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12节

    眼见着那小大夫在他的医箱里捏起一柄形状怪异的小刀,居然在那伤口上比划了一下就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在不远处围观着的众侍卫惊叫道:“你干什么?!”

    元老王爷微微皱着眉头,示意他们不要吵闹。

    “可是王……老爷,那小子哪里是治伤,哪有人治伤像他这样拿着刀在伤口上割的?!”

    “我倒是见过疡医拿着刀子给人割疮,看他所用的工具,显然也是疡医,他莫不是以为所有的病都可以用刀割来治吧?!那根本是庸医啊!老爷,不能让这小子胡来!”

    元老王爷瞪了聒噪不停的属下一眼:“用人不疑。”

    百灵气得掐着腰指着他们怒道:“我家姑……我家公子是神医!我家公子救活了好几个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呢,你才是庸医!”

    萧御对他们的吵闹声充耳不闻,用自制的注射器吸取一管生理盐水清洗着伤口,将流出的血液用干布沾净,很快便找到了血管上破裂的伤口。

    破口有两处,一处是侧壁裂伤,一处是被那子弹大小的暗器冲击开的一个血洞,此时还在缓缓地向外冒血。

    他用镊子将嵌在伤口里的暗器取了出来,下一步便是要缝合血管了。只是——有两个破口,而他只有一双手。

    萧御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几个侍卫,随手指了一个人。

    “那位大哥,我需要一个助手,请你过来帮个忙。”

    “我?”被指名的人惊讶地指着自己,“我可不会给人治病啊。”

    元老王爷向他点了点头:“老五,你过去吧,都听大夫的。”

    老五无奈地走过去,按着萧御的吩咐同样用烈酒将手洗净,然后也蹲在萧御身边。

    同伴的伤口就这样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受伤原是家常便饭。只是眼下被这小大夫冲洗得干干净净、切开得整整齐齐,还用几个奇形怪状的工具把伤口扩开,露出里面的血肉来,连那正在出血的破口也被小大夫清理得条理分明。

    这样一番情景反倒让这位受过伤也杀过人的王府侍卫有些难以忍受地移开眼去。

    他们向来以伤人性命为目的在敌人的身上制造伤口,这小大夫却像对待一件精美木雕一样在人的血肉之躯上细心雕琢,相比起来,似乎这救人者并不比杀人者少一丝悍勇……

    老五正在发呆,萧御已经发布任务:“像我这样,用手指堵住这个破口。”他说着,伸出食指将那还在缓缓流血的破口堵住,“用点力气压住血管,暂时止一下血,我先缝合另一个裂口。”

    老五伸出手指,按着萧御的指示堵住那处。指尖上传来的温热与柔软,还有那处隐隐的跳动,惊得老五吓点甩开手。

    那小大夫看了他一眼:“不要动,好好按着。”一边低下头去接着工作。

    老五欲哭无泪地昂着头,忽略那种诡异的感觉,手指牢牢地堵在那里。

    此刻他的手正伸在他兄弟的身体里,徒手按着他兄弟暴露在外的行血之脉,这、这种救人方法简直比杀人还要可怕啊!!

    待看到那小大夫用两个小钳子夹住那处裂口的上下端,然后果然从他的医箱里拿出了绣花针——虽然那绣花针的形状弯成了月牙一样,但那的的确确是一根绣花针,针鼻子上还穿着一根丝线,老五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真的开始缝了,真的把老九身体里那破开的小口子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了……

    小大夫的动作很快,下手稳得没有一丝犹疑,一针又一针,缝到底了还拉拉紧,缝完几针之后利落地打了几个结,拿出一个小剪子把线给剪断。

    萧御道:“第一个裂口缝合完毕,开始缝合第二个破口。”

    他让老五把手放开,将止血钳夹住破口的两端,那处破口便渐渐止住了血。萧御换了另一根针,开始继续缝合。

    老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原先觉得不能直视的场面,此时看习惯了,居然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原本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小大夫的手底下一切都变得那样井井有条,就连他缝伤口的单调动作都似乎十分美妙。一针又一针,他毫不犹豫地在那血肉之中将绣花针穿梭来去,而那细密整齐的针脚似乎真的使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作为侍卫和杀手,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人体十分了解,然而他们掌握的是如何使人流血,如何使人快速地丧命。

    眼前这小大夫对人体的了解却更在他们之上,因为他懂得如何修补,如何让破损的躯体恢复正常。修复永远比破坏来得更加艰难。

    可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缘何对人的血肉之躯如此了解?!这样的熟练程度,如果没有几百上千具躯体给他练手,是根本不可能练得出来的。

    老五望着萧御的目光渐渐狐疑起来。萧御并未察觉,缝下最后一针,打了几个结将线剪断,破口便已经修复好了。

    最后将皮肤组织进行缝合,总共不到一个时辰,手术便结束了。

    医箱里还有秦老大夫配制的外伤敷药,萧御将一整包一并交给元老王爷。

    “用来敷伤口的。记得勤换药,保持伤口洁净。”

    元老王爷接过药来道了谢,其他几名侍卫已经过去老九身边守着。

    见这小大夫脸上似乎仍旧略显担忧,元老王爷问道:“小兄弟,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你直说便可。”

