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花满庭 作者:木随风

    第20节

    于是一咬牙一撩袖子,露出白皙的藕臂道,“搬就搬!”

    殷三娘却表情微变,低声问,“李爷,您的扇子呢?”

    小李爷心里一顿,“方才匆忙,丢在船舱了。那船舱里都是白毛怪,又注满了水,只怕要另换一把。”

    殷三娘眉头稍松,“以前见你如此爱惜那扇子,即使是在冬日里也随身带着,我们还道你是神经病,后来我听说了这把扇子的故事,才知道你是用情至深,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呐。”

    小李爷嘴角微勾,然后露出悲伤的神情,接着一派正经略带沉闷道,“往事莫要再提,她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如今丢了一把她送给我的扇子,还好,我随身却还有一把她曾经梳过头的犀牛角梳。每天梳一梳,也算在缅怀她了。”说罢还真从怀里拿出一把犀牛角梳,只见原本该是褐黑色的梳子上白斑点点,还沾着一层发亮的油腻颜色。

    小李爷随手拿下上头的一根发丝,在鼻尖闻了闻,闭上眼睛无比享受的样子。

    殷三娘顿时觉得恶心,“这梳子你留了多久?”她不禁往后退了三步,差点就吐出来。

    小李爷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道,“大约也有五年了罢。”然后盯着殷三娘拿出梳子问,“三娘你要不要梳一下?她当年的头发靓丽柔顺,可能就是这梳子的功效,咱们都是朋友,今日既然看见了,就格外优待你一回。”

    殷三娘立马转身就走,“小李爷不必客气。”一边在碎碎嘀咕,“那姑娘死了那么久,听说原本小李爷的扇子都是从那姑娘的坟里挖出来的。至于这把看起来恶心的梳子,很有可能也是陪葬品。这小李爷真是够一厢情愿,人家姑娘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他却如此着迷,简直像是入了魔!太恶心了!”

    此刻她背后的小李爷长吁了一口气。幸好真正的小李爷嘴很碎,是个话唠。逢人就说自己当年和一个姑娘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那姑娘花容月貌、家世渊博且非他不嫁,他很是无奈。后来那姑娘更是思念他茶饭不思,最后在如花的年纪死了。

    小李爷说姑娘似的时候他正在外面办事,完全不知道此事,当他听说的时候却已经吃了,那姑娘已经死了。待他赶到那姑娘坟头前的时候,他一边落泪一边摸着她的墓碑,最后决定挖开坟墓带走她的随身物品以纪念这段缠绵悱恻的感情。为此,那姑娘的父母还在收拾残局的时候咒骂了他,说盗墓贼不得好死,连染了肺痨的女子的随葬品都要偷盗。

    小李爷每对人说一次这样的故事,便会神秘兮兮地告诉那个人不要告诉别人,以免惹起不必要的对他的崇拜。所以,小李爷和一个肺痨姑娘的爱恋故事早就传遍了五行门,没有人不知晓。但同时,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知晓,这虽然一般不可能,但也确确实实发生了。

    因此,殷三娘的试探毫无机会鉴别真假小李爷。

    当然,此刻站在画舫甲板之上的小李爷乃是连依所扮。她后来所精通的是“夺舍”之术,以他人之命换自己之命,连这样神奇的道法都能炉火纯青,眼前的易容自然也不会是难事。

    周公子站在画舫二层的甲板前,身上的衣袍厚重,却被风刮起了一角。他一手握着栏杆,一手垂在身边,一双如鹰隼的眼睛正锐利地扫视下方。墨色的发随风乱舞,冷峻坚毅的五官显露出他此刻的严峻。

    他的夫人虽然已经完成了诊断,但需要好生调养。却偏偏在此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天灾,还是?

    他微微仰头注视着天空,北方那几颗晦涩不明的星斗正慢慢地被乌云遮蔽,低头用手指轻快算了一算,浓重的眉毛蹙起,眼中掠过一丝凶狠,然后转身吩咐道,“传我命令,将所有的酒都搬到甲板上。”

    “是。”有声音应答,没有丝毫迟疑。

    周公子抓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只听他一声冷哼道,“我倒想瞧瞧,你们要如何夺船。”

    假扮小李爷的连依见他们搬的已经差不多了,又见上头夫人已经被搀扶了出来,下了小船。于是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下无碍了。唐白衣的计划果然成功,这样一来就可以趁机霸占这艘画舫,顺带着船舱里的那些白毛怪,一路开往都城。若不是唐白衣,哪能想到这样妙的法子?她对唐白衣倒是真有了钦佩之情。

    人差不多都下光了,见殷三娘仿佛在找自己,连依急忙躲了起来。殷三娘在画舫上没见到人,只以为已经下到另外一艘备用的小船上,故而只能放弃寻找。

    看见那几艘小船越开越远,连依站在甲板上笑了。“都出来吧,他们已然走了。”

    “不错,真是好演技,好易容术。”唐玖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赞赏道。后来跟出来的沈满却一脸抑郁,她站在船头,眼睛望着前方那越来越小的小船,眷恋不舍的样子。

    她原本还在熟睡,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却已经都走光了。她还没有来得及验真那是否就是她的父母。即使是在梦中,她也想再见亲生父母一次,即使他们不能相认。沈满还有好多话要和他们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让他们知道。

    沈满紧紧抓着栏杆,眼眶渐渐地红了。

    唐玖月慢慢走过去,站在沈满的身边轻声道,“小满,别难过。”

    “唐姑娘,我……”

    唐玖月眉梢动了动,“起码你对你的父母还有印象,他们是疼爱你的。而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

    沈满愣怔,瞧着唐玖月的侧脸,从未觉得她有过如此软弱的时候。

    连依清咳一声道,“我去换衣裳,被你们浇了一桶水,快冻死我了!”

