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涂 作者:御年糕

    第7节

    身体仿佛撕裂般,焦黑的皮毛脱落,露出森森白骨,血肉附着白骨重新生长,经脉寸寸相连。

    剧痛之下,我终于落下泪来。

    我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的失言,为了一个小小的谎言,竟落得永失所爱的下场。

    我后悔自己的执念,是我害了无拂。他本该安稳度过一生,而不是为了我这只狐狸祭献生命。他的前八世,也许都是因我而死,而我却不自知,还想着陪在他身边,为他实现所有的心愿。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地上凭空生出三尺莲台,了然微微颔首,全身金光乍现,须臾之间化作西方如来。

    为什么如来会在这里出现?

    佛祖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为什么他不肯救无拂!

    他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缓缓摇了摇头:“一切皆是命运,无可改,也无从改。”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肉身修复完成,周身笼罩着一层金光,灵力从丹田呼啸而出。尾椎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断口疤痕新长出了一条尾巴!

    我被如来佛祖沉重的气息压得动弹不得,待得九尾长成,从洞□□进一道光束,直直照在我的身上。

    灼烧的痛感消失不见,耳畔隐隐传来极乐仙音,我动了动爪子,重新化为人形。

    我又成了狐仙阿尘。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成仙~

    ☆、佛曰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成仙。

    也许这世间,最初的回忆,最为美好。重来一次,纵然辉煌依旧,气势依旧,也再寻不来当初的悸动了。

    当我还是一只不谙世事的深山野狐,第一次见到成仙的瑰丽景象,我紧张得满头虚汗,手足无措。

    须弥山千百年的雾障顷刻间烟消云散,一重金光扶摇直上九重天庭。寂静的山野百兽齐鸣,世间万物欢腾庆祝,整座须弥山的妖精奔走相告,有一个妖精成功飞升了。

    我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起来,超脱须弥山之外,凡尘皆在我眼底。尘世幻灭,人间百态,不过一场虚空。这世间,再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

    天边飘来千朵祥云,万道霞光,一团紫气裹挟着阵阵仙乐,停驻在我面前。

    为首一位紫衣锦袍的白发仙官笑意盎然,款步而来。在我面前三步开外站定,焚香开封,手捧帛书,朗声道:“今有九尾狐妖,苦修千年,终得正果。特此恩准位列仙班,供职驭兽,望从今往后,勤勉自持,克己重道,不负修仙之苦。钦此——”

    我战战兢兢地跪下,双手接过圣旨:“小仙阿尘领旨。”

    仙官捻须而笑:“恭喜小仙,贺喜小仙!”

    他身后的乐师奏起无上仙乐,婀娜聘婷的仙女翩翩起舞,彩绸飞扬,佩环丁当,空中散下朵朵鲜花。尘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向我跪拜,庆贺我这个千年来唯一成仙的妖精。

    一男一女两位仙童蹦跶出来,引我登上一块祥云。我晃晃脑袋,回头望去,我修炼的洞口与我进入时并无二致,心里却隐隐觉得缺了一块,再也不能圆满。

    祥云缓缓升空,眨眼之间便来到南天门入口。为首的仙官递给我一块鎏金的宫牌,叫我自行去驭兽宫报道,便先行离去。我掂量着分量不轻的宫牌,随手往腰间一插,趁四下无人,偷溜开去。

    山间野狐何时见过弥罗宫这等瑰丽雄奇的景象?我满心的欢喜和惊叹,渐渐忘了心里缺失的一角。

    看来这一趟天界还真是来对了,我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后下凡回须弥山,在妖精间又多了许多谈资。

    不知不觉走到走入一片仙境,眼前迷雾重重,不辨东西,入耳梵音渺渺,诵经声声。我幼时曾数次到山下农户偷鸡吃,隔着墙壁听到农户家女主人念念有词,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拜佛。

    难道我竟误入了西方极乐世界?我疑惑着,不知自己是如何进来,也不知该如何离开。

    正两相为难之际,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你是何人?因何来此?”

    我低头,却见面前站了个总角小童,眉心一点红痣,生得伶俐可爱。我有心想逗逗他,便笑道:“你这娃娃又是何人?”

    他答道:“我乃观世音菩萨座下善财童子。”

    “散财童子?这名字好极、好极!我刚飞升,正缺钱花,比如你散些与我,岂不正好?”

