只负责教,怎么用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的。”

    四人还在说话的时候,烛渊就已经从看台上摸下来了,小跑着蹭到云采夜腿边拉住青年的手指,暗红色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朔茴:“师尊,这是谁呀?”

    云采夜听见小徒弟软糯的声音后便笑着弯下腰,捏捏他的小脸说道:“这是你歩叔的新弟子。”

    “喔……”烛渊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乐得不行:是谁徒弟都没关系!不是他师尊的就行!

    不再纠结朔茴的问题,烛渊抱着云采夜大腿,扬起下巴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云采夜问道:“师尊什么时候教我剑术啊?”

    云采夜闻言一怔,他至今还未教烛渊学《斩仙诀》,是因为他觉得烛渊年岁尚小,有他护着,晚几年再学也没事。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主观意愿,并没有问过烛渊。可他虽一直将烛渊护在身后担心他受人歧视,遭人冷眼,却从来没有教过他自卫的本事,他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烛渊身旁,护他安全,倘若他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辱了他怎么办?

    难道小徒弟就只能毫无还击之力,站在那里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自己吗?他对烛渊这样的“疼爱”,究竟是好还是坏?

    “师尊?”烛渊仰着下巴,又扯扯青年如云轻逸的紫纱外衫,糯糯地喊道:“师尊,你怎么不理烛渊啦?”

    云采夜回神,抬手摸了摸烛渊的脑袋,声音放得极轻:“师父没有不理你,师父只是……”云采夜顿了顿,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歩医和云采夜做了近三万年的至交好友,一看他脸上那陡然僵住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纠结什么。便上前一步,对采夜说道:“采夜,我与酒嶷先告辞了。”

    云采夜点头,勉强撑起一个笑容。

    歩医向前走了几步,对朔茴道:“走吧,你既已拜入我门中,就先跟我回去见见你的两位师兄。好好学习仙术,闯镇魔塔的时候可别给我丢脸。”

    朔茴立即应道:“是。”

    酒嶷一听,也嚷着要和朔茴一起去歩医的医谷:“我也要去!你上次说给我种了好些能酿酒的药材,我要去看看熟了没有。”

    “好好好……”酒嶷布医两人相携而去,朔茴像个朵小白云一样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渐行渐远。然而云采夜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睛登时一亮。

    闯镇魔塔!他怎么就忘了这事呢?

    不管是天生仙体还是渡劫飞升的仙人,新仙必闯镇魔塔!这是仙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一开始,六界众人闯塔不过是为了镇魔塔中,逸格秘境里的上古宝物。但随着镇魔塔关押的妖魔鬼怪不断增多,闯塔的难度越来越大。不知从何时起,闯塔便成了证明自己修为高低的一道途径。

    自天帝缚君被关入镇魔塔第九层起,六界就再无一人能够闯过这镇魔塔。而在云采夜把幽都十二魔君之首的叶离筝关进镇魔塔之后,许多人竟连这第七层也闯不过了。

    但如今,叶离筝已经出塔,闯塔难度已然大降。烛渊若是能闯至八层,如他当年那般从剑冢带回一把神剑,天界就不会有人再拿他容貌说事了——毕竟实力才是重要的。

    想到此处,云采夜不禁有些激动,忍不住弯腰将烛渊抱起,掐掐他肉乎乎的小脸说道:“师父回去就教你练剑。但你可得认真,不得像学化形诀那般偷懒,否则师父就不教你了。”

    烛渊狡黠地笑了起来,双手握住云采夜欲抽离的左手,嫩生生地说道:“烛渊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师尊。”青川闻言,走到云采夜身边弯腰恭敬地问道,“小师弟既然要开始习剑了,那要不要现在就吩咐下去,让冶剑坊的人开始动工造剑?”

    云采夜垂眸,思索片刻后说道:“不用给他造剑了,他的剑我已有安排。”

    青川低头道:“是。”

    说罢,云采夜便挥挥手让大家散去,抱着烛渊往水云阁走。

    烛渊一路上都高兴得很,心里就像吃了十几条红鲤那般餍足——师尊居然给他备了剑!为他准备的!独一无二的!

