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攻略 作者:语笑阑珊

    第76节

    沈千枫将他抱进怀里:“别怕,当初黄远中了剧毒,你先前也没见过,可最后依旧把他的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皇上吉人天相,这回也不会有事的。”

    叶瑾抓着他的衣裳,声音低哑:“嗯。”但愿。

    自从昨晚醒过一次之后,楚渊便一直昏昏沉睡,偶尔哑着嗓子咳嗽两声,却也听不到段白月在耳边说话,身体冰冷,呼吸与脉搏都微弱到几乎停止。

    其余人在上战场前,都专程绕过来看了一眼,见四喜守在门口沉默摆手,便都识趣转身离开。过了片刻,妙心也走了过来,四喜迎上前道:“大师,皇上他还在睡,王爷吩咐过,谁都不准进去打扰。”

    “我方才见过段小王爷,听他说了几句。”妙心问,“皇上情况如何?”

    四喜叹气:“这怕是要问叶谷主。”

    妙心皱眉,此时远处号角又起,是楚军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于是便也未再说什么,转头去了战场应敌。

    楚渊手指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床顶。

    “小渊。”段白月守了整整一夜,这阵好不容易见他清醒,“你觉得怎么样?”

    楚渊与他手指相扣,过了好一阵子,才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个晚上而已。”段白月道,“外头仗都没打完。这才刚到中午。”

    楚渊点点头,右手费力贴上他的脸颊:“去歇一会吧。”

    “不去。”段白月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再睡。”

    楚渊笑:“傻。”

    “嗯。”段白月仰起头,想要让眼泪回去,“我傻。”

    楚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阵,缓过力气之后,褪下自己的龙玉扳指,轻轻塞给他。

    段白月猛然抽开手,心里像是有刀在绞:“别闹。”

    “不是给你的。”楚渊声音断断续续,“给小满,告诉太傅,他是楚家的人。”

    “小渊。”段白月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准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好不好?”

    “带我回西南。”楚渊看着他,几乎要用尽所有剩余的力气。

    “好,好我带你回西南。”段白月胡乱点头,拇指颤抖擦掉他的眼泪,“哪里都不去了,我们这就回家。”

    全身冰冷到如同掉进冰窖,楚渊迷迷糊糊靠在他胸前,是唯一还能感觉到的温度,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恐惧与痛楚便也少了几分。自从与他相识开始,一幕幕的画面闪过脑海,想到还未去过的海外小岛与江南别院,最后定格在西南府那满院挂着的红色锦缎,旋即重新坠入了沉沉黑暗。

    段白月一直握着他的手腕,生怕那微弱的脉搏会突然消失,自责与懊悔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撕碎,已不敢再回想昨日的情形。若这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那自己还有何余生可言。

    楚渊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像是在做梦,睫毛上挂着水雾,又往他怀中缩了缩。

    “别怕。”段白月抱着他低声哄,眼中却再无半分神采,只是低低道,“往后无论去哪,我都陪着你。”

    南摩邪在外听了一阵子,脚一跺就跑去找叶瑾。

    “前辈。”叶瑾昏昏沉沉,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清醒。

    南摩邪将一个人丢在他面前。

    叶瑾迟疑:“景流洄?”

    飞鸾楼是大楚排行第一的情报楼,景流洄是景流天的弟弟,虽说本事不算大,可这么多年一直在海外,总能探听些东西。昨日里众人慌乱一片,竟然忘了船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这汨昙吃不得,有毒。”景流洄道。

    “那要怎么才能起死回生?”叶瑾问。

    景流洄赶紧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只要将这汨昙放在亡故之人身上,少则七日,多则月余便能苏醒。”

    叶瑾皱眉:“就只是这样?”

    景流洄连声:“对对对。”就这样。

    叶瑾:“……”

    南摩邪也是摇头,听起来屁用没有,人死了才能用?