    “我名善财,只因初受胎时,于其它内有七大宝藏,其藏普出七宝楼阁。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来的银钱散你?”他皱了皱眉,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一番,眉头舒展开来,语气有些不屑,“我倒是谁,原来是只九尾妖狐。”

    我不甚真诚地拱拱手,虚虚道:“是我有眼无珠,没认出你竟也是个小佛。看你小小年纪已经成佛,看起来成佛也非难事嘛。”

    “放肆!成佛看的是顿悟时间,与年龄又没甚关系!”他放大了声音,“妖狐休得胡言!”

    瞧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果然小孩子是经不起逗的。我顿时没了兴致,准备问清楚如何离开就告辞。

    耳畔忽而响起一道清凉惬意的声音,如泉水击石,水滴坠空,山谷间吹拂的轻风。

    “散财,你在与何人叙话?”

    善财童子朝着身后行了一礼:“唔,澄镜师兄,是今日新飞升的那只九尾妖狐。他本应在南天门受职,不知怎么跑到了我们西天。”

    “相逢皆是缘,他是极乐天的有缘人,请他进来吧。”

    “是,师兄。”

    那善财童子向后退开一步,扬手驱散了迷雾,露出层层叠叠的宫殿庙宇。

    最远处是一座通天金塔,阵阵佛光远播寰宇。四方围绕着巍峨雄壮的高楼广厦,琉璃瓦反射着金光,由数人合抱的檀香木支撑,房屋雕梁画栋,以宝相花纹和佛家七宝做装饰。堂前殿下皆有僧人或卧或立,或款步而行或围坐讲经,五彩凤凰盘旋上空,地上婆娑树无风而动。

    此中极乐,无有所始,无有所终。往昔修炼的种种痛苦须臾间烟消云散,就算只是上天来看一眼,也算是知足了。

    在我面前,是一方水面开阔的莲花池。池内金沙铺底,有锦鲤摇曳其中,水面化现朵朵莲花,大小颜色不一而足,绚丽缤纷。池边用七宝修筑了精巧绝伦的四边阶道,又以水晶铺筑地面,菩萨走过,步步生莲。

    这池水如烟如雾,似乎没有形态,随意念而起,又平静安定。只是远远地站着,我甚至能感受到池水的温度,随心境变化,令人心生欢喜。

    “这是八定水,有八种殊胜功德。在池中修行,可去除业障。”

    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寻声望去,栏杆旁站了个及其年轻的僧人,不似佛像那般庄严宝相,他生了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睫羽微微垂下,无悲无喜,如这八定水,清冷无声。

    他的穿着与其他僧人并无二致,我却觉得他是如此与众不同。仿佛一块巨石击中胸口,又好似一根羽毛轻柔地拂过心头。

    这感觉是说不出的玄妙,我在须弥山的千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脑海中隐隐生出一个念想,我一个从不信佛的妖精,愿意听他讲一辈子的经文。

    他行了一礼,嘴角柔和地弯了弯:“本座澄镜,乃如来佛祖座下弟子。”

    这便是我初见澄镜。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成仙,现赠送西方极乐世界一日游。

    ☆、佛曰

    在后面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楚了。这段记忆在其后的数千年被我拿出来反复回味,以至于只有澄镜的形象被打磨得愈发鲜明,其他的细节都涂上了一层模糊的虚幻。

    我似乎是问了澄镜往驭兽宫怎么走,他为我指了路,我就晕晕乎乎地回来报道了。

    来了才知道,原来驭兽宫就是专门救治天庭灵兽的地方,相当于凡间的兽医。天庭的灵兽自然与凡品不同,几百年都难得受一次伤。据说上次还是天产石猴闹天宫时打伤了哮天犬,被二郎神君送来,治了几日。

    驭兽宫的宫主邵连昇是个温吞的老好人,天庭无事可做他便下凡,收治些凡间受了伤的飞禽走兽,带上宫里养着。我刚上天庭,正稀罕着,他也不勉强我跟他下凡,只叫我随便逛逛,熟悉熟悉。

    我被分到他手下当值,实乃一件幸事。等到邵连昇下凡,我就溜去西方极乐天去找澄镜。

    我已经记不起昨日是如何随处乱晃就到了极乐天,只得按照邵连昇给我画的路线老老实实走一遍。

    驭兽宫在天庭的最边沿,站在宫门口甚至能看见月宫那棵桂花树。我沿着玉石铺彻的台阶漫步,观赏着两旁的琼楼玉宇,渐渐生出几分寒意。

    天庭美则美矣,就是太冷清了。也许是我刚刚飞升,法力低微,看不到阶段更高的仙人,一路上除了几个来去匆匆的小仙官,连一个正儿八经的神仙也没看到。

    玉皇大帝居住的弥罗宫戒备森严,门前驻守着天兵天将。我远远眺望了一下凌霄宝殿和通明大殿,里面灯火璀璨,人影络绎不绝,却都与我没甚关系。

    看得久了,怒眉虬髯的天将便手持金枪来赶人:“乡鄙野狐,速速离去!”

