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作者:苦素

    第5节

    穆长亭几步走到床边,拂开锦被,在床上仔细敲打摸索。

    忽然,手敲过墙壁的时候,有一块板砖声音发出的“笃笃”声略显空洞。穆长亭眼睛一亮,尝试着伸手推了这块板砖一把。与此同时,床板猛地一翻,跪趴在床上的穆长亭猝不及防,身体一歪,整个人朝下坠去!

    破天荒地听到邢玉笙一向冰冷疏离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慌:“穆长亭——!!!”

    坠落的速度相当之快,穆长亭摔到洞底的时候,疼得浑身都快散架了。

    紧接着,头顶又是一响,身旁很快跳下来一人,只见邢玉笙衣角翻飞,落地之时单膝跪地,借此缓解了下跳下来的冲劲。

    穆长亭痛吟:“快扶我一把,屁股都快摔成五瓣了……”

    邢玉笙扶他起来,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

    穆长亭揉着屁股缓了缓,重新拾起佩剑往里面走。

    暗室里黑布隆冬,伸手不见五指,呼吸声、脚步声皆清晰可闻,黑夜里最易滋长的是想象带来的无尽恐惧。

    穆长亭有些兴奋,也有点紧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直面妖魔鬼怪。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绵软的物体,空气里泛着血腥的恶臭,穆长亭吓得跳了一下,手下意识抓住身旁少年的手臂。

    邢玉笙看了他一眼,掌心一翻,撑起一小簇靠灵力燃烧起来的火苗。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一小片角落,随着邢玉笙蹲下的动作,两人脚跟前的尸体渐渐显现在面前。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一滴血泪从他睁大的眼睛处缓缓流出来,紧跟着,他的鼻子、耳朵、嘴巴也开始不断渗出鲜血。

    此外,他的胸口空荡荡的,心脏已被全数挖去。

    穆长亭仔细辨认男尸的面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白天还好端端的管家大叔吗……说起来今天晚上人多且杂,确实没有见到他。

    也难怪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尸体双颊凹陷,一副精气被吸食殆尽的惨相。

    穆长亭摇了摇头,伸手在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上轻轻拂过:“安息吧……”

    能在这里发现尸体,证明离作祟之物越来越近了。

    邢玉笙没有再省着灵力,撑着火苗继续往前走。穆长亭看了一眼他的掌心,自己尝试着学他翻转手腕,可是灵力始终汇聚不到手上。

    正待作罢,邢玉笙低声道:“心无旁骛,引气向上,汇灵于臂。”

    穆长亭连忙按着他说的做,第一次掌心燃起一小簇火苗,晃了晃,很快就熄灭了。掌握了要领,第二次就很顺利的将火苗撑起。

    穆长亭一喜,高兴地看了一会儿,就将灵力收了。

    穆长亭随口问道:“这小把戏倒是好玩,是林见教你的吗?”

    邢玉笙脚步一顿,随即低声道:“我父母教的。”饶是他的语气再清冷淡然,却依稀能从中辨别出些许怅然骤痛之感。

    穆长亭一愣,自觉失言,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

    路走到尽头,有亮光从石室里微微透出来。

    两人都尽可能的放轻呼吸,刚走到门口,一道人影撞了出来!

    穆长亭被撞得倒退两步,堪堪扶住来人,定睛一看,面前鬓发凌乱,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竟是范家少夫人!穆长亭立马看向室内,只见王姨娘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块心脏,正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

    她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阴鬼,脸上、手上,乃至衣服上都沾染着殷红的血液,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

    穆长亭听了半晌,才恍然发现她在说——好吃!好吃!

    冷汗刷地渗了出来,范少夫人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就像在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穆长亭稍稍回神,只见她浑身发抖,面色惨白,无语伦次地喊道:“救我!快救我!她、她要挖我的心!妖怪!是妖怪!”

    许是她说话的声音大声了些,一直蜷缩在石室角落里的人影忽然动了一下,他捂住胸口五道深深的指甲伤痕,恐惧呜咽着往后退,直到身体抵到墙壁,退无可退之时才喃喃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给你!”