    因为对这把剑的期待太高,烛渊刚被云采夜放下地,又马上转身扑到青年腿边扒住他的衣摆:“师尊,你不是和大师兄说给我准备了剑吗?它在哪啊。”

    云采夜淡淡一笑,云袖微动,往虚空处一抓,取出一把淡褐色的小木剑递到烛渊手里:“这就是你的剑。”

    烛渊见到这把木剑,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儿。云采夜对自己徒弟的教导极其尽心尽力,各种天材地宝都往徒弟们的私库里塞,就连云剑门的普通弟子都过得比一般仙门的亲传弟子还好。他什么宝贝没有?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一把小木剑。云采夜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他担心自己还小,使真剑会弄伤自己;要么就是这是一把有故事的剑,所以云采夜才把这剑给他。

    烛渊觉得,这肯定是把有故事的剑。

    果然,云采夜在看到烛渊认真地拿着剑挥了几下后,眼里荡起一阵怀念的柔波,开口道:“这把剑,是师父还未成仙的时候,和你师祖学剑时所使的剑。”

    烛渊闻言,连忙仔细打量起这把剑——它的做工算不上精细,但木质细腻,甚至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异香。剑刃是淡淡的黄褐色,上面有些绿色的花纹儿,而剑柄处因为时常被手指握住挥动,呈现出淡淡的深红,看上去十分漂亮。

    云采夜从身后揽住烛渊的腰,另一手包住烛渊握着剑柄的手,用剑尖在地上轻轻滑出一个“杀”字:“烛渊,在你学剑之前,师父一定要和你说清一些事。”

    烛渊早被云采夜温柔好听的声音勾去了魂魄,只是胡乱点着头“嗯嗯”答到,哪还顾得上细听云采夜到底在说些什么。

    “剑是杀人的武器,但师父教你学的是剑,不是杀人的招数。如果可以,师父希望你的剑一辈子都不要沾上鲜血。”云采夜顿了顿,松开手将烛渊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但师父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师父希望你的剑,只杀该杀的人。”

    云采夜叹了口气,轻抚着烛渊的脸颊,声音低沉几不可闻:“……烛渊那么听话,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

    烛渊望着云采夜那双清涟的桃花眼,里面尽是信任和宠溺,像是包着无边盎然春意的暖阳,在他荒芜的生命里撒下勃勃的生机。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纯人类是一种非常稀少和脆弱的生物。在那个世界想要活下去,血液里总得带些兽性。

    而像他们这种兽类化人的生物,争议也更大。因为他们模糊了一个界限——人和兽的区别到底在哪?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狂兽,还是有着兽性的人类?

    亚犹龙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嗜血恋杀的本性,而被这样一种生物当做“生物武器”制造出来的他们,血液里带出的残暴和凶戾恐怕根本隐藏不了。

    ——无论他伪装得有多好,也根本瞒不住日夜和他待在一起的云采夜。

    但云采夜从来没有说过他,哪怕他是人之初,性本恶的人,在他没有踏上那条不归之前,云采夜都不会放弃他。烛渊甚至觉得,就算他以后真的犯了错,恐怕这人都只会把错误揽到自己一人身上,责怪自己没他没把自己教好,也不愿让他受到外界的一点攻击和非议。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他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

    于是烛渊眨了眨眼睛,扑进云采夜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故作天真地说道:“当然!烛渊最听师父的话啦!”

    云采夜欣慰地点点头,在心里轻叹道:小徒弟真是太听话啦!不像其他徒弟,在听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都只会呆呆地问一句“那我要是杀错了怎么办,会不会被逐出师门啊”,哪有烛渊那么坚定。

    手把手养大的徒弟就是不一样啊。

    烛渊以为云采夜在把剑给自己之后,就会亲自教他练剑,毕竟在有点眼力的人看来,他都是云采夜最宠爱的弟子啊。但烛渊万万没想到的是,云采夜所谓的“教他习剑”就只是把他往武道场一扔,留下一句“跟着你大师兄好好习剑,师父晚上再来接你”就挥挥衣袖飞走了,根本就没有要亲自教他习剑的意思!

    而且……

    “啪!”

    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剑狠狠地拍到烛渊的脑门上,让即使有鳞甲护体的他也疼得忍不住龇牙咧嘴。

    青川凶恶着一张脸,怒狠狠地骂道:“师弟!勿要走神!”

    云剑门上上下下三百多个弟子的剑术,只有青川、青浪和青释三人是云采夜手把手亲自教的。其他人都是云采夜直接把剑诀扔过去,让他们跟着青川几人学习,遇到不会的地方,就让他们去问青川和青浪。

    原因很简单,因为云剑门只有青川、青浪两人骂人特狠,揍人特凶。

    云采夜知道自己长得好,要是他去教人练剑,根本就不知道学剑的那人是看剑还是看他。

    剑心不稳,何以得道?