    唐玖月淡淡一笑,“辛苦你了。”

    为了让人以为这船舱真是漏水了,他们就往连依身上猛浇水造成这样的假象。只身进去的只有小李爷,连依假冒了小李爷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但是谁也没有真正进去瞧过。若是进去一瞧,便会发现一则船舱并没有漏水,二则那些白毛怪也没有越狱,正老老实实待在牢房之中。

    话刚说完,唐玖月便猛然瞧见了甲板上的一口口酒缸,秀目微惊,道,“这酒缸是什么时候放上来的?”

    连依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那些酒缸诧异,“我也不知道,方才明明都不在这里……”

    沈满道,“这些酒缸放在这里可真是奇怪。”

    唐玖月很快冷静了下来,无奈道,“看来还是他棋高一着,果然是被看出来了。”

    连依还在云里雾里,却见漆黑的天空骤然一亮,像是有一道火光越来越近。正在吃惊的时候,身子却被人一带,唐玖月闪身过来救了她,那火光便发出“蹭——”地一声扎在了甲板上,入木三分。

    “是火箭!”沈满话音未落,就见另外一根箭射来,这箭没有带火,箭头绑着一块石头。但听哗啦一声,那酒缸就碎了,酒水四处撒开来。沈满顿时明白了身处的险境,“他们是要烧死我们!”

    唐玖月望了眼天空,摸了摸下巴道,“他还真是别扭。”

    连依索性不去换衣服了,湿漉漉的更难着火,焦急道,“还不去救火?难道真要被烧死呀!”

    沈满于是也加入了扑火的队伍中。

    只有唐玖月淡定自若。

    连依生气了,怒斥道,“唐白衣,你要变烤猪我可不阻拦你,可这船舱里还有几十条人命,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他们么,为何此时倒不在意了?”

    唐玖月眼眸晶亮,“你抬头看看天上。”

    连依与沈满同时往上看,这时候,沉寂的夜空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落下一滴水来,正好滴在了连依的脸上。连依怔怔地摸了一下那水珠,先前低落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要下雨了?!”

    唐玖月笑了笑,“而且是一场倾盆的大雨。”

    沈满道,“太好了,没想到老天爷在帮我们。”

    唐玖月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只是抿嘴一笑。她曾对连依说过,这次计划的关键其实在于沈满,她相信无论有多么不可思议,那位周公子定然会测算出沈满的身份,当他知道沈满的身份后,就绝对不会对沈满下死手。

    因为,虎毒不食子。

    ☆、第086章

    巨大的画舫在缓慢地向前飘着,若不是顺流而下,那画舫几乎就不会动弹。连依背着手嘚瑟地走下阶梯,看着正在挥汗如雨的小李爷,嘴里不禁啧啧了两声。

    小李爷听见这边动静,扭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继续赌气似地继续卖力划动船桨。但他的卖力对于巨大的画舫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这画舫需要二十人才能有全部的动力,眼下只有他一人而已,故而走的分外缓慢。

    按唐玖月的说法,她留下小李爷就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就是想要锻炼锻炼他顺便替他们几个女子日后拎行李背重物。可连依却明显感觉到唐玖月的深思熟虑,有小李爷这个不轻不重的人在手头上做人质,即使日后五行门的人找上门来,也不会完全手足无措。

    因为他们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小李爷在五行门中多少还有些地位,一般人还真不能奈何他。连依原本还顾忌小李爷会耍手段坑害她们,但唐玖月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乌漆墨黑的丹药,强行喂给小李爷,待小李爷吞下之后才缓缓地说,“这是唐门独家□□,你听话就好,不听话就等着遭罪罢。”

    于是小李爷就成为她们的苦力。

    事后连依曾经偷偷拉过唐玖月去问这□□究竟有个什么功效,是否会肠穿肚烂,或者会七窍流血就和传说中的一样。但是唐玖月摇了摇头道,“你当我们唐门是那样下三滥不上台面的家族么?这药吃了实际上对身体没有损害,若说有损害的话,就可能会让他产生一种似女非男的错觉。”

    连依眨了眨眼睛,“那就是说——”

    唐玖月咳了咳,“吃少了不打紧,就是吃多了可能会变得喜欢穿女装,抹胭脂水粉……”

    连依脸色煞白,“这还不算下三滥?”

    唐玖月瞥她一眼,连依顿时噤声,连忙拱手道,“唐门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看着小李爷,连依有些怜悯起他来。小李爷原本就生得阴柔,如今被唐玖月喂了这奇怪的药,日后怕是更无阳刚之气了。连依连连摇头表示惋惜。

    小李爷却在此时道,“连依,你好歹是我五行门的人,你救我出去,五行门还能放过你。如果还要继续助纣为虐,日后我门人遇上你,定然不会心慈手软。”

    连依敛眉收起对他的同情,“那我也就没什么好对你好说的了。”

    小李爷见她要走,又一想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此,或许是有什么间隙可趁,于是便软下语气恳求道,“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吧,看在以前你在你师傅门下,我们也算是和谐相处……”

    连依顿住脚步,回头居高临下望着他,“你若肯告诉我师傅的‘夺舍’秘术最关键所在,我就放你走。”

    小李爷变了脸色,“既然连你都说那是秘术,你师傅又怎会让我知道?”

    连依道,“你和师傅的关系五行门内人尽皆知。”

    “我还是不知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连依的眼里有些惋惜,留下一句话,“快要到都城了,小李爷好自为之。”

    连依上了船头,才发现唐玖月竟神不知鬼不察地站在出口。连依定了定神,强行微笑道,“唐姑娘怎么还不歇息?”