    萧御摇了摇头:“老人家,虽然你侄子的伤口血止住了,但是这里环境不太好,我有点担心伤口感染。你们还是尽量到安置所先安置下来,我会带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继续给他看诊,确保你的侄子能够康复。”

    抗生素,抗生素啊,没有抗生素,每一次的手术都会有这样一个隐忧,他便总免不了提心吊胆。

    元老王爷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小兄弟。”

    “不用客气。”萧御也笑了笑道。

    元老王爷望着自己的侍卫们,突然又道:“可是小大夫,我们身上没有钱,只怕开了药方也是抓不起药的,连你的诊金,我们也付不出来。”

    萧御摆了摆手:“没事的,我不缺那点银子,老人家不必担心。抓药的钱我也可以帮衬你们一把,总之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元老王爷笑着看他:“小兄弟,你果然是善心之人。可是若都像这般施舍,即便你有万贯家财,只怕也是不够用的。”

    萧御一怔,笑道:“不要紧的,我自有分寸。”

    元老王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你有什么分寸?比如说今天这里这么多流民,到了安置所,只怕还有更多流民,如果像老夫和那吴嫂一样的人再多几个,小大夫还会不会救?还会不会大义施舍?如果别人知道小大夫如此善心又医术高超,更多的人便会寻来,不知小大夫有多少家财,可以供得起这样的花费?”

    萧御没想到老人会问他这些问题。在他们那个时代有关医院经营的话题也是长久不衰的,只是在这流民的队伍当中讨论这个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

    萧御垂首笑道:“当然要救,来多少人都会救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当大夫?至于您所说的钱财的问题。”他说着凑近元老王爷,故作神秘地道:“老人家,您知道我第一次给人看诊,诊金是多少吗?”

    “哦?是多少?”元老王爷也十分有兴趣地问道。

    “六千两。”萧御比了比手指,笑道,“所以老人家不用担心我的家财,尽够花呢。”

    元老王爷一怔之后哈哈笑了,拍了拍萧御的肩膀:“果然是老夫目光短浅了,小兄弟比老夫年轻的时候都能挣得多了。”

    萧御也轻声笑了,两人很有几分忘年之交的默契。

    此时却见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这一辆显然比萧御之前的那辆小马车要快得多了。

    马车还没停稳,秦小大夫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

    他一脸的担忧,刚一看见萧御高挑的身影,便焦急地跑了过来。

    “凤大姑娘!”

    秦小大夫一声高呼穿透秋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边,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依旧奇装异服的小大夫。

    萧御:“……”

    以前没觉得秦小大夫是这样一个拆台小能手啊……

    那老五率先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萧御,张口结舌地道:“什么?!居……居然是个女人!不可能、不可能!”说着连连摇头,他比别人都更清楚地观摩了手术过程,所以他才比其他小伙伴们都更加震惊!

    他、他绝不能相信的!

    吴嫂在惊讶过后,也已经捧着双手欣慰地笑道:“怪不得公子生得这样好看呢,又有这样善良的心肠,原来是个姑娘家。”

    “居然是女扮男装,这位姑娘也真够大胆的。”不知是谁不算小声地议论了一句,众人纷纷应和。

    萧御:“……”

    这些人到底哪只眼睛看的他是“女”扮男装了?他明明是普普通通地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的男子,到底是哪里像“女”扮男装了啊!

    元老王爷也似是一怔,退开一步拱了拱手道:“小姑娘,刚才老夫的侄子们多有无礼冒犯之处,老夫在此替他们赔个不是。”

    萧御简直欲哭无泪。

    秦小大夫当众喊出了凤大姑娘,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样巨大的身份反转呢?!就没有一个人坚持一下自己的认知吗?!难道他一个大男人扮男装反而这么失败?

    只听老五还在远处高咕:“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他肯定是个男人!”

    萧御闻声,面露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秦小大夫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近前。

    “凤大姑娘,你要的药!”他将包袱送到萧御眼前。

    萧御也不与他计较他那一声声“凤大姑娘”了,接过来道:“是直接握出来的汁吗?没有煮吧。”

    秦小大夫连连摇头:“没有,你信里说绝不能煮,我当然不会煮的。”

    萧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便捧着包袱到吴嫂那边去了。

    用长嘴的小壶将药汁给男孩儿一点点灌下肚去,萧御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每隔一个时辰喝一次药,应该很快会醒来的。多喝几副药下去,就能好了。”

    吴嫂向着他千恩万谢,萧御连连推却,又带着秦小大夫去看了老九的伤势。

    “我替他做了手术,还需要你开几副草药来调理一下。”萧御道。

    秦小大夫连连应承。不多时又有一队捕快赶来,带头的人显然比原先那人老道多了,对着众人一再安抚,再加上先前耗了那一阵子,几百人的流民早就平静下来,现在反而对那女扮男装的小大夫比较有兴趣。

    萧御已经乘秦小大夫的马车回程去了,元老王爷等人继续在流民的队伍中往前走。

    老七凑到元老王爷身边,有些担忧地道:“老九好像真的有些发烧,那大……那凤大姑娘还真说对了。”

    元老王爷点了点头,安抚道:“不要担心。既然她料到一切,定会妥善安排的。老九会好起来的。”

    此时正背着老九的老五还在疑惑着那小大夫的身份,闻言抬头道:“老爷,您就那么信那个‘凤大姑娘’啊?连他是男是女都说不清楚呢。”

    老七喝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她是老九的救命恩人,你不要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人家明显是为了行医方便才女扮男装的。”

    老五不服气地闭了嘴。元老王爷捋捋胡须,笑道:“这凤大姑娘,倒真是与众不同。”

    那样柔软的心肠,那样豁达的性子,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够养出这样灵秀的孩子?