    况且他骂外人倒是可以毫不留情,但对于自家的徒弟,他是半点也狠不下心去骂,更下不了手揍人。为了不误人子弟,云采夜只好出此下策。然而青川骂人太狠,揍人太凶,所以他又只好让整天念经青释的去教女弟子。

    在青浪拜入云剑门之前,云采夜还有些担忧——他怕青川一个人揍不过云剑门那么多人,毕竟其他弟子要是发起狠来,一起反抗的话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直到青浪成为他的第三个弟子,云采夜终于高枕无忧了。

    青浪是谁?他是云明海龙王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天帝最疼爱的外甥。虽然不是亲外甥的,但胜似亲生,连他肥着胆子在天帝酒樽里撒尿这件事被揭露出来之后,天帝都没有惩罚他这件事里就可以看出,天帝究竟有多疼爱青浪。

    “大师姐”后台那么大,谁敢揍他?从来就只有他揍人的份!

    被揍的众弟子只能把血泪往肚里咽,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而且云剑门众弟子一致认为,被大师兄揍也好过被大师姐揍。因为青川偶尔,虽然只是偶尔,但他还是会顾及下他大师兄的身份,给你留一次犯错的机会,等你第二次犯错时,他会开口骂你,到了第三次,他也才会出手揍人。

    可青浪就没有青川那么温柔了。一旦他揪出一点小错误,马上就会给那人一拳,然后破口大骂:“妈的朽木!老子刚刚就像这样打你,都被打了三次了还不会躲?”

    这话音还没落,被他打的人头还正晕着,甚至剑都提不起来的时候,青浪又会给他一拳:“操!第四次了你他妈还不躲?你想怎样啊?等死了让老子给你收尸?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所以青浪外出游历的这几年,云剑门众弟子都觉得他们过得很开心。

    但即便大师兄比“大师姐”温柔了那么一丢丢,他打人时用的手劲还是很大的。等烛渊将《斩仙诀》九招剑术学完三招以后,他的脑门已经被打肿了,甩着木剑,阴沉着一张小脸坐在树荫下休息。

    青崖练剑也得了空,瞅见小师弟“可怜兮兮”的孤独身影,就忍不住凑到他身边坐下,但他在看见烛渊脑门上那红通通的一大块,简直都快赶上他眼睛颜色的肿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烛渊冷着脸,眼神如冰霜寒刃般地朝青崖射过去,才让笑得快滚下石椅的青崖稍微收敛了一点。

    青崖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喘着气说道:“小师弟,你别怪你大师兄,谁让你长得那么矮让他只能打到你头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烛渊:“……”

    虽然事实很伤人,但青崖说的是实话——大师姐喜欢用拳头揍人,大师兄喜欢用剑刃扇人耳光,这是整个云剑门的人都知道的事。但烛渊长得太矮了,再加上青川比云采夜还要高一个头,就把烛渊衬得更小了。

    面对这样一个矮子师弟,青川想来想去只能把扇巴掌改成打脑门了。

    青崖看着烛渊越来越冷的眼神,依旧狂笑着,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指着青川说道:“你看。”

    烛渊闻言便顺着青崖的手指看过去。

    ——青川在和另一个青衣弟子对剑。他左手背在身后,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只凭一只持剑的右手便将和他对剑那名青衣弟子逼得节节败退。仅数十招过后,青衣弟子便败了下来,挡剑的手速一慢,只听极响地一声“啪”,那弟子的右脸霎时就被青川打肿了。

    在一旁练剑的其他弟子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谁又被大师兄揍了?光听这声音就觉得好痛啊!

    而右脸肿得老高的青衣弟子把剑一收,恭恭敬敬地朝青川鞠了一躬,含糊不清地谢道:“多谢大湿兄吃教……”

    青川挥挥手:“滚吧。下一个——”

    他话音一落,另一个弟子便哭丧着脸,如丧考妣般地拿着剑走了过去。但也是几下就被青川打得嗷嗷直叫,不一会就捂着脸跑开了。

    青崖此时也终于笑够了,捂着肚子对烛渊说道:“看到了吧?要不是你长得矮大师兄是不会打你头的嗷——”

    烛渊忽然握拳伸手往青崖右眼上打了一拳,青崖捂着右眼瞪大了眼睛,疼得泪花直晃,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师弟,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忽然打自己。

    青川听到青崖的惨叫,连忙走了过来,在看到青崖青紫的右眼时居然笑了。而青崖看到他的笑容时马上就萎了,左看看烛渊右看看青川,一句话都不敢说,捂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跑开了。

    烛渊面无表情地目送青崖离开,又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川,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青川的身高,然后不屑地嗤笑一声——等他成年后,青川会比他矮的。

    想到此处,烛渊便踩上石椅,举着小木剑对青川极其狂傲放肆地说道:“亮剑吧!”