    唐玖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连姑娘也没有闲着。”

    连依心中一顿,继续强笑道,“很快就要到都城了,我们的画舫只能停在岸边,到时候这一船舱的白毛怪如何处置?”

    唐玖月道,“这就要问问连依姑娘了。周公子当初大张旗鼓地运送这一画舫之人到都城,难道没有就没有事先制定的计划?”

    连依会心一笑,“唐姑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夺了人家的船不说,还想利用人家已经打通的关节。”

    唐玖月瞧了瞧自己的指甲,“我不用算盘,诸事种种,用心算足够。”

    沈满见到两个人在交谈,于是也走了过来,瞧见二人唇枪舌箭你来我往,只能在一边呆着听却没有插口的余地。一听到此处,忍不住咋舌更增添了对唐玖月的仰慕之情。想那太阁诸事种种,星象变化莫测,若是用珠算的确会慢人一拍,但像唐玖月能这般心算之人实在难得,果然担得起“大丰朝第一神人”之称号。

    “心算?”连依将信将疑,抱手抬了抬下巴道,“我听说阴阳道有一门叫做算门,考试者都是精通数理的,从小以练习珠算为先。阴阳道几门之中,算门独具一格,算是旁门别类,但是同时,其他几门都以算门为辅,离了算门其他几门几乎无一能通。故而,凡是在阴阳道考试中脱颖而出之人,其算门功底自然不会弱。前朝曾经出过一个‘金算子’,他以一把精致的小算盘以及自创的一门算法独步天下,即使是他要算也是必须通过算盘的,难道你真的不需要?”

    唐玖月骄傲地一抬眉毛道,“不需要。”

    “那好——”连依露出得逞的笑,“那么我就出题来考一考你。”

    “我拒绝。”唐玖月一扭头,瞄了沈满一眼,道,“小满,准备一下,我们快到都城了。”

    沈满乖乖地嗯了一声,想着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临走前还看了被撂在一边的连依。瞧着微微亮的天际处她孤单可怜的背影,沈满心中暗道,连依姑娘,多习惯习惯就好了,习惯了你就会发现,大门监其实是个蛮不错的人。

    若是连依此刻听见沈满心里的话,定然会瞪着她指着唐玖月恶狠狠地说,你瞧她从上到下,哪里像是个不错的人?!

    画舫终于靠了岸,唐玖月让小李爷联系打点好的官差,她料的不错,这一应事情皆是由小李爷出面接头,故而事情顺利的很。画舫被停在码头一角,又给那些白毛怪留足了食物,一行貌合神离的四个人便踏上了大都城繁华的街道。

    唐玖月背着手问小李爷,“你们定下的住处在哪里?”

    小李爷不情不愿道,“就在太阁前的一条街。”

    唐玖月露出一丝微笑,“倒是丝毫不避讳。”

    小李爷倨傲道,“我们五行门不怕太阁。”

    唐玖月从袖子中拿出一粒药丸,送到小李爷面前,眼睛一眯道,“想再吃一颗?”

    小李爷连退几步,远远地瞪着她们三个女子道,“好男不和女斗!”

    唐玖月笑笑,将药丸收回。

    有小李爷带路,她们几个变得闲散起来。连依一路好奇看着,她从未到过都城,想不到都城竟如此热闹,更有许多未曾见过的玩意儿。沈满四处打量,所见觉得和梦外大致相同,但略有不同。

    路过一家布匹店,门庭冷落,与周围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连依好奇探头往里面瞧瞧,却见一道白影毫无犹豫地走了进去。连依见唐玖月如此底气十足,便也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沈满打量这家布匹店,一瞧挂在外头的布匹丝绸便知道为何这里这么冷落了,因为这布匹材料上乘,价格大约也是极为可观的。

    连依瞧瞧这个,摸摸那个,都爱不释手。唐玖月走到布匹店铺的老板柜前,直言道,“给我做一身蜀锦的衣裙,需要多久?”

    老板上下打量她,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道,“五日。”

    唐玖月转身招呼小李爷,对他摊开手,小李爷便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布袋来,唐玖月看也不看就直接抛在了柜子上,轻飘飘的,竟没有声音。老板正想打发他们,可又一转念想面前这姑娘眉目中透露着一股贵气,不像是招摇撞骗的,于是打开了布袋。

    没料到竟瞧到更值钱的东西,这满满一袋的金叶子,够他们买下这里所有的布匹了!

    于是老板喜笑颜开,“我给姑娘量下尺寸。”

    唐玖月随口报了几个数字,老板便用毛笔记下。

    “几日能做好?”唐玖月又问了一次。

    老板急忙道,“一日,一日即可。姑娘一早就可以派人来取了。”

    这样一袋金叶子,竟然只要一套衣服,老板就算拼了命也会提前将唐玖月的衣衫做好。但是唐玖月却道,“给他们几位也做一身。”

    老板有些为难,“这——”

    唐玖月睨了一眼装着金叶子的袋子,老板立即将布袋抱在手里,赔笑道,“自然也可以。”

    连依在一边听着看着,在听闻有自己的衣衫的时候小脸儿也是显露出一股憧憬的表情来,毕竟还是见识少寡的少女,得见了如此锦绣的布料能做成衣衫定然觉得雀跃。

    出门的时候,连依忍不住问唐玖月,“你那袋金叶子是从哪里来的?”

    “船舱底下。”

    沈满竖起耳朵听,忍不住插口道,“难道是……画舫上的?”