    观她行事,与她说一席话,竟像与那护国寺里的无碍方丈论了一场禅一样,令人心情开朗。虽然一个仍在红尘中,一个超脱三界外,却有着同样高屋建瓴的透彻和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  元老王爷【打电话g】:喂,乖孙儿啊,爷爷给你看上了一个孙媳妇啊。喂,喂?老七,电话那头为什么嘟嘟地响?

    老七:……【世子爷挂了您的电话啊老王爷!】

    小公举很拽哦!

    第37章 婚嫁亲事

    元老王爷带着侍卫进了流民安置所。所谓的安置所,便是在城外十里地的荒郊里僻了一块地,搭起了数顶草棚子,又砌了几口大灶,白日里不间断地煮着米粥。李知府借了附近的驻军来巡视安置所,顺便看守流民,防人闹事。

    领路的捕快拿了老七的几两银子,将他们分在了一个单独的草棚里。老五将老九小心地放下,老七四处查看了一番,道:“没想到那李方明也能干点人事。”

    “这里本就是他的治下,要是流民乱起来,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左右不过是为他自己的官位罢了。”老五不屑道。

    几人见元老王爷还在若有所思,老七问道:“老爷,您想到了什么?可是还有不妥的地方?等到老九好了我们立刻动身回京,打出元王府的旗号,我看李永晖敢不敢再派杀手来!敢刺杀太祖御封的一字并肩王,抓着一个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元老王爷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想着刚才那位小大夫。”

    “那个凤大姑娘?”老七道,“老爷怀疑她有问题?可要我去查一查她的来历?”

    老五也叫道:“说得也是,这忽男忽女的让人闹不清!查清楚他的底细也好!”

    元老王爷笑道:“你们几个歇一歇吧,不用那么紧张。”想了想却又道,“查一查也好,只要家世过得去……”

    “家世?”老七疑道。

    元老王爷点了点头:“那位小大夫眼亮心慈,胸怀坦荡,她不会是心怀不轨之人。你们先打听打听她是哪家的女儿,有没有定了亲。”

    老七等人面面相觑,老五更是瞪大了眼睛:“老爷,难道您想……”

    元老王爷捋了捋一把美须,点头笑道:“不错。我那孙儿已过及冠之年,却总似不开窍似的,冷冷清清不像个少年人。我觉得这个小大夫挺好,说不定能治住他。”说着又叹了一声,“他爹娘都是靠不住的,只顾着自己的那点恩恩怨怨,却把我孙儿养成这般不近人情的性子,到现在连个亲事也没定。如今少不得要我这把老骨头来操这个心了。京城的大家闺秀也有几位很是不错,她们的父兄亦是正直之人。只是又怕人家受不了他那性子,没得委屈了人家姑娘。”

    侍卫们简直无言以对。老王爷年轻的时候最是风流洒脱,万事不管,第一次见到小世子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他孙子,没想到这会儿倒操心起这些事来,居然还暗地里替世子相看别人家的女儿去了。其实只要他们世子点头,愿意嫁的大家闺秀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去,老王爷居然还担心人家姑娘受不了世子的性子,根本毫无必要。相反他们世子那生人勿近的性子可招姑娘喜欢了,也是让人不解。

    老五却当即大叫道:“这……这不合适吧,不行不行,我觉得那小大夫不合适!”

    元老王爷撇了他一眼:“你莫不是还嫌人家是大夫,出身低?若不是有她在,老九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老五急道:“不是出身的问题。这个、这个,世子爷的婚事不能太草率啊,他到底是男是女都还……”

    老七拍了他一下:“人家都没否认凤大姑娘的身份了,你还想怎么确定啊。左右人家小大夫不可能嫁给你,你这辈子都得怀疑下去了。”

    老五抓了抓头发,犹疑地道:“可是这要是不早点查清,等到世子爷洞房的时候才发现,这可怎么办?人生三大喜的洞房花烛夜哪,什么也不能干多郁闷!”

    他们一群武夫平日里都是口无遮拦惯了的,元老王爷出声阻道:“行了,不得无礼。老七,你出去端碗汤水来,看能不能喂老九喝下去。”

    老七应声出去了,不多时端着一碗热汤回来,交给老五去喂,自己走到元老王爷身边道:“老爷,您肯定没想到,那凤大姑娘还是淮迁城的名人哪。我只是跟施粥的人随口闲聊了几句,没想到那人听了凤大姑娘的名号就知道我说的是谁,讲起来滔滔不绝地,啧,都不用我费心打听了。”

    元老王爷道:“他都说了什么?”