    “当真有毒啊。”临走之前,景流洄又叮嘱了一回,生怕叶瑾不信。他被关押在牢中,也不知到底是谁中了毒,只想着要讨好叶瑾,多立些功劳,将来才能保住命。

    叶瑾又盯着那汨昙看了一阵子,想试试这玩意到底有没有毒,拿着剪刀却又开始犹豫,十八瓣干花层层叠叠完整无缺,紧紧包在一起恰好凑成一个完满的圆,若是自己一剪刀下去,就彻底没用了怎么办。

    “这……你还是别指望它了。”南摩邪道,“皇上是被玄冥寒铁所伤,若是五脏六腑没有太大差池,那便仅仅是阴寒剑气,想办法用内力将其逼出便是。”

    “前辈说得简单。”叶瑾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用内力逼剑气,该怎么逼,万一出事了呢?”

    “再不想办法,才真是要出事了。”南摩邪面色愁苦,也坐在他身边,犹豫片刻后道,“皇上方才醒了片刻,将玉龙扳指褪了下来,说要交给小满。”

    叶瑾闻言瞪大眼睛:“他都在乱想些什么?!”

    “皇上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好与不好,所以我才说,当真拖不得了。”南摩邪叹气,“我今晚替皇上疗伤,你只需想个法子,帮忙护住五脏六腑便是。”

    “我先前从未听过这个法子,还能有人用内力将剑气逼出来。”叶瑾依旧摇头,“不行。”

    “你先前没听过,是因为你先前没遇到过我。”南摩邪纠正。

    叶瑾:“……”

    “我还能害皇上不成。”南摩邪脑仁子直疼,这大夫怎恁倔。

    “那前辈昨天为何不说?”叶瑾问。

    南摩邪道:“因为昨日皇上的情况并不像今天这么糟,我想着或许可以有别的办法,能更稳妥些的。”

    叶瑾看着他,脑海里乱成一片,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答应。

    “九殿下,九殿下。”四喜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快,皇上他吐血了。”

    叶瑾心里紧绷的弦轰然一断,疯了一般冲过去。

    为了不扰乱军心,楚渊的伤势一直便被隐瞒着,其余人只知道皇上受了伤,却都只以为是寻常刀剑所致,缓个十天八天就会好。这阵见叶瑾命都不要似的往过冲,才隐隐觉得皇上的情形似乎不太妙。

    楚渊靠在段白月怀中,床边有一块沾满了血迹的布巾,整个人依旧在昏迷中。

    叶瑾握住他的手腕,面色瞬间苍白,抬头急急看向段白月。

    段白月闭上眼睛,低头贴住那冰冷的脸颊,心像是麻木了一般,先前撕心裂肺的痛此时反而不知去了何处,只是觉得神智恍惚,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周围吵吵闹闹的都是些什么。

    四喜“噗通”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皇上……”

    “都这阵了还跪什么跪!”南摩邪在他头上拍了一把,“去烧些热水,快,还有救!”

    叶瑾眼底闪过亮光,如同拉住救命稻草:“前辈?”

    四喜跟着答应一声,也顾不得想他话里的意思,只听到“还有救”三个字,便赶紧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南摩邪撸起袖子,又打发门口守着的段念去叫其余人回来,自己回房拿来白玉茧,放在了楚渊的脖颈处。

    “师父?”段白月浑浑噩噩。

    “傻小子。”南摩邪将他一把拎开,命令道,“出去!”

    “师父有办法?”段白月又问了一次。

    见他双眼已经熬成了血红,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南摩邪索性当胸一掌,干脆利落将他拍晕了过去。

    叶瑾:“……”

    “带他回去休息。”南摩邪道。

    叶瑾答应一声,叫来侍卫将段白月扛到了隔壁房中,自己不放心试了下他的脉搏——也是头回见着这样的师父,亏得段白月功夫好,否则这般内力,一般人怕是早就吐血奄奄一息。

    待到他再回到房中时,楚渊已经被白玉茧裹住了头与伤处,暂时还能多坚持片刻。

    “前辈。”方才的慌乱过去后,这阵叶瑾已经冷静不少,“我要做什么吗?”