    唐玖月点了点头。

    连依一摸肚子,瞅了瞅边上的酒楼旗帜,饭菜飘香,“不知道这酒楼是什么酒楼,特色菜是什么,人多不多,酒水是否正宗……”

    沈满听她碎碎念,忍住笑意对着唐玖月道,“不如我们上去吃顿饭,歇息歇息顺便打探打探?”

    唐玖月颔首,“好。”

    ☆、第087章

    几个人上了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酒楼装饰得颇为奢华,客流如织。楼梯边的一片墙壁上,几条又宽又长的绢布垂挂下来当做背景,前面有几列木牌整齐的排列着。连依上楼的时候扫过一眼,好家伙,只见这些木牌上写的都是这家酒楼的特色佳肴,什么“珍珠翡翠玉珍馐”、“荷鸭花柳盘中游”叫人听了名字就流口水。

    各自刚坐好,小二灵巧的眼珠子就在这几位身上转啊转,原本这几位是女子,他自然该向唯一的男子问询,但是那位白衣姑娘却坐在主座,气质非常。又想着该问问这位白衣女子,但那女子一坐下来就望着窗外,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像要点菜的样子,于是小二便为难非常。正踟蹰的时候,却见右手边那个穿着红衣的美丽少女又轻又快地报起菜名。

    “先来一只烤鸭,再来一只烤鸡,不如烤羊肉也上一些……卤牛肉要五斤……”

    小二愣怔。

    她又接着轻快道,“光是肉也不好,上一些素菜,不如就一盘炒青菜,再要清炒竹笋,还要小炒野蘑菇。”

    小二飞快的拿笔记下,他字写得歪歪斜斜,估摸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

    连依还不罢休,继续点道,“还要一尾鲜鱼,最好清蒸的罢,洞庭湖的最好,阳澄湖的也行……”

    小二好不容易记了,再抬头看连依。其实这些菜点得又腻又多,这几个人足够吃了。但若再继续点下去他自然也会不反对。

    果然,连依再张口,小二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手中的毛笔已经蓄势待发。但是,连依的边上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连依的脸很小,这一只手的手指又细又长,几乎将她整张脸都遮了。

    但听沈满一边按着连依一边微笑道,“够了,先上这些吧。”

    小二心满意足地离去。

    沈满问连依,“你又没有菜单,怎么知道这么多菜名?”

    连依捡起桌上的枣子,放在嘴里咬着道,“刚才上楼的时候都记住了。”

    “墙上密密麻麻那么多菜,你竟都记住了?”

    “□□不离十。”

    沈满惊讶,但跟着唐玖月久了,自然也都见惯了这些能人异事,如此一来也就不太吃惊。

    “那有什么了不起,”小李爷抱手,身子往后靠着扬起下巴得意道,“我可是全都记住了,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连依哼道,“你倒是给我倒背看看?”

    小李爷也哼了一声,“我才不在这里丢人现眼。”

    看着他们斗嘴,沈满笑了笑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唐玖月,只管自己喝茶。就算他们真的都记住了也不算什么,若是唐姑娘出马,只怕能记住楼下所有人所坐的位置。

    等到菜一盘盘摆上桌来,果然吃得最欢的是连依,其次是小李爷,沈满没有吃多少便饱了,而唐玖月也只稍微动了几下筷子便停住。

    这时候有个邻桌的穿着长衫的人无缘无故地凑了过来,看样子大约四十上下,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他站在沈满和连依边上,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色,不禁抚摸了一下山羊胡眯着眼睛笑道,“几位是刚来都城的吧,到这里怎么能只吃菜不喝酒呢?”

    唐玖月一改平日里的语气,温和问,“依照先生看,我们该点什么酒?”

    山羊胡得意洋洋道,“自然是这里的竹叶清了。”

    唐玖月微笑,“先生看来是熟客了,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都城特色,还请先生请教一二。”这意思便是让那山羊胡坐下聊天。

    沈满腾开身边的位置,自己往里面挪了挪。山羊胡便顺势坐下,一开始便夹了一口牛肉,嚼在嘴里,嫩滑齿香,于是心满意足。

    “不知道最近都城有什么好玩的?”唐玖月开口问。“我听说这里的玉兰节很是热闹。”

    沈满会意地去唤店小二送上一坛价格不菲的竹叶清,然后给山羊胡子倒上。

    山羊胡子满足道,“玉兰节已经过去了,如今最热闹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阴阳道大考了。”

    “哦?”唐玖月挑眉,“这倒是一大盛事。”

    连依赶紧放下筷子,凑近问,“大考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我听说先要阴阳道六大门,每人至多报考两门,其中,天文门最难。”

    “那是自然,这六门之中以天文门和算门最为特殊。历来大门监皆出于天文门,而天文门大则能通天下运势,小则能窥探个人命理,故而人人都向往之。至于这算门嘛,是其余五门的基础,却又能独自成为一门大考门类,有人说,能通算门者必能通其余五门。”

    小李爷问,“那现在哪位考生势头最好?”他转着手里的茶盏,看似无意地问。

    山羊胡子道,“那自然是邹大门监的直系邹是明公子最为热门了!”他稍稍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一回一切都还不好说,邹大人与宁相爷一向不太对付,而这次主考官偏偏就是这两位。我曾听说寿华、徐敬康这两位公子也是不错的。”

    唐玖月其实已经不耐心听下去,这几个人都系出名门,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头。

    而沈满则从他们谈话中间突然就想到一件事情,若这是几年之前的阴阳道大考,那么是不是唐玖月参加的那一场?若是唐玖月参加的那一场,那么将来必然还会出现一个名字——丁枫。

