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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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文案】

    现代医生在古代。

    精英医生萧御一夕庄周梦蝶,沧海桑田,苏醒在一个古代少年身上。只因自私姑母一已私怨,须眉之身却以闺阁女子身份养大。生父停妻再娶,稚子饱受欺凌。

    一纸圣旨荒唐赐婚,后宅风起云涌,朝堂亦不太平。而万一他的“夫君“得知自己八抬大轿迎娶回来的名媒正妻是男非女……

    从零开始建功立业,他的功业正是他手中所拯救一条条鲜活生命奏响的一曲穿越时空的华美乐章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宅斗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御 ┃ 配角: ┃ 其它:

    编辑评价:现代医生萧御重生在古代与自己长相相同的少年身上。少年出身世家大族,一出生就因权势与后宅争斗陷入困境,须眉之身却以闺阁女子身份养大,生母无力相护,生父停妻再娶,稚子饱受欺凌。身为精英医生的萧御设法摆脱困境,行医济世,渐渐赢得众人的尊敬。在快要摆脱“大家闺秀”的身份之前却被一纸圣旨荒唐赐婚,身不由已嫁入高门,那位高岭之花冰山世子成了他法定意义上的“夫君”。

    本文从后宅争端起始,逐渐铺开画卷走向朝堂战场,用朴实的语言和具有专业性的描写塑造了一个医术高超、淡泊睿智的小受,两世为医,他敬畏生命,心怀大爱。看似冷若冰霜的冰山攻在婚后却贴心忠犬。夫夫合心,肃清朝堂,披靡战场。人物个性生动,剧情饱满,精彩的医案描写更令读者大呼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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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深宅秘事

    轰隆天边炸响震耳欲聋的巨大雷声,撕破天幕的耀眼闪电将整个大地照亮了一瞬。

    几个婆子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冒雨穿过京城的几条街巷,匆匆敲开了位于东街罗巷的太医凤府的大门。

    “老爷,大爷,大小姐生了,生了个千金。”婆子走至前院偏厅,向着等在那里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禀道。

    两人一听,俱是一怔,既而又现出些惊慌,只没有丝毫迎接新生儿降世的喜悦。

    凤府嫡女凤云宁攀上安国公世子,成为世子平妻。当朝律法本无平妻一说,且安世子本已议亲,对方亦是清贵之家出身的官家小姐,礼部尚书之女路嫣然。

    且凤云宁的出身在京城闺秀之中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是有一个考进太医署当了一名小太医的兄长,举家才搬进京城没几年,却不知为何偏偏得了安国公世子青眼有加,宁可硬扯了一个牵强的平妻之名,也要将她正儿八经地娶进门。

    二女嫁进安国公府没几个月,凤云宁与路嫣然几乎同时有孕。两人因是一起进的门,未分大小,安国公世子允诺,谁先生下长子,谁就是未来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

    路嫣然这一日白天时发动,为了先一步生下长子,凤云宁服用了催产的汤药,只是最终也未能如愿。

    “女娃,偏偏是个女娃……”凤明文喃喃道,看向站在一旁的长子,“云飞,世子夫人前些日子让我们养起来的几名孕妇,也差不多可以催产了……若有生下男娃的,即刻让人抱到安国公府交给夫人。”

    凤云飞浑身一抖。

    虽然一早知道嫡妹的计划,但如今真正面临之时,心中的惊恐仍旧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是普通的隐瞒欺骗,这是要混乱安国公府的血脉万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作为从犯,他一个小小太医如何能逃脱得了勋贵世家的雷霆之怒?!

    “凤老爷慢着。”一名婆子出声阻道,看向凤云飞,“我们夫人听闻凤大夫人也是今夜产子,可是生下了一个足斤足两的大胖小子?夫人的意思是,何必舍近求远,自家侄子岂不是更好相与。将我们姐儿送回凤府来养着,夫人也好时时见面,更能放心。”

    凤云飞闻言蓦然睁大双眼,窗外轰然而至的银白闪电照亮他冷汗涔涔的半边脸颊。

    此时凤府大夫人方氏正坐在床上,几名媳妇和小丫头子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产房里的污糟。

    方氏倚在床边,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低垂的眉眼一片温柔。方氏的身边还有一个包着襁褓的小婴儿,她正用手轻轻地拍抚着。

    竟是生了一对双生子。

    凤云飞忽然跨进房里,方氏的奶母忙叫道:“房里还没有收拾干净,大爷怎么现在进来了?仔细冲撞着大爷。”

    凤云飞摆了摆手,在床边坐下,一脸复杂地看着方氏。

    “夫君。”方氏唇色略白,柔柔一笑更显温和,“夫君看看,我们的两个孩儿多乖。”

    凤云飞望了襁褓中的稚子一眼,动了动唇,还是将凤云宁的要求说了出来。

    “什么?!”方氏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凤云飞,“姑奶奶怎么能……夫君,你没有答应吧?!”

    凤云飞无奈地重重叹一口气:“她毕竟是安国公世子心头上的人……”

    方氏望着丈夫无奈的脸,一颗心几乎坠到谷底。

    自她嫁进凤家,她那心高气傲的小姑子向来看不起她商人之女的出身。凤云飞身为凤家长子却是庶出,自然也不被她看在眼里。凤云宁处处刁难,那时候凤云飞往往劝她一句,她毕竟是凤家惟一的嫡女,让方氏能忍则忍。

    如今那个人要来抢她的孩子,还要凭着这样一句话,就要让她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吗?何况她要干的事如此骇人听闻,凭什么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要为了她的荣华富贵铺桥架梁?!