    正在水云阁里喂鱼的云采夜心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令他不禁有些担忧:烛渊在武道场有没有好好练剑啊?青川打人确实有些凶,也不知道烛渊那个娇气鬼有没有哭鼻子……

    越想越担心,但他又不能赶去武道场打扰弟子们习剑,只能摇头叹气。

    恰在这时,他养在桃花苑里的几条红鲤游了过来,在他脚边等着喂食,云采夜便蹲下身体,将鱼食投进池里,红鲤们嗅到食物的香气,荡着轻纱般的尾鳍聚了过来。

    清澈的池潭里红花点点,云采夜将鱼食投到哪个地方,红鲤便倏地从这处散开后又聚拢到那处,在碧绿的莲叶和皎白的莲瓣间不断穿行,美不胜收。

    但看着看着,云采夜就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禁伸出手指细细点着潭里的红鲤数目:“一、二、三、四……”

    连续数了好几遍,云采夜才确定那不是他的错觉,池子里的红鲤确实变少了。

    游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从天堑崖掉到凡间去了吗?

    云采夜绕着桃花苑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几条失踪的红鲤,倒是发现那些桃花树的花蕾变得更大了,也许再过不久就会盛开。到时候满苑桃花,粉红娉婷,池间绿水粼粼,红鲤点点,就带七个徒弟,还有酒嶷布医他们一起在这沐月台摆个赏花宴吧。云采夜在心里暗暗想着,也不再纠结那几条红鲤的事,召出渡生剑练起了《斩仙诀》。

    直到天色渐晚,红霞隐露的时候才收了剑,从桌上拿了几块桂花糕揣进锦囊里就去接烛渊了。

    然而他刚到武道场,就被烛渊青川两人的模样惊呆了——他们脸上都挂了彩。烛渊的两颊和脑门红肿得老高,完全看不出早上那副白皙可爱的模样;而青川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用被人用剑在脸上画了个大叉!那大叉从两眉的眉尾直接划到唇角边的下颌处,虽说伤口不深,但红红的两道伤痕甚是明显。

    懵住了的云采夜看看大徒弟又看看小徒弟,愣愣出声:“你们这是……”

    烛渊一见云采夜来了,马上迈着小短腿“嗒嗒嗒”地跑到青年腿边,揪着他的衣摆仰起小脸,满脸得色地说道:“师尊师尊!我已经学会剑气外放啦,我还把《斩仙诀》的九招都学完了!”

    青川闻言马上冷哼一声道:“剑气不错,剑招难看,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云采夜当然知道烛渊不可能仅在半个仙日内就将《斩仙诀》学得出神入化,但他也没想到烛渊天赋那么好,竟然已经能做到剑气固化外放的地步了,于是他马上拍拍烛渊的脑袋,递过去一块桂花糕鼓励道:“烛渊真厉害。”

    烛渊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糕点,但这是云采夜给的,不管多难吃他都要吃掉。于是他急忙接过糕点,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啃着,一路上还紧握着云采夜的手不放,一直嚷着这里痛那里痛,回去要吹吹要揉揉还要一起睡觉,云采夜全都好脾气地应了下来。

    烛渊说了一会,就没了声音。他瞅瞅云采夜修长挺拔的身姿,又看看自己犹如胖墩的身体,恨不得将自己成年的时间再缩短一些——凡人二十五六岁就成年了,但自己偏偏要五十年才能长好,怎么那么坑啊?

    烛渊此时开始庆幸自己不是纯正的亚犹龙了,毕竟他们的成年时间是一百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成年之前身娇体弱容易夭折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反正他有云采夜护着。难道云采夜会让他早死吗?肯定是不会的。

    这样看来他应该长得更快些才好,不然他师尊谁来安慰啊。

    ☆、第27章 烧一烧

    烛渊回到云采夜的卧阁后,就惨兮兮地躺上了床把头靠在云采夜大腿上,眼里泪花不停地打转着却又不落下来。他的两颊和额头都高高地肿了起来,摸上去烫烫热热的,还透着些暗红紫点,像是有淤血在里面。再加上他的眼窝本来就比较深,现在两颊和额头鼓起,便把人衬得丑了,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绵软可爱的模样。

    云采夜看着小徒弟又变丑了的模样,既是想笑又是心疼,便拿了点灵药汁倒在手心,一边轻轻地给烛渊揉着脸,一边柔声安慰他:“师父给你揉一揉,待会就不痛了。除了脸,还有受伤了吗?”