    正思想间,忽然听见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道,“田儿,就坐在这里吧?”她指着临近沈满这桌靠窗的位置。

    小二格外谨慎小心,因为走过来的是一对长相不俗的母女。这对母女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瓜子脸,杏仁眼,弯弯的柳叶眉。女儿正是如花年纪,母亲虽然年长,但凭着这样貌也足以媲美宫中妃嫔。

    但是他们的衣着却不是最好的,虽然也是绸缎,但花纹显然没有都城中的奢华精致。料子算是普通,配饰也是寻常。但都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店小二见这两位仪容不凡,便不敢怠慢。

    母女入了座,女儿就往窗下看,一双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田儿,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不用着急。”

    那个被唤作“田儿”的少女道,“父亲难得让我出来一趟,下回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父亲今日去相府,事情也不知道办得如何。若是能见着相爷得他首肯庇护,往后在都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那少女盈盈笑道,“嗯,希望父亲那儿一切顺利。”

    ☆、第088章

    一行人吃饱喝足将要离开,小李爷小心地折了半片金叶子交给小二,小二诚惶诚恐地接下算是付了这顿酒钱。临走的时候,沈满看见那个方才来蹭吃蹭喝的山羊胡子走到了那对母女的边上,笑着搭上了腔。那对母女先是谨慎,再后来又微笑着让他入座一同吃饭。

    小李爷摸了摸下巴赞赏道,“这小山羊胡子还真蛮会说道的,蹭吃蹭喝的一把手呀。”

    唐玖月一边下楼一边淡淡道,“各取所需罢了。”

    像小山羊胡子这样的坎客经常有,他们常出没在都城最繁华的街道和最繁华的酒楼,一遇到衣着光鲜的外乡人便主动凑上来说话。在向他们透露消息的同时蹭上一顿丰盛的菜品,有时甚至会得到一点奖赏,这便是他们存活的手段。

    沈满摸了摸脑袋,“我怎么觉得近来见到的人都很眼熟,但着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连依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像你这样的笨蛋,天资不够,也不怎么勤奋好学,我瞧着是前途无望了。”她瞄了眼唐玖月,“你们俩真的不像是姐妹,有这样聪明的姐姐,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笨拙的妹妹?”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沈满,“不过奇怪,我瞧不出你姐姐的面相也就罢了,她是神人。但怎么也会瞧不出你的?虽然知道你命中犯煞,是个十足的倒霉蛋,谁挨近你谁倒霉。但若再要仔细看,却是再也看不出什么……实在奇怪。”

    小李爷收好金叶子,花钱等于割他的肉一般,作出无比痛惜的表情。但听见连依这些话,也凑上来道,“莫说你,连我也看不出他们的命数,但这唐小姑娘的面相的确有些悲惨……”然后拉了拉连依的袖子,躲到一边,“我们还是不要太接近。”

    唐玖月已经走到了楼下,仰头见到这几个人别别扭扭的,纤眉微蹙,“还不下来?”

    沈满已经被说习惯,摇了摇头不理二人,听见唐玖月的叫唤便急忙下楼。甫一下楼便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灿烂地笑着道,“只有你不嫌弃我。”

    唐玖月没有听见他们方才的谈话,顿时只觉得奇怪,低头瞅瞅沈满挽住自己的手,略一迟疑,还是没有推开。

    “小李爷,带路。”她道。

    小李爷没好气的说了声“是——”,然后就走在了前头。

    连依一路上都觉得别扭,小李爷独自走在前头,沈满挽着唐玖月,只有自己孤零零地走在最后,像是不合群的小丫头。东瞧瞧西看看,见到一并不起眼的府邸前围着一大群人,连依顿住脚步,踟蹰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是唐门监的府邸。”其中有人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传来,“往日都没有这么热闹的,今日还真是奇特了。”

    “那是当然,往日没人要往气象门去,今日可大不一样。有人传出风声,说唐门监府邸中会出一道难题,乃是今年大考的题目之一。”

    “唐门监主管气象门,是阴阳监最冷门的门道,能出什么大题?”

    “这你可有所不知,虽然气象门是冷门,虽然这里是唐门监的府邸,但是要出的却是关于天文门的题目!”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看这里的人,此事十有是真的!”

    连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结果听了半天发觉他们谈论的还是大考的事情。回头看着那几位悻悻道,“走吧,没什么好瞧的。”

    唐玖月的目光停留在唐府的门匾上,足足看了半刻,一向沉寂无波的眸子里竟有些情绪在浮动。但她可以克制的很好,但连依看完了热闹想要走的时候,她也是头一个点头转身要走的。

    沈满看着她的侧影却在想,这个唐门监好像叫唐会元,之前曾在苗寨中听过。唐会元应当是唐玖月的叔叔,说是那时候的唐玖月投奔了她叔叔。但是在梦境之外,从未听过气象门还有这么一位和唐玖月托亲带故的门监,是唐玖月故意隐瞒,还是说这位叔叔早已不在?

    气象门主管的是气象,根据四季、二十四节气、天时来预测风雨,旱涝、虫灾等自然更迭现象,制定《农历》来指导耕种。说是冷门,是因为进入气象门的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面对的多数是地方的农业衙门和农民,而这些也都是最穷最穷的地方和人民。

    据说唐会元这样的气象门官员,也经常下田耕种考察,衣袖上还打着补丁,看起来非常寒酸,与太阁之中的人的奢华完全不能比拟。

    小李爷带着三个女子进了唐府附近的一个三进小院,院门开口在小巷子里,前面临街竟然没有门,故而与大街主干道上的其他府邸相比显得格外低调。

    这条街上住的人非富即贵,即使是富商若没有朝中之人做后山也是不敢将宅子安置在这条街上。

    宅子外部看起来低调,但一进到里面,就觉得布置独特。不说这小院子地上铺着的是太湖运过来的鹅卵石,就说这竹子也是从遥远地地方运来的湘妃竹,价格不菲。

    几个人安置下来之后,唐玖月将他们都聚在一起,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问,“你们既然一路朝着都城而来,必定也是为了见邹衍大门监,现在可否告知你们打算如何求见他?”