    方氏还没出声,她的奶婆子已经嗷地一声号哭起来,扑跪在凤云飞脚边。

    “大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们姑娘啊!当初是你执意上门求娶,我们姑娘才嫁进凤府,并非我们要高攀,可自嫁来之后却处处遭人轻鄙,我们姑娘可曾有过一句怨言?这么多年来我们姑娘奉老抚幼,对凤府上下何曾有过一丝半点怠慢的地方?姑娘当年十里红妆何等风光,却是一分也没留给自己傍身,全都用在了大爷身上。全赖着姑娘的嫁妆银子上下打点,这才打通了官家,拿到同乡京官的印结,让大爷考进太医院得了官身,凤府也才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若非如此,只怕如今凤家还在淮迁老家开着药铺子呢。耕读世家又如何,若进不了京城,姑奶奶就是再才貌双全又有什么资格攀上安国公世子?!我们姑娘不求她感恩图报,她却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方氏听她句句挟恩,凤云飞面上更沉了几分,忙连连喝止。那婆子却是积怨已久更为她抱屈不已,只不管不顾地把想说的话全部叫嚷出来方停了下来,低头跪着不语。

    方氏泪眼盈盈地看着凤云飞:“夫君……”

    凤云飞不敢看方氏,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两个小小婴孩的身上,却听方氏道:“夫君,他们不只是妾的儿子,也是夫君的儿子啊”

    凤云飞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来。

    那婆子有一句话说得对,如今凤府是靠着他才能在京城立足。只因他自小身为庶子不得宠爱,在凤家向来惟惟诺诺,对那惟一的嫡妹凤云宁更是从来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可如今事关他的亲生儿子,若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周全,他还是个男人吗?!

    “绮文,是我糊涂了。云宁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京外的庄子里养了好几个孕妇,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我们的孩子换她的前程。”

    方氏闻言喜极而泣,伸手拉了拉丈夫的衣襟。凤云飞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方氏见他面上仍有为难,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姑奶奶派人立逼,夫君若不好断然拒绝,只说妾生的是女儿,千万莫说妾生的是双生子。就说我们有心无力,无法帮到姑奶奶就是了。”

    方氏想着等到事后一切已成定局,凤云宁就算生气也没有办法再打她孩子的主意。

    凤云飞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安国公府后宅内,路嫣然所住的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冒着大雨往来忙碌,一盆盆热水送进产房,院里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消息。

    凤云宁那一边却黑灯瞎火,悄无声息,只有一丝淡淡的药味和血腥味传了出来,又眨眼消散在滂沱大雨之中。

    凤云宁披衣靠坐在床边,唇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干涩,她正在黑暗当中焦急地等待着。

    她为了正妻之位,连生孩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如今还要把她怀胎十月的孩儿换出去。

    她受了这么大的苦,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安国公世子夫人之位她势在必得!凤云宁一双凤眼目光灼灼,望着窗外大雨。

    少倾回凤府报信的婆子回转,凤云宁不耐烦地免了她的见礼,急急问道:“怎么样?方氏的儿子呢?抱来了没有?”

    婆子道:“夫人,我们将你的意思说了,大爷和大夫人竟然不同意,还敷衍咱们说她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大爷一力拦着,我们也没办法。如今大爷带着沈妈妈去了庄子上等那边的信儿,我先回来报给夫人知道。”

    凤云宁一听,恨得一拳砸在床边,红艳的指甲掐进手心里。

    “方氏,方氏!你这贱人,你怎么敢!”

    婆子忙劝道:“夫人消消气,只要夫人得偿所愿,以后有的是机会处置她,现在却犯不着为她置气。”

    凤云宁冷笑一声,一双厉目阖起,手心却不甘地紧紧握起。

    只是日后她得知那方氏生的竟然是双生子,却一个儿子也不愿意抱来给她,更是在心里恨毒了凤云飞夫妇二人。

    不远处路嫣然的痛呼声穿过风雨传了过来,似乎离生产还有很久。不像她,她是喝了凤云飞配的汤药才立时把孩子生了下来,这药却对身子的损伤不小。如今她的女儿还要被送出府去,离开她的身边。

    她所受的这一切委屈,若不一笔笔讨回来,如何对得起她自己和她的女儿?!

    天亮之前沈婆子终于偷偷地回来了,怀里却没抱着孩子,只向凤云宁道:“那村妇太贼,她一早留了退路,现在非要拿到钱和我们姐儿,才肯将孩子交给我们。”

    凤府如今只有凤云飞一个小小太医有官职在身,凤云宁自己只有安世子宠爱,却无权势在手,她又不敢抬出安国公府的大名来压制别人。毕竟这种事情瞒还瞒不及,如何敢四处嚷嚷?竟这样被一个村妇要胁住了。

    凤云宁几乎将樱唇咬烂,耳里听着那边院里时断时续的阵痛呼声,最后咬着牙一砸床沿:“把钱和大姐儿抱过去,马上将孩子抱来给我!拿到孩子之后,马上把那个恶妇杀了,杀了!”

    轰隆又是一阵阵响彻天际的雷声,掩盖住这巍巍皇城之中见不得天日的隐私秘事。

    京郊外一处偏僻庄园,一名村妇身披雨蓑,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匆匆忙忙从庄子里奔逃出来,向着山上跑去。

    她原只是京外一个小村子里的寻常农妇,自从嫁给现在的丈夫,十年来已经生了七个孩子,而且全部活了下来。本来她和丈夫都是勤劳能干的庄户人,伺弄着几亩薄田,也能赚个温饱,养活一大家子。

    只是自从前年风雨不调,粮食欠收,日子竟是越过越难了。去年中她又怀上一胎,她当家的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收成却越来越少,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正在为难的时候,竟然有几个穿戴富贵瞒着身份的人找上门来,说可以将她接走养胎,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言道等日后她若生了儿子抱给贵人,还能再得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庄户人家干一辈子恐怕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银子。她和当家的一和计,咬牙应了。将十两银子交给当家的收好,她自己带着包袱毅然跟着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来到了这处庄子。

    襁褓中的女婴哭得声嘶力竭,微弱的声音却被这嘈杂雨声尽数遮掩。

    村妇恨得掐了她一下,嘶喘着骂道:“讨债鬼的小蹄子,要不是你那个狠心的娘抛弃你,还要派人杀我,你也用不着跟着我在这里吹风淋雨。要不是看在拿你换了几百两银子来,我马上把你扔水沟里喂鱼!”话虽然说得厉害,还是将孩子往怀里拢了拢,挡着外头的风雨。

    明德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安国公世子安在青的两名平妻于同一日诞下麟儿。一个月之后,长子之母凤云宁被抬为正室夫人。

    又过了半年,安国公上旨请辞,安在青降等袭爵安国侯。因安国公仍在世,因此国公府的规格一切照旧,并未因爵位降等而有所收敛,因此那些想要巴结凤云宁的,便有意忽视了她侯夫人的品秩,只当她是堂堂正正的安国公府宗妇夫人。