    我悻悻然摸摸鼻子,继续一路向西。途径西王母的昆仑宫,站在瑶池旁赏了会儿风景,临近蟠桃园,才听到些温婉动人的欢声笑语。

    传言蟠桃园内共有三千三百三十三棵蟠桃树,蟠桃树每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一成熟。我心下好奇,悄悄凑近大门,向内张望,园内种满了虬枝盘曲的蟠桃树,全部开满粉色的桃花,将桃树装点成一片氤氲的晚霞。

    桃树间,七个身着彩衣的妙龄仙娥正在树丛间嬉戏玩耍,其中鹅黄色的仙娥最先发现了我,她笑着朝我扔了块石头:“呔!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看!”

    我连连告罪:“小仙偶然间路过,对这蟠桃园好奇,不觉多看了几眼,请姑娘们恕罪。”

    七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仙娥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子,最小的紫衣仙娥又扔了一块石头过来,“砰”地一声打在栅栏上,她娇嗔道:“什么小仙,不就是只狐狸嘛!”

    我顿觉无趣,转身走了。

    我想这些生在天庭的神仙,大抵都是看不上我们凡间飞升上来的妖精吧。一时间,我又有些迷茫,当初为何要急于成仙,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到头来,我竟不觉得当神仙有什么好。

    不知不觉到了极乐天,穿过七宝池,远远看到澄镜正在讲经,底下七七八八坐了些僧人,专心听他解说。我在僧人中间找了个空位坐下,朝台上的澄镜看去。

    他意有所感,抬头回望过来,对我微微点头。眼神如幽谷花开,如空山回响,如我心上轻抚而过的微风晴空。

    不问出身,不看法力,就像我不过是在座僧人的一位,恰好来了,他便一视同仁地开讲。

    这一眼,抚平了我焦躁难耐的心,我忽然找到自己成仙的意义所在了。

    至此以后,我但凡得空朝超极乐天跑,一来二去,听讲的僧人便有了些许怨言。

    一日课毕,我开开心心地迎上去,只见澄镜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施主。”

    这是有话要说了,我忙道:“我叫阿尘。”

    “尘施主,”他站在七宝池的台阶上,袈裟轻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若是无事的话,还请不要再来极乐天了。”

    我疑惑:“我来听讲,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也没有……”

    “那就是我跟着你,影响你的修行了?”

    “修行是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别人。”

    这就好办了,我清了清嗓子:“澄镜大师,我在凡间时,曾听闻‘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佛家修行,不应受外物的干扰,更不会受到‘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八种境界的影响。若真的心如止水,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垂眸沉思,便放大了胆,抛下最后一句: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你既然说我是极乐天的有缘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呢?”

    我这一番辩解,实属强人所难。佛家所追求的八风不动,又有几人能做到?我拿这高标准去要求这些僧人,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无非是想留在澄镜身边罢了。

    果然,澄镜略略一迟疑,还是点了头:“施主说得有理,若是不耽误你的当值,就请你自便吧。”

    我从未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连忙心花怒放地一挥手:“不耽误不耽误,我们宫特别闲!”

    作者有话要说:  《被嫌弃的狐狸的一生》

    ☆、佛曰

    我一只狐狸,大抵确实没有成佛的慧根。去极乐天偷听的次数多了,僧人大都熟悉了我的存在。可是翻来覆去都是些正命、正念、正定,我听得头大,干脆变作原形,蜷成一团,打起盹儿来。

    就算是睡着了,金色的梵文还是源源不断地钻入我的耳朵,睡得很不安稳。我又不舍得离开澄镜,整日就这么半睡半醒,闭着眼睛研究他讲的三无漏学。

    澄镜忍了我几日,终于在一日课毕,又把我叫住了。

    我以为他早已不耐烦,可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不疾不徐,悠然淡定。他问道:“尘施主,你可听得懂?”

    他讲了太多,我一时不知他问的是哪一段:“什么?”

    “就是我讲得这些佛经。”

    我想了想,这范围太广,我不敢妄自托大,选了个含糊的说辞:“差不多吧。”

    他像是有些欣慰,盘腿随地坐下,拍拍他身边的位置:“那我可要考考你了。三无漏学是哪三学?”

    这个我知道。我蹭到他身边坐下,施施然答道:“戒定慧。”

    “那八正道又该如何学?”