    老七道:“说的都是凤大姑娘救人的事,说她能把死人救活,传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真假。对了,您还记得白马寺里的那件事吗?当时那凤大姑娘就在,说是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切了个口子,就把那人救活了。”

    “那时就在么?”元老王爷摸了摸胡子,笑道,“倒也是缘分。”

    老七犹豫道:“可是,老爷,我还打听到,那凤大姑娘,说是凤云飞的女儿。”

    “凤云飞?”元老王爷也是一怔,“你说的是安国公府的那个……”

    “安国公府的侯夫人凤云宁正是凤云飞的亲妹。”老七道,“据说凤大姑娘还是凤云飞的长女,因为自小体弱,所以送到老家来养着。”说着不由得有些可惜。

    他听了那凤大姑娘救人的故事,也对这个医术高超又果断悍勇的少女心生好感。若是当真能与他们的世子成就姻缘,也是一桩美事。所谓娶妇娶贤兴家旺宅,老七并不觉得治病救人的医女就配不上元王府的门第了。他们王爷倒是娶了个仙气飘渺的才女王妃,可是看看他们二人这些年来都把王府折腾成什么鸟样子了。如果是凤大姑娘这样的王妃,一定可以让元王府长盛不衰。

    却可惜,她居然是凤家的女儿。

    元老王爷也在沉吟,片刻后道:“若是凤家之女,那……只能从长计议了。”说着叹了一声,“这样钟灵毓秀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凤家那些攀权附贵之辈养得出来的呢?”

    “凤大姑娘自小养在淮迁,恐怕都没见过凤云飞。”老七道,“她的教养自然都来自淮迁的长辈,说不定淮迁凤家并不像京城凤家那样不堪。”

    元老王爷点了点头,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

    萧御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被人议论了一遭,一回到府里便让百灵取了两百两银子拿出去交给秦小大夫。

    “我们姑娘说,那个老人家的侄子全要仰赖秦小大夫了。”百灵脆生生地向站在二门外的秦小大夫道,“剩下的银子也请秦小大夫随意支配,只当是我们姑娘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出一份力了。”

    秦竟连连应声,知道这是凤大姑娘的一片善心,也不推辞,抱着银子就走了。

    萧御数着自己剩下的资产,趴在桌子上出神。

    百灵一进来就看到他这副模样,上前来道:“姑娘,都交待给秦小大夫了。姑娘,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想怎么才能不当这个凤大姑娘啊,萧御微微一叹。

    有凤云宁在上头压着,他就算有一天长胡子了也得自己刮得干干净净接着充当大家闺秀,不敢让人发现。也不知道凤云宁给凤照钰吃了那么久的草药会不会药效太好以致于影响这具身体的发育……

    萧御心里叹息,起身道:“没什么,我去看会儿书,你去找你哥哥玩吧。”

    百灵应了,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周昭正在家里按着萧御指示的方法一点一点地锻炼着他的右手,却见他老子周朝义负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气愤地骂骂咧咧。

    周昭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父亲。”

    周朝义向他点了点头,看了眼他的右手:“手上如今感觉怎么样?”

    周昭道:“我按着凤大姑娘交待的法子,慢慢训练,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周朝义点头叹道:“凤大姑娘倒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你的手多亏了人家才保住了,我们还是得寻个机会好好谢谢她。”

    周昭顿了顿,皱眉道:“我不是让父亲找了媒人去提亲的么?”

    “提什么亲?!”周朝义眼睛一瞪,“都是你这小子,催着我去提亲提亲,你是怕娶不着媳妇了还是怎么的?!害我被凤三那没用的老东西骂了一顿,这张老脸都为了你的亲事给丢光了!”

    周昭不解道:“可是凤三老太爷前段日子来不是说让儿子为凤大姑娘的名声负责么?”

    “谁知道那老东西在想什么,他又变卦了。”周朝义叹道,“我本来还想着这样一个女子虽好,毕竟是医女,娶到周家来只怕对不起周家的先祖。但是想来想去,若这是你和凤大姑娘的缘分,错过凤大姑娘这样的孩子也怪可惜的。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早一步呢。”

    周昭慢慢运动着的右手一顿:“是谁?”

    周朝义道:“是秦老大夫,他也是替他儿子去给凤大姑娘说亲的。说起来,他儿子不就是那个一直照料你的秦小大夫么?”

    周昭点了点头,眼睫微垂着,继续动着右手。

    “不过秦老大夫也被那个老匹夫回绝了。”周朝义捬掌大笑道,“不是我说,那老东西你也看不上,秦小大夫也看不上,他难道是指望把这曾孙女嫁到王公贵族家呢?!他养出来的那个好孙女凤云宁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莫再把这样好的凤大姑娘也给带坏了!”

    周昭没理会他父亲的话,半晌道:“既然是凤家回绝了提亲,我们也不必上门了。凤大姑娘不是普通女子,她果然不需要这样定下终身大事。”顿了顿又道,“父亲,秦小大夫最近许久没来了。你回头给秦家带个话,让他接着来。”

    “好!”周朝义爽快地应了,转头一想又道:“凭什么要你老子去给你带话?!你自己不能去啊。再说你手不都好了,叫人家来干什么?!”