    第2章庄周梦蝶

    凤云宁得封诰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抬举娘家庶兄。凤云飞原本只是六直医士,只能在外延侍直。如今有了一个侯夫人妹妹的提携,便名正言顺地升为内值,可以在宫延内走动。

    安国侯夫人此举虽有谋私之嫌,凤云飞却也当得起这番提携升迁。他医术不错,只是不善钻营,是以才一直默默无闻。如今替宫内贵人看过几次诊,便显出真本事来,得了不少赞誉。

    之后凤府却又接连出了几桩丑闻。

    先是凤云飞之妻方氏犯了不大不小的几个错,被安国侯夫人当面训斥。最后竟暴出方氏胆大包天,生下一个女儿却又谎称自己生的是儿子,试图以此争权夺利,搅得凤府阖府不宁。安国侯夫人如何能不震怒?一番痛斥之下,凤云飞只能贬妻为妾,连同她生的那个“女儿”一并关到偏院里,禁足一年。

    也有人疑惑方氏既生了一对龙凤胎,正室夫人之位坚如磐石,她何必又多此一举,以女充子呢?只是深宅内院之中多有不足为外人所道之隐私秘事,众人猜测不出,也就放在了一边。横竖如今安国公府势头正劲,方氏既然是安国侯夫人所厌弃的,自然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不出两个月,安国侯夫人竟又作媒,为自己的庶兄娉到以才名与美貌闻名京城的吏部尚书之女卢静为妻,惊掉了一众世家子弟的下巴。

    卢静素有才名,家族又得势,向来是京城名门贵公子追捧的对象。只是她向来冷心冷情,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花落凤府,被一个小小太医娶了回去,如何能不令人惊叹扼腕?

    凤云飞迎娶佳人当日,方氏怀抱幼子,哭倒在破败偏院的门槛边上。

    当日凤云飞与她亦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妙情缘,凤云飞爱重她,娶了她之后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二人恩爱数年,如今却只为她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小姑子的荣华富贵,就被她报复作践至这步田地。

    但是凤云飞都无可奈何,方氏又有何法?只是如今方氏沦为贱妾,凤云飞却官运亨通,又娶佳人,却不知他的心里到底是苦是甜。

    卢静嫁到凤府之后,依然不改冷情冷面,凤云飞日日对着这样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竟渐生求而不得的切切爱意。及至卢静怀孕,更是欣喜非常,比之当日对待方氏更加用心了。

    谁知他满心期待的这一个孩子,竟然未及落地就被祸害了去。人证物证确凿地摆在面前,无不指向他曾经的妻子,方绮文。

    “夫人,方氏她……跟了我数年,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凤云飞坐在椅子里,满面的不敢置信。

    卢静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老爷的意思,是我自己拿了自己的骨肉去陷害一个贱妾?”

    “不,夫人,我绝无此意!”凤云飞急道,走到床边拉住卢静的手。

    卢氏淡淡地撇开他,道:“我早说了,你既娶了我,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绝对不想看到后宅里还有其他女人。你非说方氏于你有恩,不愿意动她,如今她却祸害到我的头上,我却不能姑息了。凤云飞,你只说一句话,到底是留她,还是留我?”

    见凤云飞不语,卢氏又道:“我不知道方氏与侯夫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我冷眼看着,侯夫人对方氏是恨之入骨了。你是云宁的哥哥,她又如此帮衬你,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方氏冷了她的心?何况云宁向来仁善,方氏犯错之后,她将照棋抱给我,还嘱咐我要将照棋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她对凤府这样用心,你难道却要让她伤心吗?”

    凤照棋便是那双生子中的次子,而他的长子如今被凤云宁指鹿为马地说成是女儿,跟着方氏一起被关在偏院,小儿子却是养在卢氏院里的。

    凤云飞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最终却是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揽住卢氏。

    卢氏苍白美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次日一早,一辆青油布的马车从凤府偏门里驶了出去。方氏面色惨淡地坐在车里,怀中抱着香甜沉睡的小婴儿。

    两个面容尖刻的婆子坐在一边,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方姨娘,依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本要将你休弃,连同你的贱种一同赶出府去。是安国侯夫人仁义,这才将你留下。只是送回老宅到家庙里赎罪。至于你的“女儿”,侯夫人也吩咐了我们二人代为照看。我二人手底下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个个都是京城千金之中的佼佼者。姑娘毕竟是大爷的女儿,将来也要喊大夫人一声母亲,我们自会好好教导,姨娘可以放心。”

    方氏麻木的神色这才还转一分,气得浑身发抖,抱紧了怀中的婴孩。

    “他不是女孩,他是男孩子!他是老爷的长子啊!姑奶奶已经害我至此,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啊!”方氏泪水流了满脸,顺着削瘦的下颌滴滴坠落,“说我害了卢氏,休我出府也好,赶我离开也好,怎么都可以,我带着孩子走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留下来这样作践?”

    婆子冷笑道:“方姨娘这话说得奇怪,你生的是女儿,不是那一晚上你自己说的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男孩了你说了谎已经被贬为贱妾,整个京城的官眷世家都知道了,如今你还敢胡言乱语?你犯了错,冲撞了大夫人,合该你受罚。侯夫人如今保下你,还着我们二人好好教导“姑娘”,如今满京城谁不说我们夫人仁义良善,到你嘴里竟成了作践?果然是商人之女出身的贱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方氏闻言,心中绝望无比,除了嘶声大哭,用泪水宣泄心中的冤屈愁苦,再无别的办法。两个婆子听着她的哭声,嘴角俱是露出一丝冷笑,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

    小小婴孩也被吵醒,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入眼的便是一片晃动着的青色油布的车顶

    叮铃铃

    闹钟疯狂地响了起来,一声紧赶着一声。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杂乱的薄被下伸了出来,摸索着关掉闹钟,又懒懒地耷拉到了床边。

    体型庞大的德牧犬顶开卧室的门钻了进来,一条大尾巴摇得飞起,冲到床边一下一下地舔着那只好看的手。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整洁明亮的天花板,出神地怔了好大一会儿,眼前似乎还晃动着梦里的那方青油布车顶。