    “谁说我们是来见那个老头子的?!”小李爷仰着头恨不得鼻子朝天以表示自己对邹衍的嗤之以鼻。

    “连你们周公子都无法解的毒,普天之下除了邹大门监外我实在想不出旁人。”唐玖月睨着他,微微一笑,“你们五行门想来行踪隐秘,此番却兴师动众来到都城,明知道都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们却不惜成本……”

    沈满听着有理,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既安排好了宅子,又打通了渡口的官员。可见是有备而来,但五行门和阴阳监水火不容,贸贸然来此,必有不得已的原因。唐玖月说的有理,瞧着那周公子一行必定是为了替少妇求医问药而来。但那少妇此刻已经服了自己的血做的药引,应该已经好了吧?

    沈满脑海里浮现她的面貌,不由得有些遗憾、有些难过。

    唐玖月注意到了沈满的脸色,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如今你们夫人已经得救,之前想的法子打点过的人放着也是浪费,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你们夫人只有一条命,但画舫船舱内可是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难道你们竟一点也不怜惜?”

    小李爷脸色的表情松动,连依在一边鼓噪道,“小李爷,唐姑娘说的有理,既然有法子去救他们,为何不去救?说起来也是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沈满打量唐玖月,她总觉得唐玖月另有办法去见邹衍却绕了弯子去劝这两个人,有些不合常理。

    唐玖月似乎感应到了沈满的眼神,抬眸一瞥她,沈满接收到她的眼神,浑身一颤,弱弱地垂眸看着自己的膝。

    小李爷抓了抓头不耐烦道,“好了我告诉你们就是了,但是这个法子现在已经行不通。”他一抬头,就见到三双晶亮的眸子发着光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一阵发毛。

    “现在不正是阴阳道大考么,我们派了几个人去参加考试,只要赢了不就能见到邹衍了么。”

    “就这么简单?”连依问。

    小李爷白她一眼,“你以为这很简单呀?”

    沈满若有所思道,“这的确不简单,阴阳道大考绝非易事,能到最后见上大门监一面更是难上加难,你们五行门的人能走到那一步吗?就算侥幸走到了那一步,邹衍见了你们的人,但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你们去救你们的夫人吗?这一切变数太多,这法子肯定不是好法子。”

    唐玖月勾起唇角一笑,又瞥了沈满一眼。小李爷心高气傲,用激将法是最合适不过的,小满懂得以退为进,足以见她的长进。

    小李爷果然中计,急匆匆地道,“你懂什么,我们既然这样计划自然是有把握的。首先必须要见到邹衍,报考那些热门的门道必然竞争对手众多又引人瞩目,所以选择的肯定是冷门。譬如气象门——”他特地打量了唐玖月,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东西,但是唐玖月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动容。

    小李爷放弃观察唐玖月,继续道,“我们在气象门和角徵门放了不少人手,相信总有一门能够进入到复试,只要到复试,就能见到邹衍。”

    “见到之后呢?”沈满追问。

    小李爷冷笑着伸出手,接着紧紧一握毅然道,“见到之后,我们便活捉当朝大门监!”

    ☆、第089章

    “凭你们也想活捉邹衍?”连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邹衍是何人?能掐会算,活脱脱半个神仙,说不定早在你们计划的时候就已经算出来了,要他中计,就跟你小李爷哪天不这么扭捏不这么抠一样难。”

    小李爷哼了一声,抱手道,“我就不信他有这么神。”

    沈满笑道,“如今人都不在了,这个计划想必也不行。”她偷瞄唐玖月,估计她另有良策。果然,唐玖月开口道,“你们都留在府中,我去太阁看看。”

    小李爷和连依都瞪大了眼睛,“你去太阁?”虽然她是唐门中人,但太阁一向不将江湖门派放在眼中,唐玖月此去怕是连太阁的门都摸不着,无非是无用功罢了。

    唐玖月已经起身,抚平衣裳。路过沈满边上的时候,沈满以为她会叫她陪她一同去,但是却听她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小满,你留在这里。”接着又弯腰凑近了沈满的耳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道,“连依半可信,小李爷不可信。”

    未等沈满回应,她拍了拍沈满的肩膀,以示亲近。小李爷看见了她们在低声交谈,又瞅见唐玖月按着沈满的肩膀,眸色微变。

    他被唐玖月用药物控制,如今唐玖月离开了,或许可以从这位唐绿萝身上下手,挟持她以求解药。但是——

    小李爷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当初周公子有意放自己和他们一同上路,为的就是探明这人的底细和目的,若是如今就走了,怕是有些难以交代,他既然已经留了这许久,断没有在这关键时候就离开的道理。再者,若不戴罪立功回去,怕是难以交代。

    正在踟蹰之际,唐玖月已然走了。沈满面对着连依和小李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连依拉着沈满道,“我们好不容易来到都城,去街上逛逛吧。”

    小李爷瞄了这边一眼,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那你来不来?”连依问。

    小李爷起身,慢悠悠整理衣裳,抬眼道,“我去看着你们俩,以免惹了什么麻烦回来。”他自然是不放心让这两个女子一同出去,若他们借机逃了,他身上的毒可怎么办?