    “就像我先前说的,开些药物护住皇上的五脏六腑。”南摩邪道,“其余便没什么了。”

    脉相已经彻底摸不到,最糟糕也无非就是此时的状况,叶瑾总算是点头答应。楚渊已经喝不进去任何药物,只能退而求其次施以银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瑾站起来擦了把汗:“好了。”

    “辛苦。”南摩邪拍拍他的肩膀,“去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我那傻徒弟若是醒了,就交给你照顾了。”

    “前辈疗伤需要多久?”叶瑾问。

    南摩邪看了眼天色,道:“明早便能成。”

    叶瑾点点头:“多谢前辈。”

    “谁都别进来。”南摩邪又叮嘱了一句,进屋反手锁好了门。

    叶瑾与御林军一道守在外头,片刻之后,其余人也匆匆折返。听说南摩邪打晕了段白月,正在替皇上疗伤,都被惊了一下。

    “用内功逼剑伤?”仙翁一脑门子雾水,相识多年,怎么没听过他还有这等本事。

    段瑶茫然道:“靠谱吗?”

    “不能等鬼手前辈来吗?”阿离也问。

    叶瑾摇头,低声道:“来不及了,方才皇上险些……莫说十天,就算是半个时辰,只怕也挺不过去。”

    “什么?”段瑶五雷轰顶,“那……”

    “前辈说得极为笃定,”叶瑾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况且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赌一把。”不管怎么样,总比将希望寄托在那朵汨昙上要好。

    现场一片沉默,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急得冒火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兵器坐在甲板上,守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妙心站在另一头,双目微闭,手中念珠转动,喃喃自语念诵经文。

    屋内,南摩邪坐在桌边,面色愁苦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懊悔自己没有多跟着段瑶的先生识几个字,导致到了此等时候,想将信写长一些都不行。

    好不容易凑满了一页,南摩邪抹了把脸,将信纸叠起来装好。自己坐在床边,看了楚渊一阵子,忽然叹气:“你可得好好的,将来成亲时,莫忘了给师父多敬一坛好酒。”言罢,伸手揭去他身上的白玉蜡封,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这一夜过的极慢,慢到连时间都仿佛被黏在了一起。远处战事已歇,却未能像先前预估的那样顺利攻下星洲岛,连薛怀岳也没有想到,小小一座星洲岛上,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人马与海底妖兽,只能下令暂时撤回休息。

    段白月依旧沉沉昏迷,南摩邪那一掌用了五成内力,估摸要躺好一阵子。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被染上一层橙红,所有人都恍惚生出隔世感,守在这里备受煎熬的一夜,长到像是过了一生。

    屋内很安静。

    “怎么样了啊?”阿离小声问。

    曲蕴之摇摇头。

    所有人都看向叶瑾。

    “再等等吧。”叶瑾犹豫。

    “可天都亮了。”段瑶道,“师父先前说的,是过一夜吗?”

    叶瑾伸手,让沈千枫将自己拉了起来。

    “不然去偷偷看一眼吧?”阿离又道,“这一夜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实在是……不打扰前辈,行吗?”

    叶瑾用手指捅开一点窗户上的纸,往里看了一眼。

    ……

    “怎么了?”见他面色骤然一变,段瑶险些被吓晕,伸手就要推门,却被仙翁抢先一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楚渊躺在床上,胸口微弱起伏。南摩邪却一动不动跌在地上,全身冰凉,早已没有了呼吸。

    “师父!”段瑶魂飞魄散,上前抱住他,“师父你醒一醒啊。”

    叶瑾猛然捂住嘴,眼眶通红。

    “我就知道,哪有什么用内功逼剑气的方法!”仙翁懊悔不已,以命换命还差不多。

    段白月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哥。”段瑶哭得几乎崩溃,“师父他……”

    段白月看着眼前的一幕,脑中轰鸣,拳头握得死紧,双目一片血红。

    “这是前辈留给你的书信。”阿离将信函递给他。

    段白月有些僵硬地接过来。

    字体横七竖八,遇到不会写的便用圈圈代替。在段白月当初中金蚕线时,南摩邪的确是想用内力将其逼出,后来却发现不大可能,便转而求其次,想将那些金蚕线都引到自己身上,只是还未等研究出内功心法,楚渊却已经带人找到了天辰砂。