    半晌之后,萧御才低吟一声,抬手捂住额头。

    “又是那个梦啊……”

    从他二十岁开始,这个梦就几乎夜夜造访。多年以来那个梦境一次比一次更长,一次比一次更真实,如今已经真实到他几乎能看清楚梦里落叶上干枯的纹路。

    每一次醒过来时,萧御甚至快要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现实。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真孰幻?没想到他竟有幸经历上一番这古代大哲学家述之文字的神奇体验。

    身为医生的萧御知道这个梦不同寻常,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只是做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精神测试,除了证明他是个意志坚定过于理性的一个人之外,他的精神状况实在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既然现代科学下的精密仪器都查不出什么问题,萧御也就索性放手不管了。这个梦并不影响他的睡眠,也不会让他感到疲惫,那就当看了一场冗长琐碎的电影好了,甚至他梦境里那富贵世家的陈设摆放比许多电影里都精致真实得多了。

    身上一沉,他养的德牧已经热情地扑了上来,冲着萧御一阵乱舔。

    “毛毛别闹。”萧御挥着手推开它,起身下床。

    好吧,这里确信无疑是现实了,萧御无奈将一手口水蹭到毛毛的脖子上,反惹得它更欢脱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这里可是他工作五年才攒够首付买下来的市区豪宅,按着自己的喜好装修得简洁干净又明亮,要是做梦的话他一定不让自己在梦里还背着二十年的房贷等着还。

    起床冲澡刷牙,裹着浴巾去准备自己和宠物的早餐。吹发换衣完毕,早餐也就可以上桌了。

    萧御拿起自己的杯盘,毛毛叼来自己的大花碗,一人一狗各自用餐完毕,萧御洗了碗,拿起包走到门边,又和毛毛腻歪了几分钟,这才出门上班去了。

    两条单身狗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萧御开着车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电梯上到干净明亮的新门诊大楼七层,在更衣室里换上白大褂,别上名牌,戴上银边平光镜,对着镜子理了理一丝褶皱也无的衣角,这才大步地走了出去。

    “萧主任好。”

    “萧主任早上好。”

    一路上收获无数问侯,萧御淡笑点头回应,小护士们在他身后红着脸颊笑闹成一团,都在争论着萧医生刚才是对谁笑了。

    刚至而立之年的天才医生,又是单身,有房有车,脸蛋儿俊美身材修长,简直就是符合女人各方面幻想的金闪闪的一枚钻石王老五。

    “也不知道萧医生将来花落谁家?”一把年纪的护士长也忍不住春心荡漾地捂着脸颊叹息一声。

    萧御走到办公室,趁着电脑启动的时候泡了一杯咖啡,先将分管病患前一晚的情况浏览了一遍。8点一到,科主任、主诊医生、住院医生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查房去了。

    一进病房,众位医生立刻感到数道视线瞬间聚焦过来。那跟普通的病人注视医生的视线又有些不同,里面的温度可是明显热情得多了。

    饶是已经年过半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胸心外科主任至今都还无法习惯。

    咳,这是好事嘛,至少让病人心情愉悦,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不是么。

    主任背着手轻嗽一声,很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把站在他身后的萧御露了出来。

    “小萧啊,今天还是由你来询问病人。”

    “好的,主任。”萧御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走向病人。毫无例外地,每一个被问询到的病人从八十岁的大爷老太太到八岁的正太小姑娘无不喜笑颜开,配合度极高。

    所以说长得好看真是极有用的,有再大的怒气,看到那张漂亮的脸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多么和谐的医患关系啊!科主任欣慰地看着,感觉眼角都湿润了有没有!

    九点开始有两台早已预约好的手术,下了手术台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萧御回办公室订了一份外卖,等餐的时候看到科主任走到他的桌子前面,搁下一张金灿灿的请柬。

    第3章大梦初醒

    主任用手指点了点请柬,笑呵呵地道:“小萧啊,下周市里有一个纪念反法西斯胜利一百周年军事医疗体系的会议,就由你代表我们科室去参加会议吧。”

    萧御收起请柬:“好。我会认真准备的,李主任。”

    李主任笑眯眯地点点头:“小伙子,我相信你的能力。”说完便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了。

    晚上十点,萧御下班回家,洗漱完毕爬上床,抱着笔记本翻看起医案资料。

    只翻了几页,困倦就一阵阵地涌了上来,眼皮也越来越沉,萧御将笔记本放回到床边的桌子上,身子一软钻进柔软的薄被底下。

    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幅旧派法国绅士的油画画像,画像的下面写着“向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勇气和奉献精神致敬”……

    意识渐渐沉睡下去,脑海中的某一部分细胞却渐渐活跃起来。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微微一动,萧御纤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双眼紧闭,睫毛却轻快地颤动起来。

    趴在床边的毛毛猛地直起身来,有些不安地呜咽了两声,跳到床上趴在萧御身边,一双湿润的眼睛紧紧盯着主人。

    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莹光,缓缓地萦绕在萧御身边,先是像雾一般,又渐渐凝成一缕缕的光带,将萧御温和地圈在光带中央。毛毛却是越发不安起来,凑到萧御身边又拱又舔,想要将他弄醒。萧御仍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那光带却更加耀眼起来。毛毛豁地站起身来,弓下身体对着那光带龇着牙齿低低地咆哮,跳起来又扑又咬,汪汪地连声凶叫起来。

    不过几秒钟之内,那光带猛然大涨,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它的内部,七彩变幻的光芒透过窗户传射出去,在天边照映出变幻莫测的霞光来。

    这一幕被那些夜不归宿的人群看见,纷纷拿出手机仰头拍摄,一个十几秒的视频倾刻间在微博上传播了数万次,大半夜地上了热门头条。

    一分钟之后,霞光散去,众人不需再抬头看天,开始在网上展开激烈的讨论。

    而在那霞光起源之处,光线暗淡的卧室里一切又都恢复成了平常模样,只有那张大床上,萧御连同那只威武高大的德牧一起,消失不见了。

    青色斑驳的高墙内藏着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子正北面有三间上房,左右还有东西厢房,十字白石路交叉在院落中央,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立在小院的门边,亭亭如盖的树冠几乎将整个小院掩在下面。