    烛渊听到云采夜关心他,连忙往云采夜身上蹭了蹭,哼哼道:“烛渊哪里都疼……全身都要揉!”

    云采夜捏捏小徒弟的耳朵低声骂道:“娇气死了。你说说,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娇气?”

    语罢,云采夜便欲起身。察觉到青年的动作,烛渊马上坐直身体问道:“师尊你要去哪吗?”

    “给你弄药浴。”云采夜将烛渊睡乱了的鬓发别到耳梢上,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你今晚泡一会,明日就好了。”

    烛渊眼睛一亮,一把摸上云采夜放在膝上的白手:“那师尊和我一起吗?”

    云采夜哭笑不得,用得空的那只手刮刮小徒弟的鼻梁:“师父又没受伤,药浴当然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那我不疼了。”烛渊失落地垂下脑袋。

    云采夜挑眉:“刚刚不是还说疼吗,现在又不疼了?”难道小徒弟想自己帮他洗澡吗?怎么越来越懒了,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

    烛渊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刚刚还疼着的地方现在已经消肿了,按上去也不怎么疼。只有两颊还剩下一些还未消退的血红点,像是害羞时的两团红晕挂在上面。

    ——看来已经没法再继续装可怜了。

    烛渊的思绪飞转着,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进云采夜怀里,双臂箍着青年的脖颈,假装自己还是个孩子死命地撒娇:“烛渊不要一个人泡药浴!烛渊要师尊陪着睡觉!”

    可烛渊现在只有外表是小孩子了,他现在的体重就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还是长得特别壮实那种。云采夜平时抱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沉已经抱不动了,现在被他这么一扑更是差点倒在床上。

    无奈地拍拍小徒弟的脊背,云采夜掀开被子的一角,给烛渊除了外衣后将他塞了进去,问道:“真的不要去泡药浴?那你明天可不要哭鼻子偷懒不去习剑。”

    烛渊两手拽着被角,眨眨眼睛:“师尊亲我一下就不痛了。”

    云采夜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目柔情道:“好好好,师父亲一亲就不痛了。”语尽,云采夜就稍稍弯腰,在烛渊还散着药香的额上吻了吻,又给他掖好了锦被才出声道:“睡吧,师父在这里陪着你。”

    烛渊皱起眉,在被窝里蠕动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云采夜的食指:“师尊不和我一起睡吗?”

    云采夜回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道:“师父不睡觉,我就坐在这边,烛渊一睁眼就能看到师父了。”

    天雨降世,应当引起仙界所有人的警示,他为了照顾烛渊已经荒废好几仙日的修炼了。烛渊还小需要休息,可是他不需要,因此云采夜便打算在小徒弟睡觉的时候在床尾打坐,修炼养徒两不误。

    “那我要抱着师尊睡觉。”烛渊闻言马上钻出被子,将云采夜特地为他准备的小软枕拖到云采夜腿边,再扯着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最后搂过云采夜的一只胳膊后才肯闭上眼睛。

    云采夜轻笑一声,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烛渊的脸颊,待小徒弟的呼吸变缓后才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此后几仙日里,两人日日如此。

    天色乍明,晨光熹微时分,云采夜会先起来为烛渊穿衣,给他备好早食后送他去武道场;待天色向晚,薄暮冥冥的时候,他才会去武道场把烛渊接回水云阁,为他上药,再一同入夜。

    这样的日子似乎和云采夜以前晨起练剑,夜坐冥想的时光没有什么区别,但却无端生出了一种岁月永安的感觉。

    云采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独独对烛渊如此特殊,仿佛冥冥之中注定只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勾动他的所有温柔和心绪。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行。

    ——一定是小徒弟长得太可爱了的缘故。

    云采夜低下头,看着烛渊白皙的脸庞,在瞅见他长长密密的睫毛时忍不住用手拨了拨。心里暗暗想道:小徒弟的睫毛都快赶上自己的了,长得还那么可爱,怎么老是有人说他丑呢?