    再后来,总归闲着也没事,南摩邪便独自在冰室内将先前所想的内功逐一完善,练就了一套邪门功夫——一套并没有什么屁用的邪门功夫。毕竟除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他觉得自己除非是吃饱了撑得慌,才会想要将旁人的毒过到自己身上。

    不过当时却忽略了一点,徒弟长大了,总是要娶媳妇的,徒弟的媳妇,也便是自己的徒弟。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南摩邪心里倒是平静的。自己活了这么些年,死死生生坟里钻进钻出,也该够本了。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吃上两个徒弟的喜酒,没能坐着八人抬的大轿子去王城游街。

    不过人活一世,又哪能处处顺心。

    南摩邪长叹一口气,将信纸封好,最后看了一眼外头蓝晃晃的天。

    “汨昙,汨昙呢?”叶瑾脑海中猛然闪过一道光,冲出去将那盒子拿了过来。

    段瑶已经将南摩邪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正在替他擦洗。叶瑾将那朵干花放在他胸前,却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段瑶低声道:“多谢。”

    叶瑾摇头:“师父会醒的。”

    段瑶咬着下唇,拼命点头。

    “南前辈不会有事吧?”门外,阿离也问,“蕴之说前辈功夫邪门,经常三不五时就会去坟堆里睡个几年几月。”

    “没有冰室停尸,要如何再醒,可不是随随便便埋在土里就还能再出来的。”仙翁叹气,“况且这回不比先前,还有皇上的所中的毒,只怕……”

    阿离眉头紧皱:“星洲岛上会有冰室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猛然想起一个人。

    “景流洄!”

    “有,不,没有没有!”景流洄被暗卫腾空拎过来,一时之间有些惊慌。

    “到底有还是没有?”司空睿恨不得敲他的脑袋。

    “没有冰室,有冰棺。”景流洄道,“也是寒玉所制,就在星洲岛上!”

    “也行。”仙翁点头,“只有三日,三日之内,必须要拿到冰棺。”

    “那还等什么。”司空睿狠狠一拍大腿,“打啊!”

    薛怀岳挥旗下令,号角声再度响起,楚军呼声震天,响彻苍穹。

    段白月轻轻替楚渊盖好被子,去南摩邪床前磕了三个头,转身大步出了门。

    “哥!”段瑶在他身后叫,“你的剑。”

    段白月转身。

    段瑶双手捧着玄冥寒铁,剑身图腾弥漫,在日光下幽幽折射出刺目光芒。

    段白月点头:“多谢。”

    段瑶笑笑,将剑远远抛给他。

    段白月伸手接住,玄冥寒铁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那些藤蔓须臾爬上他的手臂,与血脉转瞬融为一体。

    “这是……传说中的菩提心经?”看着段白月手背与脖颈上缓缓浮出的蓝色图腾,阿离小声问。

    “或许吧。”曲蕴之声音比她更小,并且往媳妇身后躲了躲,看着吓人。

    阿离:“……”

    两军厮杀正酣,海面鼓声雷雷,不断有人翻腾落海。一队叛军架起投掷台,还未来得及填满火油弹,脚下却已经骤然失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投入半空,只能眼睁睁盯着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跌入海中。

    叛军船营中惨叫一片,连滚带爬挤作一团,满怀恐惧地看着面前修罗般的男人,以及他手中那把爬满诡异图腾,像是已经彻底从沉睡中苏醒的妖剑。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终战(下)大胜

    这一战打的异常艰辛而又惨烈。星洲岛上的叛军心里都知道,谋逆叛国之罪一旦输了会是何下场。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即便是拼死抵抗,后果也依旧只是一个死,甚是还会死得更狼狈。

    玄冥寒铁扫过之处,哀叫不绝,巨浪滔天。

    一艘巨大的战船被从中砍成两截,粗壮的桅杆摇摇晃晃,带着厚重风帆砸向海面,裹着落水挣扎的叛军一道沉入海底。其余人抱着木板惊魂未定,一个水军小头目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我们投降,投降。”