    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脸,看不清真容,可这个嗓音分明就是林见!

    穆长亭的大脑飞速转动,心脏砰砰跳动着,一下快过一下,一声大过一声。

    范家少夫人的手抓得他生疼,两人视线甫一对上,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范家少夫人眸光微闪,忍不住微微松开手,几乎在同一时刻,穆长亭与邢玉笙同时按紧佩剑,左手拇指一滑,灵力带动剑气,长剑应声出鞘!

    范家少夫人猛地朝后掠去,衣裙翻飞,她一直伪装出来的惧怕与柔弱一褪而尽。

    只见她眉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一道血色妖纹,十指指甲骤然变长,锐利得仿佛瞬间就能刺穿肌肤!

    及腰的黑色长发全部披散下来,嘴唇艳红如血,双眸微眯,擒住一抹轻鄙的冷笑:“黄口小儿,不知进退,若当做毫不知情,我尚可饶你们一命,可惜了。”

    她如今的模样与初见时那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判若两人,只怕连她丈夫见了都未必认得。召回佩剑,穆长亭笑了笑,此刻倒是慢慢镇定下来:“反正我们灵力低薄,注定是死路一条。妖女姐姐,在我死之前,尚有一事不明,能请姐姐赐教吗?”

    开口姐姐闭口姐姐,穆长亭此时的脸皮堪比城墙,邢玉笙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妖魅许是从没见过像穆长亭与邢玉笙这样有趣的人,见了她真身非但不害怕,居然还能兴致勃勃地跟自己攀谈起来。

    妖魅勾唇一笑:“臭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的人如今被我的阵绊住了,若你想拖延时间,奢求有人来救你们,还是省省吧。”

    穆长亭心头一跳,脸上却面不改色:“妖女姐姐说的什么话,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可是诚心跟你讨教的。”

    妖魅不置可否,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懒洋洋地说道:“说吧,有何事不明?”

    穆长亭笑道:“妖女姐姐,你取人性命不过是想吸□□气,为何又让她食人心脏?”

    妖魅厌弃地看了眼还在生吃心脏的王姨娘一眼,恨道:“因为她爱吃!你看她不爱吃吗?瞧瞧,她吃得多开心啊……”

    穆长亭猜测道:“你跟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将好端端一个人弄成这样非人非鬼,却又不杀她,让她尝尽生不如死的痛楚,若说她们之间没有仇恨,怎么也说不过去。

    妖魅笑道:“要听我的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在没有闯入石室之前,他们确实首先将怀疑的焦点放在了王姨娘身上。可是,如果这个作祟之人是王姨娘,也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王姨娘找范家少爷一直讨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何她见了老夫人会害怕成那样?那个经常在深夜出入天香酒楼的女子真的是王姨娘吗?

    其实细细想来,很简单。

    他们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怀疑错了人,因为偶然碰见管家与人通奸,又是在王姨娘的院子里,自然以为那个人是王姨娘。

    第二天一早,范家少爷与王姨娘争吵,想来是来找范家少爷讨要那些被你杀死,而被范家少爷藏起来的心脏吧。范家少爷说她“做出这样的事”不是指她红杏出墙,而是指她靠生吃凡人心脏来维持生命,所以骂她“与其苟且活着,不如去死”。

    范家少爷也许是知道真相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揭穿你。

    至于王姨娘,她真正惧怕的不是老夫人,而是你!只是当时你们站在一块,大家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她畏惧的是一脸刻薄之相的老夫人。

    再者,那个经常出入天香楼的女子,其实就连小二也未必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深夜出入,又带着帷帽遮住面容,掩人耳目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更方便行事,也许是存心想要嫁祸到王姨娘身上,毕竟在世人眼里,你是范家少夫人,贤淑温柔,上孝婆母,下悌夫君,这样一个女子,就算出了事,谁又会怀疑到她身上呢?

    刚开始我以为当时你诓骗我们进府,是因为受人胁迫,比如王姨娘?