    真是宝剑蒙尘,明珠暗投无人知啊。

    想到烛渊几仙日来突飞猛进的剑术,云采夜心中更加欣慰了,心中要对小徒弟更好的想法也越发坚定。他抬手随意撩起小徒弟耳侧的几丝有些打卷的软发,寻思着要不要给他雕个木簪束发,但思忖片刻还是作罢。

    烛渊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些再说吧。

    烛渊学剑的天赋很好,更准确的来说,他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一开始他还会被青川打上几剑,但后来他脸上身上挂的彩越来越少,反倒是青川脸上的叉越来越深。

    但即便如此,云采夜还是在十几仙日后,烛渊向他提出要去闯镇魔塔这事时吃了一惊。

    “胡闹。”云采夜皱眉,轻声骂道,“镇魔塔困难重重,你斩仙诀尚未完全学尽,闯塔之事怎可如此操之过急?”

    “师尊我可以的!”烛渊闻言,立即从云采夜腿上爬起,箍着他的脖颈说道,“烛渊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云采夜抬眸,对上烛渊的眼瞳。烛渊也一眨不眨眼回望着云采夜,眼里满是坚定。

    半晌,还是云采夜败下阵来,半是无奈半是打趣地说道:“一切随你。这镇魔塔里是不是有什么宝贝,你生怕别人在你之前抢了去,非要现在去将他拿回来?”

    烛渊听到云采夜这说话的语气,便知道他是答应了,拱着脑袋钻进云采夜怀里,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就是怕宝贝被人拿了去,所以才想快点把宝贝拿到手,这样才能安心……”

    云采夜说到做到,第二日天刚刚破晓,他便抱着烛渊御剑离开了水云阁。不过这日,他们飞行的速度缓了些——

    剑上,青年正提着怀里黑衣小童的耳朵问道:“烛渊……你是不是又胖了?”

    烛渊:“……”

    “为师觉得你比昨日重了一倍。”

    “……”

    “昨日又比前日重了一倍。”

    “……”

    云采夜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夸大其词。

    如果说烛渊几仙日前只有两三个成年男子那么重,那么他现在几乎就有几十个成年男子那么重。他刚刚抱烛渊的时候都差点手滑将他扔下渡生剑。

    但无论云采夜说什么,烛渊都是沉默不语。他是变异的亚犹龙,和普通的亚犹龙不同,他成年后的身形至少比普通亚犹龙要大上十倍甚至更多,这几日他体重暴涨是因为他要成年了,来镇魔塔也是为了不让云采夜看到他成年时控制不住变回原形的样子。可这要他怎么解释?告诉云采夜你的小徒弟要长大啦,他很可能会长得和一座小山一样重,由一小坨的黑丑变成一大坨的巨丑?

    烛渊觉得,他以后没事最好还是不要变回龙形,不然把师尊丑跑,他就要孤独一生了。

    见小徒弟一直沉默,到了后面脸色甚至凝重起来,云采夜便停了话语不再多问,心里有些惴惴:自己是不是戳到小徒弟的痛处了啊?想来也是,如果有人见面就一直追问你怎么一天比一天胖,那么那人肯定是要被揍的。唉,自己说话怎么就这么不走心呢?

    一路无言,云采夜加快速度将烛渊带到了镇魔塔塔脚。

    闯塔铜铃挂在朱砂石门的正中央,闯塔之人必须摇响这串铜铃,昭告六界何人闯塔——从此扬名六界,或为众人所耻笑,均看闯塔的成就。烛渊如今仍是四五岁稚儿的模样,就是踮起脚来也够不到这串铜铃。云采夜上前一步,伸出素白的手指正欲替小徒弟摇响铜铃,烛渊却拉住了他袖子,抽出自己的小木剑挥出一道剑气,准确地击中古朴的铜铃。

    顷刻间,伶仃清脆的铃声便如波轻轻荡了出去,同时,烛渊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在血红的朱砂石门前响起:“云剑门烛渊,前来闯塔。”

    朱砂石门应铃而开,浮云枝提灯站在塔内,望着云采夜师徒两人瞠目问道:“你确定不是闯塔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徒弟?”