    周昭面色不变地道:“我吃不惯你做的饭。”

    “混帐小子!”周朝义随手将茶杯丢了过去,周昭纹丝不动,只是轻抬右手,将杯子握到掌心。

    京城凤府。

    这一处宅院位于京城最好的地段之内,也是一座五进的宅子,还带着一个大园子。这样地段又是这种规模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已是极为难得,在世家贵族当中也算数得上号了,谁能想到它的主人不过是刚刚从乡下进京十几年的一个小小太医院判呢。

    凤府的前院后宅都规建布置得十分雅致,不像别的新贵之家爱用金银珠宝彰显底气,反倒处处不着痕迹地透露着精致的富贵,比起那些百年世家的底蕴都丝毫不差。

    凤云飞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宅子里,时间久了,倒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本就是这样富生贵养的世家子弟。当年那在淮迁城的街头开着一家小小医馆的日子,仿佛久远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是这些日子,他却不得不将“淮迁”这个对于他承载着许多过往的地名清清楚楚地记挂在脑子里,时时刻刻地想着,琢磨着,一刻也不敢或忘。

    那弹劾他的几个官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以前的事,揪着他后宅里的那点事参个没完没了。偏偏当朝皇帝对别的都不上心,就是对天天给他请脉看诊的太医管得十分严格,有一丝半点的污点都不敢重用,就算有贵妃娘娘的枕头风都没用,皇帝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派人大张旗鼓地回淮迁看望凤照钰,原本并不指望能有多大的效果,后面少不得他得亲自走上几趟,甚至要把凤照钰接回京城来,才能让皇帝相信他真的是为了那孩子好,才把他送回老宅养着,而不是故意苛待发妻之女。

    没想到不等他接着行动,就从老宅里频频传来好消息。他没想到凤照钰竟然如此懂事,自己站出来将他的一片慈父之心大肆宣扬,让那些弹劾他的罪名都不功自破了。还有什么比得上凤照钰对他的褒扬与孺慕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呢?!

    想到今日上朝的时候那几个弹劾他的人被几位同僚讥讽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凤云飞不禁越发得意起来,大步地朝着后宅里的若水院走去。

    “夫人,老爷来了。”房间外面侯着的小丫鬟看到他,笑着向里通报道,掀了棉布帘子请他进去。

    正在窗前的绣架上刺绣的美妇抬起头来,面色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活计,似乎全不在意他似的。

    凤云飞早已习惯了卢氏这样的态度,自己凑过去关切道:“夫人怎么又在刺绣,前几天不是还说眼睛不好。眼睛不好就该好好歇着,怎得还如此劳累自己。”

    卢氏手底下绣的不是花花草草或者鸳鸯戏水之类的常见的花样,却是一副骏马奔腾的绣像,在那小小的绣花针底下竟也能绣出隐隐的波澜壮阔之意。

    “夫人还是如此喜爱这副骏马奔腾图。”凤云飞自顾自地赞叹着,卢氏仍旧专注地干着自己的事情,并不搭理他。

    凤云飞坐在一旁,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夫人,我被弹劾的事总算可以了结了,那院使一职定然是为夫的了。没想到照钰被养在淮迁十几年,居然一点没有跟我生份。”他十分欣慰地说道,似乎有些感动。

    卢氏的手一顿,一根线扎乱了地方。她细细地将那根线剪除,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应是三弟妹教得好。”

    凤云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一定是多亏了三弟妹。那时候你让三弟和三弟妹回去教养照钰,我还觉得不妥,没想到夫人才是有先见之明的。”

    卢氏唇角微微一挑:“为老爷分忧是妾的分内之事。”

    凤云飞爱极了她这副似冷清又似与他贴着心的模样,挥退房内的丫鬟,自己走到卢氏身边,去握她的手。

    “夫人,不要绣这劳什子了。你若喜欢,我找绣娘给你绣上一百幅不同的骏马奔腾图来,何必这样劳累自己。”

    卢氏垂下眼睫,躲开他的手,道:“老爷,你先前不是说要接照钰回来,如今又如何呢?”

    凤云飞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卢氏不知道凤照钰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儿,他却是一清二楚的。如今他的麻烦已经解决,他如何还敢把凤照钰再接回京来。万一出了什么茬子,再将当年那段旧事揭露出来,他倒不要紧,凤云宁只怕要麻烦缠身了。

    “罢了,照钰在淮迁已经过惯了的,又有三弟和三弟妹在那边照顾他。他从小身子就弱,就不再折腾他了。”

    卢氏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凤云飞又来抓她手上的针线,卢氏起身走到一边,道:“老爷,上午有人递了贴子进来,说是寻你有事。你还是去书房看看吧,别耽误了公事。”

    凤云飞一听,也只能罢了,连连叹气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卢氏脚步轻轻地将他送到门外,微微一笑道:“去吧。”

    凤云飞只得朝前院走去。卢氏走回屋里,从绣架下拿出一封信来。

    那是郑氏写给她的信,路上耽搁了太久,没想到现在才到她的手里。

    给凤云飞传信的人自然只报好的,只说凤照钰对他大肆褒扬,击破了对手对他的污蔑,至于凤照钰对郑氏等人的不满以及控诉,凤云飞是丝毫不知的。

    这却是卢氏最关心的。

    没想到那个凤照钰居然利用了凤云飞谋官位的机会,借力打力地一举将郑氏给扳倒了,弄得郑氏毫无还手之力。

    她才多大点?又是郑氏刻意教养坏了的,如何能懂得这样的手段?