    “修无漏道,四谛分明,破外道有,是名正见。正念思惟,观察筹量,令观增长,是名正思维。常摄口业,戒口恶业,远离妄言,是为正语。……摄诸散乱,身心寂静,决定不移,是名正定。八正道中,正见是为慧;正勤、正念、正定是为定;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是为戒。”

    澄镜抚掌笑道:“好极,我看你慧根深长,可以去我师兄须菩提那里听讲了。”

    我又不是为了听讲而来,我不好把话挑明,只得没甚兴致道:“我听你讲得就很好。”

    “我师兄须菩提以‘恒乐安定、善解空义、志在空寂’著称,被誉为‘解空第一’。他比我讲得要好上很多,你去听过一定大有裨益。”

    我笑笑,并不放在心上:“怪哉,难道佛学还分高下不成?”

    他摇摇头:“《金刚经》有云: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佛学没有高下之分,但顿悟有先后,境界有高下,分‘缘起观、八正道、四圣谛’三个阶段。我生在天界,没有七情六欲,未尝三毒八苦,如来佛祖说我历练不够,不如十个师兄,悟不得苦谛和集谛。”

    我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人世间的凡人从生到死,苦伴随了一生。天界的神仙竟然还忧虑自己没尝过苦头,顿悟不了真谛。

    “人……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再苦也苦不过我们妖精。”

    他侧目问道:“你们妖精,也很苦吗?”

    “我们妖精,虽然没有像人类那般多情,但生活更加不宜,吃的苦头只有更多。我还算是幸运的,很早就开了灵智,一直在修仙,又有土地照拂。”我努力回忆着其他妖精的生活,“我在须弥山所见的妖精,有的学会化形术之后,好奇凡人的生活,看上了哪个书生少侠,就放弃了修仙,自以为是可以享一世缱绻;有的会一点点法术,跑到人间作威作福,享受被当做神祗供奉的感觉;有的小时候被人追捕凌虐过,长大后危害一方,吸食凡人精血修炼……更多的,是熬不过道道天劫,中道陨落。真正最后能飞升成仙的,不过了了。须弥山数千年,也只出了我一个而已。”

    他微微颔首:“如此看来,你实属幸运。然则因果无常,苦乐有度。也许你的苦都在后面等着你。”

    “我不怕苦,不过幸运不幸运倒很难说。我所见过的大多数妖精都比凡人果决,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回头。求仁得仁,也许这就是他们的追求,不能以我的经历作为成功与否的判断标准。就像凡人,若他心生恶念,旁人在他面前念几句佛,劝慰几句,说不定他就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是很容易后悔的,而妖精则不会。我见过的妖精就算灰飞烟灭也绝对不悔,心志坚定至此,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妖精最终修炼成仙而凡人一生碌碌无为的原因吧。”

    澄镜皱了皱眉,指尖轻点在雕栏玉砌的石阶上,满脸的不赞同:“一心向恶,怎么能说是心志坚定?”

    “我就是一个比方,我觉得有时候恶也不是坏事。”我耸耸肩,“你想啊,若是人间如这极乐天一般高雅圣洁,哪里还会有芸芸众生千姿百态的生活?这天界跟人界,又有什么分别呢?没了分别,成仙的优越感又在哪里?”

    “天界和人界的区别,并非仅是善恶。”

    我摆摆手:“这么跟你说也说不清楚,哪天你下凡一趟,亲眼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明白。”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无拂没让我再去找他那个菩提师兄,我自然也不会鼓动他下凡。等一本《增一阿含经》讲完,无拂宣布暂停授课,他要下凡历练,诸僧可自行到别处听讲。

    我揉揉困倦的眼睛,以为是如来佛祖派他下凡,琢磨着寻个什么由头跟去。

    澄镜在碧瓦朱檐下向我款步走来,停驻在我面前,含笑道:“尘施主,烦请与我一同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坑,咸蛋甜宠,短篇,等这个坑填完就去填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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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曰

    澄镜邀请,我自当欣然前往。他从怀中掏出一朵莲台,幻化变大,携我站在上面。弹指间,已经是身在凡尘。

    我抬头,看见小镇入口处的三个大字:兴安镇。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道,“其实我可以带你去须弥山看看。”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临行前我向佛祖请示,他指点我可以到这里,说这里有我的因果。”

    “这样啊……那就去寻你的因果吧。”

    我陪澄镜在镇上住了几日,他鸡鸣时起,日落则归,寻访兴安镇的各个角落。

    我们见过了卖身葬父的少年、抛弃妻子的恶棍、阖家幸福的寿星……澄镜有时候竭力相助,有时候袖手旁观,我仔细地观察他,完全找不出他的助人的规律和逻辑。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几乎随意地决定着要不要帮忙。

    这一日,我们在河岸边救下了一位投河自尽的女子。她身着红衣,在丽麂江中浮浮沉沉,如残阳似血的晚霞,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

    澄镜微微一动,我抢着把她从江水中捞出,放在岸边,渡给她几分灵气护住心脉。

    我拨开她脸上散落的青丝,露出一张年轻貌美的容颜。

    哎,好端端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娥眉紧皱,朱唇轻启,吐出几口江水,悠悠转醒。

    我松了口气:“醒了?”