    云采夜点点头,笑着对烛渊细细叮嘱道:“等你闯到第八层剑冢的时候,记得从里面挑选一把趁手的剑。九层的话,能闯则闯,不要受伤了,不然师父会心疼……。”

    浮云枝在一旁咋舌:“这才化形几天啊?都还没长开呢就要来闯塔了,还一闯就闯八层,啧啧啧……”

    烛渊没有理会浮云枝说的话,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云采夜一眼,随后小跑回他面前,揪住青年的衣摆仰着脑袋一脸认真地说道:“师尊你一定要等我,烛渊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云采夜半跪下身体,与烛渊平视,抬手轻抚他的脸颊道:“师父相信你。”

    云采夜知道自己的小徒弟有多优秀,虽然上天没有给他一副好样貌,但他天资聪慧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镇魔塔如今没有了叶离筝,就根本挡不住烛渊闯至第八层的步伐。只要小徒弟闯过剑冢,从其中取得适合自己的灵剑,那么他在仙界也就算站稳了脚跟。

    第九层关押着堕天的前任天帝缚君,四万年前浮云枝出塔才制住了他。自从缚君入塔后,几万年间再无一人能够通过这镇魔塔。自己当初闯塔时也是百招败于缚君手下,烛渊就算在第八层退出镇魔塔,仙界也再无人非议他——毕竟即使没有了叶离筝,镇魔塔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快进去吧。”云采夜给小徒弟理了理衣领,轻声道,“师父就在外面等你。”

    得到了云采夜的保证,烛渊这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浮云枝身后进塔。浮云枝看这两人师徒情深的模样,忍不住插嘴道:“你那么舍不得你师父,就让他进来陪你啊。不帮忙的话,站在一旁观战也是可以的。”

    烛渊摇摇头,坚声拒绝了:“我要一个人。师尊在塔外陪我也是一样的。”

    浮云枝闻言呵呵一笑,像是开玩笑地说道:“嗬,还在塔外陪你呢。云采夜事那么多,怎么可能一直待在塔外?再说了,你闯塔也不知要花多少时日,保不齐你才爬到两三层的时候,他就走了。”

    烛渊闻言,登时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着浮云枝,声音森冷地说道:“师尊不会骗我的!”

    浮云枝猛地对上烛渊狠戾的眼神,不由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来,烛渊已经走进何去何从门了。

    镇魔塔内有两条路,一条是守塔人巡塔时所走的“锁千秋”,另一条便是闯塔人要走的“何去何从”。两条路一北一南盘塔而上,均可到达塔顶,但唯有“何去何从”能到逸格秘境,也唯有这条路,能够走出镇魔塔。

    “何去何从”与浮云枝上次带他们走的“锁千秋”完全不同。

    这条路阴气缭绕,黑风盘旋,不见丁点光亮,只有无尽的黑暗。但这对烛渊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困难——毕竟主星的深海可比这里暗多了,更别提那越往深处走便越强大的水压。

    更何况……只有在这里,云采夜才看不到他残暴狠戾的模样。

    烛渊抬眸,漆黑如渊的瞳孔猝然收细,在二层塔内环视一圈。原本因他到来就躲避到一旁的鬼影妖魇们便在墙边缩得更紧了,纷纷垂下头颅,不敢注视那双如血的眸子。

    “嚓——”清脆的撕裂声在黑暗中响起,且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烛渊闻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里被撑开了一条血缝,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而他的手背上也迅速裂开好几道血口,不一会就袖口浸湿。察觉到体内翻涌的能量,烛渊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云采夜为他穿上的玄色仙衣尽数脱下,叠好与小木剑放在脚边后静静站好,任由下一瞬从心口处燃起的蓝焰将他尽数吞没。

    被蓝焰焚烧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烛渊没有却发出一声痛呼,暗红的眼瞳寂然无波,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整个二层塔内,一时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时“噼啪”和骨骼抽长生长的扭曲声。一只不长眼的小鬼走到他身旁,伸手想要勾走被他放在地上的仙衣和木剑,但那小鬼的手还没碰到衣角,就被烛渊钳住脖颈,蓝色的火焰紧随着也蔓延至他身上。

    小鬼凄厉地嘶叫着,挣扎去扳烛渊的胳膊,却只能摸到更炽热的蓝焰,顷刻间双手就被焚尽,化为点点蓝焰落地,最后消失。

    像是看够了这出戏,烛渊甩手将这小鬼扔了出去,冷声道:“管不住的手,要了也没用。”

    小鬼在地上哀叫了一会,便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烛渊蹲下身体,静静地看着云采夜送他的小木剑,等待身上的蓝焰渐渐弱去。

    ☆、第28章 失踪了

    云采夜目送烛渊进塔后,便在塔外伴灯负手而立,闭目冥想。

    他虽不知小徒弟需要耗费多少仙日闯塔,但在此处也可以练剑冥想,与他在云剑门的生活并无一二。但不知为何,他今日竟迟迟不能定神入冥,心间也总有一股不安之感缭绕不去——且越来越浓。

    “采夜上仙不进来坐坐?”