    多智近妖。

    卢氏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中没有懵懂,那种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含着打量和轻蔑的神色、绝不属于一个婴儿的眼神……

    “来人。”卢氏向外面轻声唤道。

    无论何时,她的声音总是这样冷冷清清,温温柔柔的,她是当年京城闻名的冷美人,绝不会有一丝失态之处。

    贴身丫鬟忙走了进来听候吩咐。

    卢氏道:“让人套上马车,我要去安国公府看看国公夫人。”

    丫鬟应声出去了,门外又突然进来了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脱下天青色的斗篷,走向卢氏挽住他,与卢氏如出一辙的杏眼打量着那幅骏马图,笑道:“母亲的绣艺越发精致了,这些马儿简直像要从画中活出来了似的。”

    卢氏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面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琳儿,怎么一个人来了?你那些丫鬟婆子呢?”

    “左右不过几步路的事,何必劳她们跟来跟去,有这点时间就放她们自己去歇一歇也好。”少女笑道,“对了,听说大哥哥已经起程回京了,大概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母亲有没有让人将大哥哥的院子收拾好?我那里刚得了几盆秋菊,开得正好,母亲让人每天从我那里取上一朵,鲜鲜亮亮地插到瓶子里,送到大哥哥的屋里。让他回来的时候一看到就知道我们时刻地想着他呢。”

    卢氏道:“早就收拾好了。你小小的年纪,哪有那么多操不完的心。”

    凤照琳低头一笑,轻声道:“大哥哥回老家这么久,如今自然要精心一些的,总得让大哥哥有回家的感觉。免得大哥哥觉得生分了,就不好了……”

    卢氏摸了摸凤照琳的头发,轻笑不语。

    淮迁城里最近又出了一件大事。

    元老王爷居然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淮迁,猛然打出元王府的旗号,吓了众人一跳。

    元王府的第一代家主是与太祖皇帝一同打天下的人,当年两人情同手足,任敌人使出百般计策也未能离间二人一分一毫,太祖皇帝甚至要与兄弟一同坐享江山。被推辞之后便授以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又赐一字并肩王,可与皇帝平起平坐。

    如今历经数百年,元王府与皇家之间的情谊自然不比先祖,元王府的爵位却依然高高在上地坚挺着。

    因此这元王府的老王爷居然在淮迁现身,自然算得上是淮迁城的一件大事了。知府李方明带着当地官员出城迎接,将元老王爷迎进了知府衙门。

    第38章 世子驾到

    卢氏乘着马车来到安国公府,早有侯在门外的婆子抬着暖轿将她接进后宅。

    在二门边上碰到了一个少年,少年长相尚算清秀,但在美人如云的安国公府里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他就是凤云宁和安国侯的长子,安天羽。

    安天羽乖巧地向卢氏行了一礼,卢氏笑道:“羽哥儿不用多礼。你这是去哪儿?”

    安天羽垂首回道:“刚从家学里回来,正要去见母亲呢。”

    卢氏点了点头,又邀安天羽上她的骄子,安天羽似乎有些怯生,只是不应,卢氏也不勉强他,又关切了几句,便由他去了。

    卢氏坐回轿子里,下人重又抬起,摇摇晃晃地向着凤云宁的院子走去。

    安天羽是凤云宁惟一的儿子,又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却至今没有请封世子。况且凤云宁自己是那般精明的人,却没教给安天羽一分半点,这安国公府的嫡长子本应是多么风光无限,安天羽却整日里怯怯弱弱的,比另一个庶子都不如。

    安国公府很大,比凤府的宅子大得多了,在轿子上摇晃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凤云宁已经亲自迎了出来,握着卢氏的手笑道:“平日里请你你都不来,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两人未嫁时也做过几日的手帕交,后来发生了那么多时,如今也算亲上加亲,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彼此的亲密又比从前更胜一重。

    卢氏笑了笑,轻声道:“咱们进屋说吧。”

    凤云宁引着卢氏进了屋,看着她的神色,将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禀退,然后才看向卢氏。

    “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能让你这菩萨挪了窝,迂尊降贵地来了我这儿。”凤云宁笑着打趣道。

    卢氏将那封信拿出来交给凤云宁,凤云宁看完之后,面上再无一丝轻松之色。

    “倒是没想到,哥哥求官之事,竟让那小贱种钻了空子。”凤云宁冷冷一笑。

    卢氏的声音一如继往地如同天边飘浮着的白云一样冷清轻柔:“这是你当年的处置手段,我不多说什么。但这是你留下来的麻烦,左右我已经告知了你,要如何处理便是你的事了。”

    凤云宁见她捧起茶盅来自在品茶,笑了笑道:“那我就多谢大嫂了。”见卢氏眉头一皱,知她不喜这个称呼,便又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再聪明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你派凤三两口子回去的时候我便不同意,那郑氏是个嘴上厉害实际上半点手段也无的蠢人,果不其然吧,居然让一个小丫头扳倒了,可见是个没用的。我早已派了两个嬷嬷去教导他,那方氏也被关在家庙里不得见人,必不会影响你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卢氏冷笑了一声:“我担心什么?方氏如何又与我何干,我为何怕她影响到我?如果凤云飞想接她回来,我便让出这正室之位又如何?”