    她眨眨眼睛,终于清醒过来,神色惊恐:“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救我!”

    澄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们是远游至此的苦行僧,敢问施主家在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没有家。”她偏开头,落寞地垂下眼睑,语气如冬日凌冽的寒风,“你们救错了人,应该放我去死。”

    “阿弥陀佛,见死不救乃佛门大忌。”澄镜抬起头,端详着落水的女子,“施主印堂乌青,近日可有血光之灾?”

    面对澄镜的好心提醒,女子抿抿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别说了,我不信这一套。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曾无数次虔心求佛,可是佛没有听见我的请求!佛抛弃了我!这世间……早已无佛!”

    “阿弥陀佛,佛无处不在。”澄镜提起衣襟下摆,在她身旁坐下,“施主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我愿一闻。”

    她犹豫着,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名牡丹,祖籍舜若,跟随我夫君来在兴安镇定居。我夫君名沈斌,是镇上首屈一指的画师。我夫君生得好看,引起村口恶霸的注意。

    这恶霸名曰吴慈仁,年幼母亲去世,父亲是个烂赌鬼,把他卖给别人做娈童。长大后,他杀了那人占山为王,在兴安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好龙阳,把我夫君强掳进招摇山的山寨,百般凌|辱。我夫君宁死不从,恶霸竟然残忍地将他杀害。

    逼不得已,我只得去县衙报官,求助于官府。兴安镇如今的县官姓蒋,有一配偶蒋氏。夫妻两个未曾生子,收养了一个孤儿,改名为蒋陵。

    我报了官,谁知那县官收了恶霸的好处,对我理也不理,匆匆就结了案。我一心为亡夫报仇,拐了蒋陵试图威胁县官替我出兵剿匪……”

    “结果呢?”

    “结果我不小心失手杀了蒋陵,县官必然不会放过我。我说你们救错了人,是因为我一心寻死,你们可以救一次两次,可是以后呢?你们阻止不了我寻死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女子的确命运凄惨,但业障深重。悲剧来源于她情深的执念,恐怕下辈子会堕入风尘还债。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还请节哀。”

    “哀莫大于心死,我现在心如死灰,但求一死。”

    “施主须得广种善念,放下执着,你还年轻,何必求死?”

    “执着?我想让吴慈仁断子绝孙,我要他一辈子无人真心相待,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有拥有的东西都是替别人作嫁衣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死不瞑目!你倒是说说,轮回报应马上能帮我实现吗?”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算他这一世不报,下一世也该报了。”

    “那若是他下一世继续逍遥法外呢?”

    “若是他下一世仍然执迷不悔,我自会前来度化他。”

    那女子沉默着,不在开口。澄镜轻轻地站起身,拉我离开了。

    走在上山的路上,我禁不住问出口:“我一直以为你们佛家是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就会出手相助,为何你有时候帮?有时候却视而不见?”

    他笑笑,答道:“世间向佛祖祈愿的人千千万万,每个人的愿望也不一而足,难道佛祖要每一个都实现吗?”

    “难道不是么?你们宣扬人们信佛,不是号称佛祖会听到每个人的善言,实现所有的心愿么?”

    他指着前方隐匿在云雾中的山峰,耐心地解释:“你看,这座山叫招摇山,上面有一种名为狌狌的走兽,若有人进山,会问人讨东西吃。若是我手中刚好有食物,那我就会给它。若是我手中没有食物,我也没有东西给。在我眼里所有的狌狌都是一样的,没有特殊的偏好,可是从结果上来说,确实有些狌狌有食物吃,有些没有,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偏心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再说这丽麂江中盛产一种水草,叫育沛,佩带它可以不生蛊胀病,兴安镇的居民会潜入江水中收割。对居民来说,这棵育沛跟那棵也并无二致,可就是有些被无情地收割,有些得以存活。从育沛的角度看,他们也觉得自己或幸运或不幸。难道对人而言,还会有喜好吗?”