    此时正有几个婆子和小丫头都在廊下坐着,小声地唠着闲话,满院子杂乱萧条的落叶却无人过问。

    东侧耳房的窗户半开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布衣荆钗的“少女”坐在窗边,托着下巴望着树顶发呆。

    “少女”略显纤瘦,一张面庞却长得十分明艳,五官秀丽分明,眉目间却显出些不同于普通少女的英气来。

    她身量修长,手长脚长,看上去比寻常的同龄女孩要高出许多。

    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大半个“正”字,少了最下面的一横。

    少女拿起毛笔,歪歪斜斜地添上最后一划,将笔一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天了。

    从他莫名其妙苏醒在这个世界至今,已经过去五天了。

    萧医生觉得好生郁闷。

    这里竟然是他从二十岁开始便经常梦见的那个世界。

    从前他是上帝视角的旁观者,他可以冷静地俯视着这个世界,观察着每一个演绎着悲欢离合、阴谋阳谋的角色,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对这个世界全知全能。

    而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其中一员,且他这位原身的处境实在不妙。

    身为这个梦境的缔造者和观察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小少年的遭遇了。

    少年名叫凤照钰,他的父亲便是在太医院任职的凤家三房庶长子凤云飞,他的母亲便是被由妻变妾的方氏。他的姑姑凤云宁自私自利,为夺权势不择手段,因为方氏不愿意将幼子送给她争宠而迁怒于母子二人,不但要欺辱方氏,还让他小小年纪被送回凤家老宅寄养,充作女孩长大。而他的孪生弟弟被留在京城的凤府里,由凤云飞续娶的卢氏教养长大。萧御尚不知道凤云宁故意分开他们兄弟二人是打的什么主意,总之她不会有什么好心罢了。

    如今这个小少年的身边,有继母卢氏派来老宅、名为照顾实为看守他的凤三夫妇,还有凤云宁派到他身边监视他的两个婆子。

    这处境,怎一个闹心了得。

    现在他却接管了这样一个身份,甚至还继承了凤照钰小少年的记忆。

    人类独一无二的记忆使得一个个体区别于其他个体,如今他萧御却仿佛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而又同样真实的成长历程。有时候一梦醒来,他恍然间几乎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萧御还是凤照钰。

    到底这里是梦,还是曾经那个令人仰慕的精英医生才是一个美好的期望?

    亦或是两者都是真实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个世界竟在他的身上出现了重叠?

    萧御醒来之后的这五天内,都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这样一个深刻的哲学以及时空物理学的问题。

    毕竟原身被软禁在这座偏僻的小院子里,连一步也难迈出去,萧御至今还没见过这小小院落之外的景致。对于未来会如何他一无所知,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暂时也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打发时间。

    “姑娘,吃饭了。”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丫头拎着食盒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

    萧御第一次听到“姑娘”这个称呼的时候差点被口水呛过气过,现在他已然能够很坦然地面对这个称呼了。

    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全赖那个凤云宁的手段,小少年凤照钰从凤家三房的长房嫡孙变成了庶出的长孙女,如今凤府的下人见了他都要唤他一声“大姑娘”,在弟妹面前他是“大姐姐”,出了凤府他就是“凤家大小姐”……

    天啊,这个梦简直越来越可怕了。萧医生痛苦了揉了揉额头。

    而且来到这个世界变成凤照钰之后他才发现,居然连凤照钰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他其实是男儿身。这一定又是凤云宁的手段。如果他没记错,连凤云飞的继室卢氏都以为他其实就是个姑娘。

    不论凤云宁出于什么考虑把这件事瞒得这样紧,萧御至少是松了一口气。让大家都把凤照钰当成女孩子也好,不然让他在知情人面前扮演大家闺秀也太考验演技和脸皮厚度了。况且万一他在这个世界里被困上个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一辈子,他必然要谋求脱身的,不可能一直被凤云宁和卢氏捏在手心里。现在让所有人都当他是凤家大小姐,到时候应该会少很多麻烦。

    小丫头摆完了饭,一脸郁闷得道:“大厨房太欺负人了,我明明先去的,却非得等前面的人都拿完了才给我拿,还当着我的面净挑些菜底冷饭。我前几天费了好大力气央李大娘给姑娘做了一碗蛋羹,还被六姑娘跟前的喜碧夺走了!她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偏我要的蛋羹又入了她的眼了!”

    萧御笑着摇了摇头。凤照钰在后院里一丝地位也无,基本就是一个被软禁的囚徒。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他被下人落井下石简直是必然的。倒是他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百灵,一门心思地向着他,实在是极为难得。

    卢氏和凤云宁当年将他送回老宅,凤云宁派来监视他的两个婆子不耐烦伺候他,便从老宅的小丫头里随便挑了一个给他。说是做凤家大姑娘的贴身丫鬟,实际上连着粗使婆子的活计也全干了,又苦又累又没奔头。

    百灵原是凤府的家生子,她的老子娘和哥哥都在老宅里做事,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本来他们在下人里也是低人一头,干的都是最粗笨的活计,也赚不到什么银钱。百灵被指给凤照钰的时候,百灵的娘还专门带着百灵来磕头,倒被这院子里的婆子好一通嘲笑,说人家避都避不及的烂差事,偏他家当个宝。

    不管别人怎么看,百灵自从跟在凤照钰身边之后就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他,明明她比凤照钰还小,倒像个姐姐一样地护着他。

    一直到前两年,百灵的哥哥从山匪手里救了老宅里不知道哪一房的一个哥儿,一晚上抱着小少爷在山林里东奔西窜逃避贼匪,最后还以身作饵把贼人引走,这才救了小少爷一命。

    本来凤家的族长老爷都准备好给百灵的哥哥风光大办身后事了,没想到他粗人命大,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只是一条腿受了伤,养了个把月又是健健康康的大小伙子一个。

    那个被他救下来的不知道哪一房的哪个小少爷应该是很受宠的,百灵的哥哥就因为这样一件功劳瞬间一步登天,不但立马当了个小管事,还被那个小少爷死乞白赖地留在身边,原本就任性的小少爷从此谁都不让近身,就只信任依赖他一个。