    可如今想来,定是你特意为之。看到这么多道士必然心动了,能一下吸食掉他们所有人的纯元真气,可比杀凡人要划算得多。况且,林见见你第一面时的反应,让你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今夜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此处已是疑点重重,以前丧命的皆为男子,纵然作祟之人是王姨娘,她为何突然要挖食你一个女子的心脏?

    林见原本意识昏沉,听到你的声音后却忽然害怕得连声叫道“不要杀我”。

    穆长亭说到最后,看着几近疯癫的王姨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范家究竟与你有何仇何怨,你竟要这样控制住他们?妄动凡人命轨,杀伐深重,他日身死,定会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末了,他说得动情,妖魅听了,竟也潸然泪下:“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哈哈!”

    第9章 生而为异类

    邢玉笙单手负在身后,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翻转,结出一个传音阵法。灵气在指尖流动,发出莹白的光。他正在不断尝试着与沈宜联系,可是灵气流出去,却找不到正确的流向。

    可见妖魅没有撒谎,沈宜他们此刻定是被阵困住了。

    穆长亭站在邢玉笙旁边,自然能察觉他身上暗涌的灵力,微微向前移了一步,侧身挡在了邢玉笙身前,以免被妖魅发现。

    妖魅讽刺地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天生的孤煞之命,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克父母克兄妹克夫克子,我就是如此。”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到一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少年身上,眸光中掠过一抹笑意,“看来,他也是。”

    邢玉笙脊背一僵,传音阵法忽然断开。

    穆长亭愣了愣,拼命忍住想要回头看他的冲动,笑了笑:“妖女姐姐如何能这样肯定呢?这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么?”

    妖魅冷哼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命运对我们这种人总归是不公。”顿了顿,她又低声浅语,语气之中颇为怀念,“若你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个不嫌弃你,愿意排除万难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就会知道对我这种人来说,这份感情有多么的不易。我与范郎青梅竹马长大,他待我便是如此。”

    “婆母初时极力反对范郎娶我进门,可耐不住范郎以死相逼,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当时还是太天真,一心以为我所期盼的幸福生活终于来临,可事实上,嫁入范府的日子远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光鲜好过。婆母极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儿,认为我迟早有一天会克死范家所有人。晨昏定省,不管我是病也好,伤也好,没有一日有所延误,可婆母始终对我不满意。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动辄对我打骂,甚至整夜整夜的让我跪在祖宗祠堂自省。不让吃饭,也不许旁人来探视。”

    “嫁入范府三年,我每日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我不后悔,因为范郎虽懦弱孝顺,但待我是极好的。他说过,此生只娶我一人,只爱我一人。”说到此处,妖魅猛地闭上眼,痛苦道,“本以为这辈子忍忍就会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正因为我嫁入范府三年日夜被磋磨,熬坏了身子,始终都无所出,婆母对我的不满也日益增多,竟是生生逼着范郎再娶一个妾侍!”

    “范郎初时不愿,可禁不住婆母日日夜夜在家里哭闹,后来还是肯了。我心里伤心,一时怨恨他不遵守诺言,一时又恨自己无法再为范家孕育子嗣。”妖魅惨淡一笑,“女人啊,有时候就是这般傻,退了一步,则步步需退。自打王姨娘进了范家家门,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有婆母疼爱,又是个有手段的人,屡屡在范郎面前中伤陷害我,渐渐的,范郎与我有了隔阂,就显少来我房里了。”

    “很快的,王姨娘有了身孕,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待到十月临盆之时,她竟然难产了,请了许多大夫都没用,再熬下去母子性命皆可能不保。这个时候,不知她从哪里叫人请来一个姓江的江湖术士,这个姓江的臭道士看过她之后,直呼王姨娘之所以会难产,全然是因为家中住了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她被煞气所压制,才有此一劫。”

    “婆母向来迷信修道之士,又加之素来对我不满,当即对他所说的话毫不怀疑。”妖魅咬紧牙关,一脸恨意,“姓江的道士献上一计,只需挖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心脏,给予王姨娘服用,即可保她们母子平安。婆母担心搞出人命,一刚开始并没有答应,可这姓江的道士发誓说,他可以用性命担保,他有秘术之法,可保我被挖去心脏之后,安然无虞。”