    段白月单手拖着玄冥寒铁,鲜血在剑身上盘旋蜿蜒,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

    “段兄。”司空睿落到他身边,伸手拍拍肩膀,“这里交给我吧。”

    段白月点头,转身去了另一处战场。见他走远,先前那伙叛军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等楚军将士来捞,便已经自己爬上战船,举手投降。

    “王爷不会有事吧?”阿沉担忧道。

    “没事,”司空睿摇头,“他只是心里太压抑,此番正好杀敌发泄。不过段兄绝对不会滥杀无辜,所以尽管放心。”

    “阿沉哥。”月萝也气喘吁吁赶来,“薛将军让我们去北翼。”

    阿沉答应一声,匆匆与月萝赶了过去。

    星洲的北翼是一重又一重的迷雾与礁石,薛怀岳担心其中有诈,想着阿沉与月萝在天之涯上长大,从小就习得破阵之法,便将这一路水军交给了他二人,自己转去另一侧督战。

    “都跟着我,不要走散。”阿沉将刀合回刀鞘,“里面顶多埋伏一千叛军,穿过去便能登岛。”

    月萝划着小船行在最前带路,在刚开始的时候,阵法倒也熟悉,可等到了迷雾中央,却觉得四处景象看着有些陌生,像是先前从未见过,于是着急回头:“阿沉哥。”

    阿沉眉头紧皱,示意她先回到大船上。

    楚军将士面面相觑,看这架势……迷路了?

    数百枚燃烧着的火油弹穿过迷雾,噼里啪啦下雨一般落到大楚船队之中,木板遇火即燃,很快便有人惊呼坠海。

    阿沉一把将月萝压在低处,想命令众人先行撤退,后侧却已经有敌军船队驶来,紧接着,左翼与右翼也出现了异动。

    “我们被包围了。”副将道,“看架势是冲不出去了,杀光他们!”

    “冲啊!”与此同时,叛军也已挥旗下令,船队加快速度,以碾压包围的方式逼近中心。

    楚军的小型战船碰上对方山峦版的船只,几乎不用打便会被撞沉。阿沉道:“弃船!和他们拼了。”

    月萝甩过发辫,第一个冲上敌船。功夫虽说不见得多高,但胜在轻功好,手中两把匕首如同小巧的闪电,往往是敌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经看到了眼前飞起的血雾。

    大楚将士纷纷跳上敌船,与叛军刀对刀肉搏。只是虽说勇猛,却敌不过对方人数众多,杀之不绝。月萝肩头受伤,踉踉跄跄跪在甲板上,叛军狞笑着将她包围在最中间,阿沉远远看到,疯了一般想冲过去救她,却被数十人挡住,走不动半步。

    手中匕首被人夺下,一只肮脏的手眼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月萝眼睛一闭便开始尖叫,半晌却没见对方有动静。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刚好看到周围一圈人直挺挺向后倒地,一柄回旋刀在天上打了个弯,又向后飞回了一个年轻人手中。

    月萝惊喜道:“阿哥!”

    一支船队如同从海底冒出一般,来的悄无声息。打头一艘大船上站着的,是月萝在村子里认来的哥哥,当初横竖看段白月不顺眼的阿敢。而在他身后,则是数百个年轻人,都是自小一起在天之涯上长大的伙伴。

    阿沉杀光面前的敌军,跑过来将月萝拉在手中。

    “是寨子里的人,大家来救我们了!”月萝蹦蹦跳跳。

    阿沉答应一声,笑着远远看向船队。

    一夜激战之后,段白月杀光挡在面前的最后一队叛军,第一个踏上星洲。

    原本浓重的黑雾在巫师倒下时,便已经被海风吹散。朝阳暖融融照在海岛上,四野一片寂静。

    “上头,上头已经没人了。”一名俘虏连声道,“主子,不,楚项,楚项已经跑了,从东侧。”