    连依兴高采烈地挽着沈满一同上路,刚出了主干街道,便来到了市井小巷。主干街道上都是高门侯府,不让人摆摊甚至不让普通人路过,于是小摊子铺子都开在了临近的旁支街道。有捏泥人的,卖零嘴的,还有些外乡来杂耍表演才艺的。茶馆里有歌女在献唱,巷口还有人在打着快板说书……

    连依满脸的光彩照人,兴奋非常。刚开始还拉着沈满的手,后来却因为一个小泥人儿松开了。沈满站在原处看着连依,这时候,却有一群骑马的人突然经过,沈满急忙退到另外一侧。这些人鲜衣怒马,腰上挎着大刀,面上戴着铁制的凶悍面具,一行足足十余人从沈满面前迅驰而过。地上甚至扬起了些许尘土,好不微风。

    沈满只觉得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黑气,尤其是腰上的大刀,黑气之外还带着猩红的血气,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十余黑衣铁骑之后,有一个红衣铁骑甚为醒目,这人也戴着面具,不过目光相比前面的较为柔和。沈满发觉唯独他放慢了马速,想必是看见街上人流众多,故而特意放慢。

    一群人疾驰而去之后,沈满再去找连依,但连依却已经不见了踪迹。小李爷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沈满心想,等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会回到宅子,故而也没有多着急。循着路往回去的时候,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沈满往东边一瞧,远远看着一处宅门发憷。这处宅门非一般地方,四开的大门,门口立着几只石制的狮子,威风凛凛。门口站着笔挺的将士护卫,另外还有几个皂角小厮守在那儿等待通报。

    沈满难以忘记初次来这里的时候,抬头所见的那几个金漆大字,这是大丰朝宁相爷的府邸,这是她外祖父的家。

    沈满的脚步一顿,沉思半晌之后还是转了方向。虽然往前直走才是回到宅子的正确路径,但稍微拐个圈子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回去也是等着,不如就近散个步。

    越是接近相府沈满心里就越是不安,手心里攒着一把汗,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劳烦大哥向内禀报一声,叫我的父亲叶大人出来,我是他的女儿叶田田,有急事要和父亲说。”门可罗雀的相府门前,有个女子在哀求着。

    沈满觉得声音和身形有些熟悉,然后再一瞧她的脸,顿时就回忆起这就是在酒楼中遇见的那对母女中的女儿。

    慢着——她说她叫什么?叶田田?!沈满吃惊无比,愣在原地。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真是见过!她就是叶田田,也就是后来的丽妃娘娘!

    “大胆,相府岂非是你想进去就进去的?”门口的人凶悍地拒绝了她。

    叶田田急地眼里泛出了泪花,可怜巴巴地求着,“我是刚进去得叶大人的女儿……”可是话音未落,便被门口的侍卫不留情地打断,“莫说你了,就算是你的父亲叶大人,也是在几日前递了门帖送了拜见礼才能候着去见相爷的……”

    叶田田眼里得泪珠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来此是因为父亲早上漏了一件重要的礼物,若是到相爷面前才发觉,那父亲必定是要懊悔万分的。但眼下这侍卫却怎么也不肯让她进去,这……

    这时候相府门前又落了一顶软轿,这软轿奢华无比,被几个锦衣标志的丫头围着。下来一个出众的人儿,眉眼如画。她应当都听见了相府门前的动静,走过来问了叶田田几句,然后便对门口的侍卫说,“她是我的朋友,让她进去罢。”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无比,像是柔软的羽毛一般。

    沈满不由得避到了墙边,低着头抠着墙壁,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会看见她们相遇的一幕……

    沈满回到安置的宅子前,看着门上厚实粗重的铁链,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大门已锁,看来只能等连依或者是小李爷回来了。

    这时候,原本大白的天竟然变得灰蒙蒙起来,不多时,又零星地下起雨来。沈满躲进屋檐,仰望着天空,希望这雨不要下得太大。她向巷子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在巷子的另外一个路口,有个摊子。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背对着自己,面向着大街正在摆摊。

    沈满多瞧了他几眼,但他一直没有回头。沈满无聊之下蹲着抱住膝盖,只盼这雨能早些停。但老天爷却不会听她的,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于是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硕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沈满这处屋檐比较宽大,又是在小巷中,所以甚少有人发现这躲雨的好地方。沈满躲了一会儿,忽然瞥见有个人低着头跑了进来,是方才在那巷口的书生。

    书生来到了沈满的身边,共同躲在这不断滴雨的屋檐下,看着雨水汇集成了珠帘,书生没有看沈满,沈满也没有看他。各自在各自的影子里等着雨停。

    过了一刻,雨还不停歇。两个人躲在这屋檐之下,显得有些尴尬和局促。沈满转身再试试那锁,希望有法子解开。却听书生清了下嗓子道,“姑娘,这锁开不得。”

    沈满一怔,回首对上一对晶亮有神的眸子,“为何不能开?”

    那书生劝道,“姑娘这是擅闯民居,这里住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小心惹上麻烦。”

    沈满乖巧地笑道,“这里原本就是我的宅子。”

    “啊?”

    “我就住在这里,只是兄长和姐姐都出门了,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开锁。”

    书生上下打量沈满,见着沈满相貌清秀,笑容甜美,不像是偷窃匪类,便也信了几分。但仔细瞧着沈满的眉眼,书生竟有些愣怔。“姑娘你的面相……”

    沈满抬眉,“我的面相怎么了?”

    书生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姑娘的面相……有些……有些不吉祥。”

    “公子也会相面?”