    穆长亭忍不住叹道:“多么耸人听闻,又让人难以置信的救治之法。”

    妖魅冷笑道:“可偏偏,为了他们范家的子嗣,我的婆母信了……就连范郎!就连范郎也信了!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贱如草芥,远不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重要!”妖魅顿了顿,低声道:“至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我还记得,那一晚,婆母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请我一同用饭。数月以来,婆母第一次对我展露笑意,就连范郎也肯再与我同桌而坐,我心里头忐忑,但更多的是高兴,以为范郎终于回心转意。”

    “不知是什么时候喝醉了,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转,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荒郊野岭的地上。地面上是用鲜血划出的法阵,我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酸软无力。范郎站在阵法之外,举着火把遥遥与我对视。”妖魅说到此处已是泪目如下,“我向他伸手,不断的哭着,求他救救我。范郎却猛地闭上眼睛,将头撇开,竟连看我一眼,都觉得于心难安。”

    “姓江的道士灌我喝下一碗符水,然后就站在神台前举着木剑开始施法念咒,我只觉耳边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头疼得快要裂开。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雷鸣阵阵,一下子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姓江的道士举起小刀就向我走来,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本能感到害怕。我大声的叫范郎,希望他能救救我,可最后,哪怕是在尖刀刺破我的胸膛,我凄声厉叫的时候,他也从未向我走近一步!”

    “他们取走了我的心脏,我意识沉迷,恍惚间听到姓江的道士探我的鼻息,战战兢兢地对范郎说,我已经死了,是他作法失误……范郎听罢,发疯一样咆哮起来,那一瞬间,我心里竟有一丝快意。”妖魅惨淡一笑,“再后来,他们把我的尸体埋进土里,就仓惶逃离了,对外只说我得了重病,不便见人。”

    “我在土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从尸土里爬出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妖魅指着神智全失的王姨娘,怒道,“她这样的模样叫非人非鬼,那我呢?我是什么?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我不要他们死,但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妖魅的脸上忽然露出温柔得有些诡异的笑容来:“王姨娘不是喜欢挖食别人心脏吗?那我就让她吃个够,这辈子都以食人心脏为生!那个老太婆早已神志不清,我要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急,我要留着她好好折磨。至于范郎,我可舍不得杀他,我要他这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待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与我共享无边的痛楚!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珠不断滑落。

    邢玉笙重新结起的传音阵法在妖魅讲述的过程中已有回应,沈宜听罢刚才的故事,沉默了片刻,声音在邢玉笙脑海中响起:“拖住她,我很快破阵而出!”

    邢玉笙偷偷向穆长亭做了一个手势,穆长亭会意,连忙对妖魅说道:“你与范家纠缠了一生,也被仇恨拖累了一生,可曾想过,这样真的值得吗?永无边际的痛苦与恨意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妖魅讽刺道:“小娃娃,你未尝过情与爱,不知背叛、舍弃能伤一人至何深的地步,我心中的怨恨,痛楚,你又能了解几分?”顿了顿,她又勾唇一笑,“待到你的同伴,有朝一日也受我所受之苦,尝尽人间薄情与寡义,你便知道我今日所做一切是否值得。魂飞魄散又如何!不入轮回又何足道哉!生而为人,生而为异类,才是真正的不幸!”

    邢玉笙牙关咬得死紧,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我与你不同!”

    妖魅笑道:“哦?有何不同?迟早也会是一样。”她阴狠的目光如同毒蛇一样缠绕在穆长亭身上,“且让我帮帮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出手,不过只在瞬息之间利爪就伸到了穆长亭身前。

    穆长亭的反应已是极快,挥剑朝她的手砍去,手起刀落,砍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穆长亭背后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感觉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女人的身影忽然在穆长亭身后,邢玉笙眼睛猛地睁大,伸手拽住穆长亭的手腕,想要将他往自己身边拖!说时迟那时快,血红的指甲一下扣紧穆长亭白皙脆弱的脖颈,穆长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而仓促的喘息,就被整个人拖到了妖魅身前!