    凤云宁笑道:“瞧你,我不过那么一说,你何必这么跟我咬文嚼字地计较。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赔个不是,静姐姐,你就原谅小妹这一回吧。我那个哥哥我知道,他是把你放在了心坎上,便是打他赶他,他也必定离不了你的。你说他想接方氏回来,又是恶心谁呢。”

    卢氏冷哼一声,纤白手指轻轻抚着杯盖:“方氏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若不是为着你,我也不会费那个心思让人看着那凤照钰。如今话已经带给你,那丫头渐渐长大,只怕心里怨气大得很,看她对郑氏下手之狠就知道了。你最好多注意她些,免得被一个小玩意儿咬上一口,跌个跟头,可就贻笑大方了。”

    卢氏说完全告辞了,凤云宁又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回到屋里的时候面色便沉了下来。

    凤云宁的奶母何嬷嬷朝外啐了一声:“什么东西?!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尚书嫡女呢?!若不是夫人,她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敢在夫人面前装模作样摆脸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凤云宁揉了揉眉心:“行了,嬷嬷不用多说。”

    何嬷嬷忙住了口,见凤云宁只是拧着眉头沉思,她又道:“也不知道凤大太太为何那么怕一个小丫头?她对方氏都是可有可无的,却一再提醒夫人凤照钰如何如何。夫人,您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凤照钰其实是……”

    凤云宁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嫂很聪明,如果她知道了凤照钰的真实身份,稍微一猜便能猜出来与我有关,到时候少不得拿来当个筹码。如今她只是让我提防凤照钰,显然是针对凤照钰的。只是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忌惮一个“小丫头”。”

    过了那么多年,凤云宁对自己当年的冲动行事已经后悔了。

    她那时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却给自己留了一个那么大的把柄,如今想要除去也不容易。

    卢氏派郑氏回去的时候便暗示她借郑氏之手除去凤照钰,她那时忙着和路嫣然斗法,哪里顾得一个小小的凤照钰。如今那小子居然脱离了郑氏的控制,还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现在想要下手,就困难得多了。

    凤云宁思量了片刻,皱眉道:“沈嬷嬷和白嬷嬷最近有没有信传来?”

    何嬷嬷摇了摇头,见凤云宁心烦意躁,出声安慰道:“夫人不必着急,那两个老货的家人都还在国公府里,她二人必不敢背叛夫人的,何况夫人又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

    “我不是怕她们背叛。”凤云宁摇了摇头,“这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何嬷嬷笑道:“沈嬷嬷和白嬷嬷是夫人的脸面,在老宅里谁不得给她们几分面子。夫人实在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把她二人的儿媳妇找来,让她们去一封家书就是了。”

    凤云宁点点头,由着何嬷嬷去了。

    实际上郑氏除了给卢氏写了一封信之外,沈白两个婆子被打罚了之后她又发了一封信给凤云宁。只是淮迁附近乱了一阵子,卢氏的信拖了那么久才送到,凤云宁的信又拖了更久,等到她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多后了。

    凤云宁看着信里说的沈白两个嬷嬷都被凤照钰借着大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的手给收拾了,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不把方氏和她的儿子放在眼里,便是那养在京城凤府里的凤照棋,虽然有凤云飞精心教导,却生性忠厚,并不是心思活泛之人。本来凤云飞和方氏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生的孩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却没想到一个她根本从没放在眼里的凤照钰,居然悄无声息地便在她的手心里翻了天去。

    原本方氏和她生的孩子都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蠢人,所以由得她随便搓磨,便是她有些后悔不该留下这样一个把柄,她也并没有太过担心。两个被踩到泥潭里的蝼蚁连自保都是奢望,又如何敢来危害她?

    可是现在……凤云宁稍微想了一想,便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当年就是因为方氏的原因,害得她不得不将亲生女儿送走。如今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凤照钰来动摇她的地位,一分一毫的机会都不能给他!

    凤云宁面色沉沉,手指轻轻地搓着衣袖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唤来何嬷嬷道:“嬷嬷,有件事,要麻烦嬷嬷替我办好……”

    淮迁城里。

    元老王爷在知府衙门已经住了半月有余,也不知道他到底来淮迁干什么,弄得淮迁城里的大小官员都是人心惶惶。

    整个皖安省都是李家嘴上的肥肉,元老王爷不会不知道,却在这里过得乐不思蜀,连李方明都拿捏不准元老王爷的心思,也只得好生供着,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元王府是李家人想要争取却又争取不来的一股力量,既然做不成盟友,那便是敌人了。但是暗地里要杀元老王爷是一回事,如果让他在淮迁城出了事,李方明知道自己是承担不起的,因此元老王爷在的每一日他都如履薄冰。

    元老王爷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手中有李永晖的罪证,原本已经启程回京,却在路上被一拨又一拨层出不穷的杀手给逼了回来。

    对方狗急跳墙,几乎已经不再隐瞒行迹,只要能截杀住他就好。元老王爷不欲与他们硬拼,还是回到了淮迁城,光明正大地住到李方明家里去。

    至于如何回京他并不担心,如今他显露了行迹,他的好孙儿一定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人来接。

    “人老了可不能不服老啊,如今一把老骨头还得让孙子来接。”元老王爷唏嘘地道。

    老九等人想到当年元老王爷年轻时是何等潇洒,也不由得一阵心酸。

    老七上前道:“主子,我这些天发现凤家门外经常有些行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您看……”

    元老王爷还没有开口,老五已经率先叫了起来:“老七,你怎么还看着凤家那家伙呢?主子不是都说了不考虑他了么,你还盯着他做什么?”