    至此百灵一家完成了从下等奴仆到上等奴仆的转变,凤照钰这个“大姑娘”也跟着沾了点光。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名字的含义,百灵自小就机灵又泼辣,当年还是下等奴仆的时候她就敢捡着那些她得罪得起的婆子媳妇撒泼耍赖,硬是见缝插针地给自家姑娘争取些针头线脑一米米的微薄利益。她哥哥带着一家子扬眉吐气之后,百灵别的做不了,至少凤照钰的吃食上她还能争取一下。不说顿顿大鱼大肉,好歹不用像前些年那样顿顿吃些残羹冷炙了。

    萧御脑海中回忆着那些旧电影一样的前尘旧事,看着这个小丫头的目光不禁越发柔和。

    “你也坐下吃吧。”萧御道,看百灵要辞,他又道:“我一个人吃着也无趣,你就当陪陪我吧。”

    这院子里只有百灵一个向着凤照钰,其他那些下人全是耳报神。平日里没有人管束他们,越发连一点活儿也不干了,全推给百灵身上。如果百灵不在这里和他一起吃了,呆会儿出去也只能去吃那些人剩下的饭菜。

    百灵这才不再辞了,端了个小杌子过来坐在萧御下首,一边拿公筷帮萧御布菜一边自己随便吃些。萧御知道这里规矩大,也不管她,将百灵挟给他的菜慢慢地吃下肚去,心里不由得感慨,这种古代大宅院的富贵生活,可不是得把人养成些不事生产的米虫么。

    百灵拿小碗盛出一碗汤,放在萧御手边。萧御端起来刚要喝,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从汤里散发出来。他眉头一皱,伸手按下百灵正在盛汤的手。

    “姑娘,怎么了?”百灵疑惑道。

    萧御放下碗,想了想问道:“最近三太太有没有什么事情?关于我的。”

    “关于姑娘的?”百灵皱着眉头使劲回想。

    萧御沉吟着。他向来鼻子灵敏,这汤的味道浓郁,能将大部分异味掩盖,但却瞒不过他。这种味道肯定不是什么调料,也不像是食材不新鲜的异味,更像是药物的腥苦味。

    “这汤别喝了。”萧御让百灵将汤碗放到一边,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三素一荤,顿时也没了食欲。

    这处境,真是如履薄冰哪。

    还不知道他会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他的时代去。不管多久,只要他顶着凤照钰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生活,萧医生可不愿意忍受那几个恶毒妇人道貌岸然之下的龌龊手段。

    第4章毒手谋财

    百灵费力地想了半天,萧御也在属于凤照钰的记忆当中慢慢回想。

    凤照钰似乎自小经常生病,每次看医吃药之后又会正常痊愈,所以他在做梦时见到这些场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凤照钰出不了这座院子,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在窗边坐着还是在床上躺着的区别。

    百灵片刻后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们不经常见得着三太太,奴婢实在想不起来。姑娘,我去找我哥哥,让他去打听一下吧。”

    萧御点了点头,嘱咐道:“让你哥哥小心些。能打听就打听,实在打听不到什么也不用勉强。”

    凤三太太郑氏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萧御不想为了他的事让百灵家里受连累。

    “奴婢会提醒哥哥的,姑娘放心,我哥哥做事向来稳重小心,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的。”百灵脆生生地应了,萧御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他自己是医生,所以他感觉得到,凤照钰这具身子虽然由于缺少运动之故而有些纤弱,可能还有些营养不良,却绝不至于到经常病倒的地步。

    那么他每一次的“生病”和迅速痊愈,就十分可疑了……

    络纷院里,三太太郑氏斜倚在美人榻上,身旁搁着个小木匣子,里面搁着一沓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郑氏正仔仔细细地清点着。

    “这十几年你也从大哥那里搂了不少钱啊,怎么还是这么不禁花。”凤三老爷凤云久坐在一旁,喝了碗茶水咂了咂嘴,斜眼看着郑氏道。

    “还不是你,爱在外面充大爷,瞎大方,我赚多少钱能够你败的。你又没个正经进项。”郑氏嗔了他一眼,又皱起眉头,“两千多两,就剩这么点了。晴姐儿和甜姐儿如今都大了,读书笔墨都要花钱,胭脂水粉各季的衣裳,样样都要钱。这点银子根本撑不了多久。”

    “衣裳胭脂笔墨纸砚,公中不是都有吗?老爷我用的都是公中的份例,她们两个倒是什么都要头一份?两个丫头片子,你惯得不轻。”

    郑氏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丫头片子怎么了,咱家那姑奶奶不是丫头片子?现在在整个淮迁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富贵的了,凤府里谁不得看她的眼色。要不然方氏和她那个小贱种能落我们手里,随我搓圆捏扁?”

    “红乔说你又给钰姐儿下药了?”凤三摸了摸下巴,“就算想要支取大哥送来老宅抚养钰姐儿的那些钱,你也不用次次给她下药吧?你只说她病了要请大夫花钱买药,拿了药方子去支钱,谁还能跑过来专门查你不成?她那个小院子让你管得滴水不漏的,根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她一个小人儿,你老这么给她下药,万一出个什么状况可怎么是好?”

    “你跟我的丫鬟倒是亲香,让她什么都告诉你。”郑氏冷笑一声,“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不然万一哪里出点纰漏,是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就算那小贱人真出了什么事,也就是赔上一副棺材板拉到野地里埋了,以小贱人的身份连祖坟都进不了。大太太把方氏和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大哥偏偏还年年送银子过来养着她们,还要归在公中的仓库里让外院管家管着,让等闲人都碰不着那些钱,真是用心良苦啊,这不是戳大太太的心吗?何况大太太本来就没想让她活,要不是我从中斡旋,她早不知道投胎多少年了。”

    “你们这些缺德娘们啊。”凤三听不下去了,甩手甩脚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不缺德,你有种别找我要银子花!”郑氏怒了,随手拿了个枕头扔过去,“谁让方氏干出那种没脸的事,拿闺女充小子,亏她干得出来。商户女就是商户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凤三接过枕头回来放好:“说起来也奇怪,大哥那时候那么疼方氏,也没说非要她生个儿子。何况方氏明明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多大的好事,她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我总觉得里面有蹊跷。”

    “就你聪明,就你知道有蹊跷。”郑氏冷嗤一声,“你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你要敢在外面乱嚼舌,哼,不用我说也有人治你。”