    邢玉笙脊背崩得紧紧的,像是一根随时就会断掉的弦。

    穆长亭的额头不断滴下冷汗,可饶是如此,他还能笑起来:“妖女姐姐,你说翻脸就翻脸是何意?”

    妖魅牢牢盯着邢玉笙,笑着贴在穆长亭的耳边,低柔道:“你长得这样好看,说实在话,姐姐我真舍不得杀你。可是,人若从不曾失去什么,又怎能知道,他自己其实跟我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怨恨、仇视与毁灭的欲`望!”

    第10章 似真似假

    妖魅的指甲太过锐利,不多时,穆长亭修长脆弱的脖颈已有鲜血缓缓流下。

    就像白玫瑰娇软柔嫩的花瓣被骤然溅红了一般,那颜色太过刺眼。

    邢玉笙调转目光,断开传音阵法,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冷漠的弧度:“我父母早就过世了,你以为在这世上还有谁是我真正在乎的吗?你要杀便杀吧,他于我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妖魅将信将疑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穆长亭痛得眉头一皱,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邢玉笙冷漠依旧,眸光深处甚至泛出星星点点讥讽的笑意:“你若真的想帮我,倒不如将林见交与我,此人一直待我甚‘好’,我还未好好报答他的恩情。”那个“好”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颇有想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在里头。

    妖魅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忍不住奇道:“据我所知,林见乃是你的教习师长,对你有教导知遇之恩。虽则他的品行算不上是个好的,但你之前不是一直坚持自己与我不同?如今若是想要报仇,免不得成为一个欺师灭祖之人,你可想好了?”

    林见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邢玉笙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戳在他身上。

    “林师长自然与别个不同,自打拜入清心派,投身在他门下,他便一直欺我辱我,待我连猪狗都不如。纵然背个欺师灭祖的罪名我也认了!”邢玉笙冷冷道,“这个道貌岸然恬不知耻之徒硬抢了我父母的佩剑不说,甚至屡屡用此作为威胁筹码,像猥亵女人一样待我。更甚者,在知晓我家祖传秘术之后,就觊觎上其中的邢家禁法。日日`逼我修炼,以供他在我身上吸取源源不断的灵力。”

    妖魅冷冷笑道:“此人当真恶心至极,那你还等什么?”下巴冲林见的方向扬了扬,她诱惑一般低语道,“拿起你的剑,杀了他!”

    穆长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暗忖,原来付息烽之前看见他从林贱人房间出来,捧着的那些剑法书籍不是林贱人真心给他修炼的,反而另有目的。一直被当做修炼的容器,却因父母的佩剑被夺取,不得反抗,也不敢反抗,内心该是多么的怨愤、痛苦。一时之间,穆长亭倒不知道此刻是希望邢玉笙杀了林见,还是放过他……

    邢玉笙猛地拔出长剑,一步步朝林见走去。

    他的双眸亮若星辰,寒意像是倒影在水面的影子,透过眼睛折射出强烈的杀意。

    林见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鬼叫着挥手:“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他尝试着爬起来,可脚下打滑,爬起来又重重跌坐在地。他之前被妖魅吸光了所有的精气与灵力,此刻全身无力,因为极度的惧怕,甚至有些意识不清。他没有认出眼前少年是谁,只是下意识觉得害怕。

    那是跟妖魅伸手欲挖他心脏时,一样的害怕。

    林见转而向其他方向奋力爬行,恐惧令他全身颤抖不止,仿佛死神手举尖刀在身后如影相随。妖魅愉悦得轻笑起来,穆长亭只觉得寒意爬遍了整个脊背,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邢玉笙,一个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魔鬼。

    邢玉笙挥剑轻刺,剑芒大盛,在空中划出莹亮的痕迹。

    只听林见大声惨叫,鲜血喷涌而出,双脚脚筋竟被生生挑断!

    紧接着,手筋、双眼、乃至身上的皮肤皆被割裂出一道道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石室里很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像在耳边响起,静得仿佛只能听到林见嘶哑绝望的痛苦喊叫。

    到了最后,他的身上几乎再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凌迟也不过如此。

    爬行的轨迹在地上拖延出深深的血痕,空气里泛滥的浓郁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王姨娘尖叫着捂住耳朵,颠三倒四地哭泣道:“不是我要吃的!不是我要吃你们的!不要来找我!”