    段白月丢下他,自己大步赶了过去。

    “喂喂!”阿离在他身后,想拉没拉住,对曲蕴之急道:“就这么去了,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现在不是王爷怕陷阱,是陷阱怕王爷。”曲蕴之揣着手感慨,“我也是今日才算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此诡异华丽的功夫,若能在心上人面前使出来,那才叫过瘾。

    可惜没人教自己。

    星洲东侧是一处巨大的院落,看着像是楚恒的住所。后院紧邻着出海口,段白月蹲下捡起地上半截麻绳,断口处干干净净,并未沾染太多泥沙,应该没走多久。

    “我哥呢?”段瑶闻讯之后,急匆匆跑来找。

    “王爷驾船出海了。”副将道,“命我们在这里看守。”

    一个人去了?段瑶脑袋直疼,怎么也不怕有埋伏。来不及多做解释,自己也跳上一艘船,扯开风帆便追了过去。

    楚项跌跌撞撞站在船上,有些狼狈地看着段白月:“你想做什么?”

    段白月道:“杀你。”

    “……”楚项缓缓后退,双手也慢慢举了起来,看上去像是要投降。

    段白月向他逼近。

    楚项忽而怪叫一声,扬手在自己与他之间抛下迷雾弹。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只怪鱼又从海中翻腾而起,楚项看准时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鱼背上。

    怪鱼甩动着尾巴,快速向海中心游去。只是还没等走出多远,却如同中邪一般,翻滚着将背上的人狠狠甩入海中。

    楚项猝不及防,扑腾着狼狈怒吼:“回来!”

    怪鱼头痛欲裂,铁刺虎的双钳几乎要搅断脑髓,鲜血自双眼中溢出,一个猛子扎入海底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带我回去。”楚项自知凶多吉少,费力攀上他的船舷,“我有话要说。”

    “想见皇上?”段白月冷冷看着他。

    “对,你带我回去。”楚项又往上爬了些,“我能让他,让他一统南洋,让……啊!”

    惨叫声中,一只手臂被留在了甲板上,楚项面目扭曲跌入海中,空荡荡的右肩不断涌出鲜血。

    “这是还小渊的一刀。”段白月道。

    海水侵蚀伤口,剧痛之下,楚项已经不知面前这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头是何时离开身体——即便是一直圆瞪着双眼,也未能看清。

    “哥!”段瑶远远驾着船赶过来。

    段白月将手中之物抬手丢给他。

    段瑶赶紧接住,却冷不丁与血糊刺啦的楚项来了个对视。

    “啊!!!”

    段白月驾着船,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吧,回营。”

    段瑶哽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追来。

    “报!”有兵士登上船,满脸喜色却又不敢大声,对四喜道:“烦请公公禀告皇上与九殿下,我们赢了!”

    “好,赢了好。”四喜已愁苦许久,此番眉头总算是稍稍舒展了些。叶瑾听到消息后,也从隔壁南摩邪房中出来。四喜赶忙道:“大楚赢了。”

    叶瑾点点头,道:“公公回去歇一阵子吧,皇上与南师父交给我便是。你一直熬着若是也躺倒了,我又多个人要照看。”

    四喜擦擦眼睛,答应一声便回去歇着。叶瑾推门进屋,见楚渊依旧昏昏沉睡,气息却稳了不少,便也放了心,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窝。

    楚渊睫毛轻轻动了动。

    叶瑾赶忙挑亮了床头灯火,又打开窗户,让海风与阳光透了进来。

    片刻之后,楚渊睁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你醒了。”叶瑾拧了个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楚渊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总算是清醒过来,想起先前的事,心里一空便要撑着坐起来。

    “躺好!”叶瑾一把压住他,“身上还有伤。”

    “他人呢,还有,战况如何?”楚渊急急道,胸口剧烈起伏。

    “在战场上,我们赢了,他就快回来了。”叶瑾道,“别担心,嗯?”