    “罢了,我也不管你们这些女人的事,我只要有酒喝就万事足了。最毒妇人心,女人不能碰哪。”凤三说着就晃了出去。

    凤三出去不久,门帘子又被掀了起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两人俱是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花朵一般,一身穿戴富贵逼人,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一个文静一个活泼,行动间显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与老宅里的其他女儿相比气度自是不同。

    “五姑娘和六姑娘来了。”打帘的小丫头笑着传道。

    “晴儿,甜儿,快过来坐在娘身边。”

    郑氏笑着一手一个地拉着她们坐在榻上。凤照甜笑出面上两只小梨涡来,伸手托起脖子上挂着的那条赤金嵌着翡翠珠子的璎珞给郑氏看。

    “娘,你看这条璎珞好看不?今天刚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的。女儿房里的丫鬟平时就会偷懒,今天好不容易好好收拾了一回,就从首饰匣子里淘澄出来这么一个宝贝。”

    “还不都是妹妹惯着她们。”一旁的凤照晴微微一笑无奈道,眼睛在那璎珞上看了看,又道:“好看是好看,不过样式却有些老了,比不得大伯母家的三姐姐身上穿戴的,样样都是京城里最时新的花式,从来不会流于俗套。”

    她说的正是卢氏与凤云飞所生的女儿凤照琳,今年也是十二岁,只是月份上大些。她前面有一个“大姑娘”凤照钰和二房的嫡女二姑娘凤照月,凤照琳便在这一代姐妹中行三。

    “我们哪里能跟三姐姐比。”凤照甜嘟着嘴,“她可是大伯父的掌上明珠,又最得姑姑的喜爱,何况大伯母当年那样的名动京城,谁又能比得了她?如今全京城的闺秀都比不上她呢。”她说着,对那璎珞的喜爱就淡了。

    郑氏仔细看了看道:“这还是前几年你们大伯父送来老宅的那箱子首饰里的,是有些老了。你们大伯父是个男人,对这些珠宝首饰哪里懂得?你们大伯母更不可能管这些,采买这些东西肯定随便支派个婆子小厮就得了,他们买来的东西随便戴戴就是了。等以后回了京城,娘给你们到滴翠坊打上十套头面,保准不比你们三姐姐的差。”

    凤云飞送来老宅的东西自然是送给凤照钰的,至少面上是这个名义,不过这些东西最后全都穿戴在了郑氏的两个女儿身上。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嘛……”凤照甜闷闷不乐地道。

    郑氏摸了摸她的头:“乖,娘知道委屈你们了,在你姐姐及笄之前,我们一定回京。”心下又不由得盘算起来,在大女儿及笄之前还有两三年,要如何趁着这些时间多存些银钱?等她回京了,不知道卢氏和凤云宁是会再派人来接手凤照钰,还是会有其他的想法?总之到时候,凤照钰是死是活都不关她的事了。

    凤照甜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高兴起来,将她中午抢了凤照钰的蛋羹的事兴致勃勃地说了一遍。

    “你抢她的饭干什么?!”郑氏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饭食你也敢乱吃?你不要命了?!”想到今天她让人在凤照钰的汤里下了药,郑氏更加慌乱了。

    “甜姐儿,你没吃吧?!”

    凤照甜不耐烦地道:“谁要吃她的饭了?猪食一样。娘你不知道,那蛋羹是百灵那个臭丫头让李大娘另外做的。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找大厨房点菜?那李大娘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平常没少拿娘亲给的好处,如今看百灵的哥哥得了势就想另攀高枝呢,居然敢单给那贱人做东西吃。”

    郑氏一听,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妹妹你也真是的,一碗蛋羹算得了什么,你抢她的干什么?”凤照晴嗔了妹妹一眼,埋怨道。

    “姐姐你才是有所不知。”凤照甜不屑道,“一碗蛋羹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是她就是没资格吃。这和蛋羹没关系,这和本分有关系。抢回去倒了都不该给她吃,得让她知道她自己的身分。”

    凤照晴闻言一笑,不再言语。

    郑氏呵呵地笑了两声:“甜姐儿说得对。这本就是你们大伯母和大姑姑的要求,可不是我们要故意作践她。娘亲要把差事办好了,将来回京城才能挺直腰杆,你们姐妹俩回到京城凤府之后,谁也要高看你们一眼。”

    凤照甜得意地绕了绕帕子,又想到什么,懊恼地道:“娘,百灵那个丫头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她又跟小偏院那个是一条心,得想个办法治一治她,不然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郑氏略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别管那个丫头了,她哥哥现在得宠得很,大老太爷的那个小曾孙片刻都离不得他。反正她再蹦哒也翻不出天去,动了她麻烦却不少。听娘的,别搭理她就是了。”

    凤照甜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却说百灵得了萧御的吩咐,去找她的哥哥阿苍打听凤三太太的事。几天之后,阿苍终于托人将她叫到垂花门外。兄妹两个一起回了位于外院倒座房的原来的住处。百灵将门窗都打开,又在附近看了一圈,没见有其他人在,这才回来拉着自己哥哥急问道:“哥,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阿苍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百灵道:“打听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啊?别吞吞吐吐的,快点告诉我。”百灵向来不耐烦哥哥的温吞,催促道。

    阿苍叹了一口气:“妹妹,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有事好商量,不要冲动。”

    百灵不耐道:“唉呀我知道了,你真烦,快点说吧。”

    阿苍这才把他打听来的事情慢慢讲述起来。

    原来凤三夫妇二人并不是随着凤照钰一起来的淮迁,而是在凤照钰五岁的时候,他们才从京城回了老宅,美其名曰奉了长兄长嫂之命回来照顾凤照钰。

    在他们回来之前,凤照钰的父亲凤云飞年年送回大笔的银子,由三老太爷安排着入帐到公中的帐房,用来照料凤照钰和方氏的生活起居。因为银子由外院的帐房管着,因此支取这部分银两便需要比较繁琐的程序,凤云飞此举大概亦是为了保证银子能够实实在在地用在方氏和凤照钰的身上。

    “原来大老爷也不是完全不管我们姑娘的啊。”百灵怔怔地道。

    阿苍对此没说什么,继续道:“本来方姨娘和大姑娘用不了多少银子,大老爷又年年送银子过来,据说帐上已经积攒了三千多两银子了。但是三太太来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把帐上的银子支取了个干净。”

    “什么?她凭什么支取我们姑娘的银子啊!那都是我们姑娘的!”百灵急得眼红。

    阿苍忙安抚道:“都说了让你不要急,就知道你要生气的,唉。”

    百灵深呼吸了两口气:“你接说着!”