    他顿了顿:“道家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天地是最为公平的,只是一视同仁才显得无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扯蛋版的因果报应。

    ☆、佛曰

    刚才在镇上,似乎看见有人在卖水灯。我以前做狐狸的时候,听人说在河中放水灯许愿,把心愿写在灯罩上,放入河中顺水漂流,便可以心想事成。

    听澄镜对许愿的一番说辞,佛祖显灵不过是看佛祖的心情。罢了罢了,求佛不如求己,我盘算着等入了夜,拐澄镜与我一道去放一次灯。

    走在招摇山崎岖的山路上,羊肠小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密密麻麻如命运织网,将行人紧紧缠绕。

    我对澄镜笑道:“这地方难走至极,幸好你我二人已经成仙,真不知凡人如何认路。”

    “也许凡人自有凡人的法子。”

    我刚想笑他一个久居天庭的神仙竟然好似比我更懂尘世,一抬眼被路旁一点闪光晃花了眼:“等等,这是什么?”

    我在路边蹲下来细细查看,那日光下闪着光的一截竟然是一根树枝。树枝通体黝黑,像被人用砂纸打磨过一般光洁闪亮。

    我把它捡起来,拿给澄镜看:“入手冰冷莹润,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澄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他接过来,略一沉吟:“似乎是迷谷树的枝桠,我在书上有见过。‘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世人若是遇到迷谷树,便折一段树枝,用以指路。这枝可能是被人用完随手扔在路边。”

    “这么想想,用完就丢,它也挺可怜的。”我从他手中把迷谷树枝抽出,问道,“断口尚未枯死,可能是刚仍不久,以灵力续命,尚可一活。你准备救一救吗?”

    他面露犹豫:“我刚刚算过,它的命数中当有此劫,不宜过多插手,免得扰乱命格。”

    我颇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以前听说飞禽走兽就应该安分守己,我偏偏不信,一门心思修仙,到后来还不是改了命格,寿与天齐?”我把迷谷树枝收进袖中,“既然这里就是招摇山,定然能寻到迷谷树,你先走吧,我把它放回去再去寻你。”

    澄镜看了一眼我的袖口,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我同行。

    我便欢天喜地地开了神识,搜寻这山上的迷谷树。

    迷谷树位于招摇山的山顶,枝繁叶茂,盘踞着整个山顶。我寻到一处新近的断口,拿出树枝,用灵力打通树枝的脉络,开始修复伤口。

    澄镜至始至终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言。我想他大抵久居天庭,不食人间烟火,对万物一视同仁,并不会对弱者有更多的同情心。我做不到他那般超然物外,也无法让他体会到人间的七情六欲。

    等树枝跟树干融为一体,我放心地拍拍树枝:“好好活着,莫要再被人折了去。有空就修仙,化了人形自己去看看这世间景色。”

    叮嘱完迷谷树枝,我想起之前未完成的小算盘,直接邀请澄镜很有可能会被他拒绝,等我把水灯买好再约他,且看他会不会同意。

    便对澄镜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点点头,在迷谷树下盘膝而坐。

    我捏了个诀,回到兴安县,找到要买的东西,再匆匆赶回。

    澄镜站在迷谷树下,抬头望着迷谷树的枝枝蔓蔓,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上前叫住他:“我回来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刚刚,那根树枝无风自动,我便渡给它些灵气,让她提早开了神识。”

    “这样啊……那它现在能看见我们了?”

    “不行,五官尚未成型,它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有了自己的思想。”

    “所以你刚刚是在跟它对话?”

    “对。”

    我好奇道:“说了些什么?”

    “它问我如何称呼,我问它问这个作甚?它答曰它想等修出人形去报恩。我又问:你待如何报答?她道: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来,这原来还是根多情的雌枝。

    “那你跟她说了我的名字吗?”

    “我只是说,有缘自会相见。”

    我走到他身边,同他并肩站在树下,抬头看这些互相缠绕,彼此不分的枝桠。在日光下,金属光泽的树皮熠熠生辉,再也分不清哪根才是刚才藏在我袖子里的树枝了。

    难得大发善心,行了我成仙后第一件善事,我竟然没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上一言半语,心中难免失落。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澄镜,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没告诉迷谷树枝我的名字呢?其实就算澄镜告诉她,对我而言也并无影响。植物修仙本就比动物更难,等她度过岁月的长河终于幸运飞升,只怕早就忘了我这个过客了。

    难道说,澄镜其实并不想我跟别人有额外的牵扯?