    林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嘴唇不住颤抖,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长剑高悬在上空,诡谲的剑芒时时长时缩,正对着林见心脏的位置。

    灵力在邢玉笙指尖汹涌流动,只要他轻轻一划,剑尖坠落,他所憎恨的人就可以马上丢掉性命。

    穆长亭拼着被妖魅刺破喉咙的危险,艰难地吐字:“……邢、邢玉笙,你要在这里结果了他,清心派可就回不去了!他是败类死不足惜,可你尚年轻,一辈子背着弑杀师长的罪名,在世间将如何自处?”

    邢玉笙闻言,动作顿了顿,猛地抬头与他沉静清亮的双眼对视。

    “你闭嘴!”妖魅恼怒地掐紧他的脖子,对邢玉笙催促道,“快杀了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邢玉笙轻轻牵起嘴角,淡淡道:“你以为清心派对我来说,是什么稀罕的地方吗?”

    他这句话像是在对妖魅,又像是在低声回应穆长亭。话音刚落,手指轻动,长剑急坠而下,猛地贯穿林见的胸膛!

    穆长亭不忍地闭上眼睛,林见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身边熟悉的人死去,哪怕这个人再可恶,但直面死亡的震撼还是让穆长亭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

    妖魅大笑起来:“快哉!快哉!杀得好!”

    就在这时,邢玉笙忽然将长剑抬起,直指穆长亭,冷冷道:“接下来轮到他了。”

    妖魅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你连他也想杀?”

    邢玉笙淡淡道:“他亲眼看见我杀了林见,这个秘密不能宣扬出去,留他不得。”

    妖魅反问道:“难道你还想回清心派?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稀罕,现在反而害怕被人知道你杀人的秘密了?”

    邢玉笙微微勾唇一笑:“因为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不觉得将第一修仙剑派搅得腥风血雨,要比惦念你这里的一亩三分地要好玩得多吗?”

    妖魅听罢,果然拍手叫好,笑道:“好,待我帮你解决了他。”说着,她一下收紧了手指的力道,穆长亭甚至被她掐得整个人提了起来,脸色被窒得青紫,好像马上要背过气去一样。

    “且慢!”邢玉笙单手负在身后,尚在滴血的剑尖极细微的抖动了一下。

    妖魅轻瞥他一眼:“舍不得了?”

    邢玉笙淡淡道:“我只是想自己动手。你说得没错,生而为异类,一生都会遭人白眼,被命运玩弄在指间。既然世人待我冷漠无情,我又为何要对他们心存希冀?倒不如跟随自己心意,快意潇洒过一生。”

    邢玉笙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你,原来报仇的感觉是这样痛快!”

    手指在背后重新结出一个传音阵法,只是这次的流向是往穆长亭而去。

    邢玉笙对妖魅道:“不介意让我拿同门师兄弟的血再祭祭我的宝剑吧?”

    妖魅分外喜欢看到他这副似魔非魔的模样,一心认为自己干了一回好事,若是早知命运如此,早早顺从,不去贪念人间温暖,就不会跟自己一样受伤了。

    妖魅笑着放开穆长亭,将他往前一推,柔声道:“当然不介意,给你。”

    穆长亭此刻还有些愣神,若不是刚才邢玉笙通过传音阵法在他脑海中说话,叫他配合行动,他甚至以为邢玉笙已被妖魅所惑,彻底背叛门派了。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邢玉笙,实在是……实在是他的表情无一不真,恨意也无一不真,就连慢慢折磨林见至死的残忍手法也叫人想起来胆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交汇,穆长亭抿紧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邢玉笙清冷的声音响起:“比武场上,我们各有胜负,你猜猜,今日会是谁赢?”

    穆长亭像是有些害怕一般退后一步,然而借着退后的动作,一直贴身带着的灵符从衣袖中哗哗掉落在手掌心。

    与此同时,邢玉笙猛地飞身而至,眼看剑尖快要逼到穆长亭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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