    浮云枝的声音忽然传来,云采夜闻声睁目,朝塔窗那看了一眼,只见一团黝黑浓郁的墨汁徘徊在那儿,飘来又荡去,身侧宣纸纷飞——浮云枝又变回原形了。

    云采夜摇摇婉拒道:“多谢云枝上仙好意,采夜……”

    浮云枝原形是团墨汁儿,无骨无形,无肉无肢,叫他一天到晚保持个人形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一得空,他便在藏书阁内变回原形随意写写画画。

    藏书阁内有几扇雕花镂空的石窗,浮云枝不喜欢出塔,他平日里就通过这几扇石窗看看日出日落。不过今日他倒是多了一处风景——仙界第一美人云采夜。浮云枝心里是真好奇,云采夜的父母究竟是何许人物?竟能生出他这样的人来。

    这般想着,他就想让云采夜进塔来坐坐聊会天,于是出言相邀,但云采夜话只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浮云枝不由抬头朝石窗外望去,这一看,惊得他立即化为人形,趴到窗棂前再三确认。

    ——云采夜不见了!

    云采夜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他不见了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自己走了。

    “哎唷我的天呐……”浮云枝一拍脑门,脚下生风立即朝朱砂石门跑去,云采夜自己走了也就算了,他那小徒弟还在自己这呢!回想起自己刚刚嘴贱,和烛渊开玩笑时说的话,浮云枝就想打自己两拳——云采夜那徒弟一看就不是什么纯良的货色,他和缚君,根本就是一路人!

    ——同样的善于伪装,在亲近在乎的人面前端着一副无辜的嘴脸,内底却阴狠毒辣,暴戾至极,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这师徒两人那么腻歪,要是烛渊发现云采夜在他还没出塔时就离开了,还不得把自己这拆了?

    “你不能出塔!爹爹——!”落夕叶双手张开,挡在朱砂石门前,望见浮云枝出来便大声喊道。

    果不其然,浮云枝刚刚跑出藏书阁,便见一名身穿玄衣的高大男子,一把拽开死守在石门处的落夕叶,握住朱砂石门的青铜门环正欲出塔。

    “你真要出塔?!”浮云枝连忙冲上前,大声对烛渊喊道,“云采夜已经走了,你就算现在出塔也不一定追得上他!”

    烛渊落在石门门环处的手闻言登时握紧,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也早已捏成拳头,青筋暴露,但他没有继续拉开石门。

    浮云枝走到落夕叶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搂入怀里,叹了口气劝道:“你师父言出必行,他现在忽然离开,说不定是真遇上了什么大事。你与其现在出去,倒不如早些闯完这镇魔塔。”

    浮云枝话音刚落,便见一直背对着他的烛渊缓缓转身——他嘴角渗着些血,一双暗红浓郁的血眸里满是不敢置信,细长的兽瞳看上去十分骇人,咬牙切齿道:“他骗我……”

    “你师父肯定是有急事,他那么疼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走——”浮云枝抱着落夕叶继续劝道。

    但烛渊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如鬼影般瞬间消失在原地。浮云枝走到朱砂石门前,发现自己原本好好的一对麒麟兽头青铜门环,已经被烛渊扯断捻为齑粉洒落在地了。

    “好凶……”浮云枝皱着一老脸,“唉,又要花钱买新的了。嗯?不对啊。他怎么忽然蹿那么高了?”

    云采夜猛地推开魂灯室的木门,青莺青鸢立时就围了过来,惊惶不安地喊道:“师尊,三师兄的玉牌已经裂了!魂灯也快熄了!”

    闻言,云采夜立即朝青浪的魂灯望去,只见那盏小小的青玉色莲灯明明灭灭,像是即将熄灭的火苗,不知还能撑到几时。见此情景,云采夜快步上前,划开自己的手指往莲灯里滴入一滴泛着金光的血液。

    血滴落入莲灯之后,便迅速融入灯油,那颤巍欲熄的小火苗也随之稳了下来,虽然不甚旺盛,却也不再如刚才那般孱弱,而云采夜的脸色,随着金血离体顿时灰白了一截。

    青鸢蹙着眉想要上前扶住青年,却被云采夜抬手制止了。他闭目调息一会,抬眸望向坐在木桌旁转着八卦罗盘推算的青崖问道:“算出你三师兄到哪去了吗?”

    青崖皱眉,抬起头来看了云采夜一眼,又低头望望罗盘犹豫着开口:“三师兄在……无仙洲。”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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