    这个猜测像一颗正中湖心的石子,在我心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我悄悄瞄了一眼澄镜,把酸胀的甜蜜感藏在心底,从乾坤袋中掏出两个水灯一本正经地问道:“今天是盂兰节,我刚才在镇上买了水灯,傍晚要不要一起去河边放灯?”

    作者有话要说:  宓姑的前世今生

    ☆、佛曰

    我和澄镜一路西行,翻过招摇山,来到丽麂江畔。

    天色已晚,江水两岸已经聚集了众多民众,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虔心在水灯上写下心愿,放入江水,目送水灯漂远。

    澄镜对于这种行为却是有些困惑:“他们是在干什么?”

    我答道:“放水灯可以引渡亡魂往生,在水灯上写上自己的心愿,可以得偿所愿。这些人,都是许愿放灯而来。”

    他摇摇头:“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心不诚,放多少盏灯都是没用的。”

    每隔几步路便有小贩上前推销水灯,我哑然失笑:“早知道这里也有卖,我干嘛还特意跑回兴安镇上去买,费时费力。”

    澄镜安慰我道:“大抵镇上便宜。”

    我惊讶:“你竟然还知道便宜?”

    他笑一笑,从我手中结果一盏:“在人间行走了这么多日,总是了解了一些。你可带了笔墨?”

    “啊,我忘了!你等等,我想办法。”我拉住一个小贩,许诺他过会儿肯定还会再来买他的等,好说歹说问他借到了笔墨。

    展开灯罩,我毫不迟疑地在水灯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缘”字,然后将沾满墨汁的毛笔递给澄镜:“该你了。”

    他略一沉吟,提笔也端端正正地写了个“悟”字。

    我把毛笔还给小贩,点上水灯中的蜡烛,将它四平八稳地放入水中。

    澄镜也学着我的样子,放了灯。两盏水灯互相碰撞着、推搡着一路远去,缘字在火光的映衬下投射在水面上,被波纹绞得明明灭灭,涟漪一荡就碎了。

    很快,我和澄镜的水灯就混入河面上一望无际的灯群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深藏在暗黑的水面之下,如这水灯一般远去了。这感觉转瞬即逝,等我再想去抓住,已经散如烟淼,只剩虚空了。

    澄镜似乎察觉到我心绪低沉,轻轻地开口道:“尘施主可知盂兰节的由来?”

    “这……我不知,”我打起精神,强作兴致状,“难道也与佛家有关?”

    “正是。盂兰在梵语中意为救倒悬、解痛苦。我有位师兄,号目揵连尊者,曾经在这一天供养十方大德众僧,合大德威神之力,解救他的母亲于饿鬼道。至此之后,今时今日才开始被叫做‘盂兰节’。在此之前,我们都称之为‘佛欢喜日’,亦是众僧自恣日。当日一切僧众,均须精持律仪,忏悔自省。”

    我笑道:“你是神仙,一辈子在天庭没犯过错事,有什么可反省的?”

    他想了想:“我今日没有救那根迷谷树枝,应当反省。”说完,他四下张望,找了台供奉的香案,二话不说跪下来闭眼忏悔。

    江边几乎每百步就摆有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鬼包子和香炉,若是有钱人家,还有鲜果糕点。我以前做狐狸的时候,常常溜进农家偷食供奉的食物,现在想来,实在是对佛祖大不敬。

    我站在一旁,听他低声自省种种过错,感慨做个和尚真是不容易。一时的过错,竟然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受罚。

    在须弥山,有时候为了修行,每天都要为了抢夺灵气充裕的修炼地区发生争斗,遇到适合修炼的奇珍异宝,往往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时候我所见所闻的妖精皆是如此,重复着修炼、抢夺、再继续修炼、抢夺更多……不强大就只有死路一条。一切理所当然,因而我没有半分怀疑,只一门心思修炼,至于究竟杀了多少妖精,我却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远处丽麂江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水灯,在暗夜里透过土黄色的纸面晕出微弱的灯光,与天上璀璨的繁星交相辉映。

    夜风拂面而来,推着水灯顺流而下,引渡亡魂一路通往冥府。我忽然好奇起那些死掉的妖精,他们会不会有亡魂?又有谁会在盂兰节为他们点一盏水灯,引他们去奈何桥投生转世呢?

    我看了看扔在专心忏悔的澄镜,悄悄又去找刚才那个小贩买了盏水灯,提笔却不知写什么好。我不知道那些妖精的名字,也许根本就没有名字。我不知他们的亡魂在何方,也不知该引他们到何处去。

    妖精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侥幸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代价是不是灰飞烟灭呢?