    “嗯。”

    沈满淡淡笑了笑,答道,“他们都说我的面相是倒霉命,谁遇上我谁倒霉。”她顿了一顿,又望向了天空,望着连绵不绝的雨,低声道,“可能你也是因为我,才会遇上这场雨,几乎淋湿了全身呢。”

    书生默不作声半晌,突然撩起袖子摊开了手,脸上露出凝峻的神情来,一字字清晰道,“在下斗胆,请姑娘赐字。”

    沈满呆住,“赐字?”

    “嗯。”书生重重点头。

    沈满想了想,便伸手在那书生的手心写了一个字。书生起先还在专注看着,待沈满写完了那个字支行,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露出百思不得的表情来。

    沈满也是好奇他要做什么,写完便盯着他瞧。

    书生紧锁着眉头,那表情十分纠结。

    “你测得怎么样?”良久,沈满问。

    书生之前入了神,猛然听见沈满问询,竟“啊呀”一声大叫着连退几步避开沈满。然后又以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沈满。沈满与他对视良久,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没料到这时候书生竟突然跳开了,然后转身就跑入雨幕之中,再也不回头……

    沈满郁闷地看着他得背影,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090章

    沈满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等到连依,只见连依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提着竹篮,一路小跳着过来。火红窈窕的身影要说多活泼就有多活泼。这不禁让沈满联想起在陈州见到她杀人不眨眼的一幕,谁也不会料到眼前这个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姑娘竟然会变成后来的杀人魔头。虽然被唐玖月降服了,但连依骨子里还带着从前的罪恶。

    “哎?唐绿萝,你怎么坐在门口?”她停下来弯腰问,篮子里突然就滚出一块粉红色的糕点,骨碌碌地就滚到了沈满的脚边。

    沈满睨着那糕点吞了口口水,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门锁着,我进不去。”

    连依直起身子打量了一眼,然后道,“我也没有钥匙,钥匙在小李爷身上。奇怪,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莫非潜逃了?”

    “他服了姐姐的药,没有解药,他不可能逃。”

    “哦,”连依眨了下眼睛,仰头看着高墙,“那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先进去再说。”

    沈满浑身湿透,连抬眼皮子都觉得费劲,“没钥匙怎么进去?”

    连依弯腰,娇俏的脸慢慢贴近沈满,惹得沈满呼吸一阵急促,只听连依浅浅一笑,语气轻松道,“飞进去。”

    沈满于是站起来,伸出手去拉住连依的袖子,摇了摇可怜道,“那请你务必带我飞进去。”

    连依见她如此模样,心生怜惜,挂念她当日不顾安危跳入水中救了自己,于是就点头答应。顺手将手中的篮子交给了她,然后环住了她的腰身,提起踮足,两个人便纵身跃入了高大的围墙之内。

    一落地稳住了身形,连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沈满循着她视线望去,也见到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灯前有个影子在晃。

    “这家伙竟然还泡了茶?”连依皱皱眉,似乎是生气了,一边撩着袖子一边气愤地往屋子里走去。

    沈满也有些生气,自己在屋外从天亮等到天黑,又着凉又淋雨,这小李爷竟然悄悄地回来了,还在屋内品茶,实在太可气。

    他们只觉得小李爷迟迟不出现,又不可能窜逃,一见到这屋内的景象便以为是小李爷偷偷地进来,故意让他们两个在门外受罪,他自己却在屋内品茶悠闲。

    但等到两个人气冲冲地闯入屋内的时候,那烛火却突然“啪嗒”一声熄灭了。沈满与连依便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沈满下意识四处摸索,忽然觉得有个人在自己眼前一晃。她伸手去抓便抓到一只胳膊,似乎还覆盖着一层毛皮,沈满立即惊得缩回了手。那胳膊的主人也是一怔,然后笑了一声,接着麻利地闪开了。

    连依点上烛火,提着灯走近沈满,见她愣怔出声便看着她手中的一蹙皮毛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沈满回神,怔怔地瞧着手中的皮毛,心想这应当是他身上的衣物,“刚才在屋内的那人,好像并不是小李爷……”

    连依将灯摆在桌上,拿过沈满手上的皮毛,眼中露出复杂的表情来,“的确不是他,他才没有能耐穿这黑狐皮领的衣裳。”

    沈满立即追问,“那会是谁?”

    连依却摇了摇头,“无论是谁应当对我们没有恶意,暂且不去管他。眼下我肚子饿了,你去柴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她语气上虽不在意,但脸色却显然变得严峻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畏惧。沈满见她不愿多说,便也适时地不去追问。

    她刚踏出房门去往厨房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猛敲大门,这时候外面雨水淅淅沥沥,是谁会在傍晚如此急促地敲门?沈满慢慢地走过去,透过门缝往外面瞧了瞧,不见有人。于是转身就要走,这时候门又兀自响了起来。沈满索性哗啦一下拉开,这时看见一个人影缩在了门前柱子边上。

    “你找谁?”沈满上下打量他,问。

    那人慢慢地回过头,愁眉苦脸地猛扑到了沈满的身上,一边抱着她一边哀嚎叫道,“你们唐门什么鬼药,竟这般狠毒,你看都把我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你叫我日后怎么见人?!”

    沈满听着这声音语气有些熟悉,一边推开他一边道,“你是谁啊?”

    那人好不容易从沈满身上扒拉下来,一瞧脸,浓妆艳抹。一闻味道,脂粉气一层盖过一层。再一看身上的衣裳,华丽丽的一色粉□□装衣裙。

    沈满仔细观察对方的脸,好一会儿才吃惊地认出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试探问,“你……你是小李爷?”

    对方瘪嘴点了点头,点头之间还有几分妖娆的味道。

    第20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九月花满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木随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随风并收藏九月花满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