    “赢了?”楚渊躺回床上,觉得四周绵软,有些像是在做梦。

    “嗯,赢了,楚项的脑袋此时正在薛将军手中,探子刚刚回来说的。”叶瑾道。

    “我想见他。”楚渊咳嗽。

    “……薛将军啊?”叶瑾望天,将手巾挂回去。

    楚渊摇头。

    “好吧,段白月。”叶瑾坐在床边,“他可能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为何?”楚渊问。

    叶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挥手画了个大圈圈:“因为岛上有这么多漂亮姑娘。”什么叫乐不思蜀,暂时顾不上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楚渊:“……”

    “去找冰棺了。”叶瑾撇撇嘴。

    “冰棺?”楚渊不解。

    “其实大家原本打算瞒着你。”叶瑾道。不过一来自己是大夫,二来也清楚他的脾气秉性,这阵说了反而是最好。于是道:“是南摩邪前辈救了你。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岛上找冰棺,是为了再将南前辈救回来。”

    楚渊眉头猛然一皱。

    叶瑾心里叹了口气,将事情慢慢说给他听。

    星洲岛上,景流洄看着那具冰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路,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幸好楚项在逃走的时候,没有将其摧毁。

    “快,快抬回去。”司空睿指挥官兵,将那冰棺赶紧抬回了船上。段白月与段瑶抱起南摩邪放进了冰棺,又合上盖子,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或许是因为汨昙的关系,身体与手都是软的,加上这具冰棺,再坚持七八日等鬼手前辈来,说不定当真还能重新醒一回。

    安顿好师父这头,段白月又换下沾满血的衣裳,草草擦了把脸,方才去看楚渊。方才他刚一回来,便有人报说皇上已经醒了,不过后头又睡了过去,九殿下正在守着,说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听到门响,楚渊与叶瑾同时扭头。

    段白月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睛,心里骤然涌上闷痛,酸楚与温热。那日曾亲眼见他在自己怀中慢慢闭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疼太过真实,此时反而不敢再走一步,生怕这又会是痴心妄想的一场梦境,动一动便会烟消云散。

    叶瑾端着空药碗出门,打算去看看南摩邪,不忘给两人关上门——为何要一直干站着,快点过去。

    楚渊靠在床上与他对视,眼眶有些红。

    段白月骤然回神,大步上前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喉咙干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渊闭着眼睛,脸埋在脖颈处一动不动。

    “别哭。”段白月低声道。

    “对不起。”楚渊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背,“南前辈他——”

    “师父没事,没事的。”段白月在他背上顺气,“你好好的,别哭,快些将身子养好。”

    “我听小瑾说,你要去找冰棺,找到了吗?”楚渊放开他。

    “找到了。”段白月道,“师父每次停了呼吸后,都会在西南府的冰室中安放一段时间,而后再入土下葬。冰棺与冰室都是寒玉制成,一样。”

    “还会再醒来吗?”楚渊问。

    “会醒的。”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有那朵汨昙,还有再过几日鬼手前辈也会来,师父还在等着喝我们的喜酒,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了的。”

    “我要做些什么?”楚渊擦掉眼泪,从他怀中坐起来。

    “你要好好养伤。”段白月道,“别辜负了师父,好不好?”

    楚渊点头:“好。”

    四喜又送来一道汤药,说是要与方才那碗连着喝。段白月一勺一勺喂给他,叹气道:“可真成了药罐子。”

    “说说战况。”楚渊咳嗽。

    “我们赢了,楚项死了。”段白月道,“还有,那位妙心大师自从你受伤后,倒是正常了许多,不再神神叨叨,一门心思上阵杀敌,这阵正在与薛将军一道盘点岛上剩余之物。”

    楚渊点头:“嗯。”

    “还有,天之涯上的人来前来帮忙了。”段白月道。

    “天之涯?”楚渊意外。

    “有月萝的哥哥,还有些别的年轻人。”段白月道,“我早就说了,没人会愿意在那岛上憋着过一辈子,只要有一两个人率先打破陈规,多得是人愿意跟随。”

    “挺好。”楚渊道,“交给薛将军吧,他知道该如何编制这些人。”

    “好。”段白月又道,“星洲不算小,上头又有不少机关要拆除,大军也要休整,我们至少也要在这里再待十天,方能班师回朝。”