    阿苍现在的主子因是大老太爷十分钟爱的小曾孙,那小少爷在大房那边可谓是众星捧月,他又是小少爷跟前第一得宠之人,因此他查起这些后宅之事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把所有消息奉到他面前。何况他查的是三老太爷这一房,大老太爷那一边的下人更没有理由替三房的人遮丑,因此他这一番几乎是将三太太的所作所为查了个底儿掉。

    “自从三太太来了之后,你们姑娘好像经常生病,每次请大夫吃药,花费的银子一次比一次多。三太太就这样一笔一笔地把你们姑娘帐上的银子都支取了出去。”阿苍道,“你们姑娘还小,方姨娘又被关在家庙里,因此也没有人细心去查一查这个帐,有些人明知道有问题,也肯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了三太太和大太太,所以谁都不提这其中的猫腻。我问过我们少爷了,他说就算你们姑娘吃的是龙肝凤胆,也吃不了这么多银子去。”

    阿苍说着叹了一口气。三太太贪财倒也罢了,可是每每都是让大姑娘“生病”一回,她便打着请医问药的名义去支取银子。世上哪有这样多巧合的事?可见大姑娘每一次的“病”来得多么蹊跷。

    连阿苍这样的老实人都觉得欺人太甚,何况百灵是个火爆性子,她又向来心向着凤照钰?

    百灵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两圈,眼睛瞅着门后的扫把,桌上的茶壶,吓得阿苍一把抱住妹妹。

    “妹妹,你可不能冲动,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跟三太太拼命去的,三太太哪里是你能动的。你若实在气不过,以后更用心顾着你们姑娘就是了。再怎么样三太太也是主子,你是奴仆,如果打了她,她可是能要了你的命的!”

    “谁说我要打她了。”百灵挣开阿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因为什么都干不了才生气!难道以后就任由那个毒妇这样欺负我们姑娘不成?!她前两天还想给我们姑娘的汤里下药呢!还好被我们姑娘发现了,这才没中了她的毒计。”

    阿苍也为难地皱眉叹气。他们这些奴仆自身尚且身不由已,卖身契都攥在别人的手里,像妹妹这样反而一心想要保护身为主子的凤大姑娘,在别人的眼里大概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百灵已经平静下来,怔怔地望着门外出神了片刻,回头嘱咐阿苍道:“其他的先不论,这回总算是打听到了姑娘想听的消息,我先回去告诉姑娘。哥哥,你赶紧回小少爷身边去,以后也要好好伺候小少爷,要让他一直喜欢你。这世上坏人太多了,小少爷总能保护你的。”

    阿苍脸一红,呐呐地道:“他还是个孩子呢,哥哥怎么能让他保护。”

    “孩子怎么了,孩子总有一天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三岁看老,小少爷可厉害着呢。”百灵瞪了她哥哥一眼,“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可别犯糊涂,要是让别人把你的位子挤下去,看我到时候怎么治你呢。你快点回去吧,别让小少爷等太久了。”

    百灵说完便蹬蹬蹬地跑回了她和凤照钰住的小院子。

    第5章无所遁形

    小院门口守着的几个婆子对着百灵的背影又皱鼻子又撇嘴的,嘴里嘀咕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以前百灵也是不能随便走出院门的,她性子再泼也有限,可自从她哥哥得了势,百灵就越发不把她们这些看门的婆子放在眼里了,这些人自然心里有怨气。

    只是再有怨气也没办法,现在她们可管不了这个跟着她哥鸡犬升天还动不动敢跟人撒沷拼命的二愣子丫头。

    “简直是丧心病狂啊……”小偏院里,萧御听完百灵气愤不平的讲述,又看着百灵再一次将掺了料的饭菜都倒进马桶里,斜倚在窗前望着外面孤零零的那颗老树轻声叹道。

    身为一个现代人,萧医生虽然工作十分繁忙,偶尔回家早了打开电视当背景音的时候也看过几集八点档的宫廷戏。他向来知道在自成一个封闭社会的深宅之内,为了争夺本就有限的资源和利益,自然斗争激烈人心险恶,只是还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高墙深深的二门之内人命如草芥的冷酷。

    这还不是宫斗剧情呢,深宅大院的好歹都沾亲带故,至于这么恶毒么?

    三太太不把凤照钰的小命当回事,只怕也是凤云宁和卢氏的态度使然。在那三个女人的眼里,这个弱小少年的性命根本无足轻重。

    凤云宁是因为太自私了,只为了方氏没有满足她的无理要求便无故迁怒。虽然她的理由太奇葩,好歹不是无的放矢。可是卢氏到底是为什么对凤照钰这个半大的孩子这么毒辣?

    凤云宁明显更倾向于作践方氏和凤照钰,她针对的是方氏,她要让方氏痛苦来偿还骗她的代价,因此她当然想留着卢氏和凤照钰的性命。而凤三太太背后的卢氏却似乎是想要了凤照钰的命,不然郑氏何至于如此有恃无恐?可是这其中的关节却实在令人费解。凤照钰只在襁褓中见过卢氏,如今对卢氏更是毫无威胁,他怎么可能惹到卢氏呢?卢氏对关在家庙里的方氏都不闻不问无视到底,为何却要针对他一个小孩子?

    卢氏的想法他并没有兴趣,只是以今日的情形看来,郑氏可以在他的饭菜里下药用他来谋财,哪天有了更大的利益,那药只怕要换成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到时候那些人随便报个病丧,又有谁会替这个默默无闻的“凤大姑娘”叫一声冤屈?

    百灵突然又高兴地开口道:“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大老爷从来没有忘记姑娘呢,大老爷怕姑娘受委屈,所以送了好多银子回来。就算被三太太贪走了,可是大老爷的心还是在姨娘和姑娘身上的。”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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