    元老王爷示意他不要说话,问老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七摇了摇头:“我看出来那些人身上都有功夫,每天在凤府的大门外面转悠。有时候凤大姑娘坐了马车出门,他们便会跟随一阵子,看样子是冲着凤大姑娘去的。只是凤大姑娘一直都在城里转悠,那些人没寻到动手的机会。已经好几天了一直还在,他们若不得手,只怕不会善罢干休的。”

    元老王爷皱起眉头:“凤大姑娘一个闺中女儿,便是抛头露面也是为行医救人,如何会得罪了什么人,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老七摇了摇头,伤势已经痊愈了的老九心里感激凤大姑娘的救命之恩,此时更比其他人多了几分着急和义愤。

    “主子,让我去凤府外头守着吧!要是有人敢对凤大姑娘不利,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全送去见阎王爷!”

    老七道:“你一边去,你还怕我护不周全凤大姑娘?”

    只听元老王爷道:“你们俩都去守着吧,凤大姑娘毕竟是老九的救命恩人,一定要保她无事。记住先不要打草惊蛇,可以等他们出手之后,若能抓住几个,探一探到底是什么人想对凤大姑娘不利。”

    老七老九一同应声:“是!”

    萧御这些天来一直在忙活着多造一些工具。他有一个想法,等以后脱离凤府恢复身份之后,他便开一个医馆把现代医院的那一套搬来。到时候只有这一个医箱的器械可不够,他需要的是批量化、标准化生产出来的各类器械。

    况且还有许多精妙一些的工具需要慢慢摸索。

    秦小大夫最近这段时间却似乎十分忙碌,又有些刻意避着他似的,萧御想找他帮忙也很难找得到。

    萧御突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离他而去的小徒弟。原本他还打算带一带秦小大夫的,他已经是一名很优秀的中医,如果他能懂得一些西医的方法,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医。没想到不等他实现想法,秦小大夫对他也不似以前那样亲密了。在现代的时候他都没有问出来那小徒弟为什么离开他,现在这样一个身份他更不可能去质问秦小大夫为什么不跟他了。

    难道他注定没有师徒缘分?萧御有些伤感地收拾起心情,开始自己抱着图纸到处去跑铁匠铺子。

    一跑就是十几天,直到有一天早上他收到一封信,说是方氏要找他。

    萧御心里揣测着,难道是方氏已经想通了,同意要跟凤云飞打官司和离了?

    萧御先去了早就约好的一个铁匠铺子和打铁的师傅商量了一下图纸,便带着百灵上马车往城外赶去。

    老七和老九二人在后面现身,老九啧了一声:“这丫头也太胆大了,一个人就敢这么着乱跑,也真不怕出事。”

    老七道:“淮迁民风淳朴,也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凤大姑娘行医济世,是心胸坦荡之人,自然无所畏惧。坏只坏在有小人要暗中针对她。”

    老九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地几声,狞笑道:“那就让我们替凤大姑娘把藏在暗处的小人——恩,就钉死在暗处吧!”

    二人身形一掠,追了上去。

    马车一路往城外赶去,萧御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劲。”萧御皱起眉头,右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木栏。

    百灵疑道:“姑娘,怎么了?”

    萧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他坐马车去见方氏的时候,路上并没有颠簸得这样厉害。

    这并不是往家庙里去的路。

    萧御掀开帘子,看向车夫。只见那一直忠厚老实的车夫此时一脸通红,分明是初冬季节,车夫却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握着缰绳的手扭曲得青筋暴露。

    萧御打量了他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叔,停车吧。”

    车夫后背一震,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开口道:“大、大姑娘,还没、没到地方呢。”

    萧御看着他道:“大叔,我已经知道了。”

    车夫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大姑娘,他们拿我的妻儿老小威胁我,我、我不敢不听他们的啊!大姑娘,我、我、我对不起你!我——呜——”

    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鼻涕泪水糊了满脸。

    百灵也已经反应过来,气得指着车夫骂道:“枉我们姑娘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帮着外人对付我们姑娘,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萧御止住百灵,向车夫道:“大叔,我不怪你。但是你得停车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威胁你帮着他们骗我出来,但是我知道如果真到了他们说的地方,只怕我们都活不成,你的妻儿老小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见车夫惊恐地望着他,萧御心里一叹,终究是老实人啊,容易付出忠心也容易被人欺骗威胁。

    “大叔,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救你的家人出来的。坏人的话和我的话,你信谁?”

    车夫张口结舌地犹豫了半晌,终究觉得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哪里有凤大姑娘可信?!他怎么会一时着了他们的道,连声骂着自己糊涂。

    萧御顾不上理他,车一停下他便跳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看地形。

    这是在一个树林里,旁边有一条结了冰的小溪,四周的树木又高又直,枝头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笔直的枝干高高地耸向天空。

    今天还偏偏有些阴天,似乎想要下雪又一直没有下下来的样子。还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啊。

    萧御心里一叹,走向车夫道:“看样子他们把人都埋伏在了原定的地点,我们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回去。最好换一条道走。”

    车夫虽然心里担心妻儿,还是连连点头,等着萧御上了车,想要将功补过似的将马车赶得飞快。

    刚行了没有一刻钟,马车却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前头挡着的是几个身形十分高大的彪形大汉,每个人手里拿着或刀或棍,目光不善地盯着马车。

    萧御从车帘缝里打量着他们,看样子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只是一些地痞混混。

    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他?郑氏?不可能,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行动力。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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