    我提着水灯犹豫不决,等小贩催促才匆忙将毛笔还了回去,最终放了盏空白的水灯在水里。

    小贩叹息着摇摇头,又去招揽别的顾客了。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澄镜身边,冲动之下也过了下来。那些从不曾在意过的回忆争先恐后般地在我脑中浮现,被我杀掉的妖精临死前的面容,清晰又遥远,仿佛从亘古的身处纷至杳来。

    我恍然发现,原来我曾经亲手杀掉这么多妖精,而我竟然可以浑不在意地安稳至今。这修仙的道路,有悖常理,乃是一条每一步都充满杀戮和血腥的不归路。

    如今我真心忏悔,却毫无用处。

    愿你们永世安宁。

    若有再让我选一次,我决计不会修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就忏悔。

    ☆、佛曰

    待我睁开眼睛,澄镜已经起身,袖手而立。听到声响,他转头看我:“你好了?”

    “嗯。”我拍了拍膝盖,白衣最不耐脏,趁四下无人,捏了个净衣诀,下摆立刻焕然一新。

    “你刚才……难道也在自省?”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不我只是在想,你在忏悔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刚想和盘托出。一抬眼,正撞进澄镜温和如水的眸子里。

    我苦笑了一下,偏开眼睛不去看他:“若我曾经是个罪孽深重的妖精,你会不会嫌弃我?”

    “人一托生下来就是戴罪之身,更何况你是个妖精?你说吧,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我挑挑拣拣,飞快地把修炼的事儿跟他说了,其间略去各种细节,把争斗统统一语带过。

    我心惊肉跳地说着,他仔细地听着,好不容易讲完成功飞升,我长舒了一口气:“那个,你……还好吗?”

    澄镜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水面上飘摇的水灯。

    半响,他喃喃道:“我似乎明白佛祖派我下凡的原因了。”

    “是什么?”我奚笑道,“拯救凡间所有的妖精吗?”

    他看了我一眼:“若你没有成仙,会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问我……”我摸摸鼻子,努力畅想成仙之前我在干嘛,“没开灵智的时候,就跟普通的狐狸没什么两样,只需考虑怎么活下去。等开了灵智,忽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似乎比那些寻常的飞禽走兽高上一等,颇看不起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兽类,一门心思想找个排解空虚的法子。后来无意间看到别的妖精修仙,便想方设法偷学了去。修炼的日子虽然辛苦,但狐生第一次有了目标,让我觉得,来到这世间是有意义的。”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不想修仙了?”

    我笑了起来,眼睛弯起来,不让他看到我眼底的笑意:“那是因为,我现在找到别的狐生意义了。”

    他没有问是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站定不动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听闻佛家弟子顿悟的方式千奇百怪。也许现在正是澄镜修行的关键时期,我不便打扰,静静地等他冥想完毕。

    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脸上忽然感到一丝凉意。我抬起头,恍然发现下起了雨。

    河边放灯的人群奔逃四散躲雨,熙攘的河边渐渐静了下来。我幻化出一把油纸伞,走到澄镜身侧为他挡雨。

    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眼油纸伞,又转头看我。

    我摸摸鼻尖,讪讪道:“我本来想用灵力支起一片空间,把雨隔绝在外,又怕凡人见了恐慌,所以才出此下策……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已经悟了。”

    “是吗?恭喜!”我替他高兴完,催促道,“那我们回去吧?”

    他点点头,与我并肩雨中漫步。我们住宿的寺庙在兴安镇上,路途遥远。我本可以施法瞬移回去,难得可以离澄镜这么近,四方都是雨幕,留出伞下小小的空间。

    我享受着得来不易的机会,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刚才我也想过了,等回到天庭以后我会一心向佛,潜心祈祷,度化那些冤死在我手中的妖精。”

    “你积下的业障太多,侥幸成仙,迟早会报,你早做准备也好。”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为自己洗脱罪孽。若有报应,我甘愿承担。我只是觉得那些亡魂着实可怜,想做点什么。”还有一点我没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更加理所当然地在极乐天逗留,跟在澄镜身后请教佛学。

    “这很好,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澄镜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淡淡道。

    闲谈之间,留宿的寺庙已经近在眼前。

    “不说我了,你刚才顿悟了什么?”

    他略一迟疑,缓缓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佛助人也要看缘分吗?”

    “嗯,你还说用食物投喂狌狌……”

    “我现在明白了,佛祖的意思,并不是有食物就喂,没食物就不喂,而是有食物就喂,没食物就以身饲之。”

    我的脚步一顿,卧伞的手几乎脱力:“这狌狌连神仙都吃?”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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