    “你决定就好。”楚渊与他十指交握,“辛苦。”

    段白月笑笑,捏起他的下巴,在那干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楚渊重伤未愈,虽说有南摩邪的内力护体,却也一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第二天清晨,段白月陪着一道吃过早饭,看着人又重新睡下后,便带着段瑶折返星洲岛。大军依旧在忙碌,木痴老人总算是找到了事情可做,带着曲蕴之与阿离一道拆除机关,手法娴熟速度飞快,看得周围一圈大楚将士连连称赞。月萝则是带着天之涯上的同伴,一起四处乱晃,叽叽喳喳吵翻天。

    叶瑾被闹得脑仁子直疼,拍拍阿沉的肩膀,很是同情。

    “生完孩子就好了。”司空睿在旁小声提醒,“我娘子便是这样。”刚成亲的时候,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叽叽喳喳,做了娘亲之后,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些吵到儿子睡觉,都要被她满海岛追着打。

    想一想便忍不住要落泪。

    景流洄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因此沈千枫下令解开他的脚镣,带着在岛上绘制地形图,遇到有机关的地方便提醒一句。对于这个差事,景流洄自是万分珍惜,恨不得将哪里有茅房都在地图上标示出来。后山背风有一处狭长的峡谷,开满了各色野花,在黑色荒凉的海岛上分外惹眼,像是画里的景象一般。此时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周围的大楚将士便都端着碗来看美景,景流洄拿了一个馒头,还未来得及喂进嘴,峡谷一侧的山壁上却已经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轰隆隆的,声音还不小。

    ……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不过幸好,山洞里并没有什么怪物与迷烟,或是叛军冲出来。

    “怎么回事?”沈千枫与温柳年同时问。不过沈千枫问的是景流洄,温柳年问的却是赵越。

    赵越指尖微微有些刺痛,疑惑道:“我方才只是按了下这个石块。”别的什么都没做。

    “会不会是恰巧启动了什么机关?”阿离在一旁问。

    “或许吧。”温柳年拉过赵越的手看了眼,惊道,“流血了!”

    “石块上有尖刺,没什么。”赵越拍拍他,道,“去山洞里看看?”

    “等等!”景流洄伸手拦住,不可置信道,“是你打开了这道门?”

    “是我,怎么了?”赵越不解。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为何景流洄要露出这般见了鬼的表情。

    “这是楚项私设的机关,只有他一人能打开。”景流洄解释,“除非与他一样,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否则旁人想都不要想。

    赵越:“……”

    温柳年:“……”

    所有人都想起了当初在翡缅国时,聂远山心心念念想要的大楚血脉——莫非就是为了打开这个?

    温柳年笃定道:“一定是你这机关坏了。”

    第一百八十章 误打误撞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景流洄茫然道:“是吗?”

    “是啊。”温柳年摊手,“那不然你说说看,为何阿越能打开?”完全没道理是不是。

    景流洄:“……”

    景流洄道:“也对。”

    “进去看看吧。”沈千枫在一旁圆场,“既然只有楚项一人能进去,那里面必然有大名堂,否则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

    景流洄连连点头,并且心里懊恼,若早知这机关居然只是个摆设,那自己就该早些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寻出来献宝,便又是功劳一件。

    众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温柳年小碎步跟在后头,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赵越也有些哭笑不得,紧走两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吓死我了。”温柳年低低抱怨。下次千万莫要再手闲了,若是实在忍不住想乱摸,那摸我也是可以的。

    山洞内很是干燥凉爽,走过整整八个弯道后,最尽头是一堵石壁。阿离用剑柄敲了敲,道:“死路。”

    “应当有机关。”段白月道,“大家分散找,当心暗器。”

    叶瑾在吃过午饭后,原本想回去照顾楚渊与南摩邪,这阵听到消息后便也折返来山洞,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炸裂声。

    “咳咳。”阿离捂着嘴咳嗽。

    司空睿将手伸进墙壁一处裂缝里,硬生生抠出来一个盒子。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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